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透明的魂魄带着点点晶莹的萤火微光,聚散往复,犹如银河一般在天际处浩荡地浮动。
是从牙帐的方向,缓缓地飘向南方,大魏国土的方向。
魂归故土。
万籁阒静,风声止息。
银河一般浩荡的魂魄中央,渐渐浮现出一道惨白的人影。
一袭月白长裙,像是招魂的白幡,诡谲又靡丽,一双血红的眼,让人想起地狱最底下那通天的烈火,凶煞之气浓烈如墨。
那不是属于活人的眼。
哪怕再熟悉的身影,都不能说明她还是那个人。
没有由来地,北疆军的残部,云州的故人,所有人,无论认不认识当年的沈十一娘,都在此时后退了一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贺芸娘望着那个鬼影,瞬时想起方才她杀人的样子。她腿脚发软,被一旁的秦昭揽着才没有失力跌倒。
贺三郎呆了足有一刻,然后,作为人的本能,他也不住地后退,甚至,想跑得更远。
那个明明就是他心心念念想了二十年的十一啊,为什么他会那么害怕?恐惧到浑身发抖。
所有人或恐惧或厌憎的视线里,沈今鸾无知无觉,拖着疲累的残躯,无力的魂魄,向故人走来。
召集万千孤魂,缢死强大的铁勒腾,她耗尽了所有力气。魂魄撕裂一般,像是即将散去。
可她所有的故人,她曾经的至亲至爱,都在不断地退却。
犹如隔着漫长的光阴,与她无声地作别,然后远去。
沈今鸾太累了,双目阖上,眼底的光寂灭下去,似乎读懂了他们的表情。
所有苦苦支撑的信念在这一刻摇摇欲坠。
她的脚步缓了下来,魂魄像是雾气一般虚浮空乏,难以自持。
“沈十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道身影,逆着人潮,秉烛而来,照亮她彷徨的归路。
在她跌落之时,义无反顾地朝她伸出双手,将她揽入怀中。
那一双臂弯,结实而温暖,不需要多么炽热,却一直都在。毫不犹豫,毫无保留。
还像很多年前,在她独自摘桃花的时候总能稳稳地接住她。
她累得无法睁眼,却也知道是他。
也唯有他。
“顾九,我亲手杀了铁勒腾。我为我的至亲至爱,报仇了。”
她虚弱地卧倒在他怀中,忽然泪如雨下:
“但我,已无至亲,再无至爱,再没有家了。”
既失故土,又绝故人。孤魂野鬼,无家可归。
“你有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男人开口,声音沉定不移:
“沈十一,我带你回家。”
顾九郎和沈十一娘,在云州有一个家。
她不曾守诺,他却从未对她食言。
第48章燎原
离家的第三年,沈今鸾十二岁时的那一年孟春,沈楔父子三人从北疆回京述职。
北疆安定,先帝龙心甚悦,封了大哥沈霆川为忠武将军。朝会后,还留了沈家父子设宴款待,独一份的荣宠。
那一夜阿爹喝得面色酡红,还被赐以一顶华盖轿子,送回了沈家位于京都的御赐府邸。
阿爹好像从来没有如此开怀过,把沈家子女三人叫到正堂,向曾祖父上香。
“我沈楔没有愧对先祖,终有出头之日了。”
上品无寒门,沈氏家祖从不入流的军户到今日有帝宠在身,数代步步为营,流尽了血汗,眼见着有了光宗耀祖的机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也就是那一夜,重重香火之下,阿爹对她谈起了对她今后的安排。
“阿爹,给你找了一门好亲事。”
最是春风得意的沈楔对着最小的女儿道。
两个儿子在沙场历练,一身伤病,沈楔虽极为严厉,却也痛在心中。
还是女儿好啊,可以不用去战场受苦,还能为家族联姻,福泽绵延。
哪怕再不舍得,还是十岁就送她离开故乡,来到京都学规矩,为沈家谋一条后路。
可沈今鸾却歪着头,问道:
“阿爹,我非得嫁人吗?”
她睁着那双漂亮的眸子,圆溜溜地看着他,挺起胸膛,道:
“我也可以和兄长们一样,上阵杀敌,为沈家立功。从前,二哥骑马都没有我快!”
她根骨极好,姿态轻盈,可以数个时辰跑马不歇,连二哥都追不上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等我当了大将军,就封你做个斥候。”二哥在旁笑道。
沈楔却勃然大怒。
大哥沈霆川面色微沉,眉间涌动,轻轻叹了一口气。
第二年春,边关战事吃紧,父兄未再来看她,而是寄来两封信。
一封是二哥的,兴致勃勃地说起,秦二哥已升了校尉,而贺三郎每次又挨了军棍,还是会大喊“十一”,要她来救他。可她远在天边呢。
另外一封是大哥沈霆川亲笔所写。
他在信上说,父亲想将她嫁入宫中。在诸位皇子之中,择一位乘龙快婿。
当时的她不懂,所谓择婿,便是涉入夺嫡之争,选一位沈家支持的储君。
而她那位向来恪守祖训的大哥却在最后写道,如若她实在不愿,他便劝说父亲,自己再上前线立下军功作为交换。那么她便不必入深宫为家族谋前程。
长兄如父,大哥身负家族使命,他做不到像二哥那般直抒胸臆,却总是暗暗为她着想。
她将信件捂在心头,突然很想很想回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二日夜里,沈家十一娘偷偷溜出家门,沈家出动所有家丁,甚至找上了京卫,寻遍了京都。
寻她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匆匆掠过,一树拂动,青涩的枣果压弯了枝头。
“人走了。”
一只手臂掀起了浓密的树枝。
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从枝叶中露出一半,唇角轻轻一扬。
沈今鸾攥紧了怀里的包裹。
唉,真是躲在哪里都能被他找到。
“下来。”少年掸了掸袖口沾上的叶片,道,“我接着你。”
她不动,树影轻摇。
少年等了许久,便劲臂一撑,顾自攀上了树枝,嘴角衔着一跟狗尾巴草,道:
“沈十一,你打算在这树上啃一辈子酸枣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见她还是不答,他浓眉紧皱,锦袍一掀,也跳上了树,一双长腿来回一晃。
看到她怀里的包裹,少年微微一怔,问道:
“你要去哪儿?”
她抿紧了唇:
“我要回云州去。我不想嫁进宫里去。”
少年愣住,嘴里的狗尾巴草掉落在地。
“一定要嫁人吗?”
少年不识愁滋味,他从没想过,小娘子终有一日要嫁人的。
她手托腮,双眼无神,叹气道:
“我阿爹说,女子总要出嫁的,夫君的家才是我的家。那我在云州,就没有家了吗?”
出嫁前,她是父兄的掌上明珠。出嫁后,那深宫里未曾谋面的夫君也会待她如珍似宝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少时的沈今鸾想不明白。
更不会知道,多年后,她死时,弃若敝屣,甚至连坟冢都没有一座。
而彼时,那个少年只是静静望着她,目光专注:
“天地广阔。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你想待在何处,那何处便可为家。”
“你想回云州,那里就会有你的家。”
后来,那个少年不曾食言。
那一年他随大哥第一次去云州的时候,买下了一间三进大宅院,庭院里种满春山桃。只等求娶了心上人,便可归家。
她想去何处,他便往何处。
然,天命无常,待他再次回到那个落满尘埃的家中,却不与她同归。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照看宅院的徐老历经战乱,丧妻丧子,神志不清,还当他是昔年那个意气风发要买宅娶妻的小将军,出来迎接。
他大氅覆雪,步入家中。一间暗室,百余座灵位如群峦起伏,无言相望。
红布如无边夜色笼下,覆住了满堂灵位,掩埋了曾经的希冀。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鎏金玉印的婚书,置于最前头的那三座灵位之前。
而后,一如既往,为故人奉上三炷清香。
……
烛焰一跳,火星子“噼啪”一声裂开来。
黑暗中,沈今鸾被一阵争吵声惊醒。
周身有一缕一缕的轻烟,正源源不断地没入她的魂体之中,充盈起来。
她愣了一愣,想起方才她好像做梦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梦中,有一道人影在案前焚香。一身甲胄覆满白雪,冰寒的光融进了那一小簇火焰里。
那人在给她烧香。
待他缓缓回身之时,窗外的大雪就纷纷落了下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都做鬼了,还能做如此离奇的梦。
沈卿鸾怅然若失,环顾四周。看到熟悉的祠堂和窗外春山桃的香息,才想起,这里不是顾昔潮在云州的私宅吗?
他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她力竭之时听到他说,要带她回家。
云州,确实曾是她的家。
今日,却只能暂住在顾昔潮的私宅。
“咚,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阵沉稳的叩门声之后,房门推开。一缕风吹来,灯火轻摇,帷幄微微拂动。
来人阖上了门,步入房中,修长身姿隔绝了屋外雪气和争吵声。
“明河公主以为我们定会逃回朔州。一连派了数十支追兵往朔州方向去了,一路在追查尸骨的下落。”
沉稳的声音传来的时候,她看到顾昔潮立在门前,半侧脸映着烛火柔光,另外半边隐没在阴影中。
她轻舒一口气,点点头道:
“所以,顾将军偏反其道而行之。先留在云州。”
论老谋深算,还得是顾大将军。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铁勒鸢绝对想不到,他们竟还留在云州。在云州还有一处居所。
可她为什么对大魏主将的尸骨如此上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揉了揉眼,从榻上起身,裙裾落地,她低头一看,面上迅速涌起几丝薄红。
身上那件缢杀北狄可汗时撕裂破损的月白长裙不见了,而是一条卷草纹的白衫青裙,清淡秾艳相宜,别有一番端庄。
谁人给她换了一身衣服?
她呆滞地看着顾昔潮,耳后一热,才想起自己已是鬼魂,无需换衣,他定给自己又烧了衣。
也对,那一身月白长裙已在混战中被扯烂。她从牙帐出来那个样子,定是吓坏他们了。
沈今鸾抬手不断地绞着一绺发辫,忽然开口,声音轻如飘雪:
“我,可怕吗?”
我是恶鬼,你怕不怕我?为何千万人中,唯独你朝我走来?
她低垂螓首,脑中浮现出那夜所有人耸立避退的场景,其实想问这一句。
“可汗猝死,北狄大乱,诸王争位,大魏北疆有了数年的喘息之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杀了铁勒腾,救了我们所有人,也做成了我们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
顾昔潮定定地看着她,目光犹如月隐星沉,晦涩之中带着她不熟悉的哀恸。
“旁人或许惧怕,但我,认得你本来面貌。”
唯有我,知你本来面貌。
明媚的光鲜的,丑陋的不堪的,完整的破碎的,挚爱的厌憎的……只要是你,便想全部懂得。
幽影里的女子静美其姝,月色下雪白如缎的一截颈子仰起,好看的杏眸睁大几许,眼尾沾染烛火的薄红,微微翘起。
他默默凝望她,从前只在梦寐里见到的神情,一颦一笑,又复现在他眼前。
瘦长的五指在袖侧紧张地握紧又松开,不由自主地朝她的脸伸了过去。
朦胧的灯火里,她的神容露出一丝讶异,却也没有退却,任由他的手拂过面靥,轻轻落在浓密的鬓发之间。
“娘娘的头发乱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茫然抬手整理,才抚至鬓边,冰凉的手指与他温热的掌心相触。
魂魄的手指柔若无物,仓皇又徒劳地想要从他厚厚的老茧中退开,逃逸一般。
杀伐果断的皇后娘娘何时这般怯过?
在她惊怯的目光里,他无声收拢了手指,沉声道:
“娘娘该去见一见屋外的故人。他们都以为,沈家十一娘回来了。”
男人的另一只手将她鬓边一缕乌发捋至耳后。
箭袖落下,沈今鸾的鬓边多了一朵新折的春山桃,含苞待放,柔嫩娇美。
她却觉得鬓边好似灼烧了起来。
眼底是烛火,指尖也尽是火焰,鬓边也落满火焰,全部烧至心头。
待她回过神来,想起是被屋外的吵闹声惊醒的,她极力压下心悸,平静地回他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怎么了,他们在吵什么?”
男人双眸抬起,浓黑的眉峰似是微微一挑。
“娘娘,他们要杀臣。”
杀人如麻的顾大将军如是道。
烛火的暗影下,他扶着她,一步一步走出房门。
他的掌心自从攥住她的手指,一直没有松开。
她呆呆地由他牵引着,走过一道一道的廊柱,在顾家的宅院里穿梭,如归家一般。
昔日针锋相对得皇后和大将军,携手一道往院中走去。
……
“我就是被北狄兵再抓去,绝不能留在这顾家的地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正是!我们少将军视这陇山顾家为知己,可将军当年遇险,围困城中,顾家不派兵驰援,害得云州陷落,沈家将军一个个身死,十五年才找回尸骨。”
“要不是顾家,我们又怎会落到这般下场?”
北疆军旧部无意中听徐老说起,这里陇山顾家私宅的。一群人在院中踱来踱去,极是不耐。
莽机硬着头皮领着一群羌人苦苦支撑,拦着这一群人,以免他们入内惊扰到顾昔潮,忍不住啧啧称奇:
“邑都哥果然说的不错,这顾九到处都是仇家,都不用我们动手,总有一日啊……”
他看见一道高大的身影步入庭院之中,登时收了声。
众人义愤激昂,看到他出现,横刀相向,怒目而视道:
“秦二哥说你叫顾九,你领我们到这里来,是不是也是陇山顾家的人?”
月色皎洁,桃花瓣拂过犀角蜡烛的火焰。
烛火的幽影里,众人才看清男人是牵着一道青白的身影款款而至,风姿动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是我的人。”
女子声色冷厉,不怒自威。
“他叫顾九。”沈今鸾看着顾昔潮,一字字道,“只是顾九。”
北疆残军瞪大了眼,看到她一身血肉之躯,先是后退一步,又顿住不动了,细细端详起她来。
犀角蜡烛照下,皇后娘娘,曾经的沈家十一娘沈今鸾白衣青衫,云鬓粉腮,栩栩如生,一如少时。
秦昭贺毅二人了解实情,知其为魂魄之身,默声不语。其余人之前见她从牙帐出来时的凶相,虽曾有疑虑,但此时见她一切如常,不由面露喜色,感慨不已。
当初听闻,沈家十一娘做了皇后,哪怕远在北狄牙帐的他们也听到了消息,心中为之一振,以为有了盼头。
可盼啊盼,直到快要认命了放弃了,却终于等到了她来。
沈家人,到底从未放弃过他们。
众人且喜且惊的目光中,只见一角玄黑的氅衣掩着一缕镶嵌金草纹的裙裾,暧昧的重叠,一步一步掠过他们的身侧,朝阶前走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一唤出他们的名字。
久别之后,再见沈家后人,喜悦盖住了所有情绪。再听闻,痛恨已久的铁勒腾横死牙帐,所有人无不欢喜雀跃。
“十一娘能逃回来了就好。沈家还有后,真是太好了……”
几个头发霜白的老兵也曾看着她长大,忍不住抹泪。
众人肃容,齐刷刷跪地,向她叩拜:
“皇后娘娘。”
沈今鸾袖手微抬,众人礼毕起身后,马上有人指着他身后的顾昔潮,厉声道:
“娘娘有所不知,当年我们在云州城向最近的陇山卫发送烽火信报,等了十日都无人来援,顾家人就是我们的仇人!”
“老子既然逃出来了,非要杀光那些人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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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今鸾扫视一圈故人,目光平静:
“北狄牙帐中,带回三具大魏主将尸骨,可是确有其事?秦校尉、贺副尉,上前回话。”
气度凌人,俱是其父兄风范。
秦昭见她唤他们官职,虎躯微震,上前伏地,道:
“我等在韬广寺夺回的尸骨,确有三具。而且、而且……”
他迟疑了一下,看了一圈周围忿忿的同袍,才提高声量,道:
“那明河公主亲口说,第三具尸骨,正是陇山卫主将顾辞山将军的!”
“不仅顾九在,贺副尉也在,他可以作证!”
贺毅与秦昭对视一眼,上前一步,也坦荡地应道:
“在韬广寺前,明河公主确实如此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场众人都是当年跟着忠武将军沈霆川死守云州城的,等了十日弹尽粮绝,也没等来陇山卫驰援,十五年来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可今日出自同袍的证言打碎了多年的恨念。
谁会想到,顾家真来人驰援了,还死在了云州,尸身也被北狄夺去。而死的人,竟然是当年名震天下的顾家大郎顾辞山。
顾辞山是什么人?即便远在北疆的众人也有耳闻。
大魏第一世家顾家的嫡子,文武双全,光风霁月,皎如天上月一样的人物。
不似寻常世家看军户低贱,顾辞山待人如沐春风,他们的少将军沈霆川一直与他交好,情谊深厚。
秦昭身为沈霆川最亲近的裨将,犹然记得,有一年隆冬,少将军大雪入山,只为猎杀一头雄麝鹿,做成上好的麝香,赠予一向爱弄香的顾家大郎。
每每得了陈年的桃山酿,也定会不远百里,昼夜奔驰,送去陇山卫。
庭院寂寥。融化的积雪化作几缕细雨,落下花枝,敲打屋檐,声声清寂。
“这不可能。”
有人忽然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们死守云州,从未见过顾家的军队来过。”
秦昭叹口气,道:
“你们可曾想过,陇山卫是去驰援城外的大帅了呢?”
一想起领兵出城后失踪半月的沈老将军,众人眼里的光湮灭下去,摇头道:
“顾家驻守在北疆的陇山卫足有三万人,无论顾家大郎选择驰援大帅还是少将军,就算不能救得两位将军,至少也有自保之力……可他,怎么也死了?”
众说纷纭,经年的痛与恨,沉沉压在所有人头顶。每一声质疑,便是一道伤口,渐渐没人再出声。
“因为,当年顾家内斗,陇山卫分裂。”
那道僵立许久的身影终是动了动,沉闷的脚步走上前来,立于敞亮的光晕下。
众人愣在原地,举目,只见那个名唤“顾九”的护卫。
模糊的灯火,映亮了男人剑锋一般挺拔的身姿,一绺银丝随风拂动。
听到他的声音低沉异常,像是压抑着一股钝重的痛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家大郎为奸人所迫,调兵不成,只带了唯一一队百余人的亲卫前去驰援。”
“最终,悉数殒命云州。”
一字一句,石破天惊。蒙尘的旧事被疾风吹去,露出灰烬下的遗容。
满场哗然,苟活十五年的北疆残军讶异之中,渐渐露出痛色,唏嘘一片。
顾昔潮的面上轻描淡写,好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之事。唯独垂落的眼帘留着一道罅隙,如隐秘的刀锋,将昔日的爱恨情仇尽数割裂开来。
十五年,他花了整整十五年光阴,从少年乌发到生出斑白银丝,才终于将大哥的尸骨寻回。
直至亲眼所言三具遗骨,亲自摆放众人眼前,才能证明这一冤孽,才敢吐露出这一真相。
才敢,再握住她的手。
顾昔潮荒芜的眸光里暗燃起了火,只一瞬,烈火燎原。
同样的一瞬里,沈今鸾蓦然回首,眼帘变得朦胧起来。
天地万物都黯淡了下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的身影便浓烈深刻起来。
那么沉静,那么平和,却令她无端心痛。
她凝望着他,仓皇又错愕。苍白纤细的手指试图从他掌心抽出,却被他捉住不放,越攥越紧。
“顾九,你早就知道?”
如怅惘,如痛惜,如叹息。
“你一早知道,却瞒了我整整十五年。”
第49章放纵重写过了
两鬓银丝的少年人身姿英挺,器宇轩昂,黑漆漆的眼看着他,似含痛意,又带期许。
她定定看着他,眼里的光如琉璃破碎了一般,忽然背转身,决然离开。
这一回,是她牵着她没有放开他的手,狠狠地,带着他回身往后走去。
顾昔潮侧身护着烛火,跟着她,来到那一间上了铜锁的暗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门窗紧闭,暗室无声。窗牖透出模糊的火光,一簇一簇在燃烧。
顾昔潮看到那扇门,心头一滞,在她威逼的目光下,解开尘封的铜锁,推开门入内。
满堂香火如烟似雾,人影隔着烟气,氤氲不清。
他望着巨大红布罩下的灵位群,慢下脚步,在一步之外立定。
空荡的堂前,轻微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沈今鸾挥袖指着暗红一片的灵位群,道:
“这里是顾氏的祠堂。你顾家列祖列宗在上,我要你当着他们的面,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他立于满堂香火之下,覆雪的甲衣一身梨花白,眼眸中藏着风霜雨雪,刀光剑影。
“先帝在时,朝中军功新贵崛起,世家地位多有受制。”
“世家重臣不满,地位权势为新贵所侵占,于是找上了顾家。顾家为世家之首,责无旁贷,他们要我大哥带头动手,于朝堂阴诡之间绞杀政敌。”
北疆沈家为寒门军功新贵,陇山顾氏乃百年簪缨世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本是立场相对,奈何沈霆川和顾辞山一见如故,私交甚笃,过从甚密,亲如兄弟。
朝野上下,人尽皆知。
香火暗影里,顾昔潮仰首,鬓边的一绺银丝犹如凛然刀锋,声色如冰霜凝固:
“我大哥为人清正,自是不允……不料,他们卑劣至此,竟在军中朝我大哥发难。”
“当年,沈老将军在城外,你大哥在城内,两处烽火三十里外的陇山卫都收到了。”
“奈何,陇山卫全军不发,我大哥只能带着一队亲兵前去,只能救援一处。”
“念及云州壁坚城固,他应是相信你大哥可以坚守,在当下做出了决断,先去驰援沈老将军。”
顾辞山和沈霆川曾是肝胆相照的挚友。
因为了解,所以相信。顾辞山选择先支援云州城外的孤军,所以云州城内无人见过他出现——直至他的尸体和她父亲的一道被北狄军带回云州,悬尸城楼。
顾昔潮从容淡定地说完,沈今鸾只觉得满堂压抑的气息里撕开了一道缝隙,要将他和她都吞噬在内。
“你如何得知?”良久,她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知她所问其实是,你有何证据?
