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注意力更多集中在雷吉纳德身上。我在房间门外站了一会儿,问夏洛特能不能给我弄点吃的。夏洛特领着我到厨房里,她在墙壁上摸索了一下,打开灯,然后到冰箱里找食物。在冰箱上层,非常显眼的位置摆放着一份锡纸碗装的奶酪意大利面,夏洛特拿着它微笑了一下,把它放进了烤箱里。我猜想着是她父亲专门给她留的晚餐,因为上面还有便签提示,“不要用微波炉加热”。
夏洛特还拿出冰箱里喝了一半的葡萄酒,随意地拿了两个马克杯倒完了。“我觉得我好像收留了一个离家出走的高中生。”
“我是个成年人。”我十分正经地说。在高中时偶尔半夜出去玩,总爬水管溜进家里的,但现在我是没法从自己房间浴室里的那扇天窗里钻进去了。
说完我们又继续吃起意大利面。许久后我终于等到她开口,“我得告诉你一件事,噢,也许是好几件事混合在一起,因为我之前觉得这实在是太尴尬了。”
我点了点头,夏洛特又说下去:“维布杀了洁可琳她丈夫之后,埃德温和我试图保护他——也许他的手段不合法,但是我希望你能理解他,从查伊舍伍德的账目之后,我们一时在找那个温特伯恩的罪证。他父亲当年推动了巴比伦计划,当时他私下说服了当局的一些权要重启这个计划,为了克拉克·希尔留下的资料,他们谋杀娜狄亚——尽管我并不知道是谁派出了杀手,但是这终归是温特伯恩导致的。”
这个故事和我的人生并没有很大牵连,我并不急于知道它的全部经过。“我能理解维布,那么你是想说,你当时请求你父亲保护维布,找律师和心理医生证明他的精神问题,所以现在洁可琳的到来使得你家环境变得非常尴尬?”
“不是的,尼尔……我父亲根本就没有答应,我现在才明白是为了洁可琳。”
这个重组家庭是有够复杂的了,“那么你现在和他的关系还好吗?”
“无论如何,我都是他的女儿。我在城里租了间公寓,下周就翻新完了。你知道的,眼不见心不烦。至于她丈夫那笔帐要怎么算,就再说吧。”她叹气,双手支在里餐桌上。“是这样的,尼尔,埃德温的父亲根本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是个同性恋,更别说接受他儿子的男朋友是个杀人犯了。你知道,虽然维布的天赋可以让他很容易取得别人的好感,但是他本身不是个特别精通此道的人,所以在这种尖锐对立的情况下,他完全失败了。”
我们为此沉默了片刻。那对他们而言一定是极其困难的日子。我在基维斯特,抱着那只叫阿姆斯特朗的小猫晒太阳。“抱歉。”
“噢,别这么说,尼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麻烦。但是你看,现在情况已经好起来了。一切都会变好的,没什么可担心。是另一位温特伯恩帮了忙。道格拉斯·温特伯恩,他住在洛杉矶,维布说以前他们见过面——不过我没见着他,他上了年纪不方便处理这种事了,他让他的小女儿,奥莉薇娅·温特伯恩过来了。她真的非常厉害!让维布连精神病院都不用进,啊,说到这里,没想到克拉克·希尔还帮了个忙,他的手稿证明了维布的精神问题。”
“维布提到过道格拉斯,说起来,道格拉斯和被他干掉的艾拉德·温特伯恩有血缘关系吗?”
“是的,道格拉斯还是艾拉德的叔叔。我还是问了我爷爷,才知道道格拉斯在六十多年前就搬去洛杉矶了,他和纽约的亲戚再没联系过了。奥莉薇娅还告诉我,她来纽约之前才知道他们的关系。”
“因为巴比伦计划?”
