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近了,几颗不算高大的景观树从低矮的灌木丛中窜起,走过这一片,就能看到种着颇多花草的花圃,现在正值酷暑,花圃里的花过了春天的争奇斗艳,败在夏日的炎炎烈阳下,只有波斯菊三角梅等一干素白的小花生机勃勃,属于她们的时间到了。过去的日子里只要花圃里不是一色的绿,她总是朝着花的方向坐着,无花可观的时候老人才会面向道路上的人群。也正是因为这点原因,方觉才未曾察觉到异常,只当是一个睹物思人的孤寡老人罢了。
他正想着有关的事忽的感受到母亲牵住了他的手,父亲拍了拍他的背握住了另一只,明明走过了很多次的路,今天却格外漫长,他们仨儿,慢慢的走着,看上去像是散步一样。但方觉能感受到自己手心里湿漉漉的,分不清是谁的汗,他看到了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那是他已经不存在的血亲,他们像往常一样走了过去,一切都很平静,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方觉一路沉默着上了楼,方才太害怕了,现在想来,父母太过镇静了些。他不觉得因为是大人就不再惧怕鬼神,父母这一路上的表现,说明他们应当是知晓些什么,对祖母的避而不谈到像是在避讳着另一些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小觉,祖母还在那儿吗?”方父坐在沙发上用头撑着脑袋低声询问,“在的”,方觉迟疑了一下,“祖母她坐着看花呢”,“你祖母啊,最喜欢的就是各种颜色的花了,在我小的时候她就喜欢自己在院子里种些花花草草,等我结婚了她就和妍妍一起摆弄花花草草”爸爸轻笑着说。方觉看了看妈妈,妈妈用手轻轻的擦去流下的眼泪。祖母应该是顶好的人才能在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让妈妈也印象深刻。
“你对祖母是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吗?”父亲抬头看着他,“我应该记得吗?”方觉不太确定的问。“我只是隐约有一些当年在灵堂时的印象,关于祖母,是不记得了,可能是年纪小记不住?是发生过什么事吗?”方觉暗自猜测‘难不成以前真出过什么意外’父亲摇了摇头,把话题转向另一个方面“我们说一说你祖母的事吧”
方觉看着父亲的反应心道父亲果然知道什么“唉,我小时候日子过的苦啊,当时住在下面的村子里,你祖父他是有文凭的大学生,不甘心呆在村子里面当教书匠,想做大生意赚大钱,跟着村子里来招人的老板一起南上经商,你祖母阻止不了,怀着孕,大着肚子,他就走了,你祖父走的时候身上也没带什么钱,这些年存的钱,全留在家里给了祖母,可他本就是嫌弃钱少才走的,那些钱能撑多久呢!你祖母她一个怀着孕,丈夫又不在身边的妇人,免不了嚼闲话的说些丈夫与女人跑了之类的云云。但也有不少邻里给的帮衬,但是你祖母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等我生下来后,便拒绝了大多的同情,但那些存钱只让她撑过了坐月子的时间,那时候家里勉强靠着她替别人缝补衣物,卖些织物过活。”
“你祖父之前干的是教书的营生,所以家里并没有种什么田地,只有他们闲余时间下种的一点稻田,有些养的鸡鸭,供着日常的吃喝,祖母便过起了白天种地,晚上缝衣的生活,但她一个从没干过重活的女子,家里还有小孩要养,又没有别的劳动力,干的还不够吃的。收成不好的时候,生活变更糟了,实在没办法,她换了另一种营生,她去求着村里的神婆跟着学了门喊魂的手艺,若是你以前听来,肯定会觉得这是些封建迷信,但当时确实是有些灵验,甚至是有不少人慕名而来,也因此养活了我,每天能吃得上一顿肉,过了一段很是富足的生活,那个时候我已经通事理,自然是希望每天都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可是挨过了那段紧要的档口,你祖母做喊魂的次数变少了,只做本村的。到后来,渐渐的,除了一些特别的也不再去了,我也分不清你祖母是怎么判断,再后来还是专心种地。可能几个月也不会做一次。慢慢我长大了,你祖母还在不在做我也不清楚了。”
方觉听了父亲的这些话,也知道了祖父那一句叹息的原因,可是这跟祖母的鬼魂有什么关系呢?难道是因为那喊魂的营生,可按照父亲的话来讲,那持续的时间应该不算长可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也能扯上关系。他便问父亲,喊魂是什么?他也从没喊过祖母,怎么能现在看见祖母了的魂儿了?