有何证据证明他所言非虚,有何证据证明二人多年争夺不过泡影一场。
上升的烟气成云化雾,男人高大的身影透出一丝寡淡的孤独之感,刀削般的侧颜透出一丝经年的疲惫。
“娘娘可还记得当年,以‘人尸’之法处死了当年从北疆归来的陇山卫部将。”
“他们有一些命大,活了下来。”
沈今鸾顿住,看着他冷笑道:
“是啊,顾大将军当年好手段,竟能我手中救下人来。”
烛火森森,顾昔潮面色冷如寒冰,抬眸看她一眼,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头。
“我救下他们,审问后得知这一内情,而后,将他们全部诛杀。”
沈今鸾一脸青白,错愕地抓紧了供桌漆案上髹金的角。
嗡嗡的耳鸣声中,她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声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有人跑走,我便抓了他们的妻儿,设计将他们引到京都顾家那的祠堂里。”
顾昔潮闭了闭眼。
恍若还能看到那夜,顾家百余年的祠堂里血流成河。血花溅至匾额上鎏金的“顾”字,渗陷进去,染作阴暗的红。
他眼睁睁地看着,血泊中的至亲向他求饶。
而他,只是立在硕大的匾额下,冷眼看着他们血流尽了,化作白玉地砖上数年擦不净的疮痕。
顾家九郎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声名终由此而来。
明亮的少年,自此堕入黑暗,不曾回头。
“还有人,试图假死脱逃,我后来,甚至砍去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头颅,生怕他们死不透……”
“最后一群人,诡计多端,知道南燕的降地是我的地界,便往北逃来了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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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望向身后暗沉沉的祠堂,到底轻笑了一声。
一张一张人脸从眼底划过,血腥的岁月也流了过去。
最后那张脸,是顾四叔。他临死前的谶语,一语中的。
顾家九郎早已是恶鬼一只,残留人世,只为寻一个虚妄的真相。
祠堂的香火连绵成片,光晕里的顾昔潮,整个人像是涌动着无尽的血色。
沈今鸾呆立良久,头皮发麻。
世人皆道,自顾辞山死后,顾家九郎狼子野心,狠辣无情,为了顾家家主之位不择手段,以庶谋嫡,甚至连亲族都可以杀尽。
在所有人眼中,因他大哥的死,他坐收渔利,收拢他大哥的旧部,从而才可大权在握,位极人臣,为世家之首。
无人知晓,权倾天下的背后,是一桩白骨累成的血案,一个少年拆骨剥筋的巨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她忽然唤了他大名。
男人抬眸,浓黑的双眼空空荡荡,像是烈火烧尽后的荒芜。
沈今鸾嗤笑一声,又笑一声。她忽已明了他为何死守这个秘密十五年了。
“十五年了,你掩盖这么一个腐烂的真相,揽下杀亲的恶名,只为了维护顾家的声名。”
“如此顾家,值得你这般相护?”
她一步一步走向他,魂魄飘荡,浮光潋滟::
“不止顾家,大魏世家一个个全都烂透了……为了这么一个烂透了的世家,你竟与我相斗那么多年?”
“你为了顾辞山,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顾昔潮望着她,缓慢地点点头:
“大哥待我,如兄如父,如师如友。我从儒之时,大哥教我诗书忠义,亦教我品酒弄香。我投军之后,他领我入他军中,手把手教我顾家刀法,亲自授我智计兵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高门侯府深似海,顾老侯爷常年领兵在外,他自丧母,被带回顾家,个中生存何其艰难。而少年顾昔潮却活得潇洒恣意。这当中又有多少是顾家大郎顾辞山的庇佑和爱护。
他的容止言行,所有美好的品质,都是由这个大哥塑造的。
顾家长有腐肉,亦生嘉木。大哥一生为顾家死而后已,之后顾家便由他来守护,至死方休。
他是顾家人,身流顾家血,此生都无法逃脱。
顾昔潮回头望向她,淡淡地道:
“我不能背弃顾家,亦如你十五年如一日,为父兄血仇,为沈氏声名。”
他和她,原是一样的。
一样都被困住,一样的身不由己,一样的虽生如死。
沈今鸾张了张口,始终无言。
她轻轻捂住了左胸,不可思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不是做鬼了么?
做鬼了,不该是无知无觉,可为什么,此刻她的心口可以痛苦如斯?
为什么,竟比死前饮的那碗汤药还要苦,比死后魂魄被困在暗无天日的棺椁里,还要疼痛啊?
她觉得可笑又可痛,痛如摧心。一开口,如水的涩意从舌尖一直漫开到心口:
“那今日,你为何要告诉我?”
她行至他面前,他烈动的袍角不经意拂过她的衣摆,注定一般地纠缠不休。
顾昔潮眸光低垂,手指攥入箭袖。
在北狄牙帐前等她出现的那一个漫长的时辰,每一刻都只觉烈焰烧心。
她却问他,怕不怕她鬼魂的样子。
是怕的。怕的只是见不到她,怕这一番话没能说出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既已寻回尸骨,你我之约了结。”
顾昔潮仰头回顾四面香火,笑了笑。
阴差阳错,她的魂魄能来到他的身边不过了却一桩执念,竟让他一时贪了,忘了魂魄终是要走的。
沈十一和顾九,相识二十载,曾经那么要好,曾经,只差一步……
“是啊,我找回了我父兄的尸骨,算是心愿得偿,该去往生了……”
沈今鸾微微一怔,垂下了眼眸。
可顾昔潮的心愿是什么?
她凝望他鬓边闪动的银丝,讳莫如深的神情,她的心头涌起一股匪夷所思的涩意来。
若非这桩旧案,他和她并非仇敌,不必相争那么多年。
他不会做顾氏家主,驱逐北疆,可以依照那卷婚书娶得心上人,从此儿孙满堂,一生顺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惜了,而今,她只是一缕孤魂,而顾昔潮有了心上人,人都死了,他还一直对她念念不忘。
没由来地,沈今鸾眼眶发酸,将头偏去一边,想要抬手拭一拭眼尾,袖口却一紧。
她视线下移,这才发觉,二人一直攥着手,没有人松开。
看到她面上的不自在,顾昔潮无声无息地撤了手,后退一步,转身欲走。
箭袖已被她扯住,他还未回身,她已上前一步,始料未及,鼻尖几乎贴着他的颈侧。
“你做什么?”
魂魄冰冷的气息萦绕,陌生的酥麻之感。顾昔潮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要避退,箭袖还被牢牢扯住。
“你是不是受了伤?”沈今鸾蹙起了眉。
她恍惚忆起,她从牙帐力竭走出来,顾昔潮大步上前紧抱着她的时候,她嗅到他身上浓重的的血腥气。
而且,方才他攥紧她的手,五指灼伤一般的烫。那不是她的错觉,而是因为他就在发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无碍。”顾昔潮别过头,阴影里的面色苍白如纸。
沈今鸾冷眼看着他,一双素手缓缓抱起了臂,伸出一只玉管似的指尖,轻轻摁了摁他胸口的伤处。
顾昔潮皱了皱眉,薄韧的唇只一抿,没有嘶出声。
看来是伤得不轻,沈今鸾后退一步,扬起了小巧的下颚,骄矜又不失冷意:
“这次来北狄牙帐,你一个亲信都没带,这么重的伤,你就一双手,一个人可治不了。”
“你是要莽机过来,还是贺三郎?”
她眸光微动,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他道:
“三郎这个人,我知道的,下手没轻重的。你怕是要吃点苦头。”
“至于莽机那几个羌人,嫉恨你杀他们首领,怕是趁你病,要你的命都有可能。”
顾昔潮没有作声,一双深幽的眼盯着她,直愣愣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朝天翻了一个白眼,直接攥着他的袖口,拉着比她人高马大的男人往祠堂深处走去。
阴风徐来,一面垂帘隔绝了里头一方宽阔的胡榻。
在她固执的目光下,顾昔潮无奈,平坐榻上,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
“娘娘逾矩了。”
“我都是鬼了,还要管什么规矩?”她也不知为何今日难受得紧,呛声道。
“啪嗒”一声,是蹀躞革带环扣解开的声音。外袍散开,只剩一件中衣。
洁白的中衣,前胸后背,果然都透出了几缕血色,暗沉的,鲜红的,不知他已忍了有几日了。
沈今鸾心头发颤,没有思索,径自伸手攥住了他一丝不苟的衣襟,被一只大掌握住。
男人坐在榻上,眸光抬起,下颔紧收,仰起头望她,却有居高临下的意味,淡淡地道:
“会吓着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自不会怯,没有松手,轻嗤道:
“你身上什么地方我没见过?”
当初他入军中,一身是伤回来找她,一直都是她来治伤的。
她一把扯开他的衣襟,衣下的胸膛已露出一大片斑驳的乌青,赫然入目。她手指不禁一抖,停了下来。
此刻已和当初少年的身体全然不一样了。
她面无表情,脸颊窜上一缕薄红。
顾昔潮目色微沉,大掌覆住了那只翻动襟口的小手,移开。他垂眸,到底是低叹一声:
“我自己来。”
他褪下中衣,袒露上身,精壮的大臂撑在她身侧。
沈今鸾收了手,坐在他身侧,开始用撕裂的布条作包扎带,熟练地涂上金创药抹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陈州那夜,是你。”他看到熟悉的侧影,神色微动。
她低着头,目光直视着膝上的包扎带,余光里,看到山峦沟壑起伏的线条,宽肩窄腰,肌肉盘虬。
她喉间咽了咽,呼吸都干涩了几分。
“是我又如何。”
沈今鸾赌气道:
“你大胜归来,朝中民心更甚从前,只会为人忌惮。但凡你缺各胳膊少条腿,元泓也不至于收了你在南边的兵权。”
顾昔潮点点头,薄唇扬起:
“不费吹灰之力便摧我于无形,得利最大者,还是你的后党。”
“不过区区兵权,再夺回来便是。”他的目光轻飘飘扫过来,“换得娘娘亲手侍疾,臣也不见得是亏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沈今鸾不语,掀起准备好的包扎带,转过身去要往他身上捂,一看到正面,她滞在那里。
分明的沟壑之间,大大小小的陈年旧伤不计其数,疤痕狰狞遍布贯穿,在苍白的皮肤上泅黑晕染一般骇人。
惶惶灯火,灼目的刺青像是他胸前箍紧的困兽,层层鳞片如刀,要朝她扑来。
“怕吗?”
他抬起眼,深不见底的眸底有火在烧。
“你怕吗?”她反问道。
沈今鸾不必看,也知自己的身影,一半是烛火里丰盈的血肉之躯,一半火光照不见的魂魄之体,随风飘飘荡荡。
再没有比鬼魂更可怕的了。
可他却在烛火里端详着她,沉静的目光像一张网,四面八方地朝着她包围过来。
沈今鸾低眸,若无其事地张开包扎的绷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拂动的发丝挠过紧绷的肌肉,隔着包扎带翻飞的手指,描摹一身如凿如刻的线条。一时难以分辨,是他的身上烫,还是她的指尖烫。
自幼时起,她为行伍出身的父兄治伤是家常便饭,可今日,她却觉动作生疏紧涩。
雪白的绷带掩不住斑斓刺青里叫嚣的困兽,惊她的心,动她的魂。
是满身刺青太过骇人,还是熟悉又陌生的男子气息,让她莫名想到在宫里无意撞见过的,草丛中侍卫和宫女交缠的身体,压抑的喘息。
她白腻腻的手绕至他的心口,忽然停了下来。
“这里,你是不是纹过你那位心上人的名?”
她的声音细小的如涓涓细流。
他似是难抑地笑了一声,沉沉的气息拂过耳畔:
“娘娘何不自己来看?”
沈今鸾不动,一股陌生的涩意又在潜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有多喜欢那个心上人,才会在心头刻下她的名。
鬼使神差地,她的目光微微偏过去,只见心口壮阔山峦间,竟是一道极深的伤疤。
顾昔潮从肩线到脊背都绷得死紧,像是一把弓弦,声音更低更沉:
“中过箭,扎进肉里,愈合后就不见了。其实……”
“不必多言,我对顾将军的情史无甚兴趣。”
她只觉受骗,为他戏弄,神色恢复了漠然,缠绕绷带的手刻意地避开那一处心口,往别处去绕。
男人好整以暇,浓长的睫毛低掩,凝视着她的双手,若有若无的颤意看在眼里。
下一瞬,一只大掌覆住了她的手背。
修长而有力的手不轻不重地握着她的腕,缓缓划过前面覆着绷带的沟壑,引导她最后捂在了自己的心口:
“臣的伤口,在此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一怔,想要收手,他摁得更重,甚至牵动了伤口,低低闷哼了一声,似是既痛又快。
“下回,若要杀臣,也在此处。”
帘帷之间,烛摇影动,昏晕暧昧,人影交织不休。
“扑通—”
这是他的心跳,血肉之躯的心跳,她没有的心跳。
她眼眸迷濛,忽然起心动念,直直望进去他沸水一般的眼眸,道:
“不如,你只做顾九,我永不会动手杀你。”
不是大将军顾昔潮,不是陇山顾家九郎。只是顾九。
男人倏然抬眸,目光沉黑,像是一片灰烬里暗燃着火。他看着她,道:
“我若只是顾九,沈十一就能放下对顾家的仇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帷幄骤然飘起又落下,沈今鸾静静地凝视他,怔住,不知如何回应。
像是只能放纵这一刻的逾矩。
男人的目光刹那间变得冰冷难测,气息浊重,箍着她的腕肤烧灼般地疼。
泛白的薄唇衔起嘲人自嘲的意味:
“玩笑话,谁都会说。娘娘莫要自欺欺人。”
冷漠疏离的口吻,气息却灼热不息,越离越近。
沈今鸾面色如冰,耳后却已通红,只觉疾风骤雨,身旁的烛火登时一灭。
男人只是徒手掐灭了犀角蜡烛。
魂魄手中的绷带飘落在地。男人一把拾起地上散落的衣袍,严严实实覆住满身伤疤,起身离去。
翻涌不息的帷幄陷入沉寂,魂魄再度缥缈如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十五年,她的父兄,北疆军,都回不来了。
顾九和沈十一也回不去了。
……
看到房中的烛火熄灭,昏暗无光,坐在不远处的阶前的贺三郎眯了眯眼,手里转悠着一枝盛开的桃花。
他忍不住捅了捅一旁昏昏欲睡的秦昭:
“进去了那么久。灯都灭了,孤男寡女,我们十一还是皇后,我觉得不妥。”
秦昭还在痛惋他曾经的主将沈霆川,抹一把眼泪,哽声道:
“少将军视顾家大郎为至交,果真没有看错人。他若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谁能料到个中曲折,他竟冤枉了人家那么多年。
贺三郎却只盯着暗室,黯然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十一定是生我气了,当时,她从牙帐出来那么虚弱,我看都差点要散了似的……我却吓得躲开了,我对不起她……”
秦昭回过神来,哀叹一声:
“谁能想到十一竟死了呢。她父兄知道,该有多痛心啊。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皇后薨逝,不该也昭告天下的吗?”
贺三郎垂着头,低声道:
“十一定是被我们拖累牵连了。我们都被定罪,她哪能好过啊?”
“我们大家也成了大魏的孤魂野鬼了。”
“嘎吱”一声,暗室的门开了。
一道浓黑的身影从中走出,面色沉郁。
贺三郎霍然起身,追了上去:
“顾九,你把十一带去哪里了?我要见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必了。怕你又吓得屁滚尿流。”顾昔潮疾步不停。
“顾九。”身后的她出声道,“我有话要跟他们说。”
顾昔潮眉间一动,瞥了一眼那贺三郎。
不过二十出头的少年,眉目英挺,乌发浓黑,虽然经受摧折,赤子意气,稚嫩的冲动中带着一股倔强的天真,热烈似火。又是知根知底的故人。
顾昔潮扶了扶金刀,点燃蜡烛,漠然回避。
小院里,昔日倩影在烛火的光晕中幽幽浮现。
沈今鸾心知贺三郎所谓何事,刻意远远隔了好几步的距离,温声道:
“怕鬼,本就是人之常情。三郎不必顾虑。”
贺三郎望着说一句又退开两三步的她,急忙主动走过去,爽朗地笑道:
“一回生,两会熟,等我多见见你就不会怕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哭笑不得。
“十一,我给你摘了春山桃。”他小心翼翼从袖中取出什么,满心欢喜,在她面前一晃。
花枝颤动。
顾昔潮眸色一沉,俊面更冷,摩挲着腰间金刀。
沈今鸾看到那一枝春山桃,一愣,没有接过。
她隐隐觉得,从前少时,北疆的儿郎谁都争着给她摘春山桃,可是如今,她却觉得不一样了。
她轻抚鬓边那一朵春山桃,灼烧过的心头又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涟漪。
她莫名不想再收下其他人的花。
“十一,你是还在生我气吗?”贺三郎抿唇,眼眸漉湿,带着几分委屈。
从前,只要摘花总弄哄好小娘子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目色清明,笑望他道:
“三郎,北疆军幸还有你们几员大将在。”
“我父兄故去多年,北疆残军仍在。前路虽渺茫,但今朝一切从头,我既是沈家唯一的后人,便身负重振北疆军之责……”
军士需要营地演练,需要热炕暖身,需要饷粮果腹,需要军备杀敌。刀不磨不锋利,这些都是实际的事情。
云州这残存数百人的命运,系于她孤魂一身。
她是沈家十一娘,做了鬼还是沈家十一娘,责无旁贷。
“我要带着所有人回归大魏。”
她眺望山河远阔,满目欣慰和希冀。
这辈子生生死死,她终能救回陷落敌营的父兄军队,又寻回父兄的遗骨,终于也不算徒劳无功。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身旁众人听她一番豪言壮语,却皆是神色微变,面面相觑,欲言又止,纷纷看向秦昭。
秦昭头一个跪倒在地,凄声道:
“十一娘,我们都回不去了啊……”
院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死死低垂着头。
“为何回不去?”
沈今鸾面色紧绷,压迫的目光一个一个从人群的头顶看过去,最后落在最末那个立着不动的男人身上。
“承平五年,天子敕令。”
顾昔潮终是走上前来,沉着的脚步踩碎一地霜雪,冷酷得连心底的叹息都充耳不闻。
“定北侯沈楔无故弃地数百里,出逃关外,背主叛国,褫夺封号。忠武将军沈庭川开城投敌,以至云州陷落。沈氏乱臣贼子,所领北疆军乃叛国之师,人人得而诛之,以死谢罪,以儆效尤。”
他一字一句复述昔年圣谕,直言不讳地道:
“娘娘,你和你的人无处可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唯有,留在臣的身边。”
第50章魂散重写过了
沈今鸾抬起眼,痉挛一般地攥紧了手,攥得袖边卷草纹路扭曲疯长,狰狞痛楚。
“他所言,可是千真万确?”
众人缄默,庭院内阒静,可以听到胸臆起伏的气促声,男人们默默垂泪。
十五年来,在场所有北疆军残部即便身在敌营,亦关心大魏之事,未有一刻不想再归故土。
直至消息传来,罪名已定,众人余生一念,唯有苟活而已。
今日,终于亲耳听闻这一道御旨敕令,如同尘埃落定,再无他想。甚至,连一丝愤意都无——都被长久的岁月消磨尽了,早已麻木不仁了。
沈今鸾笑了一声,惶惶烛火下的面容添几分阴森。所有人不敢抬头。
“贺副尉。”她望向贺毅,温声道,“你来说。”
贺三郎一愣,不由自主地噗通一声跪下,目有泪色,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北疆军早已被全天下人视作叛军,沈老将军和少将军也都被指为叛臣。我们北疆军,确实已经回不了大魏了啊……”
起了风,烛影幢幢,火光里的人影颤抖不已,像是随风在动。
“叛军?”
她的声音因恍惑有点发颤,冰冷得像是沉在水底。
“叛臣?”
萧索的春风里,沈今鸾沉寂十年的魂魄却在碎裂得惊天动地。
承平五年,正是她死的那一年。
无怪乎,她的二哥沈霆舟的魂魄十五年来在蓟县飘荡,冤魂不散,直到十年前她死后,突然怨气大增,再也无法转世,直至魂飞魄散。
无怪乎,贺芸娘一看到她,都忽略她的鬼魂之态,先要咒骂她以死谢罪。
无怪乎,她死后,不以皇后身份下葬,不得入皇陵,无人知晓,无人祭拜,死得悄无声息,如同一片枯叶坠入泥沟——除了那一个幽茫不知何处的人,连一丝香火都吃不到。
这一切,都是有缘由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有的至亲至爱,都已面目全非。
此时此刻,昭告天下的敕令,令她的愤怒都出离的平静,所有生前死后的执念被践踏后,只剩下一丝疲倦。
蜡烛照不见的角落,她的魂魄沉沉,一身暴雨前沉郁的青灰色。想要嘶吼尖叫,胸口压抑难忍,最后竟是发出了一声低笑。
惘然,亦是枉然。
烛火浮动,烧过心头竟也没了初时的灼意。
那亲口说出她死后谶语的秉烛男人已行至她面前。绷紧的臂膀张开如弓弦,似乎准备随时扶住正在颓然瘫倒的她。
可沈今鸾到底自己立住了,以肘撑墙,勉强站稳。
秦昭贺毅二人目中痛意难忍,伏地道:
“皇后娘娘,就算我们能活着回到朔州,故国又怎会容下我们?”
“自十五年前云州城破,我们早已回不去了。”
沈今鸾闭了闭眼,浑身无力,试着深吸一口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朝着或茫然或悲戚的众人,端正了面色,平静地,字字铿锵地道:
“我说过,要带你们回大魏,便必会应诺。把你们,一个一个,都带回去。”
一言成契,百转不移。
虽是女子,身躯这般虚弱,面色那么苍白,可她说的话,却总有令人信服的道理,令人追随的力量。
“十一娘……”“沈姑娘。”“皇后娘娘!”
哀恸不已的北疆军残兵纷纷跪倒在地,叩拜如山峦起伏。
一张一张麻木多年的脸上终是露出一丝动容,像是长久结冰的暗湖为春水消融,露出一丝透着光亮的罅隙来。
在所有人饱含泪光的视线里,沈今鸾一步一步离开庭院,走回远处没有光的内室。每一步,虚浮无力,却像是走在刀尖上一般的痛。
身后那个男人在一步之外紧紧跟着,几次想要抬手扶住她。秉烛之光,如影相随。
她的双眼已经模糊得无法视物,直到步入拐角,看到一扇虚掩的门,猛地推门进去。
她到了屋内才如释重负,脱力一般地化作一缕魂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个鬼魂是不能统领军队的。她不能让他们看到她的魂魄之态。
父兄留给她的,只剩下这一营北疆残军了。她要保护好他们,要能被人信服,以人的身份。
可此刻,她意识到了魂魄将散,只觉,至少,不能再吓到他们。
作为沈家的女儿,留下最后的体面。
她低头一看,袖间精致的卷草纹最先消散,在随风散去,整个魂体即将四分五裂。
自从缢杀北狄可汗,从牙帐归来,魂魄一直虚弱无状。
今日得知昔年圣谕,愤恨难忍,惊破一身幽魂。
终是到了这个时候了。
“沈十一!”