“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是他们的家事,我不好向奥莉薇娅打听。”夏洛特用手指卷着她的头发,迟疑了一会儿,“这有些复杂了,不过我们知道结局是好的。虽然埃德的父亲不能接受,但是他祖父却不同。他还说,人都犯错嘛年轻人。愿他安息,他的理解对埃德和维布真的特别重要。”
我记得三年前我们还提到过埃德温的祖父和他的林场,但现在他却去世了。我叹了口气,“上帝保佑他的灵魂。”
“所以,你看,事情总是不会太糟糕的。”她说着,朝我举起了装着葡萄酒的马克杯,“来,解决它像个成年人。”
和她碰了杯,我发觉酒已经喝完了。我们道别时,她拥抱了我。我开车回去在长岛大颈区的威尔森大宅,明白自己迟到了三年。同时,在路上我明白了另一件事,夏洛特去布法罗找我,在心中最隐秘的一处确实怀着说服我回家的愿望,但并不是为了我的父亲或是我,仅仅是因为,她家庭的矛盾难以解决、只能小心翼翼地维持表面的平和,于是她寄情于我的家庭,好忘记她身处于别的困境之中。
这使得我发觉自己的处境实在容易。我无法帮助他们,最终只能帮助自己。我父亲坐在餐桌前喝酒,我要做的只是在他对面坐下。
他给我到了杯酒,“现在你到了可以喝酒的年纪了。”
这一杯威士忌驱散了夜里的寒意。我在二十一岁前就喝过太多的威士忌,但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喝酒。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好像没有酒精我们就没法谈话一样。
“你早就喝过很多,我知道。我第一次看你大学的橄榄球赛,来接我的学生说话时有一股酒味,很奇怪。后来我发觉它来自于你。他姓温特伯恩,对不对?”
我点头。大概对他来说,叛逆到我这地步,同性恋已经无所谓了。但我没想到他察觉得这么早。他嗅觉很强,虽然我不敢叫他尝试像格雷耶诺一样在暗室里取物,但记得他能凭鼻子分辨十几种白葡萄酒。
“我得喝点酒才能打球。”
“你很紧张因为你打得不怎么好,接球手已经被包围时你不应该传球,你甚至连球都拿不稳。”他说到这里,停下来喝了口威士忌,“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他俯身朝我靠近了些,餐厅里没有开灯,我依旧能看见他灰白的头发和皱褶的皮肤。他抓住我的左腕,迅速而强硬地拉了下来,“有些事你做不好,却又要为它付出代价。”
“我为我所有的选择都付出了代价。”
“噢,尼尔。”他低低地笑了起来,“你长大了,以前我以为自己无法等到这个时候了。”
他站起身,走了几步,很轻地摸了摸我的头发。“事实上,我们根本不适合成为一家人。但我无法选择,你也是。所以我们都该接受这一点,我不认可你,不意味你做得不好。”
“我不喜欢彻夜谈心,所以晚安吧。”
我没有看着他离去,我给自己再到了一杯酒。我想我今晚会喝完剩下的威士忌,它被我的手所温暖,逐渐散发出一种低幽的香气,像是月光一般弥散在这房间里。我想起了在戒酒互助会上听到的故事,一位家庭主妇说她在完成一天的家务,终于哄了孩子睡觉、丈夫还没回家,她独自一人坐在餐桌前喝葡萄酒,喝一杯算是怡情养性,但她一喝起来,就要喝完两瓶。她说从不觉得自己是个酒精成瘾者,因为没有任何糟糕的事情发生,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客厅还是原来的模样,薇萝妮卡保持它作为一种象征的同时,在细节摆设上进行了非常精心的调整。它看起来好极了,以往我认为我坐在那几张沙发上都是对这座神殿的亵渎。我决定不辜负那些在戒酒互助会里听来的故事,把剩下的威士忌倒在沙发上,回房间睡觉。
第二天我们三人一起吃早餐,谁也没提起威士忌的事。薇萝妮卡照旧是第一个到餐厅里的,当我从楼梯下去时,就能闻见那阵咖啡的味道了。她看见我时,神情像是我仅仅是刚从大学回来度春假而已,她微笑着、不紧不慢地搅拌着漏斗里的咖啡粉让它们下沉,然后用她涂红了指甲的手指优雅地收起木勺、熄灭了酒精灯,随后她过来拥抱我,在这结束后,虹吸式冲泡器里的咖啡十分完满、分量恰好地流到了烧瓶里。我忽然明白一点,她每次拥抱时都亲吻凯瑟琳的脸颊,只是因为她身高正好。
我本打算当天离开纽约,但清扫拉奇蒙那栋宅子比我预期得要久。三年前我离开得太突然,没有任何人想起来清扫此处。我不禁产生了一种对温妮的愧疚,要是我外祖父突然来重访故地,一定会感到非常难受。我将器物收进柜子里,给家具盖上防尘布,把车停进车库里,最终我锁上门,确信所有该带走的都在行李箱里,包括在纽约所有的美好回忆。
到了拉瓜迪亚机场,我不得不改签了机票,由于清洁工作带来的劳累,我差点睡死在候机厅里再次错过航班。等我抵达波士顿,沿着那条熟悉的街巷找回曾经的公寓时,我的头脑已经有大半不在工作了。因此我没有思考接下来的可能性,只是看见起居室里的一切都保持原样,那张捕梦网依旧挂在床头,保护着乔舒亚不受噩梦侵扰。
他坐在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