方父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向他说:“小觉你先别急,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你的,你祖母原先不是跟着神婆学手艺嘛,村子里那神婆和我们家有点关系,你也能喊上一句姑姥姥,那时候村里卫生所里治不了的,镇里医院治不了的,实在没法子了,都会求到他那,治一些看着古怪的疑难杂症,特别灵验,久而久之,大家对她也多有尊敬,除了她那时候村里还有一个到处替人看相看风水的疯道士,或许是迷信吧,很多事情都会往鬼神身上联想,说来说去,真真假假也分不清,但现在看来,是有一些真本事在身上的。她只教了你祖母一门喊魂的手艺,为什么只学了这个你祖母当时给我的说法是那神婆说她八字属不好,虽然干的是好事,但容易冲撞,损阴德,也和她说过要少干,你祖母也听进去了。
至于喊魂,你可以字面上理解,就是把活人被鬼勾走的魂喊回来,这个活呀只能在夜里做,那时候你祖母每次出门我都怕的不行,你祖母喊的魂比那教人的姑姥姥还灵验,你别把这当简单活,光是准备工作就要进行好几天,折纸人,做香,你祖母点的香都是按自己的方子做的,也不知是用什么来做香,反正和市面上卖的香味道是不一样的,准备好了,变可准备喊魂了,这喊魂儿只能喊一炷香的时间,所以更是要备足了烧的纸,这是要边烧边喊的,要是这次没有效果,那就要再等上一段时间,才能再喊魂儿,最容易丢魂儿的就是小孩子了,一般都是给小孩喊,你祖母小时候也给我喊过魂,我们一家除了你和祖母八字都轻。”
“很早以前那疯道士说过你祖母是克夫的命,不知道你祖父走会不会也有这个原因,你那姑姥姥并没有否认过这个说法,但是她说过,你祖父并不是个旺妻命,我也曾想过,要是他们不在一起,你祖母现在是不是还好好的活着呢。”方父面露哀愁,只能叹息一声“说的太偏了,继续说那喊魂的法子,你祖母喊魂分四步,请神、问神、喊魂、送神,那喊魂的方式虽多有不同但也是万变不离其宗,譬如道士和尚之流的,虽是做法祭祀,但归其根本也是请问喊送这四步。祖母做的要简单一些,是传下来的土法子烧纸点香便是请‘神’来帮忙,神当然不是神仙,你祖母说也不是指鬼魂,追问下去是什么?她便不再言语,只说要我别管,我们这一家除了你祖母都没接触过相关的事情,问神便是请那东西帮忙找寻那被勾走的魂,找着了,便要喊魂了
“爸等一下,祖母也能看见鬼吗?,”方觉有些疑惑的打断了他,难道自己这还属于隔辈遗传?“你祖母她应当是看不到的,”“那祖母如何是请神帮忙的?请神帮忙,很容易吗?”方父顿了一会儿,继续说,“说来你可能觉得很玄妙,但每一个物都有自己的沟通方法,不变的是想要得到回应就要拿东西交换,提的要求越大,付出的代价越大。至于交换什么?你祖母说她也不知道,她只说没到时机。多的我问,她也没有再说了,你祖母不是很愿意让我们插手这种事,我小时候也也没有让我帮过工,做香折纸,我一次也没有在明面上见过,也不知后面没做了,还是怎么?搬来城里后,她便和寻常的老太太也没什么区别。
“继续往下说吧,喊魂的话,你祖母一向很有准头,也不知她到底是怎么找的,可能也是那物的指引,最重要的便是送神了,我只知道是要再染一次香的,但你祖母并没有和我细说,只说是时候到了就该走了。听了这么多,你也该知道了,你祖母她只会和我说一些表面的东西,我问的再深些,她便不答了。这些少了哪一步都可能酿成大错,如果不请神问神,直接喊魂是有可能喊回来的,但回来的到底是谁的魂可就不一定了,这是应验在苦主家的,应验在自己身上的便是送神,神若没送走,你死了不打紧,怕的便是没有完成它的要求,便会一直缠着子子孙孙,倒霉事小,染了凶煞之气,变成灾祸才事大。”
方觉一直听着父亲的话忍不住道:“还有吗?这和祖母可能变成鬼魂有关系,可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只是想到了很多年前的一个旧事,你妈妈或许也记得”父亲对着方觉说道。方觉看了看父亲有些不明所以,随机看向母亲的方向面露疑惑,母亲坐过来,握着他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目光悠远:“那是你祖母葬礼上的事了,那场葬礼很奇怪,那葬礼不是你父亲和你祖父操持的,而是…是你祖母…”像是看到了,方觉的不安,母亲拍了拍他的手,“你祖母死后,我们都很伤心,可是还有举办丧事,也要把这个不好的消息通知给一干亲戚,便强打起精神,我们正打着电话,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惊到,正想着怎么会有人这时候来,开门之后,外面的人说是来给祖母办葬礼的,领头的说他们是祖母请来的,这!这怎么会呢?我们才开始到处通知,也只不过拨了几人的电话,他们倒像是刚卡好时间来的,无论我们如何询问,他们都不肯再多说些什么,这做法倒是和你祖母有些相似了,”母亲像是想到了什么,低头笑笑“领头的只拿一封书信给你父亲,你父亲原本也是很奇怪的,还怀疑是祖母或者祖父以前的仇家来砸场子的,你父亲原本怒气冲冲的接过,但看完之后却也同意了,他们得到你父亲的首肯便走了。方觉很是奇怪他顾不得听母亲说便看向父亲,想问出个缘由,还没张嘴。父亲却对他说“那是你奶奶的字迹,我认得出,我当时也很震惊他先前是没跟我说过这种事的,你祖母走的时候也不过才50多岁,哪能这么早就操心起了身后事?那封信上只有几句话‘金宝,我早先已经好了,听他们的吧。该知道的,总有一天会知道’你祖母一旦不想让我插手什么事,总会拿出这样的说辞。她好像从来不会糊涂一样,早早的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我也听了她小半辈子的安排。后事她既然已经安排好了,我们这些做子女的哪能不听呢?