男人懵怔的声音带着怒吼,还有一丝少见的慌乱。
沈今鸾魂魄无声消散,看着他朝自己奔来,难过地叹了一口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就算即将魂飞魄散,她也要为了沈家,再算计他一回。
“顾九,我最后与你做个交易。”
“你将北疆军残部带回朔州。做你的亲兵也好,充军也罢。只要能带他们回归故土,给他们一口饭吃。”
男人盯着她的魂魄,想要触碰,手却径自穿过了魂魄。他冷笑道:
“凭何?”
沈今鸾气若游丝道:
“你顾家内乱,害得这些人流离失所,这是你顾家欠我的。”
“而且,我的北疆军,也是你亲自入北狄牙帐救下的。你别忘了,你身为边将,私救叛军,便与叛军同罪。”
“若不收留他们为己所用,你顾家岂非又要承受一次声名尽毁吗?”
自牙帐同谋夺走尸骨的那一夜之时,她就已经开始在算计他了。
同舟共济,共赴深渊,只为北疆军设下最后一谋,到底是当年的皇后娘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她执念深重的魂魄,得知冤屈,像是再也承受不住,如月落星沉的清辉,一点一点在消失,烟消云散。
“十一,十一!你在哪里?”
贺三郎在庭院里看出了她的不寻常,也跟了过来。眼见烛火尚在燃烧,屋内却不见一丝人影。
他满头是汗,面色煞白,茫然回头一看。
那个唤作“顾九”的男人一言不发,不见异色,一座一座点起了蜡烛。
他竟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这一捆一捆的蜡烛,极为平静地放满高高低低的胡桌胡凳,密密麻麻。
一丛一丛的火光纷纷燃烧起来,白壁上满是飘扬的烛影。可哪里还有一丝伊人的影子。
男人手里提着一个铜铃,可有风吹来,那铜铃一声不动。
贺三郎心道不妙,忍不住道:
“她,她不会是走了吧?……”
话音未落,男人倏然回身,黑沉沉的眸光瞥了他一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一眼,足以令贺三郎心惊胆寒。
男人英朗的面孔深深陷入满堂的阴影中,鬓边丝丝银光如利刃闪过,冷漠又阴戾。
烛光越是明亮之处,阴影亦随之庞然蔓延。此地恍若鬼蜮,此人恍若恶鬼。
贺三郎吓得一个踉跄,跌坐在地,碾灭了一处烛火。
顾昔潮走近他,漫不经心地重燃被他弄灭的那一支蜡烛,身影僵硬到扳直,寡淡笑了一声。
“皇后娘娘,还要躲去何处?”
他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逼出来:
“你若是走了,这一支残兵,我不会留着。”
屋外,春夜惊雷闪动,沉闷的空中闪电劈落,照得满壁亮如白昼。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烛火猛烈地摇动,男人的脸在闪电雷鸣里发着刺目的白,在屋内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
“若是他们命大,逃回了朔州,也是叛军。你若不护着他们,我便依照陛下敕令,一一赐死,抛尸乱葬岗……”
“娘娘可别忘了,”满堂烛火中的男人如烈火焚身,淡淡道,“臣从来不怕威胁。”
贺三郎瞪大了眼睛,颤抖着往外头退去。
阴风渐渐四起,顾昔潮巡视四周,冷笑道:
“沈顾两家仇深似海,你就这样放弃了吗?”
“娘娘难道不想知道,你父兄沉冤十五年来,当中可有顾家的手笔?”
“陛下颁下此道敕令,未必不是顾家搅弄风云,倒再不如找我来报仇,你我再斗一场!”
满堂百余株烛火肆意摇动,白壁阴影缭乱,飞扬如烟,鬼哭狼嚎一般。
沉闷的雷声中,顾昔潮举目望天,神色不波澜惊,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天上地下,碧落黄泉,你我之约未尽……”
他似是深吸了一口气,一字字道:
“你的北疆军前路未卜,你的父兄沉冤未雪,你的香火恩人未见一面。你还不快回来?”
天边浓云密布,惊雷阵阵,他对周遭的异象视若无睹,只凝视着一片虚空,加重语气,厉声道:
“沈十一,你给我回来!”
“轰隆——”
雷声石破天惊。
手中的铜铃忽然大震,嗡鸣不止。
只见一道白影幽幽浮出,寡白罗衣,怀袖染血,一如初见。
瘫倒在门前的贺三郎一个激灵,目露惊喜之色,指着白壁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十一!我看到她回来了?”
却只倏然出现,又倏然消散。
满堂烛火齐齐摇晃一下,同时湮灭,堂前又恢复昏暗一片。
顾昔潮望着满目苍苍的晨曦白,微光透过树影,斑驳满地。
惊雷之后,是骤来的春雨,耳目清明。
淅淅沥沥的雨水划过顾昔潮轮廓分明的脸,他没有迟疑,朝着院中那一树春山桃走去。
他颤抖的手臂撩开了密密匝匝的树枝。透明的裙摆像是被春雨淋湿,从枝叶里斜斜漏了出来一缕。
每回逃避的时候,还是会爬树藏起来。
不知是泪还是雨水,洗得她的脸容清丽明亮,在晨光里掩去了魂魄的苍白。
那张侧脸缓缓转过来看着他,眼眸空洞,目光沉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九,你和我做个交易罢。”
鬼门关走过,差一点九魂飞魄散的沈今鸾尚未全然苏醒,第一句就是对他如是道。
顾昔潮不语,朝她伸出了双臂。
一如当年,每回都在树下接住她的少年。
沈今鸾意识昏昏,欺身沉入他的臂弯之间。
他的怀抱,就像大雪后的荒原,浩大广阔,却是一片荒芜,寸草不生。
既入地狱,同为恶鬼,不如携手一道,共赴这一道阴诡归途。
***
边城朔州,莽莽草野,初现新绿。
一场春雨过后,漫山遍野的春山桃全都开花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被军所的练兵声吵醒,一睁开眼,窗外漫天绚丽的桃花扑面而来。
帷帘飘举,她神思恍惚,只见周身所卧的榻边,贴满密密麻麻的符咒,温和之息流入她的一身魂魄,已恢复了清明之态。
垂帘飘动,暮色氤氲,一道人影倚在帷幄之前翻阅军报。卸甲后的身形清瘦颀长,挺拔端正,只着一袭常服,宽大的袍袖在风里拂动,带来落花的香息。
沈今鸾闭了闭眼,享受这浪潮来临前,这一瞬的无边宁静。
一晕烛火,是男人秉烛而至。
谁又会在青天白日为她点烛呢。
虽一世为敌,针锋相对,可只要她转身,他好像无论如何,都会在那里。
顾昔潮面色冷峻,背着光,看不出表情,立在朦胧的垂帘前,便止了步。
烛火的柔光透进来,笼罩榻上女子一身簇新的宽松睡袍,身段柔软,裙裾迤逦。
沈今鸾只怔了一息,便从榻上起身,缓缓撩开了阻隔二人的帐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柔软的帷帘飘落,一身外衣也淌落下来,衣襟莲纹如水,荡漾开去,露出内里雪肤深邃的白。
暗昧的烛火之下,女子素衣披发,烛光晕染惨白的面靥,光艳夺目。
顾昔潮皱了皱眉,听她的声音变得柔弱如泣:
“我一孤魂,无处可去。”
“一需仰赖将军的蜡烛照亮,才能见人。”
“二需豢养我父兄残军,所费巨靡,辎重粮秣,军马铠甲,皆需要补给。”
“还望将军,垂怜我北疆军十五年之冤,一腔忠魂,报国无门之苦。”
大丈夫审时度势,能屈能伸。
沈今鸾面上语笑盈盈,心底冷笑。
朔州直至北疆,谁是老大,她心里门清,北疆军日后倚靠于谁,她洞若观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皇后娘娘姿媚万千,不足一握的纤细腰肢弯下去,作势要向他俯身,装个样子行个礼。
岂料男人立着不动,丝毫没上前扶起她的意思,沈今鸾这礼行至一半,便施施然站直了身。
顾昔潮望着她,气笑了。
一觉醒来,她已全然不是之前藏身树间那个差点就消散的孤魂,变脸如翻书。
他一时不知,该心痛她那只有一刻的脆弱,还是此刻摧眉折腰的决然。
沈氏一族,到底全然沉在她一孤魂柔弱的肩头。
顾昔潮嗤笑一声,无名之火窜上喉头,漫开之后,仅余一股涩然。
“皇后娘娘当年,就是这般笼络圣心的?”
他扯下肩头的外袍,覆住了她一身露骨的艳丽。
披衣的力道极大,魂魄身形微微一晃,沈今鸾抬眸,冷静与他对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烛火摇曳不定,男人一脸淡漠,眼帘搭垂,似是在看她如玉无瑕的双颊,又像再看底下飘荡无依的魂魄。
“要我挪用军饷,豢养叛军,可是重罪一桩。娘娘凭何以为,臣会应允?”
沈今鸾稍一沉吟,道:
“顾将军急行军回到朔州,怕是欲动兵戈罢。”
顾昔潮黑眸抬起。
沈今鸾继续道:
“想必一回营,顾这几日派出斥候探入云州各处,已得来消息:北狄可汗猝死,群龙无首,几个王子争夺汗位,你死我活,牙帐之中,兵伐内斗,纷争不断,实力大为削弱。”
“于将军而言,却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我知将军心在云州,我可为将军夺回云州。”
去北狄牙帐之前,他和她有过一次交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头一回对她和盘托出,他困守北疆十载,与元泓立下了生死状,一心要为大魏夺回云州。
积毁销骨,虽死不悔。
而他的愿,亦是她的愿。
沈今鸾朗声道: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麾下北疆军众将,忍辱负重,蛰伏敌营十五载,知己知彼,可为将军所用。”
“而我,虽为孤魂,亦曾为将军缢杀可汗,赢得先机。绝非泛泛无能之辈。”
我于将军,有用。柔韧的躯壳,刺骨的利刃。
顾昔潮静静听着,看了她半晌,眉峰微动。
自从得知父兄冤屈之罪,她只不过允许自己消沉了一刻,便从魂魄将散的孤魂,脱胎换骨,恢复翻云覆雨的皇后娘娘,朝他抛出她仅剩的筹码。
风姿傲骨,动人心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不知心头酝着何种滋味,面色愈发冷峻,转身坐回了案前,双手搭在膝上。也不回应。
她似有几分茫然和急切,跟着他过来,魂魄在明灭的烛火下若隐若现。
顾昔潮撩起眼皮,眸光锋利,阴沉如水:
“你拼尽魂魄之力缢杀铁勒腾,也是为了再夺云州罢。”
“为北疆军回归这一局,你入牙帐之前就苦心布下了。因此不惜魂飞魄散,也要杀了铁勒腾,就是为了北疆军有一战之力,凭再夺云州之功,荣归故土。”
“皇后娘娘智计无双,生前死后为了沈氏和北疆军这般筹谋,可真是呕心沥血,不遗余力。”
沈今鸾拢了拢云鬓,一语不发。
他猜得分毫不差,只可惜,她生前死后,人心险恶,太多事超出她的预料,注定不能一蹴而就。
唯独,眼前这个男人翻涌的戾气里,似有几许她看不分明的沉痛。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她微微一笑,道:
“知我者,莫过于顾大将军。”
顾昔潮收起似笑非笑的神色,道:
“你我本就势不两立,我若不允,你当如何?”
“将军不得不允。”沈今鸾挺起胸膛,衣袂翩飞,道,
“若无我军,云州难定,云州不定,则将军危矣。”
“元泓此人,我最是明了。他疑心深重,岂会放任你在北疆手握边军,十年一无所获?”
孱弱之躯,暗藏杀机,顾昔潮终于等到她这一孤注之掷,图穷现匕,才扬起了唇角。
他抬起长指,轻叩案头:
“两条路。”
沈今鸾拧紧了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男人声色冷肃,道:
“其一,赵羡已在此地久侯,他可超度你往生,再入轮回。”
原来她身旁这些黄符紫符,是赵羡回来后一番苦心为她养魂用的。
沈今鸾眼皮都不眨一下,径直道:
“我选第二条。”
顾昔潮似是早有所料,不紧不慢地道:
“那第二条,便是交易了。”
“娘娘此番阴魂不散,不就是为了北疆军和沈氏满门冤案。”
“你可借我之力,为你父兄洗冤脱罪。”顾昔潮一顿,扫一眼女人绰约的身姿,收回目光,道:
“从今以后,你的北疆残军需与我,共谋云州,戴罪立功,至死方休。”
答应之前,沈今鸾盯了他一会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个交易,无论是条件还是筹码都甚合她心意,如腹中蛔虫。
他给她的诱惑太大,她无法招架。
“成交。”
沈今鸾重重应道,一双杏眸漆黑明亮。
顾昔潮面上没什么表情。
有那么一瞬,他倒是希望,她选的是第一条轻松万分的道路。
哪怕自此分道扬镳,人鬼殊途。
顾昔潮目光尚黯然,见她懒洋洋地伸出手掌,他一愣,才知她是要与他击掌为誓。
三声掌鸣之后,沈今鸾要放下手,手腕却又被他扣住。
“沈十一,你记着,我麾下,从无白食之辈。你和你的人可要勤修勉励,可不要再临阵脱逃。”
沈今鸾反握住他的手,把头一扬,青丝飘动,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言出必践。”
“既如此,还需一个凭证。”顾昔潮面无波澜,长指一挑,一根红绳在指间晃悠。
“这是什么?”她苍白的手指捻动明艳的红绳,一道细线在二人之间流转。
“阴阳红线。赵羡赠我的法物。”
顾昔潮忽然收紧了红线的一头,将她牵来他面前。
他幽深的眼眸独独映着她的魂魄,看似冷酷强硬的目光,却有些许温柔意味。
“若是你我系上此红线,沈十一,从今以后,你是人是鬼,身在何处,我都能找到你。”
红线一缠,生死相许。
羁魂作伴,当不孤寂。
红线一寸一寸缠绕住她的手指,他看着她,笃定地问道:
“你,敢不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51章残念
【49和50这前两章重写,麻烦大家先去看这两章,再来看这章才能连贯】
敢不敢?
沈氏满门忠烈含冤而死,自己做鬼不得往生,沈今鸾如今还有什么不敢的。
一人一鬼之间红线相连,只隔着不足三寸的距离。
纤指缠绕着红线,微微用力,一圈又一圈地收紧。红线两头,她和他额头越靠越近。
“红线与鬼牵,将军莫要后悔。”沈今鸾眯起了眼。
“臣,求之不得。”顾昔潮哼笑道。
红线似有灵,话音刚落,已环绕在纤细的雪腕,而另一头,系在男人结实的手腕间。
沈今鸾微微皱眉,轻轻一拽,那红线却如缚似缠。即便在烛火照不见的地方,那红线在她魂魄透明的手腕,亦在隐隐显现。
红线可收如蝇尾,亦可无限绵长。但只系着,却能感应到彼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静了一刻,忽睁大了杏眸。
好像可以听到,顾昔潮的心,在跳动。
不止跳动,跳得还很快,如同雀跃不已。
她没有心跳,心中也莫名腾升起一股跳脱的感觉来。
顾昔潮倒是面色如常,冷淡地看她一眼,
“你是如何能回魂?”
沈今鸾低垂着头,道:
“当时,万念俱灰,只觉得这身魂魄就要四分五裂。但一听到你的声音,便不想就此放弃。”
他的声音,那说得字字句句可都是沈顾两家的血海深仇。
果然还是仇恨有用,羁绊之深,竟能拉住魂魄将散的她。
顾昔潮自嘲一笑,手腕一动,红线摇晃,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和我这个世仇绑在一起,不怕你父兄死不瞑目么?”
沈今鸾扬了扬眉,目色潋滟如水,亦冰寒如水,道:
“我父兄如何得冤,元泓为何下旨,我都会一一查清。有罪之人,我会让他们一个一个伏法。”
“若真是你,我也定不会放过。”
顾昔潮目光沉静,扬了扬唇角。
沈今鸾摆动衣裙,窸窸窣窣,想了一会儿道:
“北疆军中仍然有对当年城破有疑,疑我父兄,动我军心。”
“既已归大魏,我父兄的尸骨下葬之前,我欲开棺验尸,以证军心。”
她漫不经心地拨动着袖间的红绳,忽心念一动,问道:
“你说赵羡已归,他人在何处?”
卧榻帷帘之外,一人已在门前久侯,肩上覆满落花,一身紫金道袍上,腰悬桃木剑,臂挽拂尘,朝她疾步而来,拱手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贵人别来无恙。”
一抬首,却是一张满面风霜,白发如新的脸。
“你怎么?……”沈今鸾惊道,日前那个滑头道人赵羡怎变为眼前白眉苍苍的道长。
敬山道人赵羡风尘仆仆,一挽拂尘,笑道:
“人间一月,崂山十年。”
他眼望昔日被他阴差阳错凑成一对的阴婚夫妻。
一人一鬼手挽红线,一双璧人,天作之合。阴阳红线定是心甘情愿,方可系成。
他捋着长须,喜不自胜地道:
“我道术有成,机缘已至,可襄助贵人一程。”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更何况一月十年。
敬山道人崂山客,能以精诚致魂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袖手回礼道:
“那便请敬山道人为我父兄招魂。我要知道,我父兄究竟如何冤死。”
……
阴风扬起烂漫的桃花瓣纷飞,一重重飞檐反射月色的清辉,映入院中每一个人沉痛的眼底。
归来的北疆军残部因未办路引,无法证明身份,一直未入朔州城中,在崤山新建的羌人部落暂住。
各自宽慰道,能重归故土,不在北狄人威压上苟活。已经是极好的了。
今日戌时,众人被召集在崤山西南,昔日鬼相公的荒坟堆,已成墓葬之处。
赵羡已卜算过,今日戌时,为下葬良辰,且戌时日落黄昏,乃是阴阳相交之时,机缘得当,便可见鬼魂。
满山的坟头前,沈今鸾眼望众人,一字一字地道: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云州之败疑点重重,纵使有金口玉言,青史成灰,我也不相信我父兄叛国。”
元泓颁下的御令,她一个字都不信。
“口说无凭。”她道,“此番从北狄人手中夺回三位主将的尸骨,一验便知。”
“娘娘,不如还是入土为安。”众人又惊又怕,不忍再看当年悬于城楼的尸骨。
沈今鸾冷笑一声,声色端严,道:
“我父兄既是清白之名,又何惧天日见之。”
“验尸。”
地上,众人从韬广寺拼死带回的三具尸骨被依次排列摊开。
戌时日落,阴阳割昏晓,唯有一盏犀角蜡烛幽幽燃烧,照亮了遍地昏暗的坟冢。
第一具尸体,较为完好,头骨身骸尚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想起铁勒腾临死前的遗言,否认了杀害他父兄的罪孽。她的目光朝一旁的赵羡示意。
赵羡走过去,立在尸骨面前,朝着桃木剑喷了一口咒水,在半空剑舞一阵,卷起地面枯叶重重。
俄而,他停了下来,摇了摇头,神色哀戚,对沈今鸾道:
“令尊生前,是与千万人血战而死。这样的魂魄,死后必是立刻魂飞魄散,无法再入轮回了。”
“贵人节哀,请恕小道无能为力。”
沈今鸾无声垂泪两行,森然麻木的面容却一丝喜怒都看不见。
众人看着尸骨,倒吸一口凉气,目中流露无边痛色。
此尸体是万箭穿心而死。每一根骨架,肋下骨头都可见磨损。锋利的箭镞深深刺入骨殖,留下了十五年泥掩土埋都无法磨灭的印记。
刺向他的每一箭,都是要致死来射的,如同有深仇大恨。
沈今鸾咬紧了唇,若非她的手被顾昔潮的红线牵引,几乎要站不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唯有战死之人,尸骨才会如此。”顾昔潮道。
“你们看清楚了,”沈今鸾哽咽一声,放声道,“我阿爹,是力战而死。”
从当时芸娘口中得知,云州众人对带兵不归的沈楔颇有微词,谣言甚嚣尘上,说他带着北疆军叛逃。
今日,这冤屈算是拨云见日,得见一丝分明。
“我去杀光牙帐那些北狄人,为沈老将军报仇!”贺三郎红了眼,猛地提刀,被秦昭等人劝下。
众人目眦欲裂,虽知北狄人残忍无度,却不想今日亲眼所见,竟是如此触目惊心。
沈今鸾别过头,拭去眼中夺眶而出的泪花,克制着恢复了威仪,凛声道:
“下一具。”
第二具尸骨,没有头骨。
秦昭目光一动,双手颤抖,俯下身来,从一片遗骸中捡起一角残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盔甲……”他眼含热泪,跪倒在尸骨前,“这是,少将军。”
重见天日的骸骨被阴风中吹去几许尘土,露出青白的骨殖,腐化经年,不辨形状。
沈今鸾看见沈霆川的尸骨,眼底腾起血色,道:
“秦昭,你是我大哥的副将,你来说,我大哥到底有没有开城投降?”
秦昭一咬牙,深深地望着火光里的她,道:
“十一娘,你不知道,当时我们已经弹尽粮绝了,用来射击敌人的箭都是只有一半长的断箭。少将军把他最心爱的一匹汗血宝马都杀了,为了让我们守城的将士能吃饱。可是,还是撑不到啊……”
“没有人来援,我们孤苦无依,死死守了十日,烽火也燃了十日,一直没有等到沈老将军,也没等到援军。”
“我记得第十一日,少将军夜里一个人出了城,照常捡了地上的箭矢回来来守城,我看着他一个人在城楼枯坐了一夜。”
“第二日,我再见到少将军的时候,他已是被北狄人砍了头,悬尸城楼了……”
语罢,顾昔潮手中点燃的犀角蜡烛忽然晃动一下,变得明灭不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羡捻了一个口诀,紧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他再睁眼时,地面忽然扬起一阵一阵的阴风,大有摧山裂海之气。
这一具尸骸旁的尘土忽然如涟漪般散开来,一道幽光从骨殖之中喷薄而出。
围在尸骨旁的几人头皮发麻,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幽光之中,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渐渐浮现出来,像是一个身材英武的男人,脖颈上空空荡荡,没有头颅。
沈今鸾目不转睛地盯着骸骨里骤然出现的一缕残魂,失声道:
“大哥?”
