南烈问:“高头先生和你说的,是你表哥三井的事吧?”
流川“嗯”了一声。
“恕我直言,你表哥要是再这么下去,昨夜之事,恐怕还会再次发生。就是高头先生也救不了他。”
流川淡淡地说:“他是成年人,想做什么,我也阻止不了。”
“我明白了。”
流川听他也说出这四个字,不由侧头看了他一眼,南烈的语气和神情都给了他一种不好的预感。
三井……一样是个令人操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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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到大门外,看见仙道站在路边的一辆车旁。
南烈笑了笑:“看来不用我送你了。”
流川走到仙道身边,仙道说:“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他们的车在正午的南京街道穿行着。
仙道好像故意把车开得很慢,这样,似乎就可以使到达中央医院总院的路显得更长。
流川坐在仙道身边,察觉到了仙道的这种心情。
仙道终于开口了:“三井他现在怎么样?”
“还好,没有想像得严重。”
仙道松了口气:“太好了。”
“其实……你不必这样想。三井受伤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仙道点头说:“我知道。”他侧头看了流川一眼,“但……他是你的表哥。”
流川明白他的意思,他纵然再聪明冷静,还是会不理智地想保护和自己有关的一切。
然而,就连流川都知道,那并非他力所能及,他甚至连他自己都保护不了。
流川说:“该怎样就怎样吧。”他左手搁在胸前,右手支额,“仙道 ……”
“什么?”
流川把支额的手移到太阳穴边,侧头直视着他:“我觉得很累。很想回到去年十月以前,我还在美国的时候……不好奇三井跑到国内干什么,也不知道这个世上有你 ……整个世界对我来说,只有音乐……简单纯粹 ……”
仙道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疲惫和无奈的神情,除了心疼,只觉得难过。
他也不希望,那些沉重的家国负累,通过他和三井波及流川,但显然,的确影响到了流川。
他清楚地知道,全面内战正迅速逼近,形势变得越来越严峻,虽然舍不得,还是不得不说:“流川,虽然你说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喜欢音乐,但我还是要告诉你,国内的环境会变得更差,你要不要先回美国去?我怕 ……”
流川不等他说完,打断他:“不。你还是希望我留下来的,对不对?我决定留下来,不只是为你……”他振作了一下,“不说这个了。如果你希望我好,对着我笑就可以了。”
仙道突然听他提出这样的要求,有点猝不及防,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流川看着他清俊的脸,心想,应该没什么可以击垮自己,只要还能看到这样的笑容。
仙道的笑容,对他来说,就是一月的皑皑白雪,三月的草长莺飞,四月的微风细雨,五月的朗朗阳光,八月的蓝色天际,十月的秋水长天 ……
是上帝专门为他创造的杰作之一。
没有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行云流水、百转千回,却也和梵高的《向日葵》一样耀眼夺目、光华灿烂。
仙道看他发呆,不由问:“流川,你怎么了?”
流川定了定心神:“没什么,可能是有点饿了。”
仙道看了看表,已经十二点半了,说:“去吃点东西吧。”
“不用了,我怕三井和晴子会担心我,还是先回医院。我下午要乘火车回上海。”
“那也不能不吃东西。这样吧,前面有家很有名的西点店,我去买些蛋糕和饮料在车上吃。我也饿了。”
仙道把车停在路边,正要开门走出去,流川突然说:“我不喜欢蛋糕,太甜了。买个面包吧。”
仙道顿了一下:“其实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流川也默然了,他们的确连说这些话的时间都没有。
流川看着仙道从西点店走出来,他拿着糕点和饮料的样子,像个居家男人,谁会想到这个人是职业革命家?
是他有幸找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政治家,还是仙道不幸误卷入政治漩涡之中?
仙道上了车,把面包和饮料递给他:“我是个对吃不是很讲究的人,但有空的时候也可以做一手好菜。”
“我也是个对吃不是很讲究的人,除了受不了太甜的东西。不过,我对厨艺一窍不通。”
仙道笑了起来:“看得出来。不过…… ”他侧向流川,柔声说,“没关系,只要有一个人会做菜就行了。钢琴家的手是精贵的,受不了油煎水烫。”
流川默默地啃着面包,心想,什么时候可以吃到他做的菜?
仙道好像能听到他心里的话:“也许很快就可以了。过一段时间我要去上海,到时,一定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仙道这时的神情,就像个急于在大人面前展示自己才艺的小孩。
流川嘴角露出微笑:“好啊,我等着。”
他真的很期待,但不抱太高的期望。
仙道太忙了,每个下一秒都是未知数,实在难以想像他有空钻在厨房里做菜。
但……生活里总算又多了一种期待。
仙道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现在已经不再和流川空谈未来,再说,就显得夸夸其谈了。
流川是如此聪明敏感之人,他不想流川看轻和厌烦他。
他现在致力于一点一滴地捉住现在,用这些点滴现在去铺垫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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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到达中央医院总院,已经是下午一点多。
走进三井的病房,病房里除了晴子,竟然还有洋平和野间。
晴子看到他们一起进来,先是一怔,随即高兴地说:“是流川先生,还有仙道先生。”
三井说:“仙道先生,你也来了。枫,我们正担心你是不是被南烈骗到中美合作所去了。”
流川莫名其妙地问:“什么中美合作所?”
仙道听到这个名词,脸色有点不好看:“三井先生,这个玩笑还是别开的好。”
三井吐了一下舌头:“对不起,我一高兴,又乱说话了。”
仙道温和地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对那个名词很反感。三井先生,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还好。谢谢你们一直在奔走,否则,我们也不能被转到这里治疗。”
“你要谢的,不单单是我们,还有你那些中外同行们。”
仙道转身对洋平说:“水户先生,你好。”
在那次因上海市民反美大游行而举行的各方面座谈会上,这个人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洋平说:“仙道先生,你好。”
洋平这时已经猜到仙道和流川之间的关系了。
看到他们站在一起,有种难以形容的赏心悦目,而遗世独立的流川,只有站在仙道身边时,才显出了一点亲和力。
仙道也察觉到,自己又遇到了一个和南烈可以比肩的、有敏锐洞察力的人了。
当然,他也不含糊,也猜到了水户洋平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他们心照不宣、不动声色地互相欣赏着,彼此刀枪不入的外表下隐藏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