“后面啊我们便是只能彻底干等着了,也不知道在哪办葬礼,也不知道怎么办葬礼,直到六天后,对,就是你祖母的头七,他们再次找了上门,让我们把人带到以前住的村子,葬礼是在老家里办的,而且特地提醒了,要在晚上才能去,我们虽然有满肚子的疑虑但还是什么都没说,毕竟我们这的习俗葬礼确实是晚上办,后面在葬礼上的是才是重点,我猜测可能和你能看见祖母有些关系,葬礼期间和平常没什么不一样的,但我们磕头的时候,你一直对着祖母的棺材笑,我们当你看到了什么,但我们问你的时候,你也不答,只抬头看了看我们,随即便低下了头,规规矩矩的拜完。后来我们本是想商量守灵的人,守一晚上,第二天便埋了,可领头的人,让我们到灵堂外等着,那时候他们在外面,像是在进行什么仪式,带着状如恶鬼的面具,穿着破落古怪,颜色鲜艳的衣服,跳着形似野兽的舞蹈。那时候你又开始不明缘由的笑了。又是不作答,可事后问再问你缘由,你却说没什么,只是想笑便笑了。当时那场景连我们这些大人看了都觉得离奇,和你一般的孩子吓哭了,都大有甚者,还有些亲戚向我抱怨,说自家孩子回去了,便大声哭闹,睡不着。独独,你是安安稳稳。”
方觉听了这些话,满是震惊。他的确半分印象也没有,这才最是奇怪,他对自己做的事,不记得也正常。可是按父亲的话,祖母的葬礼场上的景一定相当诡谲离奇,他那时应当已经知事了,就算不知事,看了这般古怪的表演也定会被吓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现在并没有人能够为他解答。
父亲看着正在思索的方觉,没有停顿,继续说道:“后面我们就被赶回来了,你说奇不奇怪?到最后坟地的位置也是他们告诉我的”
这太古怪了,一切都显得古怪不寻常的祖母,神秘的丧葬队,包括顺从听服的父亲,将一个老太太的死亡遍布迷局。他看着父亲一字一句道“不奇怪吗?”“小觉,你祖母她总是对的,”这话并不是父亲说的,他看向母亲,他们两个连说的话都如此的相似,父亲叹了口气“我们和你祖母在一起的时候,她常说的就是不听,不看,不问。你先去休息吧,你好好想想,我们都好好想想,睡个好觉等明天在想想吧”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方觉听了这些话,只觉得脑子是一团乱麻,镇静的父母与慌乱的自己,还有对他而言,未曾相识的祖母。爸爸和妈妈好像笃定了祖母不会伤害他,他不是不相信父母,只是有些不安,方觉轻声安慰自己,没关系的。他什么都不想想了,方觉现在只想着快些睡觉,最好能一觉到天亮!越想睡着,反而越焦虑。他如一团乱麻的大脑,还是在不停的想着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床头旁亮着的小台灯,刺着他的眼睛,明明平时还感到温馨舒适的环境。现在却变得有些无法忍受了。他猛地坐起身,气恼的拍了一下开关,“嘶!”方觉捂着手倒吸了一口气。“对这个破灯发什么脾气呢?”正要躺下时,却看见门缝中泄进来的灯光,不自觉的掉了两滴泪,他现在只有满肚子的委屈。
但他转头一想为什么觉得父母对他只有隐瞒呢?他有些奇怪,可能是遇鬼这件事影响了他的心境,他太害怕了,小时候的事还印在他脑海里,虽然在别人看来可能只是玩伴之间开的无伤大雅的玩笑,但他在那段时间里是真真切切的对祖母感到了恐惧,不敢自己一个人呆在家里不敢关灯睡觉,
这么想着,方觉看开了,父亲,母亲的忧愁不是作假,祖母与他相安无事的一年,也不会作假。父亲对祖母的信任,更不是假的,他居然还生出了埋怨父亲的想法,他在对自己的唾弃中慢慢睡着了
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四周静悄悄的,方觉得房门被打开了,开了一条不算宽的缝,闪进两个人影,方母在月光下,看着熟睡的方觉,眼里遍布忧愁,方父轻拉着他的袖口,两人悄悄的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