残魂身上的盔甲,和秦昭手中的残片一模一样,正是北疆军的夔牛纹。
“大哥!”沈今鸾飞奔过去,想要触碰,残魂却一触即散。
骨灰纷纷扬扬洒落,又汇集成一道虚影。
沈今鸾想要再上前,却被赵羡拦住。他摇了摇头,叹气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贵人不要过去,那并非将军的魂魄,没有意识,不过遗留在骸骨中的一缕残念。
无风无雪,烛火在狂摇。
经年的仇怨和执念郁结于尸骨之上,十五年不散,今日再见天日,沾染生气,机缘巧合才会在黄昏重现。
那缕残念的声音凄迷怨恨,又带着一丝哀愁,一字一句地道:
“不是,叛军!”“北疆军,从未叛国!”
与鬼相公二哥临行所言,一字不差。都为同一个执念。
无论沈今鸾如何呼唤,如何想问,残念毫无人的意识,只是不住地呢喃死者的执念。
“云州城破。我愧对沈家,无愧于百姓。”
山间日沉,一半残阳,一半夜幕。那道伟岸的身影倏然回身,空无一物的脖颈僵硬地转过来,望向她时,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长叹一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辞山,他砍了我的头。”
像是最深的执念,如有悲意,如有释然。
此语言罢,夜幕彻底沉下,残念骤然四分五裂,烟消云散,恍若幻觉一场。
然而,十五年前的尸首化作血肉全无的骸骨,只因这一缕死前的残念太过强大,竟能超脱天地法则重现人间。
只一瞬便又湮灭了,再无回响。可在场所有人,都听清了他的声音。
这个名字,使得满场悲伤沉痛的气氛被陡然打破。
“辞山?顾辞山?”秦昭喃喃道,嘴角抽动一下,惧意从面上散去,化作一缕凛冽的犹疑。
沈霆川与顾家大郎顾辞山素来交好,唯有他被少将军唤作“辞山”。
“可是顾家大郎不是驰援沈老将军,一道死在云州城外了吗?”
“是啊,他的尸骨不也一并带回来,就在这里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众人面面相觑,心惊胆寒,冷汗早已浸透了脊背。
沈今鸾猜到了什么,心头漫开的寒意已一点一点凝结成冰,十指发抖,陷入泥地里,目不转睛地盯着雪白森森的骸骨,神色平静得近乎木然。
红绳一扯,延伸开去。身旁的男人面色沉静如同死寂,一步一步走过去,悍然踢散尘土,扒开了第三具尸首残存的骨殖。
在所有人毛骨悚然的注视下,顾昔潮手握一寸骸骨,反复翻看,目光阴沉,好像在看一个仇深似海的死敌。
而后,宽大的掌心倏地收紧。弹指间,森白骨殖已碾作齑粉,散入夜色之中。
他缓缓抬眸,眼神平静得近乎漠然,冷冷吐出一句:
“这具尸骨,不是顾辞山。”
……
顾家九郎幼时贪玩爱闹。七岁时,爬上侯府那一棵两丈高的榕树,手脚一滑,不慎跌落。
顾家大郎救人心切,接住他的时候,生生折断了右手无名指的指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幼童毫发未伤,顾家大郎却从此再也不能用右手执刀了。而顾家大郎,曾是顾家刀法的唯一传人,精妙无双,世所罕见。
战场上刀剑无眼,身为陇山卫主将更是不得有分毫的闪失和短板。顾辞山从此只能用左手,从头练起。各中艰难,自是不必言说。
顾昔潮长大成人之后,一生都在为此愧疚。
而眼前这具尸骸的右手无名指指骨,毫无断裂的痕迹。
顾昔潮面沉如水,寡淡的目色飘出一丝克制的杀意。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他从破裂的尸骸前起身,碾碎指骨的手垂下身侧,道:
“此人,绝非顾家大郎顾辞山。”
秦昭狐疑地看着这个“顾九”大放厥词,问道:
“我分明看到,那另一具尸骨上也有陇山卫金麒麟纹的盔甲残片,可你为何说,那不是顾辞山?”
头颅可以失踪,尸首可以腐化,盔甲可以掩盖,可受过伤的指骨却无法骗人。唯有最亲近的人才能发现端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他此时还是顾九。解释缘由,就是承认身份。
树枝沙沙乱摇。顾昔潮沉默了一会儿,眼眸比将化的霜雪更冰凉,正要开口,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是北狄的明河公主铁勒鸢。”
一直守着沈霆川遗骨的沈今鸾终于开口,声音难掩一丝幽咽。
“她刻意混淆尸骨,就是要我们相信,此人就是顾辞山。”
沈今鸾目色清冷,落满月辉,道:
“铁勒鸢自称尊重大魏敌将,所谓收拢尸骨只为聊表敬意。”
“可我听闻,她麾下猛将强兵,素有每夺下一座城,便屠尽全城振奋军心的习惯。从未听过,她会那么好心为敌将收殓尸骨。”
情势骤然发生翻天覆地,面对父兄遗骨,情势突发翻转,她神色未变,心思缜密,冷静得令人心疼。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顾昔潮颔首,一双长指犹沾骨灰,惨淡的白痕随着指腹摩挲金刀。
“我和秦昭贺毅在韬广寺找到尸骨之时,她一个北狄公主拒不归还大魏主将的尸首,还率众兵围堵,想要劫下尸骨,如今思来疑点重重。”
“她不想让人找到尸骨,更不想让人发现尸骨有异。”
沈今鸾望向崤山北面的重峦叠嶂,道:
“当年云州破城的北狄军由她掌兵,我父兄之事,她必知内情。如此,我必要去会一会这位明河公主了。”
她还在思忖如何去牙帐见到这位深藏不露的明河公主,却见幽暗之中,红线垂落,他覆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既是安抚,又是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怎敢牢娘娘亲自动手。”
“欲会明河公主,我出兵即可,战场相见。”
沈今鸾不语。
若要出兵,他便不再能是顾九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只能是大将军顾昔潮。
……
安葬完父兄之后,沈今鸾和顾昔潮一道探望部落暂居的北疆军众人,散落的军士围着篝火而睡,鼾声窸窸窣窣。
贺芸娘见她虽有惧意,但目含感激。还有几个牙帐里逃出来的昔日姐妹,都在部落里安定下来。
沈今鸾心头稍舒展,魂魄由红线牵着,浑浑噩噩地飘过,不知不觉跟着男人去到了部落外的桃花林。
地上积雪已化,魂魄飘过雪地无踪无迹。
一人一鬼走在雪地落花里。
桃花瓣在半空旋舞,落满男人沉黑的肩头。也不知走了多久,落花已凝成一朵一朵薄薄的霜花。
顾昔潮没有回头,听到身后的她的声音。
“大哥说,顾辞山砍了他的头颅。”她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相信。”
“我的大哥,你的大哥,曾经那么要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有多要好呢,沈今鸾犹记得,自小不苟言笑的的大哥沈霆川,军队里的武痴悍将,一向品茶如牛饮,却会在顾大郎来时,有说有笑,还会兴致勃勃一道弄一回香,点一回茶。
大哥的坐骑是顾大郎从西域带回来的汗血宝马。顾大郎每逢春三月,都会受到北疆深山里猎来的名贵麝香和桃山酿。
这样两个人,一个怎么亲手砍下另一个人的头颅?
沈今鸾不会相信。
零落的花瓣在风中打了个旋儿,微茫而又灼人。
“我亦不信。”顾昔潮突然开口,阴影下的轮廓深如刀刻。
“我还记得,你入京后,我每月都会收到大哥从陇山卫来信,要我在京中照顾好你。从前他一入军中,一年都不会给我送一封家书。就因为,你是沈霆川的幺妹。”
沈今鸾抬起了头,溶溶的月色落满目中,澄净剔透。她点点头,道:
“十五年前,我或会相信你大哥为世家利益,朝堂谋权,而对战中的北疆军作壁上观。”
毕竟,北疆军在前线消耗得越多,他世家的各卫便越有利,此消彼长,这是一场天然的制衡游戏。
“但我,却从未想过,他会亲手杀了我大哥。这全然不合道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说完,仿佛看到顾昔潮绷直的肩头微微沉了下来。
他终是侧过身,望向她,微微颔首,暗无天日的眸中流淌过一丝光河。
往事支离破碎的残骸里,两个茫然无措的魂魄在又一阵绝望的浪头打来之时,迸发出一阵微弱的共鸣。
顾昔潮闭了闭眼。
十年前,金刀案后,他离京的前夜。大将军府上的长史还再劝说他留下:
“为了顾家那几个逃去北疆的叛徒,将军又是何苦?将军无妻无子,难道顾家就要自此断了香火了?”
顾昔潮扶刀北望。
“一月前,有人说在云州看到过大哥的踪迹。”
他抬起黑眸,望着茫茫白雪,沉着不移地道:
“他也许没有死。就算死了,我也要把他的骸骨带回来。”
当时的他,几度出入云州,寻遍各处,却一无所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今日的他,才发现自己,一直漏了一个地方。
“沈十一,我有一种预感。”
顾昔潮睁开了眼,星眸灼灼,如火烧过:
“我大哥没死。”
“他还在云州。”
第52章诱杀
北狄牙帐。
熊熊火光冲破无边夜色,重重甲兵包围了华丽透明的大帐。
可汗御座之前,大王子铁勒固跌倒在地,怒目扫视帐中亲卫执刀而立,簇拥着一道高挑的人影。
“铁勒鸢,你竟然叛我!”
一柄刀尖漫不经心地拨着火盆里燃烧的炭,不时有劈裂的爆裂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可汗座,不过让阿兄替阿妹我坐暂几日。”
女子一笑,细长的眼尾勾成刀尖一般。
“我想要的东西,自然是要向阿兄讨要回来的。”
一袭潋滟的明黄胡裙随着她踱着步子而摆动,宛若星河流淌,拂过地上斑斑血迹。
“父汗膝下,你虽是长子,但无论身手还是用兵,皆是最弱的那一个。阿兄资质平庸,却疑心太重,嫉贤妒能,生怕被其他人比下去,连你身边最忠心的近卫,跟了你十八年的乌屠将军都不愿晋升。”
“乌屠……是你!”铁勒固目眦欲裂,指着她立在身旁的那个铁甲男人,他反水的亲卫。
“是你带头谋反,你这个叛徒,被女色所迷惑!”
乌屠面不改色,冷笑道:
“公主待我好。我便跟了公主。”
铁勒固牙齿咬得咯咯响,想要奋起,又被曾经的一众亲卫拦倒在地,摔了个大马趴。
铁勒鸢惋惜地摇了摇头,拨动纤长的指甲,淡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乌屠将军如此良材,自是要入我麾下,为我所用。”
“不说乌屠,牙帐其他人,可用把你当作下一任可汗?”
铁勒固瞪大了眼,从大帐众人毫无表情的面上一个一个望过去,终是颓然坐地。
他看着平日里乖巧的妹妹,忽笑了一声:
“你在军中任用羌人大魏人,北狄都要被异族包围了。北狄必将亡于你这妇人之手!”
铁勒鸢扬了扬眉,手腕一提,在火盆上烤了许久的刀尖抬起,拍了拍兄长的面靥。
滚烫的刀尖登时在皮肉上炸开火星,一股烧焦的气味弥漫开去。
铁勒固痛得双目血红,想要挣扎却被身后甲兵制住,被强压着向女子叩拜。
“阿兄,我舍不得杀你,小时候,你还带我骑马呢。”她叹息道。
铁勒固猩红的面颊冒着轻烟,死死盯着她道:
“你不杀我,不过是为了我那支骑兵罢。你杀了父汗,二弟三弟就算不为了汗位,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胡说,父汗才不是我杀的!是你!……”铁勒鸢眉头皱起,面色一变,挥了挥手:
“押下去,好好伺候我阿兄。”
亲卫得了令上前处置,铁勒固的咒骂声中,她鸣锣收兵,双手覆在身后,一蹦一跳地走出了大帐,身后乌泱泱的一群人,回到自己所掌的飞鸱军的军营。
来到中军帐面前,听到杳杳琴声,她面露喜色,无声地飞快摆摆手。带刀侍卫全部退下,几名红袍侍女心领神会,为她梳理发辫,轻抹脂粉,擦去袖口血迹,整理仪容。
铁勒鸢掸了掸胡裙,撩开了帐帘。
帐中的博山炉徐徐吐出一缕烟气,沉馥而又清明的香息缭绕帷幄之间。
拨开一重又一重低垂的帐帘,一道修长的人影在帐子深处背身而坐。赤着半身,只着里衣,却有一种高贵静谧的美,凛然不可侵犯。
她跳过去,一把环住他的脖颈,撒娇道:
“厄郎,今日怎么有闲情弹琴?”
男人声音清朗,如玉石敲冰:
“自是贺公主得胜归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一语,她的笑容便如水漾开来,面靥摩挲着男人的宽阔的肩道:
“要不是驸马连环妙计,我这位阿兄可不能那么容易倒下。”
男人极为缓慢地撑起身子,露出光洁的胸膛,悠然去了榻上半倚,斜斜撑着头,一手挽着一串鲜红的朱砂佛珠。
天意风流,任是草原上皎洁的月,都不及他半分。
铁勒鸢一时移不开眼,见他的眸光扫过来,既是温柔,又带着居高临下的冰凉:
“公主该如何赏我?”
自是要赏的。
入帐前就净过的手,窸窸窣窣探入衣襟,一撩就开。
另一只手勾住他缠绕在腕上的佛珠,将人引至身前。只一贴近,唇上新涂的口脂便被他碾磨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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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因眼前男人一谋一划,她眼见能登上汗位,稳坐北疆三万里。
任是天上月,也要拉下来,与她一道坠下尘寰。
“为了汗位,阿兄,阿弟,他们都要杀我。厄郎,我只剩下你了,我不能没有你。”
她柔声细语,哪里像军营里的铁娘子。
“汗位,我会为公主夺下,亲手奉上。”
琴弦的余韵里,男人任她施为,带着纵容,偶有压抑的低喘。眸光不动,坦然又漠然。
只静静凝视着北狄第一位女可汗。
唇角若有若无地扬起,如是嘲讽,如是沉浸。
帐外,雨声喧嚣,雷鸣阵雨在无边的旖旎里堕入广袤的草原冬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刻之后许是不耐,劲臂一收,衣摆掀开,翻身压下,重重帷帘也全部笼罩下去。
锦波翻滚,红烛燃烧,烛浪涌动,渐渐滴成案台上一抹又一抹的泪冢。
春夜喜雨,夜已深了,男人已披衣起身,在案上提笔,勾画着一幅长卷山水。
铁勒鸢还懒散第侧卧榻上,手托着腮,两靥春色动人。拿刀的手指勾着他迤逦在榻的发丝,长久凝视着男人静美的侧影。
几缕阴风拂过,在帐中散开,吹得画纸哗啦啦作响。
“今夜的风,怎这般大?”她亲自为他闭阖帐帘,在画纸间压上青玉纸镇。
男人神情专注,衣袍随风翻飞,她忍不住欺身过去,如幼儿一般伏在他的双膝上。
“厄郎,不要离开我。”
手握重兵,血腥杀伐的北狄公主忽然道。
一双大掌从头顶过来,轻抚她的侧脸,从下颔缓缓移至咽喉之间摩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公主是我的结发妻子。我会一直陪在公主身边的。”
温柔至极,凛冽至极。
她抬起眼,眸光晶亮中带着微微的审视,与他沉沉的目光对视良久,到底是笑了。
帐外已传来女侍催促的禀告,连唤了三声,似是有紧急军情。
“去吧。”男人静坐不动,手中细细描摹笔下之画。
铁勒鸢恋恋不舍,吻了吻他的衣襟,才起身拿刀离去。
一出帐子,她方才温婉的面色便全然变了,夜色如墨浸染,幽深难测。
女侍面色急切,禀告道:
“公主,大魏军突袭,在云州南五十里外屯兵,一支轻骑已绕过云州,直抵牙帐。”
铁勒鸢眯了眯眼,时机太过巧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父汗猝死不足十日,汗位未定,大魏军便突袭而来,这是意欲何为?
铁勒鸢面色凝重,一字字道:
“诱而杀之。”
女侍得了令,颔首道:
“此番关键时刻,牙帐不能出一点乱子。公主必先把汗位稳下来,再谋以后。”
铁勒鸢忽然回望了一眼身后缱绻的帐子,对女侍令道:
“这几日,驸马在帐中作何?”
“白日抚琴作画,夜里陪着公主,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女侍禀道,“公主是在担心什么?”
铁勒鸢揉了揉额头,脑袋有几分昏沉,被夜风吹拂才清醒了几分。她抿了抿一点不剩的口脂,道:
“自韬广寺的尸骨被人夺走,我心中一直不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女侍讶然,不解道:
“十五年前的尸骨,谁能看出来?”
铁勒鸢摇摇头,眺望远山,明眸之中闪过锐利的光:
“那位金刀的主人,绝非等闲之辈。”
她双眸微微一虚,凛然杀意呼之欲出,吩咐帐前严密的一众守卫道:
“看好驸马。”
帐内,琴音连绵不绝,在墨黑的夜空之间回荡,如同泥淖,亦如囚笼。
……
夜空连绵百里,茫茫荒原,绵亘百里,不见人烟。
一阵阴风翻山越岭,掠过百里荒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其中一处的烛火里,烛焰一跳,火星子“噼啪”一声裂开来。
幽夜的山坡上,马匹林立,俯瞰底下灯火通明的牙帐。
唯有一人影斜坐枝头,玉色裙摆散开,裾边莲纹被阴风拂动。
女子懒散地撩起眼皮。
地上轻烟袅袅冒起,化作成三两小鬼模样,朝正中那女子叩拜。
“中军帐中设有佛器,我们进不去。”
“但我能确认,那公主帐中的驸马,是个大魏人。”
“那公主已领兵前来。小娘子万望小心。小的们告退了。”
几个小鬼叽叽喳喳,朝她一揖告退。沈今鸾摆摆手,小鬼便又化作青烟,钻入地底不见了。
沈今鸾看着身旁严阵以待的骑兵,面露不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一支轻骑,由顾昔潮亲自带领。而大魏军屯兵却在身后十余里之外,难以接应。
真是孤注一掷。
且看他此趟所选之人,既非熟知北疆地理的羌人,亦非蛰伏牙帐十五年的北疆军残部,倒是挑了一众全然陌生的面孔。
身着麒麟盔甲,是昔日陇山卫中的将士。
甚至,这些人近些年甚少踏足云州附近,对此地毫不熟悉,还得她从山谷里召来几个小鬼探路。
在别人的地盘埋伏刺杀,纵使这支军队曾经再是悍勇,到底心中没底,畏首畏尾。
于是,在北狄骑兵唿哨而来,踏起阵阵尘烟之时,招架不住,且战且退。
其中有一人顾虞郎,曾是陇山卫轻骑都尉,坠马奔逃,被三名北狄兵下马围攻。
只一个眨眼,那三个北狄兵瘫倒在地,头颅中箭,迸射出的血花溅了他一脸。
他回首望去,只见高坡之上一道熟悉的身影,臂挽长弓,一连三发,精准无误地射杀了包围过来的北狄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虞郎血色的眼里里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想要往回跑,耳边又飞过撕裂的声响。
又三支利箭朝他而来,只往回一步,脚下便尽是接连不断的箭矢,让他寸步难行。
这不是在救他,而是再度逼他冲入敌阵。
根本毫无逃离的机会。所有人不是死在箭下,便是落入敌手。
这一瞬,顾虞郎头皮发麻,彻底绝望了。
原以来,陇山卫随着被驱逐出京的顾家九郎一道,沉寂北疆十年,今夜难得出击,以为可以立下军功。却不成想,是这样敌我悬殊的殊死之战。
而将军,好像是有意为之。
这一想,他明白过来,顿觉毛骨悚然。
这一支轻骑先行出战,将军选的人,都是陇山卫中多年的旧兵,当年顾家大郎的旧部。当年他们不曾救援,以为可以再回军中戴罪立功,今日,将军却是来找他们算账了。
这建功立业的机会,难道是实则是灭口之战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置于死地,形同虐杀。
不过半个时辰,这支轻骑便为北狄军所俘。
“区区残兵,敢诱杀我们公主?”为首的北狄骑兵长朝他们啐了一口,拔刀欲落下。
可公主却一声大喝,制止了手下动刀。
她拨马而来,夜色中的衣袍如练如墨,看到他们身上的麒麟铠甲之时,目光微微一动。
“留活口。带回去。”
得来却不费工夫。
尸骨她已遗失,但今日又多了一份筹码,可讨她那帐中夫君欢心呢。
……
不远处的高坡上,顾昔潮静静遥望底下毫无胜算的厮杀,面无波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十年间在云州出入数回,连牙帐都探过,唯有一处他不曾涉足。
北狄最是守卫森严的飞鸱军之军营。明河公主的帐中。
不是不敢,是从未想过那一个可能。
今夜,他以陇山卫中他大哥曾经的旧部,百余条性命为饵,表面诱杀铁勒鸢,实为入局一赌。
顾家九郎心狠手辣,连至亲旧部都可作为棋子,毫不犹豫地利用,然后抛弃。
血肉横飞之中,沈今鸾心中惊觉过来,倒也没觉得多出气。
她挑了挑眉,试探地道:
“你大哥一定知道当年云州发什么了什么,如果找到你大哥,那么,就能洗清我父兄的冤屈。”
她顿了顿,飘过去,腕间红线不住轻摇,百无聊赖地拂动男人鬓边的一绺白发。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但,若真是你大哥,你当如何?”
未燃烛火,那一缕发丝在她虚白的指尖挑动又垂落,掩遮男人黯沉的面容。
飘动的白发里,顾昔潮手腕一抬,红线收缩,将鬼魂拽来身前。
锋锐的眸光抬起,看了她一眼,道:
“娘娘以为,我这支兵,最后诱杀者为何人?”
沈今鸾微微一怔,心头发凉。
只见那人孤高而立,望向玄黑的远山,万里疆土。
深沉夜色,皎皎月光流入他眼眸,一点点凝结成旷世的寒冰:
“若真是他。我会亲手砍下他的头颅,奉于你父兄灵前,谢罪。”
他把玩着掌中金刀,淡淡地道。
第53章相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陇山卫轻车都尉顾虞郎惊醒的时候,冷汗淋漓,脊背湿透。
黑暗之中,他沉重的身躯跌撞一侧,听到一声“嘎吱”响。
才一睁眼,一股阴恻恻的风渗入,他打了个寒颤,发觉整个身子晃晃悠悠,自己是坐在一方纸糊的轿子之中,嘎吱嘎吱作响。
轿外空荡荡,不见一个轿夫的人影。轿子像是悬浮空中,外头的夜色在不断后退。
他毛骨悚然,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佩刀,这才想起自己是被强推出去与北狄骑兵作战,然后被俘了。
北狄军营的地牢阴暗潮湿,腥臭无比。他还一众将士关在一处,遥想当年金戈铁马,一身麒麟甲,踏破贺兰山。
今日却要无声无息地烂死在那里了。
甚至,他还在地牢门口见到一个死人,或者说,一个早已死去的人。
顾虞郎吓得不轻,以为自己也已死了,之后被丢去了北狄军营外的乱葬坑。
他再醒来,已是在这纸糊的喜轿之中。
猩红的轿子在无边的夜色中乘风而行,就像是被鬼差领着,走鬼道,下地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虞郎干脆闭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乍现一道明亮烛光濛濛覆在眼睑。
他睡眼惺忪,以为已至地府,却不见黑白无常,亦不见阎罗判官。倒像是大魏的中军帐中。
烛火幢幢,一道颀长的侧影立在帐中舆图前,面容冷峻。他身旁的太师椅上,斜倚着另一道纤柔身影,微微俯身,两指衔着两张纸,像是在听底下人禀告。
顾虞郎瞪大了眼看过去。只见底下是四个青灰色的小鬼,低头哈腰,各自领走了她手中两张黄澄澄的纸钱,然后钻入地底不见了。
“顾九,纸钱不够了。”那女声娇嗔道。
将军帐中何曾有了女人?
