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两仪宫,只见百官早已候在门口,只为给自己送行。楚如悔心中感动,赶紧拱手一一别过,步出了小院。
出了小院,又是小吏婢奴的送别;出了宫城,又有京畿百姓的别宴。还有那文人学子的折柳诗会,邻村老妪的干粮米酒——甚至一村子的人浩浩荡荡跟着送了十里,任怎么劝也不肯回。
终于别尽了乡亲父老,各路府衙,楚如悔的软轿也近了边境。
一旦过了黄嵬山,就是吐壁地界,那是连楚如悔也势力不及的地方。
“但愿生入玉门关。”
楚如悔独立在黄嵬山崖上,想起了前人诗句,一阵大风裹挟着黄沙吹乱了他的长发和衣襟,他却如亘古的山石般不为所动。
“公子,该上路了。”随从走来低头提醒道。
“好。”楚如悔略一点头,便转身回了软轿,只留下那随从站在刚才他站的地方,神情凝重地注视着刚才他望向的方向。
到了吐壁,果然不出所料,等待楚如悔的不是盛大的欢迎仪式,而是别馆的变相软禁。带他进来的人只冷冷地抛下一句大汗偶染风寒,不便接见,请大虞臣子乖乖等着的话,就再也没出现过。
楚如悔心里明白这是对方的激将法:倘或这次来的是别人,怕是定会为了大虞国威大闹一场,这样一来,诸邦间微妙的平衡就会被打破,吐壁就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让大虞成为众矢之的。因此,为今之计,只有乖乖等着才是上策。
没想到这吐壁之中,竟有能想出如此诡谲之计的人!这人定不是胡人,倒是个精通谋略的汉人!而且不是近世清谈的一路,更似战国纵横家的遗风!
如果此人能为大虞所用,定不愧为当世之苏秦,沂南之孔明。
明白了对手的狡猾,楚如悔行事自然更谨慎小心,甚至对身边的随从也留了三分提防。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虽然对方做得极是小心,但楚如悔还是发现,在随行的十几个人中,有一个人总是跟在自己身边,无论怎样换班,都换不掉这个人。
然而为了不打草惊蛇,他还是佯装不知。
一晃半个多月过去,两方都没有动静,大概那边也不耐烦了,终于主动请他入殿。楚如悔小心藏了兰叶镖在身上,又仿若无意地将那人和其他几个人留在别馆,便带了剩下的人向吐壁王宫走去。
可对方显然也不是一般的人,还没入宫,楚如悔就发现,他特意排除的那个人,又出现在身后的随从里了。
既然如此,只好格外留心了。
入了宫,吐壁大汗宇文硕高高地坐在王座上,旁边是一柔媚如花的女子,眉若含愁,目似凝泪,纤细的腰身仿佛风吹便折——想来,这便是传说中集万千宠爱为一身的幽仪夫人了。
楚如悔不卑不亢地走上殿前,气质端方地向大汗和幽仪夫人行了礼。
“阁下就是传说中的大虞新相楚如悔?”宇文硕嗓音粗旷,气宇轩昂。
第五十三回
“阁下就是传说中的大虞新相楚如悔?”宇文硕头颅高昂,粗犷豪放。
“正是。”楚如悔答得不卑不亢。
“听说,你好像也是孤竹的太子?”宇文硕毫不避讳,当众直接讲了出来。
“不错。”楚如悔面不改色,声音顿挫。
一时间朝堂四下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你身为胡人,怎么为个汉儿卖命?不觉得对不起祖宗么?”宇文硕到底是统一西北十六部的最高头领,质问间霸气十足,让人不敢逼视。
“良禽择木而栖。况且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大虞萧云朔乃是天命所在,如悔所做的不过是顺天时,利苍生,便是悖逆祖宗,也只能一人抵偿。”楚如悔一步不退,自是一番傲气风骨。
“好个良禽择木而栖!”宇文硕大笑三声,“我就不明白了,你只要乖乖做孤竹的太子,等高莫一死,整个孤竹都是你的,你偏不要,巴巴地跑去做汉人的丞相,这算哪门子择木而栖?”
楚如悔本已想好了应对辞令,却不料他这话一经问出,倒似借了外人的口问到自己心里,一直敷衍蒙混的问题直逼眼前,无法回避。
“大汗该明白,世上总有些东西是王座和天下也换不来的。”楚如悔这话没了刚才的机锋,却带了一丝悲喜,半点真情。
宇文硕也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只愣了半晌,却忽然又大笑起来。
“我只听说孤竹太子是个阴冷狡猾、心狠手辣的公子,却不料也是个性情中人~”宇文硕无限温柔地看了眼一旁的幽仪夫人,然后几步迈到楚如悔面前,“我一向欣赏人才,尤其是有性情的人才。如何?不如留在吐壁,为我效命,那大虞皇帝能给你的,我一样不差全都给你;而他不能给你的,只要你想要,我也都可以给你!”
楚如悔静静等他说完,低头行礼:“多谢大汗美意,如悔已经说得明白,除了大虞皇帝,谁也不能让如悔屈服。”
宇文硕勃然大怒:“放肆!我屈尊请你,就是你的造化,你竟然还敢拒绝?你就不怕我烹了你?”言罢一抬手,烈火熊熊的油锅就在几人身后架起来,只见油烟缭绕,泡沫翻滚,几个随行的小官已经吓得瘫倒在地。
楚如悔虽不回头,却也知道身后是什么景象。他面不改色,只淡淡地瞥了眼宇文硕:“原来大汗喜欢随性变节之士,看来诸位大人以后还是不要尽忠节义的好,反正为君主效忠的人,无非是如悔今日的下场。”言罢就向油锅慢慢走去。
“等等!”宇文硕忽然在背后叫住他,“你的意思,是我逼良为娼?”
楚如悔并不回头:“如悔的意思,大汗明白。如悔命贱,死不足惜,不过大汗若因此失了天下士人的众望……”
“哼!”宇文硕突然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汉人的诡计?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放了你?告诉你,我们胡人从不讲什么义气众望,谁打赢了谁就是老大,谁强就听谁的。我再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为不为我所用?”
楚如悔自知今日难免一死,也不再多说什么,低头向前又迈了一步。
——萧云朔,如悔怕是回不去了,大虞和杜娘就交给你了。若有来生……
正思量间,却不料一个暗红身影从他身边迅速飞过,楚如悔迅速转身,只见那一直偷偷跟着自己的随从竟已窜到宇文硕身前,银光一闪,一把匕首已经横在大汗颈前。
“大胆狂徒!你可知我一声令下,你们所有人都会乱箭穿胸!化成齑粉!死无葬身之地!!”
那随从却并不害怕:“大汗可知布衣之怒,利器过处,血溅五步,天下缟素!”
宇文硕魁梧的身体明显一震,他用余光扫了眼颈下的寒光,又看了看那随从凌厉的眼神,强压下怒火问道:“你想要什么?”
那人仍是清俊朗朗的声音:“大汗是明白人,我们此来不过求个全身而退,两国太平。”
宇文硕看了眼远处的楚如悔,哼笑一声:“没想到你这随从,倒比你懂得世故。”
楚如悔虽不明白此时的状况,却也知那人是自己的一方,便赶紧取了早已草拟的停战约定出来:“属下冒犯,还请大汗见谅。大汗只要签了此约,再许我诸人安全,我自保大汗无事。”
宇文硕知道自己命在人家手上,也就不再讨价还价,大笔一挥签了和约,答应了放众人安全回国。
那随从见此,邪魅一笑,收了匕首,旁边侍卫马上上来抓人,却被宇文硕大手一挥,放了诸人离去。
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