顾虞郎差点又吓昏过去,一只劲臂已将他从地上拎起来。
一处烛火倏然灭了,他揉了揉眼,只见太师椅上空空荡荡,那个男人正静静看着他。
陇山卫这两位将军,长相颇有差异,气质也全然不同。
顾虞郎哆嗦一下,渐渐清醒过来,死命抓住男人的手,大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九郎!我、我好像看见大郎了。”
……
秦昭贺毅连夜赶至驻扎在崤山北的大魏军军营。
此地甲兵巡逻,火杖通明。二人纵马进入营地辕门,由甲兵领至中军帐前。
贺三郎心细四观,不禁暗自犯嘀咕,不知此军统帅为何,治军严谨,颇有气势。
他一看到正中太师椅上的沈今鸾,他便将顾虑抛之脑后,眉开眼笑:
“十一!”
果然是皇后娘娘,一呼百应,气派得很。
却见她身旁依旧立着那个名唤“顾九”的侍卫,仗刀而立,俊面冷冽,颇有几分不善。
贺三郎轻嗤一声,照常将怀里摘来的一朵春山桃放在她的掌心,望向她,眉眼俱笑。
沈今鸾漫不经心捻着花,问起二人久在北狄,可曾见过公主帐中的男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昭回道:
“据我多年所知,公主大帐里没有别的男人了,只有那位名叫’厄’的驸马爷。”
“这个驸马爷,倒是十分古怪,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说起来,要不是他和公主成亲,北狄大赦天下,我们当年盗尸骨,早就被斩首了。”
贺毅道:
“我听一位女侍说起过,公主驸马二人非常恩爱。因为驸马修佛,她还真少了很多杀戮。”
“寻常人都进不了驸马那帐子,尤其,是女子。那座帐子守卫异常森严,都是公主亲卫。”
青年人样貌好身姿健,能去到牙帐有头有脸的女侍前干活,因此听到过普通俘虏听不到的闲言碎语。
可他一说完,却见那顾九的面色变了,一双眼眸黑得吓人。
虽脸上看不出喜怒,但同为军人,贺三郎能感受他身上掩不住的凛凛杀意。
待他依依不舍走出帐子的时候,还时不时回望帐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的十一和那顾九一直在低语,他听不得的悄悄话。
说话间,那顾九竟还以下犯上,一只手臂环在太师椅背后,看起来像是搂着十一的肩头。
另一只手,撑在案上的舆图边,还顺手拂开了他带来的那一朵春山桃。
不知是有意无意。
贺三郎挠挠头,追上疾步离去的秦昭,闷声道:
“秦二哥,你觉不觉得这顾九有古怪?这样好的身手,怎么只会是一个侍卫?”
秦昭面色不怎么好看,压低声音道:
“我刚刚看到,帐外的兵有的穿着麒麟甲。这里,有顾家的人。”
“顾辞山那个卑鄙小人,杀了少将军。”他脸色紧绷,喃喃道,“少将军对我恩重如山。我就算死,也要为他报仇。”
……
中军帐里,烛火静静燃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沉默,瘦长有力的五指在舆图上轮流叩动。
沈今鸾看不透他的心思,试探道:
“难不成,顾家大郎果真一直就在北狄军中,做了北狄人的驸马了?”
她手指蘸了蘸水,握起男人一只食指,在案上一笔一划,皮肤摩挲,写下了一个“顾”字。
而后,将右半边抹去,只剩一个“厄”字。
水渍随风散去,案上一双纠缠的手指松开。
“厄者,困也。”
顾昔潮撩起眼皮,道:
“娘娘想说什么?”
沈今鸾点点头,道:
“顾辞山化名叫厄,身为驸马,却不住牙帐,一直困在守卫森严的飞鸱营。依我看,他定是被迫成了明河公主的俘虏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毕竟当年在京都谁人不知,顾家大郎风姿俊逸,生得极美,差点还被先帝点了探花。
顾昔潮抬起脸,道:
“陇山顾家,从来没有投降的主将。”
沈今鸾看着他冰冷的神情,犹为不安。
她一直记着派兵诱杀的那一夜,顾昔潮说“要亲手砍下他的头颅”。
当年云州大败,顾辞山应是了解内情的唯一活着的人了。
无论如何,顾辞山还不能死。
“而今之计,唯有将他带来,当面对质。”
沈今鸾道:
“铁勒鸢的飞鸱营守卫森严,你派再多的人也是枉然,不如我亲自带着那几个小鬼再去一探。”
“不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浓眉微皱,道:
“纵使娘娘手段了得,他身上带着的佛珠,乃京都永宁寺的西域圣僧所赠,据传是佛门无上法宝。你一鬼魂,近不了他的身。”
沈今鸾蹙了蹙眉,身上环佩轻鸣。她不经意地抚过云鬓下新戴上的耳珰,计上心来。
“我有一计,必能成事。”
“但需你,最后做一次顾九。”
她眼波流转,笑意狡黠,直直望着他。
玉面娇靥,艳若芙蕖。顾昔潮沉默端详。
如若可以,他想做一辈子顾九。
但他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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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狄牙帐附近,分散着大大小小的各族部落。
今日恰逢每月榷市,一座座帐篷底下,宝石镶嵌的马鞍,皮革鞣制的弯弓,精铁打造的匕首,各式各样的货物。
沈今鸾已经很久没有逛过集市了。
从前在洛阳,主城的大道上满街都是食肆酒楼,各色布庄和香粉铺子,满地珍奇稀宝,还有桥头岸边,画舫游船自绿水间悠然划过。当时初入京都,她被这鼎盛的人间烟火迷了眼。
可惜入宫以后,再没有去过了。
今日塞外的集市也是这般热闹。她在摊贩之间左顾右盼,来去无踪,不亦乐乎。
顾昔潮跟在她后头,一手按刀,一手秉烛。
他目视前方,视线好像落在四面琳琅满目的集市之中,又像是定定地,只望着那一缕衣裙翩飞的魂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部落里路过的男女老少时不时调笑他白日秉烛,是个傻郎君。
还有少女看到陌生的英俊儿郎,笑嘻嘻地把刚采下的春山桃往他身上掷。
沈今鸾见到身边落花纷纷,若有若无地望向身后的顾昔潮,道:
“在北疆,无论汉地还是部落,送春山桃,就是求亲的意思。不需要京都那些什么三书六礼,八抬大轿。”
“从前,我和你说过的吧。”
这个从前,是很久之前,还未决裂之时。
顾昔潮掸去衣袍间沾上的花瓣,不动声色,冷冷地道:
“那有个人让我摘过那么多回的春山桃,岂不是早该以身相许?”
他冷面冷语,沈今鸾却被这一句噎得始料未及,面颊不由一热,疾行几步,若无其事在一处首饰摊位前挑选。
碧玺的镯子,红玛瑙的耳珰,宝石的金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位小娘子真是好眼光。这可是我们祖传的工艺。”一名货郎殷切地上前。
“这个,这个,不要。”沈今鸾点了点摊上,豪气地道,“其他,全部包起来。多少钱?”
“共一百金。”货郎忙不迭地道。
顾昔潮皱起了眉。
“多少?”沈今鸾杏眸忽闪忽闪,秀眉挑起。
分明欺负他们是汉人面孔,故意讹诈,十金的东西能要价百金,简直岂有此理。
“你这奸商,不怕我砸了你这破摊。”
一到了北疆,北疆小娘子的痞气就上来了。因为要在从前,她父兄治下的云州,可没人敢这般漫天要价。
那货郎慌忙躲去顾昔潮身后,拱手道:
“阿郎,你这位娘子,被阿郎你宠得气性也太大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就要这些。”顾昔潮点头示意货郎,
“啊?”沈今鸾愣住。
货郎做成了生意,双手摊开等付钱,可等了许久,见顾昔潮在革带里来回摸了摸,许久没有掏出什么来,脸色渐渐变了。
沈今鸾意识到了,笑弯了眼,忍不住道:
“你不会是……”
当年在京都,满楼红袖招,为拍下一坛西域美酒一掷千金的顾家九郎,今日窘迫得连几枚铜钱都拿不出来。
他好像真的穷困潦倒,连自己身上的氅衣和胡袍,旧得毛边发白,也像是一直未置办新的了。
那她身上这几日来的新衫新簪怎么回事?
沈今鸾觉得既是好笑,又有些心酸,想要将人拉走道:
“我们去别家看看,我这计谋也不定需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听了这话,顾昔潮的脸好像顿时黑了下来。冷不防,他解下了腰间的金刀,交给了货郎。
那货郎眼见那刀身锋利,刀柄镶金,如获至宝,点头哈腰地将首饰打包好递给了他。
“事成之后,这把金刀我再帮你要回来。”沈今鸾心中不是滋味。
“无妨。”顾昔潮覆手离去,道,“今日既是顾九,便不需要金刀。”
热闹的榷市之中,沈今鸾一愣,垂眸叹了一口气。
可明日,他就不是顾九了。
……
北狄军营,飞鸱营。
铁勒鸢高坐正中皮毯上,手里紧紧攥着一只宝石耳珰,一点一点碾成粉碎,掷向跪在帐前的女侍面前。
“到底是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面色极冷,咬牙切齿。
连着好几日,她在军营的驸马帐中,最前一日看到从锦衾间漏出一缕轻纱的披帛。隔着一日又在案头角落拾起一只宝石耳珰,今日又在异样凸起的毛毡毯下捡了一只碧玺镯子。
这些首饰和女子的披帛,都不是她的东西,无故出现,很难不让人联想浮翩。
哪个不知名的女子偷入帐中,声色犬马,在榻上、案头、毛毡毯上,和她的夫君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虽然她的父汗和一众兄弟帐中的女人不计其数,虽然那如高天明月般的男子身份尊贵,在汉地本该也是三妻四妾……
但他明明应许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她怎能不妒?
铁勒鸢一把掐紧了身侧的毛毯,面色森然。
那几名女侍瑟瑟发抖,在地上连连叩头,额头都早已磕得头破血流。
“不是我们啊公主,我们怎么敢……”
一名女侍眼尖,指着那碎裂一地的首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个首饰,根本不是我们牙帐里的式样,是外头那些部落女子的。”
铁勒鸢眯起了眼,父汗赐予她的飞鸱军军营,起初就是为了收服北疆各部起家,离那些部落实在太近,难免有莺莺燕燕的女子不知好歹。
“来人,为驸马迁帐,这几日护送他去牙帐。”
牙帐天高地远,位于半山,必然能隔开这对野鸳鸯。
她手心攥紧,恨恨地想。
数日之后,铁勒鸢方击退另一位北边来夺位的三王子,方回到帐中胡凳小憩,忽见身边的乌屠将军疾入帐中禀告:
“公主,大魏军已在十里外,正朝着我们营地而来。”
大魏军屯兵多日,终于出动了。铁勒鸢掀帘出帐,开始点将入队,拔刀向天:
“随我出击。”
一众北狄勇士也随之拔刀,振奋拍胸,山呼她的名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铁勒鸢回首,对身后的女侍道:
“护好驸马。”
女侍一躬身,道:
“公主忘了,驸马爷不是从军营迁走了吗,此刻远在牙帐内呢,公主大可放心……”
铁勒鸢怔在原地,眯了眯眼,脑中轰然炸响。
……
铁勒鸢带兵从大魏军连番攻势之下脱身,已是半个时辰后。
她纵马狂奔,带着一小支队伍回到牙帐之时,一身冷汗,心口突突直跳。
自父汗走后,牙帐亲兵被她一番手段收入营中,针对几位哥哥的围追堵截。仅此,牙帐兵力空虚。
她为他特地布置,两人鸳梦温存的帐中,此刻已是空空如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帐中,有一盏灯烛仍在燃烧,光亮微茫,照出一缕白旃檀香气,犹然飘荡。
有人调虎离山,已劫走了他!
铁勒鸢回身,一刀砍断了案头,冷声令道:
“随我追!”
乌屠高声应下。在重重甲兵的簇拥之下,她怒发冲冠,身体僵直,呼吸不畅。方出了帐子,忽然惊觉。
“等一下!”她猛地回身重新回到帐中。
重重帷帘之下,她和他无尽欢爱的榻上,坐着一道朦胧的人影。
在烛火之中,那侧影柔美无双,慵懒半卧,衣裙如缕,只一眼,惊若天人。
榻上女子见她回来,缓缓转身相望。
是个汉女,面容苍白,似是毫无血色,却是姿媚万千,楚楚动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鬓松松挽就,垂落的一缕乌发之中,只剩一只的宝石耳珰摇晃轻鸣。
铁勒鸢一眼认出,那少了一只的耳珰就是她近日在帐中找到的,和这个女子耳上的,是一对。
“你,就是那个与厄郎私通的女人?”
她的刀尖撩开垂帘,步步紧逼,声音发颤。
女子不答,轻笑一声,身影在烛光中明灭不定,像是随时要飘走。
待她刀尖向那女子一刺,榻上的人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铁勒鸢大惊,握着刀的手差点要不稳。却见一缕鹅黄罗裙又在眼前若隐若现。
如此周旋三回,铁勒鸢力气耗尽,想要唤人来此,却发不出声。
“不对,你是来带走他的!”她死死盯着飘忽不定的女子,出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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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今鸾摇摇头,轻叹道:
“我要带走他,是为一件冤案。他本就不属于这里,也不喜欢你。你又何必强留下他?”
“你用计让我上当,把他迁移至牙帐,就是为了今日带走他!是不是?”铁勒鸢面上竟然露出一丝释怀的笑来。
他没有宠幸其他女人,他只是被人用计带走了。铁勒鸢明白过来,放声大笑起来。
“厄郎不曾背叛我!他是爱我的……”
“我敬你是名女将,可惜,你的战局是在沙场。而我……”沈今鸾的魂魄幽然飘动,笑道,“而我,偏偏不怕你的千军万马。”
她的战场,在深宫宫闱,曾经一睁眼就是斗争,殚精竭虑,直至油尽灯枯。
算计人心,就是她生存下去的本能。
“论玩弄人心,你敌不过我。”
“你沉迷情爱,确是愚不可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面无表情地道。
她和顾昔潮定下计谋,顾昔潮带兵突袭飞鸱营,牵制铁勒鸢,再由秦昭贺毅等熟悉牙帐的人偷偷溜入,带走帐中的顾辞山。
这关键的一步,利用的就是女人的妒心。
叹息声中,柔软的白绫一寸一寸地绷紧,已缠在铁勒鸢的颈侧,一圈一圈地缠紧。
活人迷茫之时,元神最弱,恶鬼最易得手。
那麾下千钧的女将军浑然不觉,只是对着空荡荡的帐子,不见了的男人,茫然低语道:
“看来你没爱过人。只要爱人,就会有妒忌。非我铁勒鸢不聪明,是我太爱他了啊……我就是忍不住妒忌啊!”
沈今鸾皱起了眉。
妒?元泓登基之后,为了拉拢世家,三宫六院,美人如云。可她好像没有这种称之为妒的感觉。
她不在意元泓宿在哪个宫里,唯一担心的是,有世家妃嫔背后的势力,会分走了她的权。
唯独听说顾昔潮有心上人,还求了婚书的那一刻,她生前死后,每每忆及,心头都有一种涩意的感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便是是妒么?
她不妒元泓的三宫六院,为何会妒顾昔潮的心上人?
沈今鸾怅然若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头掠过一丝难言的悸动。
鬼魂陷入短暂的迟疑。阴风停息了一刻,白绫在空中暂时松开了束缚,飘荡起来。
“厄郎,你不许走……”铁勒鸢挣扎着爬了起来,声嘶力竭。
“你休想分我的心。”
一声低笑后,白绫再度收紧。
沈今鸾已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对那女人怒目而视:
“亏我还信你有真情,你一个弑父之人,懂得什么是爱?”
沈今鸾想起当夜缢杀北狄可汗铁勒腾时,那帐中的白旃檀香,配合铁勒腾常饮的烈酒,定然是这位执念汗位的明河公主的手笔。
“你胡说!我怎么可能杀我父汗!”铁勒鸢不屈地抬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死到临头,还不承认?”沈今鸾面色冷若冰霜,“身为儿女,却为了汗位胆敢弑父,实在可恨。”
她一生苦苦找寻死去父兄的尸骨,为至亲离世而痛不欲生,耗尽了这一世;可有的人,明明万千宠爱,却不惜杀害父亲,只为了权势和地位。
“你这样的人,怎配活在世上?”
铁勒鸢被无形的白绫扯得额头青筋暴起,最终发出一声泣声:
“厄郎,救我……”
喉间紧绷的力度忽然松了开来。
铁勒鸢早已模糊的视线望过去,只见那女人的魂魄忽然跌落在地,浑身发抖。
她趁此机会,挣脱了束缚,匍匐在地,朝帐外爬去。
帐外的公主亲卫一拥而上,乌屠将她扶起,指着远处道:
“公主你看,驸马爷已经回来了!他没走啊公主……”
重重人影之后,那高坐马上的男人朝她伸出手来,如高天明月独照她一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道:
“我说过,不会离开公主。”
随着那个男人靠近,沈今鸾因为佛珠巨大的力量,又变为了一缕魂魄。
不远处,被她派去救走顾辞山的秦昭贺毅等人已被北狄兵制住。
沈今鸾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马上的男人。
她的计谋天衣无缝,到底哪一点算错了?
铁勒鸢的手下将奔逃的两人团团围住,有人认出了他们的脸,大声道:
“公主,他们是当年北疆军的战俘。”
“公主当初救了你们,你们还要恩将仇报!”
“杀了他们!”
北狄兵纷纷拔刀,只等公主示下,将罪人斩首示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慢着。”男人始终不曾从马上下来,只是轻踢马镫,缓慢上前。
所有北狄兵恭敬地为他让开一条道来。
秦昭被死死压在地上,不甘地嘶吼道:
“顾辞山,少将军曾经那么信任你……是不是你,杀了他?”
男人听到这个名字,似是唤回了一丝久远的记忆。
他的面容平静如水,声音清朗,似是浮现一丝极冷的笑意,居高临下,对马下二人道:
“原来是北疆军故人,既然你们一心求死。我就让你们死个明白。”
接着,风姿卓绝的男人环顾四面八方的北狄兵,闭了闭眼,而后,他高声道:
“你们北疆军的主将沈霆川,确是我亲手斩杀。”
下一瞬,他听到了耳边空气撕裂的声响。
腕上的佛珠被一支利箭射中,坠落在地,溅染血花的珠子散落一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铁勒鸢惊觉起来,拔刀四顾,大吼道:
“什么人?”
顾辞山却只是望着刺中手腕的那一支箭镞,一点一点浮出笑意来。
发力之猛,靶心之准,世所罕见。
这般好的箭术,他曾经只教过一个人。
死一般的寂静中,他拨马回身,望向天地尽头那一重暗影。
他昔日麾下一众身着麒麟甲的旧部,正簇拥着中间那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那人勒马横刀,臂挽长弓,一袭黑袍满身猩红,浴血而来,杀气未尽。
顾辞山面上波澜不惊,像是一点意外都没有。
“阿弟,十五年不见,大哥很是挂念你。”
困居十五载,始见故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眉宇舒展,像是终于等来了那个他等了十五年的人。
第54章生死
天穹阴霾。
沈今鸾的魂魄陷在帐前的泥地里,撕扯挣扎,鬓边新簪的春山桃碾作尘泥。
顾辞山的声音,每一个字皆是惊雷,震耳欲聋。
顾家大郎,娶了北狄公主,背叛大魏,斩杀她的大哥。
十五年前的尘埃落地,像是一座沉重山头,磅礴砸下,压得她的魂魄再也爬不起来。
佛珠万千明光之下,沈今鸾疼痛难忍,心里却忍不住去想:
顾昔潮可千万不要来啊。
就算来了,也不要听到这一诛心的真相。
沈今鸾意识模糊,魂魄不住地颤动,直到听见一阵轰轰烈烈的马蹄声,席卷而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道利箭撕开了沉寂的夜幕,佛珠如万千镣铐崩裂。
她解脱了束缚,失力跌倒在地,从泥水里抬首仰望。
视线里,夜色深沉,尘土飞扬。
一道人影,弯弓在臂,气势凌厉,身后是重重弓卫。他从薄雾中走来,靴尖还有杀敌时的血珠一滴一滴滚落。
沈今鸾想要让他别过去,魂魄虚无的手从地上抬起,只是穿过了他翻涌的袍边。
她满腔愤恨混杂着酸楚,却只能看着他掠过她,一步一步走向前方数以万计的北狄兵。
看着他,再一次地,孤身一人走向前方诡谲难测的命数。
对面,一重又一重的北狄兵之中,一道熟悉的身影高坐马上,静静地俯视着他们。
那个本该死了十五年的人,依旧丰神俊朗,浓眉黒眸,一袭白底金丝的胡袍,披发左衽,头戴抹额,全然是塞外北狄人的装束,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找不出记忆里乌发束冠,端方君子的模样,不见当年冠盖满京华的遗迹。
“我找了你十五年。”
顾昔潮目光冷寂,看着马上的男人,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整整十五年。”
他轻叹一声,四面的火光在他眸子里闪动。
昔年至亲反目,挚友决裂,日夜煎熬,满手血腥,如受业火焚烧之苦,他不曾放弃。
背弃所有,远走北疆,不计生死,费尽心力,即便一无所获,一身伤病,亦未曾有过一日敢有懈怠。
十五年风霜雨雪,十五年虽生如死。
然而,在那个人活生生出现眼前的时候,全部化作泡影。
顾辞山望着他的模样,似是一怔,而后调笑一般摇了摇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风流公子变成铁血将军。尘满面,鬓如霜。他倒有几分认不出来了。
他该是一人独享顾家无边富贵,怎会落成这副样子。
他漫不经心低拨动马缰,□□水的神情里噙着一丝冰冷的嘲弄,道:
“顾家与你何干,你本也不必这般辛苦。”
勒马回身,召人道:
“十五年不见,你既还当我是大哥,你我兄弟一场,本该把酒言欢。来人,拿酒来。”
“咣当——”
顾昔潮一扬臂,身后的弓卫已在倏然间一把射落了那一坛递上来的酒。
北狄兵一众怒视之中,顾昔潮修长劲瘦的手按在刀柄,缓缓拔出了刀。
箭袖中的手臂尚在淌血,露出一角刺青,血流滴在张牙舞爪的猛兽之上,肃杀可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不是我大哥。”
他削薄的唇抿成一道锋锐的线,声音平静:
“我大哥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匡扶天下的忠臣,不是你这样贪生怕死的叛徒。”
“你冒充大魏朝三品骠骑将军,陇山顾家大郎,按律当斩首示众。”
“你,自戕吧。”
密密麻麻的北狄兵,纷纷拔刀相向,剑拔弩张。
顾辞山似是早有所料,俊美的面容陡生一股阴森戾气。
“自戕?”
他短促低哑地笑了一声。
“让我自戕,你晚了十五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辞山于马上微微扬起头,远眺的目光悠长而淡漠地,像是回望十五年前,那硝烟烽火的惨败。
“当年,我领兵驰援沈楔,孤军深陷敌阵,烽火燃尽,陇山卫却无人来援。我没有自戕。”
“身为主将,被俘被囚,眼见部下受尽折辱,面无全非,死不瞑目。我没有自戕。”
“每逢旧伤发作,药石罔效,痛不欲生,我便要想起那本是我治下的陇山卫,是顾家的亲兵,却放任我和沈楔死在敌军万箭之下,任人宰割。我恨意入骨,再也不欲自戕。”
“一面是烈火,一面是流矢,一面是已死将士的尸首,一面是万丈深渊,你在中间,众叛亲离,孤立无援,绝望等死的煎熬……”
“阿弟,此等滋味,你可曾体会?”
顾昔潮眉峰稍动,面无表情:
“所以,你就投了北狄。”
“为了苟且偷生,你杀了沈霆川,还向敌军献城?”
大风狂涌而起,马上的顾辞山沉滞了足有一刻,终是低头笑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霆川,愚不可及,兵力悬殊之下,还妄想守住云州。”
他双眸腾起看不见的血色,面上淡淡地道:
“他的头颅,是我的投名状。”
向北狄投降的战俘,必先斩杀同袍。秦昭,贺毅,所有活下来的北疆军都曾杀过同袍。
而顾辞山的投名状,是昔日挚友沈霆川的头颅。
“云州,是我的聘礼。”
“我半生效忠顾家,顾家却弃我不顾。幸得公主救我危难,下嫁于我。云州本就孤木难支,我略施小计,以云州为聘,赠我新婚妻子。”
万众瞩目之下,他宽大的手掌一把扣住了身旁铁勒鸢的手,周遭响起北狄兵的欢呼。
被北狄兵牢牢扣住的秦昭和贺毅,听见他所言,目眦欲裂。
他们的双手深深掐在泥地里,一下一下锤起泥浪,发出惨绝的呜咽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昭咬牙,一手暗暗地摸到了脚踝处的利器,蓄势待发。
而沈今鸾只是静静地听着,面容沉寂,长睫掩落的目光,刺如尖刀。
她已全然冷静下来,神思从未有一刻如此刻这般清明。
心头唯有一念,决不能让顾辞山死在此时,此地。
她缓缓地望向前面一步之遥的顾昔潮。
男人握刀的手臂鲜血染透,微微发颤,不知方才在军营杀了多少人才赶来此地。
他疾步上前,忽然提声,一字一句地道:
“你这般憎恨顾家,当年背叛你的顾家人,顾四叔五叔,顾六郎七郎,我都一一杀尽了。你的仇,我算是也替你报了。你若还恨顾家,当初就该活着回来,连我也一起杀了……”
话音收束,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眸光冷冽如霜,刺骨如冰:
“但你投了敌,那今日该死的人,就是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远山间轰隆的雷声震得天地一动。
“九郎,你要弑兄?”
顾辞山白袍烈烈,纹丝不动,笑容依旧温和。
“这十五年,阿弟倒是长进不少。”
“先是声东击西,盗走了韬广寺的尸骨,也不知你用了什么法子,还趁机缢死了可汗。”
“现在想来,你前几日以陇山卫旧部的性命为饵,就是想将我引出现。”
“这些兵法,都是我当初教授于你的。你这些年学有精进,大哥甚是欣慰。”
“今日这一出调虎离山,更是精妙,”他虚了虚眼,笑道,“看来,是真想杀了我吗?”
顾昔潮没有说话,掌心握紧了刀。
“大哥,我从未忘却当初在顾家蒙你养育照料。忠孝礼义,射术刀法,皆是你亲手所授,我,没齿不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今日你背弃顾家,投敌叛国,却不肯自戕谢罪,那便只能我来动手。”
他淡淡地道:
“诛杀至亲,取人头颅。十五年前我就做过了。”
顾辞山悠悠一笑道:
“可惜,我不是你刀下那些顾家的蠢货。要杀我,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夫君,我来助你。”
“我军兵力是他们的两倍,今日正好瓮中捉鳖,将大魏军一网打尽。”
铁勒鸢已恢复了气力,勃然而起,长鞭一扬,正要勒令甲兵出击,一只手按住了她抬起的长鞭。
顾辞山容色平淡,瞥了一眼对面的军队,大声道:
“既是我的家事,何须兴师动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见妻子蹙眉不解,顾辞山在她耳边轻声道:
“公主应以大事为重。今日在此与大魏人消耗兵力,来日怎敌其他王子攻势?更何况,若是你那几位哥哥知晓牙帐兵乱,明日便举兵前来偷袭,到头来不过两败俱伤。你我大计,便是功亏一篑。”
“且我这个弟弟,阴术诡计颇多,我怕此地另有伏兵,我们不可轻举妄动。”
“还是夫君思虑周全。”铁勒鸢恍然,点点了头,又望向马上的丈夫,面露犹疑,“可是,你……”
“只能请夫人代劳了。”顾辞山幽幽地道。
另一头,沈今鸾魂魄无法现形,拖着魂体朝顾昔潮疾步飘过去,劝道:
“兵法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你带兵方与飞鸱营一战,伤亡不在少数。加之今日大魏军见到此人,士气低落,优势不在我。我们不可冒进,来日再徐徐图之。”
男人立着不动,青筋暴胀的手摩挲着腰刀。
沈今鸾看到他眼中不灭的杀意,拽了拽他紧绷的胳膊,几滴血淌落她透明的袖边。
她神色一紧,拦在他身前,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元泓的调兵口谕未至,我们尚无与北狄军一战之力。今日敌众我寡,时机未到,何必为了一时愤恨,消耗兵力在此地。”
“就算你拼尽全力杀了他,只不过泄了心头之恨,到头来兵力折损,损失惨重,又能如何?”
“顾九,你可别忘了,我们志在云州,一切,是为了要夺回云州的。”
那边厢,已传来顾辞山的高呼:
“生死局。”
“阿弟,你敢不敢?”
人潮涌动,唏嘘一片。他语气淡然,在场之人屏息凝神,却倒吸一口凉气。
生死局,是北疆的规矩。两人对战,生死自负。胜者生,败者死。败者生死由胜者而定。
无论生死,恩怨尽消。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沈今鸾记得,当时邑都绑了她的纸人胁迫顾昔潮,二人定下生死局,打了一场。
顾昔潮以一枝芦草打败了邑都,后者便自此不再寻仇。
谁能想到,历史流转,轮到这一对昔日兄弟,到此兵刃相见的地步。
沈今鸾心神不定。
她不能让顾辞山就此死在顾昔潮刀下,也不愿看着顾昔潮死在此处。
一个个念头闪过,她攥紧了衣袖又松开。
“沈十一。”
顾昔潮忽然唤她。
“赵羡说过,你戾气渐重,不可再杀人。”
沈今鸾凝神,如若未闻,仍是跟着他往前飘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的身影忽已行至她的前面,神色冷漠,目光郑重:
“这一回,你不要出手。”
“这是顾家家事。”
沈今鸾一怔,眼看着他大掌张开,握紧刀鞘,缓缓拔出了长刀。
远处,马上的顾辞山一动不动,道:
“我的妻子,代我出战。”
顾昔潮冷漠地扫视一眼举刀对峙的铁勒鸢,摇头道:
“顾家之事,顾家人定。你和我打。”
一柄尖刀已直朝着他的颈侧刺来:
“小子,看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飞身闪避,铁勒鸢挥刀不断,刀影层出不穷,直往他伤处刺去。
顾辞山笑道:
“她是我的结发妻子,自是顾家人。”
“阿弟若有弟媳在此,也可代劳,我绝不会阻拦。”
未等人反应过来,铁勒鸢已出刀迅疾,根本毫无喘息之机,二人已横刀开打。
刀光贯穿天地,一道一道,错综而至,划开夜幕的撕口。
围观的众人神情惊疑不定。
这对战的两人,一刀一式,为何如此相似。
“是顾家刀法。”沈今鸾喃喃自语。
这些年,顾辞山竟然将顾家刀法教给了铁勒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家刀法,当年是我手把手教你,自然也可以教我发妻。”
“当年我为了救阿弟你,生生折断了指骨。我此生再也不能右手握刀。”
顾辞山冷笑一声,语气加重,道:
“你觉得,我能不恨吗?”
拼杀中的顾昔潮趔趄一步。
“小心。”沈今鸾惊道。
电光火石,铁勒鸢的长刀飞至,已在他肩胛划出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顾昔潮举刀回防,两把刀锋相抵,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
铁勒鸢点地收刀,趁势反击,又向他大臂伤处砍去。
“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男人刀尖一挑,卸去了她手腕的护甲。
顾昔潮不疾不徐挥砍,早前负伤的右手渐渐沉得提不起来,鲜血直流。
铁勒鸢勉强招架,攻势渐弱,喘息不断,散开的发辫咬在口中,不断回防。
二人均已至力竭,只等对方一次失误,一击必杀。
“阿弟,你也知道,顾家早就烂如溃痈,何必再苦苦支撑?”
“如我这般,抱得美人归,逍遥自在,有何不可?”
顾辞山的声音此起彼伏,温言温语:
“大哥一直记得,你为了心悦之人,向先帝求了御赐婚书。长兄如父,大哥那年本打算回京后为你做主,三书六礼,为你聘得佳妇。”
“阿弟,你的心上人,可还在吗?”
顾昔潮置若罔闻,攻刀霸烈,最后一下收刀之时,身影忽然凝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终是强撑不住,滞在心头的一口淤血呕出。
他面色苍白,后撤一步,屈膝在地,以刀拄地。
刀身竟被生生折断。发出一声重重的钝响,泥水飞溅。
同时,沈今鸾捂住了胸口,腕间那一根红线若隐若现。
她的心,为何亦是疼痛如摧?
眼见背后的铁勒鸢已再度起身,举刀快步朝失力的顾昔潮走来。
“顾九!”沈今鸾疾呼示警,忽然心神一动。
顾辞山为何自己不出战,要铁勒鸢替他?
难道,仅仅是想要那女人练成的顾家刀法来气顾昔潮么?
沈今鸾计上心来,倏然飘至大魏军最前列的一名弓卫身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名弓卫瞪大了眼,张弓搭弦的手不断颤动起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手里的弓弦自己缓缓向后拉动,绷至最紧,而后,手中那一支箭矢离弦飞去,刺中了顾辞山身下之马。
骏马中箭,嘶鸣一声,骤然倒地。
顾辞山竟也径直跌下了马,衣袍浸湿,满身烂泥,却在地上一动不动,平静地像是一座石雕。
沈今鸾眯了眯眼。果真如此。
“厄郎!”
还在决斗的铁勒鸢大嚎,惊慌失措收刀回身,向远处的夫君飞奔过去。
情势突然急变,众人失神了一瞬,两边将士全部呆滞在那里。
北狄兵中,突然窜出一个身影,直冲向地上的顾辞山,眼底燃烧着热焰,手中握着尖锐的刀。
是秦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距离顾辞山不过十步之内。
他的身影迅疾如电,在北狄兵毫无防备之下,已跳至顾辞山面前,一把举刀刺去。
“我杀了你,为少将军报仇!”
顾辞山竟还是不动,只是徒手接住了他刺来的刀,满手鲜血淋漓,目色从容。
视线相撞,死人一般的男人薄唇微微一动,说出了一句话。
此刻,刺杀的秦昭是离他最近的人,四面的北狄兵远在三步之外。
只有他听到了这句话。
秦昭望着眼前的男人,察觉出他的异样。
他怔了一息。
那是决定生死的一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待秦昭回神,欲拔刀再刺,臂膀才一动,忽然撕扯般的剧痛。
低头,心口已有一头鲜红的刀尖。
深深刺入,贯穿了他的胸膛。
“自不量力。”铁勒鸢已疾奔而至,猛然抽出了刀。
身后的亲卫一拥而上,将顾辞山围在中间。
秦昭闷声一声,瘫倒在地,头颅一歪,一双黑眸还大睁着,嗫嚅出一声:
“芸娘……”
本来说好,他这一趟回去,就要娶她为妻的啊。
眼帘模糊,他好像看到红烛下,他错失十五年的未婚妻,身着嫁衣,朝他走来。
他向她伸出了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围上来的数柄尖刀,扎透了他的身体。
“秦二哥!”贺毅悲痛大呼,奔过去,连绵的箭矢已“倏倏”射至他面前,逼退了朝他而来的北狄兵。
也阻止他再进一步,去到秦昭的尸体旁。
大魏甲兵已趁北狄兵去营救驸马,将贺三郎团团护住,扶他回到队伍之中。
“秦昭!”
沈今鸾想要再追过去,被手腕的一股力量拽住,不能过去。
“我说过会把他们都带回去的!”
就算尸体也要带回去。沈今鸾银牙咬碎。
无论她如何挣脱,男人微阖着眼,意识昏沉,指间却紧紧拽着红线,一刻不松。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沈十一,别过去。危险……”
顾辞山修佛,于鬼魂而言,凶险至极。
他战至脱力,唯此一句呓语。
男人浓烈的血气,一寸一寸拂过她的面庞。
沈今鸾一直凝在喉头的一股气,泄了下来。
漫天箭矢,黑压压的一大片,与无边夜幕相连,暗无天日。
纷涌而至的亲卫将顾昔潮扶至马上。他的身后一众弓卫纷纷张弓,射箭掩护重伤的将军后退。
大魏和北狄,两边都在撤退,双方各有伤亡,今日不欲再动干戈。
这一场生死局,以秦昭之死作结。
……
北狄帐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香炉继续喷吐出一股沉沉的香气。
帐帘飘举,袅袅烟气中混杂着淡淡的血腥。
“小伤而已。我无碍的。”铁勒鸢大臂上的刀伤都已被包扎完,回头望向身后的男人。
“其实,我没有对你阿弟下死手。我怕你不开心。”
顾辞山一言不发。
“我今日很开心。”铁勒鸢捋着散落的青丝,低头道,“你在所有人面前,说我是你的妻子。”
她迟疑了一会儿,试探着仰倒在他的膝上,仰望着他,道:
“当年,我不让你自尽,将你强掳至我军中,你怨不怨我?”
“以一城大魏人和战俘的性命,胁迫你娶我,你恨不恨我?”
她一口气说完,心跳得极快。
“我有的选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男人俊眉修目,面容沉静得像是一汪深潭,不见一丝喜怒。
铁勒鸢一愣,又听他沉下声音,温柔地道:
“兵败如山倒,我本该以死谢罪,公主救下我一条命,公主于我,有救命之恩。”
他拨动她散开的发,说道:
“你我夫妻一体,生同衾,死同穴。”
“昔日旧事,公主还是不要自寻烦恼。”
长指勾住她的一绺发,铁勒鸢顿觉头皮一紧,如被扼住咽喉,听他一字字说道:
“尤其是,今日这种小伎俩,公主还是不要在我面前施展了。”
“厄郎,你生我气了?”
铁勒鸢坐了起来,眼睫颤动,知他早已看透。
那些人找到尸骨之前,她只想一辈子将他藏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今日,她就是故意让所有人看到他人在北狄,叛军叛国,已成了她的驸马。
如此,他便再也回不去了。
天下,除了她的身边,他哪里都去不了。
“我既已决意,便永不会回大魏。”
“天地广阔,美酒佳人,夫复何求?“
顾辞山淡淡的目光扫过来,描摹怀中的她的轮廓,深不见底的双眸,纵使看了这么多年,仍是令她心动。
“你今日和他们说的那些话,不是哄我的么。”
她松下一口气,手指轻触他好看的眉眼,情不自禁地道:
“可是,虽然你就在我面前,我总是觉得你离我好远。”
顾辞山握住她受伤的手指,为她擦去指间的血迹,道:
“公主伤口未愈,我心忧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二王子兵力强劲,不容小觑。近日必会卷土重来,公主可不得再有闪失,胜败在此一举。”
铁勒鸢心中甜蜜,反握住他的手,道:
“这个汗位,你倒是比我上心。”
顾辞山漠然地道:
“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前功尽弃,便是将性命交予他人之手。”
“我顾辞山的女人,岂是半途而废之人?”
铁勒鸢披衣起身,笑盈盈地道:
“我这就去处理军务,依照你的计策布下天罗地网。我就不信,夺不下这汗位。”
顾辞山颔首道:
“我的妻子,将是北狄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可汗。”
铁勒鸢掀帘出帐之后,帐外多加了几批甲兵,守卫森严,像是一座严严实实的牢笼,密不透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辞山伏于案上,继续勾画那一幅未完的山水图。
一个北狄甲兵模样的人影闪现在侧,在他脚下屈膝半跪。
“藏锋,你受伤了。”
顾家大郎曾有十三暗卫,武功精深,十五年后,只余最后这一人藏锋,还未被发现杀死。
“主子,我出不去。”
顾辞山继续勾画,道:
“顾虞郎是怎么为他们传递消息的?”
“他被抛去了牙帐外的乱葬坑,后来不知怎么尸体就不见了。”
藏锋捂紧伤口,心中悲恸。
可汗死后,铁勒鸢开始将分布北疆各地的兵力回流,全部收紧在云州这一片方寸之地,严防死守。无论牙帐还是兵营,他一人寸步难行。
主子等了十五年,好不容易等来了接应之人,他却无能为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藏锋垂头道:
“主子今日又何必对九郎说那些话。”
“他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
顾辞山敛眸,笔下山水浩荡,烟波起伏,只剩最后一角尚余空白。
“至强者至弱。”
“我这个阿弟,天赋太强,心气太高,自小事事求全,所向披靡。而当年云州惨败,无法挽回,他心念一朝崩溃,自责悔愧,锥心蚀骨,十五年都未转圜。”
顾辞山悠远的目光从山水画中抬起,目光平静,深邃。
他微微一笑道:
“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为他,我尚有最后一谋。”
第55章共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魏军一刻不停从北狄牙帐撤退,一路星移月沉,回到朔州已是白日。
一入军所,一众亲卫将顾昔潮先扶到榻上,匆忙将军医召来。
沈今鸾略一犹豫,也跟着飘入帐中,穿过一室进进出出的军士,来到正中的顾昔潮面前。
男人受伤的右臂大赤着,皮开肉绽。身上只着一副轻甲,麒麟面上还有几道箭孔,不断渗出几滴血花。
他似是毫无痛感,只静静坐着,黑眸半阖,没有在看她。
军医疾步入内,一看到顾昔潮的面色,又把了把他的脉,一手的血。他大惊失色,先吩咐几人去熬止血的药,道:
“将军伤势不轻,得赶紧上药休息。”
亲卫围过来,要为他卸甲。
顾昔潮已清醒许多,扬臂阻止。
剧烈搏杀后,刀伤穿破外甲,嵌入皮肉,卸甲后需得马上卧榻静养,不得出去染风,以免引发暗疾。
亲卫明白过来,将军还有事为竟,不能休息,只得为他擦拭外露的伤口再上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男人睁开了眼,面容略带疲态,沉黑的眸光却锐利万般。
“骆雄何在?”
骆雄胡子耸动,回道:
“末将在。”
顾昔潮示意亲卫,几人搬来胡案,在案上铺上一份空白的折本,为他研墨。
他提笔在折本上书写,负伤的右手臂微微颤抖,落笔字迹却稳如泰山。
一战未歇,他就已在谋划下一场进攻了。
沈今鸾不必过去看,就知道他在写呈上元泓的折子。
顾昔潮自贬来北疆,已不是昔日那个翻手云雨,拥兵自重的柱国大将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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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准备攻打云州?”
沈今鸾沉默良久,看着他问道。
顾昔潮面上表情如旧,举止从容。
好像刚才在牙帐发生的生死对峙不过是一场幻觉。
他一笔一划书写,没有抬头看她,淡声道:
“铁勒鸢与诸王子夺汗位,是夺回云州的良机。若等她登上汗位,北狄平定,便是时不我与。”
北狄越是动乱,越是分裂,于大魏便越是有利。
亲卫们都以为在将军对自己说话,连连点头。
顾昔潮写完折本,让骆雄快马加鞭,亲手递呈京都。一来一回,最多半月时间。算时机,应是分毫不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最后一名亲卫给他上完伤药,走出去照看正在炉上熬的汤药。
屋内只剩他一人独坐。
沈今鸾绕过舆图的横案,往他侧边走了一步。翩飞的袖口拂过砚台,片墨不沾。
“你急着夺下云州,还是为了要对付他吧。”
许是因为有伤在身,顾昔潮坐着不动,身姿僵硬一般的挺拔。
他蓦地低语了一句:
“当年,本该是我。”
沈今鸾不解其意,回眸望他。
男人眼睫低垂,鬓边一绺银丝没入乌发之中,微芒闪动。
“淳平十九年春,他本该从陇山卫休沐回京,换我轮值去领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请他替了我。因为……”
“因为,你要留京,向先帝去求那一道婚书。”沈今鸾接道。
话出口之时,她也没想到自己能记得那么清楚,那么快能出口。
初时她并不知晓,也是后来做了皇后,偶尔听到心腹调笑顾大将军这一桩轶事,此刻突然想起那个时机,正好对得上。
顾昔潮垂眸,沉默了好一阵。
“当时,就该我领陇山卫去云州。”他喃喃道。
沈今鸾的面容一点点凝结成冰,潮退一般的平静,只淡淡笑了一声:
“就算是你去了云州又如何,顾家的陇山卫也不会来援,我父兄还是会战死,你,也会死在云州……”
“哪怕当初我就死在云州!……”顾昔潮双眸抬起,厉色如刀,声音嘶哑。
也好过,如今兄弟阋墙,他要被迫与那个教养了他十余年的大哥动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怔了半晌,最后抬指,无形的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胸甲:
“顾大将军要是死了,那我这一生岂不是太过无趣。”
父兄战死,她孤苦无依,斗倒顾家,与顾昔潮为敌,成了她当时活下去的唯一指望。
好像唯有恨着他,才能长久地与他相连相伴。
说来奇怪,他一离京去了北疆,她便病倒归西。
沈今鸾歪了歪头,望着呆坐的男人:
“顾将军可别这么死了,我上哪再去找那么好的刀?”
“当初在牙帐的那夜,是你教我的,思虑再多,不如手刃仇人来的痛快。”
“我志不变。”顾昔潮随手抹去唇角残留的淤血,道,“我说过,我会把他的头,供奉沈氏灵前。”
这一对兄弟,还真是兄友弟恭。兄长把阿弟伤成这样,阿弟满脑子都是怎么砍下兄长的头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攥了攥手心,却听他下一句道:
“因他之故,让沈氏蒙冤十五载。到时,我会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可。”
沈今鸾敛了敛袖口,应得很快。
男人撩起眼皮,自回营后第一次直面望向她。
此去确认了沈霆川的死因,是他顾辞山为投敌做下的投名状。她对此表现得太过平静。
沈今鸾注意到他的目光,拂了拂鬓发,目光都不曾动一下。
时机难得,她作为魂魄的时间更是紧迫。
她只能开始步步为营,算计将来。这是从入宫以后,养成深刻在骨的惯性,从没有任何留给情绪的余地,
只看利弊,只看将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深吸一口气,衷心地道:
“只要顾辞山还是你我共同的仇人,我们便还能联手。”
至少,终于找到了罪魁祸首,总比当初茫茫不知所以然,手足无措,要好得多。
顾昔潮眼中沉沉的压抑散去些许,目光锐利地望着她,微微启唇,轻描淡写地道:
“皇后娘娘,这么容易就信我?”
一直在等她拔刀相向,或者决然离去。可她都没有。
可不像之前记忆里睚眦必报的性子。
沈今鸾垂头一笑,忽然身形飘忽,坐在他身旁,在他面前,把魂魄透明的手一摊:
“因为,我别无他法,也无处可去。”
她望着他,杏眸一弯,又盈盈一笑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只能赖在将军这儿。”
“顾大将军可是一言九鼎,早就说好要和我一道共谋云州,怎能因一小人而偏废?”
他一怔,顺势望过去,目光直直看进去她的眼底,才发觉,她的笑中分明有泪意闪动。
心头的某一处被狠狠揪起,然后撕裂开去,沉入底下。
而她的魂魄没有停留,已经在宽大的舆图只见倏然翩飞,一处一处地指给他看:
“元泓若反应迅速,朝中无大臣反对,调兵令一下,你最快半月便可集结北疆三州大军,共进云州……”
“朔州到云州,各处都有北狄游骑巡逻。我们前几次是一支小队不易发觉,但大军要攻其不备,需得事先探清北狄军在云州四处的布防。”
“还有,云州地势复杂,沟壑野山众多,羌族各部久居在此,熟知野径,我们可以利用羌人探路。”
“我带回的北疆军残部,亦对云州甚是熟悉,有他们在,事半功倍……”
到底是世代镇守云州的武将之后,思路清晰,指挥若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纵使只是一缕魂魄,如春水照人,明媚潋滟,亦如霜雪铮铮,坚韧不屈。
顾昔潮静静地望着她,听她说话,他翻涌撕裂的心境便慢慢平息下来。
“砰——”
屋外传来震碎的声音,随之是亲卫的禀告:
“将军,羌人带了一群人来闹事。”
紧接着传来邑都和莽机将人掠去一边的高呼:
“顾九,你出来,你带回来的汉人要造反,我们可劝不住。”
沈今鸾从舆图上抬眸。
是她安置在崤山部落里与羌人在一处的北疆军。
所谓何事,此间二人都心知肚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这才明白过来,顾昔潮早料到此事,所以一回来才迟迟不卸甲静养,就是在等着她的人来。
终有一日。他不能再是顾九,只能是顾昔潮。
眼见他起身,抓起放在榻边的长刀就要往外走,沈今鸾扬袖拦住:
“你受了伤。我去。”
她若是连这件事都摆不平,如何重振北疆军。
顾昔潮微一扬眉,俯视着眼前的魂魄,没有让开。
“臣,为娘娘护驾。”
……
沈今鸾疾步在前,顾昔潮秉烛在后。
军所的前的空地上,先是蹦出了一道一瘸一拐的身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是一手缠着绷带,一手握刀的贺毅。
他一看到顾昔潮,便冲向了他,被一旁的两名亲卫一把架在在地上。
顾昔潮面无波澜,微一抬手,亲卫松开了贺毅,举步后退。
贺三郎趴在地上,看到前面一角烟青的裙裾,一旁是一双带血的镶纹革靴。
他霍然起来,望着面前重重的护卫,目光落在正中面容冷漠的男人上。
“顾将军,请你让开。”少年强忍着,咬牙道,“我有话跟十一说。”
顾昔潮斜睨了一眼他,又看着沈今鸾朝他点点头,才退去一旁,抱臂而立。
一片死寂中,贺三郎抬起血丝通红的眼,对着沈今鸾,道:
“十一,他不是你的侍卫顾九。你一早知道他是顾昔潮,顾辞山的阿弟。是不是?”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见她默不作声,他将刀掷在地上,声音沙哑:
“秦昭为了替少将军报仇,死在了北狄人的刀下,尸首都还在牙帐,我阿姐已经哭得昏死过去……”
“当年,你知道的,也是顾家的陇山卫不肯驰援沈老将军,顾家大郎亲口承认,杀害了我们少将军!”
贺三郎在牙帐被北狄人制住,已经全程听见了顾家兄弟的对话,这才惊觉,一直陪在沈十一娘身边的,就是顾家人。
传闻中那个杀人如麻的大将军顾昔潮。
他不敢置信,身上的伤都没包扎完,就跑来军所找她,就看到两人并肩而行的样子。
“顾家和我们不共戴天。十一,你怎么能一直和他在一道?”
贺三郎说得声嘶力竭,一身腥血气,沈今鸾不由后退一步。
可当她余光看望见一旁摩挲刀柄的顾昔潮,她深吸一口气,站直了。
“是顾家人又怎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看着他,秀眉蹙起:
“我父兄的尸骨,是他拼死从韬广寺带回来的。你们,北疆军的旧部,也是我和他联手从牙帐救出。”
“我们已成大魏叛军,在部落里安置的房屋棉麻谷粟,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顾家军中拨出救济的?”
“我只知道,总得先活着,再谋后事。”
后事还有很多,先要洗清父兄和北疆军的冤屈,还要让这些忠君爱国的将士重回故土,有家可依。
贺三郎沉默一会儿,嘴唇微颤,道:
“十一,我听说鬼魂要去轮回的,你却一直留在这里,就是为了我们,是不是?”
沈今鸾平静地点了点头。
贺三郎垂下眼眸又抬起,目光透着烛火的灼意:
“之前嫁的那个皇帝,十一喜欢他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不知他为何有此问,还是郑重且真诚地回道:
“喜欢不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值不值得。”
至少她在世时,嫁给元泓为后,维持沈氏声名不坠,是仅剩的一条路。
可听到她这般回答,怔怔看着她的贺三郎忽然就落泪了。
他果然猜得不错,十一就是为了北疆军才做皇后的。
她这样一个喜欢自由的人,怎会为了荣华富贵,进到深宫里那见不得人的地方。
同时,他又恨得牙痒痒,十一生前为了北疆军被迫入宫,做了鬼还要为了北疆军留在仇人顾昔潮身边。
他含泪低吼道:
“十一,你不必为我们这样。让我在顾家军下苟延残喘,那和在北狄牙帐何异?”
“是不是那个顾昔潮胁迫于你?你先回来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着,他伸出手,轻拽她的袖口。
沈今鸾又退了一步,再退一步的时候,背后已被一只温热的大掌稳稳扶住。
顾昔潮从军多年,耳力极佳,即便相隔甚远,贺毅的话,读着唇语他也都听明白了。
眼见着她的脸色发白,他皱起眉,手臂一扬。
一旁的亲卫马上涌上来,将贺三郎围堵起来,拦开了他,手按刀柄,就等将军示下,将这个冲撞将军的人正法。
贺毅纵使年轻,也是马背扬刀,上过战场的凶悍军士,方从牙帐归来,还有一身的戾气。
一人对着一群人,丝毫不惧,视死如归。
一只青白的袖口轻轻拂开男人挡在她的面前肩头,而后掠过带刀的亲卫,走到贺毅面前。
“三郎,我生前死后,都是大魏皇后,没有人敢动我。”
沈今鸾面容平静,看着他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正好,今日你把人都召集起来,我跟大家把话说个明白。”
沈今鸾来到崤山的部落里,放眼望去。
所有从牙帐回来的北疆军兵士们都来了,表情悲苦,哀鸿遍野。又得知了一遍当年之事,犹如身上旧伤又被挑破,溃血直流。
几名女眷扶着痛哭无力的贺芸娘,一旁是紧握着刀的贺毅贺三郎,死死盯着她身后的顾昔潮。
沈今鸾面容平静,举止从容。
“十一娘,是顾家大郎害死了我们少将军?”有个老兵问道。
“不错。”
沈今鸾一开口,那些人眼里所有的光的湮灭下去。
“那我们怎么能待在顾家的地盘?”
“我们应该拼死,为沈将军报仇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人群激愤不已,有人捶地哭嚎,有人呆立不动,有人抽出了刀。
沈今鸾怒视着众人,大喝道:
“我千辛万苦将你们从牙帐救出来,是想有朝一日能让北疆军重新屹立在大魏的土地上,保家卫国。”
“纵然顾家负了我们沈家,你们就要死要活,不想活下去了吗?”
她直到真的死了,死后化为孤苦无依的魂魄,才意识到“能活着”这一件事,本身是多么的可贵。
被掳去的贺芸娘不该为失节而去死,被俘牙帐的北疆军也该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只要活着,便有无限可能。
风物长宜放眼量。
一时的荣辱得失,一时的仇恨怨怼,在生死面前,根本无甚意义。
“所谓报仇,不该成为你们活下去的意义。”沈今鸾扬声道,“我在父兄尸骨前立过誓,我要带你们回大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是此地崤山,也不是朔州城内……”
“而是云州。”
人群沉寂了半刻有余,残余的北疆军众人瞪大了眼,眼里的迷茫一点一点凝成了燃烧的火光。
无数双眼睛仰望着她。
烛火摇曳,女子的身段柔若无骨,像是会被一阵风随时吹走散去。
可她的言语这般坚定强韧,像是草原上不屈的蒲草,只要春风一吹,便有燎原之势。
沈今鸾的手指深深攥紧掌中,迎风仰首,一字一句地道:
“当年从我父兄手中失去的,今日要从我手中再夺回来。重回云州,需要依靠你们所有人的力量。”
“待我们夺下云州,你们会和当年在云州一样,有户籍,有路引,重新成为大魏的子民,无所不往,无所不至。”
这些人曾经几代都追随沈氏,在北疆军中任职。沦为残兵之后,心中躁动不安,满心愤恨,一心复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今,有了沈氏之后重新定义活下去的意义,他们空落落的心中一下子踏实了。
须发皆白的老兵望着女子坚韧的身姿,目光灼灼,垂泪纷纷,欣慰地互道:
“十一娘真是像将军年轻的时候啊。”
“若是将军泉下有知,该有多高兴啊。我们这些失国之人,又有家了。”
一人揉了揉眼,轻声道:
“哎,这大白日头下,十一娘为什么没有影子啊?”
他微小的声音很快被鼎沸人声盖了过去。
……
沈今鸾和顾昔潮回城路上,她看到男人紧握刀的手才松开。
她心头一动,莞尔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是担心我被人欺负?”
男人只放下了刀,默声不语。
沈今鸾摇摇头,轻声道:
“我不是当年刚去京都时任人欺负的沈十一了。”
她初入京都,作为军户女被嘲弄冷讽,后来嫁给当时还是太子的元泓,也着实受过不少欺负。
同时,也让她学会了手段,把握了人心,在荆棘从中生长成如今八风不动的沈今鸾。
可面前的男人却目光专注地看着她,道:
“你既然留在我军中,便无人可欺负你。北疆军也不行。”
见到贺毅对他步步紧逼,顾昔潮心头无名火起。
他漠然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且记着,我留着那些人,不过是因为娘娘与我有交易在先。”
“若非不然,北疆军残兵败将,与我何干?”
沈今鸾哑然失笑。
今日这一出,他便不能再是她的侍卫顾九了。
果真还是那个心狠手辣说到做到的顾大将军。
她唇角翘起,偏过头,眼见着高大如松的顾大将军,踉跄一步,忽然栽倒在地。
“将军!……”
身后亲卫将跌倒的人扶起,搀着回了军所。
顾昔潮终于卸了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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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医去而复返,连连叹息,先给他喂下止血的药丸,又写了几张方子让人去煎药。门外烧着两三个炉子突突作响。
几名亲卫合力将他的甲胄脱下,开始细细擦拭伤口上药。由于过于慌乱,偶有牵扯伤口,顾昔潮虽一声不吭,但频频皱眉。
“我来吧。”沈今鸾道。
出人意料地,她一出声,屋内所有亲卫转头看着她。
视线之中,她这才发现,那犀角蜡烛在男人手中紧紧握着,一直未灭。
一阵薄红窜上了她的脸。
几名亲卫面面相觑,愣在原地不动了。
眼前的陌生女子应是将军从云州带回来的,他们方才已极力忽视了她的存在。
将军竟然金屋藏娇,十五年来这可是头一回。
只看到的一眼,玉面娇靥,艳若芙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亲卫不敢再看,心领神会,踮起脚,正要后撤,又望向榻上的将军。
只见顾昔潮缓缓抬眸,浓眉皱起,锐利的目光扫过来。
亲卫一怔,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换药。
顾昔潮沉着脸,双目闭阖,额鬓渐渐沁出了汗。
脑海中想起的是在云州祠堂里,柔软的身躯,冰凉的指腹,交错的呼吸。
她在他心口包扎,一声一声地唤他“顾九”。
纵使一贯的蜜里藏刀,他也认了。
可到底是镜花水月,一旦放任自己沉溺下去,只会忍不住心起贪念,会渴求,会索取。
她总是要走的。
屋内众人忙碌不已,沈今鸾识趣地退去一旁,无所事事,坐如针毡,照看起煎药的炉子。
直到日暮时分,所有人静悄悄地退出,亲卫轻手轻脚地阖上了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帐帘朦胧,榻上的顾昔潮浑身的伤口都上了药,他终于睡了过去。
入夜了,房内只有一簇烛火,暗沉昏黑。
沈今鸾起身,飘去榻边。
屋内弥漫着一股药酒的气息。伤口太多,一连用了好些药酒。
临近帐幕,这股酒气便越是浓烈,晕晕沉沉。
隔着垂帘,她静静看着榻上男人消瘦的脸庞。
在所有北疆军将士面前,她不能展现出一丝软弱。
可此时在昏睡的顾昔潮面前,她凝在眼眶里的眼泪才舍得一滴一滴往下掉。
这些年来,生前死后,强撑着找寻尸骨,查明真相,一旦此时松懈了,所有深埋的委屈和酸楚一下子全部倾倒出来。
反正他睡着了,看不见,听不着,她可以尽情宣泄。
“沈十一,聒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男人闭阖着眼,声音嘶哑。
沈今鸾一滞,气笑了。她明明怕吵醒他,哭的很小声啊。
“你醒了?”
抬起泪花闪动的眼,却见男人仍是闭着眼,俊挺的眉头皱得紧紧的,意识不清。
沈今鸾视线下移,看到他手臂的绷带上新溢出的血迹,隔空轻轻抚过。
他那些笨手笨脚的亲卫哪有她包扎的好。
一阵风吹拂帷帘,薄衾拂开几许。
她为他合拢衾被,被角却被他的手臂卡住,她一失力,随之侧卧在了榻上。
面面相对,目之所及,男人睡颜沉沉,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呼吸因受伤略有几分浊重。
她螓首低垂,又凑近几分,忍不住道:
“疼不疼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咫尺之距,男人侧过脸,微烫的气息拂过她的脸,摇了摇头,薄唇微动,吐出一句:
“沈十一,疼。”
许是药酒的作用,他的气息带着一丝微醺的酒气。
沈今鸾心头莫名揪了一下。
不知为何,人高马大的男人今日每句话,都要加“沈十一”在前,笨拙中又有一点可爱。
她存心戏弄,没忍住,伸出了手指,轻轻点了点他鸦羽般的浓睫。
“疼也没用。要是你当初娶了那位心上人为妻,现在就有人照顾你了。”她小声嘲弄。
男人像是听见了,迟钝地摇了摇头。
“沈十一,她不愿意。”
她心头一颤,仍是盯着他的面庞,喃喃自语:
“你的那位心上人,到底是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男人的浓睫又颤动一下,轻声道:
“沈十一。”
这一回,她等啊等,一直没等来下半句。
第56章诀别
三日后,顾昔潮自朔州出兵,挥师北上。
他麾下铁骑,携雷霆之势,沿途逐个击破依附北狄的数个部落,将崤山以北的大片疆土牢牢握在手中。
一路奔袭,直至云州城南面的刺荆岭,屯兵扎营,北望云州。
刺荆岭,北狄兵占据高地,易守难攻。对于大魏军中最是凶猛的精锐,即顾昔潮亲领的铁骑,却是最为相克。
因此,刺荆岭乃是夺取云州的关键。
然而,此行仅顾家驻军朔州的一万陇山卫甲并弓卫,加上自牙帐归来的当年北疆军残部,和千余羌人,亦难以攻破刺荆岭。
只因,京都的圣谕迟迟未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刺荆岭之战,战机稍纵即逝。
中军帐中,昏沉的烛火打在男人身上,墨色氅衣衬得面容幽暗无光。
顾昔潮端坐案前,继续书写第二封送去京都的调兵请奏。
一阵风从外涌来,一名浑身是血的斥候进入帐中,禀告道:
“将军,不辱使命!”
语罢,他颤抖着从怀中拿出一张带血的布条,捂着中箭的胸口,昏死过去。
布条上血迹斑斑,勾画的是一小块北狄兵在刺荆岭的布防图。
只有一小块,却耗尽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多年斥候。
一旁的亲卫将人扶着出去治伤,心下连连哀叹。
近日派去的斥候十不返一,根本探不完整座刺荆岭的布防。
加之将军未从各州调到兵,军力有限,进攻成败,就全看天意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又一道阴风吹来,亲卫打了个哆嗦,回首望去,只见半空飘来几缕斑白的纸钱,待他揉了揉眼,眼前的纸钱又消失不见了。
他摇摇头,以为自己看花眼了,掀帘出帐。
顾昔潮别过头,看到女子斜倚在案上,一袭暗花素衣,鬓簪桃花,面色比日前更添几分苍白。
他移开目光,继续落笔。
她却盯着他,道:
“这几日北狄在刺荆岭严防死守,你的斥候死伤惨重。不如,我再闯一次牙帐,将那布防图偷来。”
顾昔潮沉眉,不发一言,铁腕伏在案上,红线紧紧攥于指间。
沈今鸾不动声色,继续劝说道:
“我不是独自前去,我可以召鬼和我一道。”
“如此僵持,于我军着实不利。”
大魏军在刺荆岭止步不前,多留一个时辰,便是给动乱的北狄牙帐喘息之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和他都深知探得刺荆岭布防图至关重要,在兵力不济之时,此是扭转战局的命门。
见男人始终不语,沈今鸾身形一动,径自坐上了他面前的桌案,裙下双腿一叠,纤手托腮于膝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道:
“顾将军,不会是舍不得放我走吧?”
魂魄气息寒凉,一瞬拂过,男人浓睫微微颤动。
新写的奏折上,狼毫鼻尖一滞,雪白的纸面泅开一抹黑墨,浸染工整的笔迹。
顾昔潮面上古井无波,将作废的折本收起,重新摊开一本,道:
“娘娘,自重。”
沈今鸾摆摆手,飘去了帐子另一侧,隔老远对他道:
“方才我派去的小鬼来报,铁勒鸢那些来牙帐夺位的哥哥弟弟,不是已被她囚禁,就是死于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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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昔潮手中笔画一顿,面色发青,摇了摇头:
“此非铁勒鸢一人之力。”
沈今鸾心知肚明。
以她和铁勒鸢的几次交锋来看,她虽有勇有谋,却没有这般沉着谋定的心机,狠辣过人的手段。
不出半月,如此短时之内,就接连击败了北狄其余夺位者,布局周密,一击即中。
唯有那个人。
那个曾经冠盖满京都的叛徒。
“我所虑,还不只在此。”沈今鸾犹豫片刻,才道。
顾昔潮心知她言下之意,直接点破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对陇山卫和北疆军的阵法犹为了解。”
万一两军对战之中,他为北狄军指定迷津,攻其不备,于大魏军,是极大的不利。
所以,他们必须得到刺荆岭的布防图,知己知彼。
一提起那个人,她的魂魄能感到顾昔潮身上渗出来凛冽的杀意。
沈今鸾顿了顿,轻声道:
“这几日我仔细思来,尚有一疑惑未解。”
“秦昭贺毅遇到那个带走尸骨的人,应该就是他。他既已背叛,又何必费尽心力收殓我父兄尸骨?”
而且,不是随意收殓在云州某处,而是他大哥生前最想要埋骨的韬广寺。
顾昔潮沉默良久,缓缓地道:
“他曾视你大哥为毕生知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是心中有愧。”
沈今鸾摇了摇头,道:
“若是要掩藏身份,他知自己右手指骨曾经断裂,本该做戏做全套,却仍然留下破绽让你发现。我总觉得,或是有意为之。”
“论带兵打仗,我不如顾大将军。但论人心算计,我在那深宫中浸淫多年,自认还算高明。”
“你姑且听我一言,他日战场相见,先留他一命……”
帐帘忽然一动,帐中二人耳语声戛然而止。
原是疗伤的时辰已到,军医拿着药箱入内,探头探脑,见帐中无人,轻咳一声,纳闷道:
“我还以为将军在会客呢。”
方才他听到了帐中人声。
即便军医看不到魂魄,沈今鸾一时定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日前,顾昔潮对着她的魂魄凭空言语,被他一名亲卫看到,已经犯起了嘀咕。
她虽忍俊不禁,却也不想折煞他大将军的威风。
动摇军心就不好了。
“真是怪事啊。”军医开始查看他的伤势,眉头紧皱。
沈今鸾悄无声息地又飘了过去,屏息探听。
军医解开绷带,翻来覆去查看男人上回受伤的右大臂,叹道:
“其他处的伤口都好得七七八八。为何上臂这处,那么多日了还未完全愈合?”
沈今鸾掠过军医重新包扎的手,不由看过去。
顾昔潮赤着的右大臂,肌肉虬张,青筋如游龙隐伏,还在渗出点滴血迹,泛着沉沉的暗红色的死气。
“是不是将军夜里入睡不察,碰到了伤口?”军医觉得匪夷所思,又道,“也不会啊,若是睡着时偶有硬物触碰,怎么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面无表情,浓睫掩下眸光。沈今鸾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面上蓦地一热,转瞬离开了帐子。
帐外已入暮色。一连片的火烧云,霞光蔚然,绚烂夺目,在刺荆岭群峦之间大肆绽开。
沈今鸾心绪纷乱,不自觉越飘越远,直至离开了整座营地。
“贵人留步——”
此一声唤魂,才将她意识回笼。
沈今鸾才发觉已离营地数里之远,回身一看,只见杂树下立着一道须白的身影。
正是敬山道人赵羡。
她心头安定了些许,朝着他飘了过去。
赵羡捋了捋这几日精心修剪过的白须,看着她,微有愁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贵人已不是我当初在崤山遇到的那一个虚弱孤魂了。”
他语重心长地道:
“以魂招魂之术,贵人还是谨慎少用。这天地间游离人世的孤魂野鬼,往往执念太深,戾气不灭,鬼气深重。你虽心念强大,将他们招来,有损自身,无所裨益。”
“近日,你是否心中总有一股怨气,时时喷涌上来。”
沈今鸾手指勾起垂在颈侧的鬓发,点了点头。
顾昔潮一直不肯让她召鬼相助,是不是也是为此?这个赵羡,一直惯会跟他通风报信。
“小道有一语,必说予贵人听。”
赵羡声色端严,叹息一般地道:
“鬼魂贪恋活人阳气,本是自然。将军本来也是阳气充沛之人,只是这几日尚在养伤,贵人还是最好不要与之相触。”
沈今鸾两颊微微泛红,垂下双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自从那一夜顾昔潮无端梦呓,她在他入睡之后,只等他再说些平日听不到的话。
可惜,自从没了酒气,他睡得很沉,一句梦呓也没有了。
夜里烛火熄灭,只余满帐清光。顾昔潮睡相端正,一宿不动。一只劲臂伸展开去,横在榻上,她的魂魄总是枕着他温热的手臂。
她仗着无人可见。他不动,她也不动。
原是鬼魂贪恋人间的阳气。
因此,顾昔潮右臂的伤才久久未愈,便是由于沾了她的鬼气。
“若是燃起犀角蜡烛呢?那样,我与活人无异罢?”沈今鸾摆动袖口,掩饰内里的动魄惊心。
“那犀角蜡烛,更是少燃为妙。”
赵羡面色更是哀恸,连连摇头道:
“烛火虽能照出魂魄昔日模样,到底还是鬼魂,阴气不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语气犹疑,沈今鸾敏锐地抬眸,直勾勾盯着他。
赵羡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在沈今鸾威逼的目光下,道出:
“犀角蜡烛,所燃者,实为秉烛之人的阳寿。”
阴风骤起,漫天飞叶四分五裂,似是万点微茫洒落,沉入地面。
沈今鸾立在风中,发丝飞扬,面色如冰,血色褪尽。
顾昔潮,他知不知道?
一股熟悉的撕扯般的疼痛又在心头翻涌。
有那么一瞬,她想要戳着他的鼻梁,当面问一问他,看他沉默或回答的时候,不错过那张冷脸一丝一毫的表情。
可她想到赵羡的告诫,她此刻连踏入那座帐子的心都无。
魂魄幽影聚散不定,薄雾般诡谲。沈今鸾深吸一口气,闭眼一笑,忽然问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道人,我还剩几多时日?”
赵羡微微一怔。
“你让我少招鬼魂,又让我注意自身鬼气,定是我时日无多了吧。”沈今鸾看着他,坦坦荡荡地道。
赵羡长叹一声,捻起手指,轻声道:
“脱离纸人后有七七四十九日,到时魂魄若再不入轮回,便将灰飞烟灭。”
“如今,已不足十日。”
沈今鸾最先听进去的,不是她只剩人间十日了。
而是所幸,只是折损了顾昔潮一月有余的阳寿,她不算亏欠太多。
赵羡眼见她的魂魄黯淡下去,又忙道:
“不如,我再为贵人造一个纸人。纸人可封存魂魄,贵人可暂居其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心中尚存一念,小心翼翼地试探。
“不了。”沈今鸾回绝得很快。
她仰首,遥望北疆广袤土地,碧空如洗,群山如练。
体味过魂魄在天地之间自由如飞,怎会甘愿困于纸人,苟延残喘。
就像,曾在北疆纵马驰骋,她当初怎会入宫,在那重重宫墙内耗尽一生。
但,为了沈氏,为了父兄,她不会言悔。
“十日,足够了。”
只等云州一定,真相大白天下,洗清父兄冤屈,她或轮回转世,或灰飞烟灭,都值此一生。
沈今鸾闭了闭眼,袖下腕间,一抹红线缠绕。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足够了。她心道。
暮色沉沉,赵羡望着她背影,几欲上前,欲言又止。
他想起自崂山归来朔州那一日,一身风雪上门,再见蓟县故人。
彼时,她尚因几近魂飞魄散而在沉眠,他便先单独面见将军,喜不自胜地道:
“不负将军所托。小道十年精修,为魂魄重塑肉身一术,我或能一试。”
当初,他能从蓟县去崂山修行,全仰赖将军名震四海,祖上与崂山有旧,他方能入门。
一月十年崂山之行,他蒙受将军恩德,终是能全他心愿。践行二人之前的约定。
岂料将军却摇了摇头。
赵羡讶异万分,不知他为何改变心意。
只见男人立于微雨之中,淡淡地道:
“她这一世生前囚于深宫,死后囿于执念,多磨难,少喜乐,我知她心念轮回,一切重头再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若非她心甘情愿,我不会强留。”
春雨寥落如丝。隔着雨幕,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回首,朝着他躬身行礼,道:
“你我此约,望敬山道人,自此缄口,永不重提。”
赵羡只得回礼,应允下来。
此间夜色彻底沉了下来。
一树缺月残枝。树影之下,一大片烟气反射出阴森绿光,幻化出几道人形,跪拜在女子暗花裙裾之下。
“禀娘子,我们找到了!”
只见一众小鬼抬着大红轿子,由远及近,从丛林深处飞也似地来到沈今鸾面前,笑容可掬,捧起双手向她讨赏。
无数纸钱纷纷飘落,轿子一着地,小鬼幻化作无数道青烟袅袅散去。
赵羡和沈今鸾一道上前探看,舒下一口气。
“秦昭的尸首,果然和当初顾虞郎一般,被丢入了牙帐前的乱葬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羡说过,死者头七之前,可施法还魂。七日之后,阎王都无能为力。
自牙帐归来,她就命小鬼去乱葬坑蹲点。
可足足等了三日,今日才等到北狄人将秦昭的尸首抛下,由小鬼带回。
见轿中尸身完整,赵羡拱手道:
“七日回魂,乃是违背天地法则。小道只能斗胆一试,成与不成,全看天意。”
“芸娘与秦昭夫妻情深。还魂一事,有劳道人了。”秦昭因她沈氏之故,猝然身死,她心中实在有愧。
赵羡敛容道:
“昔日在蓟县操持阴婚,我罪孽深重,此后必当广立功德以偿还。有情人终成眷属,功德一件,小道自当尽心竭力。”
语罢,赵羡对着尸首左右查看,皱眉道:
“怪事,他的魂魄并未附在尸身之上。”
沈今鸾环顾四面林地,确实不见随之而来的秦昭魂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羡面色一沉,掐指一算,道:
“人有三魂七魄。人死后,七魄渐散,三魂之中一魂入地府投胎转世,一魂附于灵位,一魂跟随尸身守在坟头。这位郎君暂无坟头,亦无灵位,我算来他的另一魂亦还未入地府,那本应跟随尸身……”
“若魂魄已失,无法还魂。必要先找到魂魄。”
“他,可是还有执念未了?”
沈今鸾沉吟片刻。
秦昭半生为她大哥沈霆川的副将,半生在牙帐为俘,只为夺走受辱的主将尸骨。
一腔忠胆,最后也是为她大哥报仇刺杀顾辞山而死。
顾辞山不死,他执念不消,他的魂魄定是还残留于北狄牙帐之中。
沈今鸾计上心来,凛声道:
“正好,我恰要去一趟北狄牙帐,便可亲自寻回他的魂魄。届时,还请道人为他还魂。”
不光是为了他这一番情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昭是当时离顾辞山最近的人,他死前所见所闻,对战局至关紧要,她急需找他确认一回。
沈今鸾与赵羡细细道出了此行计划。末了,她道:
“正因如此,还烦请道人以我魂体欠安为由,莫要让将军知晓。”
她已明了,他不会让她独自涉险。
但她却不得不铤而走险。
半生在后宫搅弄风云的皇后娘娘,后世谬之为妖后的沈氏十一娘,整肃仪容,以鬼魂之身,朝敬山道人屈身行礼,道:
“家国事大,成败在此一举,胜负系于我一身,还请道人助我一回。”
数年修道,赵羡面色本已是一贯平和,此时渐渐变得凝重,惊异。
他陡然明白过来,她语中诀别之意。
赵羡半跪在地,不受她此礼,目色微动,忍不住又问道:
“贵人,此去可还有心愿未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没有缘由地,沈今鸾缓缓回眸,望向那一处大魏军的营地。
军帐连绵不绝,她却能一眼望见最正中的那一处大帐。所隔甚远,还能隐隐看到帐布上那一道英挺的侧影。
烛火之下,男人身姿沉毅,一丝不苟,为他和她的云州在筹谋。
沈今鸾情不自禁抬起手指,在虚空之中,一寸一寸描摹远处那一幅烛火投影的轮廓。
她喃喃低语道:
“有过期盼,却不能企望。”
“想要靠近,却难以触及。”
顾家,沈家。大哥,云州。生死,人鬼。
一道道天堑,相隔阻绝。
此时此刻,远远的帐布上,他的轮廓如山巍峨,透出的光却太过隐秘,在她拂过的指间若有若无地闪动。
近在咫尺,遥隔天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只此今生,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第57章参商
“轰隆——”
夜穹雷鸣,顾昔潮从卧榻惊醒坐起。
右臂的伤口已然痊愈,他仍旧惯于展臂而眠。
侧首一望,榻边空荡,纱帐轻摇。
不知从前每回夜里入梦的,究竟是人是鬼。
是鬼亦无所惧,就怕何时不再来。
那魂魄以为他熟睡,颇有几分恣意,径自卧于他身旁,枕着他手臂,美目流转,唇瓣翕张。
纱帐枕畔,呼吸交缠,一寒一热,诸般滋味,萦于唇齿,绕在心头。
这些年,无论高居庙堂,还是远赴北疆,顾家九郎一贯生杀在握,何曾如此被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的身躯比从前在暗林中埋伏敌人数日数夜不动的时候,还要难熬万分。
身体里的那一只困兽,蠢蠢欲动。
所幸帐中太暗了,他又始终闭阖着双眸。
怕她看到他目光熠熠。
怕她撞见他那头困兽。
更怕,她窥得他心魔丛生。
朔州城金柝鸣声传来,顾昔潮披衣起身,撩开纱帐下榻,房内始终不见那道影子。
他轻揉眉骨,才忆起赵羡说起过,近日来她为了刺荆岭一战,以魂召魂消耗过甚,魂魄孱弱无力,必先回朔州休养生息。
“将军,今日有个货郎送来此物。”一名亲卫前来,递上一物。
顾昔潮掀开包裹的布,那柄蟠龙柄的御赐金刀显露眼前。
黑沉沉的双目流露一丝讶然,眸光微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一日,在那个小部落里他与她同游集市。
此生再难有如此闲适的日子,好像回到了少时在京都。
他心中欢喜,用此金刀换了一把首饰。
不曾想,多日过去,她自己的魂魄朝不保夕,竟还一直记着。
不知用了什么鬼办法,将他的金刀赎了回来。
顾昔潮摇首一笑,心头之意难以言喻。
“将军!——”
亲卫骆雄来急匆匆前来,高大的身影撕裂了夜幕,大声来报:
“北狄明河公主铁勒鸢已昭告北疆各部,不日将继任可汗。”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其余成年王子均已被她处死,唯有那名大王子铁勒固越狱,逃去北边集结旧部,准备反攻。”
顾昔潮抬眼望天,眸色比夜色更深,终是令道:
“时不我待。今夜出兵。”
骆雄心知,将军这几日来不舍昼夜,早已调兵遣将布妥阵法。但他仍是犹疑道:
“将军不再等一等圣谕到,北疆其余两州兵力集合,再行出征?”
将军亲笔调兵请奏已递至御前,却迟迟不见诏令下发,各方兵马来见。
月色下,顾昔潮负手而立,摇摇头:
“若我猜得不错,圣谕已下。”
连日来,他已探得北疆各州刺史皆已暗自调齐了各郡兵马,却不来与他集合,意在观望战局。
待到战事明朗,才来锦上添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若不先出征,他们不会前来。”
圣谕暗藏,个中深意,他心中明了。不过是此战若败,是他败,非大魏败。此战若捷,乃大魏捷。
这已成云州陷落之后,大魏各地兵马心照不宣的默认之规。
骆雄嗤了一声,明白过来,忿忿道:
“他们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若是赢了,便来讨一份功,输了,便也不算败军。想得倒美。”
“此战不会败。”顾昔潮淡声道。
因为他会战至不死不休,直至战局明朗,各方出兵为止。
战鼓大起,声若雷鸣。
骆雄望着将军马上背影,不由想起当年随他于南燕鏖战。
将军麾下陇山卫大将十不存一,他带着一队亲骑突围,不四面奔逃,反倒杀入阵中,活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身凶煞,犹如地狱里走出的鬼王。
自此,战神之名,威震三洲。
辕门外,千军万马列阵与前。顾昔潮高坐马上,于阵前点兵。
列队最前的一支人马,是羌人。
羌人熟知地理,乃是此战急先锋。羌族自从栖身朔州崤山,为大魏供养,深知一粟一食,并非白白相予,亦需血肉拼杀得来。
深受北狄奴役多年,羌人既需战功效忠大魏,也指望凭借此战出口恶气。
“老子早就看北狄人不爽,定要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邑都莽机等壮士与大魏军一道,推杯换盏,痛饮了一碗烈酒后,猛地摔碗在地,
顾昔潮看着领头的邑都,道:
“先行之军,责任重大,攸关全军生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密当留下的幼子,羌族的小羌王桑多还在朔州,受大魏人照顾。邑都冷哼一声,大臂一挥,道:
“你且放心,没有人比我们羌族更熟刺荆岭的了,也没人会做缩头乌龟。”
“当然,要是你的人能搞到北狄人在此的布防图,那就更稳了……”
邑都声音低下去,不说话了。他也心知,北狄人在刺荆岭一向是重兵把守,此战乃是险中求胜,凶煞异常。
所有人都要做好有去无回的准备。
最后一支队伍,是北疆军残部。顾昔潮勒马回身,道:
“此战凶险。你们可自行来去,我不阻拦。”
为首屹立的贺毅眯起了眼。
他凝望着男人身上玄甲金纹,胸前麒麟如腾跃而起,气势凶戾,威压扑面而来。他的身后是陇山卫铁骑,黑压压的一片,将周遭大雾染作浓墨。
众人避让,贺三郎偏立着不动,静静看着马上男人,面露不屑,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北疆军中无贪生怕死之徒。不过区区刺荆岭,我们必要出战。”
顾昔潮于马上轻瞥下去,正对上少年无所畏惧的目光。
转瞬即逝的一眼之间,他还看到少年的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笑。
从前这贺三郎便对他颇有敌意,秦昭刺杀顾辞山不得,身死牙帐之后,他对顾家的怒意滔天,是被沈今鸾劝服,忍下仇恨,暂且僵持。
一时之间,顾昔潮没看透他此笑何意。
但已然得到北疆军此战效忠的答复,万众瞩目之下,顾昔潮微微颔首,不做停留,一转身,面上恢复了冰冷之色。
那少年无意中扬起的那一抹笑,像是一根刺,埋进心底。
贺三郎立在队伍之中,也收了笑意。
坚硬的甲胄之中,他的怀里揣着数支犀角蜡烛。
十一还在刺荆岭等着他一道谋事呢,自然要去与她会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顾昔潮夤夜出征,亲率麾下一众最是精锐的骁骑,潜入北狄所控的刺荆岭。
夜半,刺荆岭起了茫茫浓雾,遮天蔽日,隔着一丈都不见人影。
“好大的雾啊。”邑都纳闷道,“我从来没见过刺荆岭起那么大雾。定是有古怪。”
顾昔潮示意全军原地埋伏,静观其变,谨慎行事。
“禀将军,雾太大,几个北疆军的人找不到了,许是掉队了。”有兵上前禀道。
顾昔潮浓眉皱起,思量之间,心口倏然痉挛般一痛,如遭重击。
他狠狠攥紧了马缰,在掌心勒出一道血痕,微一俯身,汗湿鬓发。
“将军,怎么了?”在旁紧跟的骆雄上前询问。
顾昔潮缓缓抬起手臂,眼见腕上那一根红线越来越微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不是在朔州和赵羡一道养魂么,怎会命若悬丝,虚弱至此?
他素来知晓,她有近乎残暴的决心。只要认定之事,一腔孤勇,奋不顾身。
顾昔潮闭眼,万千思绪收拢于一处。
氤氲大雾如烟似霭,他陡然睁眼,眸光锐利如寒刃,穿破迷雾。
他知道她去做什么了。
沈顾之争,而今只在一人。
……
北狄牙帐。
正中大帐,灯火通明,春光旖旎。一缕白旃檀香自金炉中袅袅升起,浓烈如云雾缭绕,蔓延整帐。
帷幄之中,珠帘朦胧,卧榻之上,一双男女相拥。其中,那美目英俊的白衣男子击壤而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北国有佳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歌声苍劲,如有去国离乡,淡淡悲意。
怀中,华服女子支颐斜卧,一声一声“厄郎”娇酥入骨,柔肠寸断。
一曲歌毕,帐中沉寂一刻有余。
顾辞山终是将毡毯上的一坛酒开封。酒香四溢之中,他将酒液倒入两座麒麟纹杯盏,一杯递到女子面前,郑重地道:
“臣以十年桃山酿,贺女可汗继位。”
铁勒鸢眉眼俱笑,皆是铁娘子柔情,尽兴之至,却推拒道:
“再过几个时辰,就是继位大典,我今日便不喝了。”
下一瞬,眼前一大片阴翳落下。
男子已俯身下来,口含美酒,以唇想哺,将酒水尽数倾倒于她口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不防,舌尖下意识地尖闭拢,被他强硬挑开迫入,尽数吞下这一口酒液。
蕴藏十年的桃山酿口味辛辣中带着一丝甜涩。
烈酒入喉,铁勒鸢微微一怔,少见他如此主动强势,心中泛起一股酥麻,如堕软绵云间,便由着他灌了一口又一口的琼浆玉露。
迷醉之中,忽闻帐外传来一声急促的脚步,有亲侍禀告:
“公主!大王子他、他逃了!”
顾辞山眉心一耸,手中杯盏晃动,溢出几滴酒液,停滞在半空,不再为她哺酒。
铁勒鸢骤然起身,怒目圆睁,斥道:
“要你们何用,一个铁勒固都看不好!”
顾辞山抬手,修长的手指抹去她唇边残存的酒液,轻抚她气喘而起伏不止的胸口,道:
“铁勒固不过一废物,根本不足为虑。公主切莫动气,动气伤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继位大典在即,我亲去将他捉来。厄郎,你在此稍候我,我还要和你一道去大典继位呢。”
铁勒鸢胡袍敛衣,登时拿起刀别在腰际,手握长鞭,往外走去。
人走后,帐帘起伏,时有阵风涌入,拂动男人单薄的衣袍。
他如失力一般,被风一吹,直直跌坐在榻上,从来明暗不辨的双眸里,终是涌动起一丝清光。
“大郎,上回新来的一批陇山卫战俘,出事了!”耳边传来暗卫藏锋的禀声。
他小心谨慎,一直等着铁勒鸢走远后,才敢现身。
顾辞山想起,尚有陇山卫战俘一事未竟。
他睁开双眼,手臂迟缓地绷展开去。藏锋见状,疾步上前,熟稔地将他从榻上扶起。
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主子走出帐外,目中悲愤交加,血色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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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在帐外的人一直受公主命,长久看守于他,此时见陌生人携驸马出帐,纷纷拔刀,如临大敌。
顾辞山颔首示意,藏锋得令,将人各个击破打晕在地,二人继续往关押陇山卫地牢走去。
地牢豆灯不见一盏,守卫在此的北狄兵此时面色惊慌,瑟瑟发抖,心急如焚。
不知为何,今日那囚于此地的大魏俘虏一个接着一个倒地不动,如同死了一般,气息几无,怎么叫都不醒。
这十余年来,公主对牙帐里的大魏人可不赖,没少放过囚在地牢的俘虏。出了这档子事,看守之人怕是难辞其咎。
狱卒犹豫之间,后脑蓦地一沉,还未看见后面的人影,便已被打晕在地。
牢门的锁链打开,藏锋紧紧扶着顾辞山,沿着潮湿的地阶往深处走去、
只见地上密密麻麻躺满了战俘的身体,越往里,越是触目惊心。
“主子,他们都还有气息啊……怎么会这样?”藏锋俯身,一个个探过去,面色愈发惊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主子?”藏锋四顾,已不见人声。
眼前陡然一黑,像是被什么东西罩住,暗无天日,意识沉了下去。
一刻之后,醒来的狱卒摸了摸脑袋,只觉天旋地转,吓得半瘫在地:
“有鬼,这肯定是有厉鬼索命啊!”
一人摇了摇头,道:
“哪有什么鬼,我看这些人定是得了什么疫病吧!”
此语一出,众人皆是心有余悸,十几年前牙帐有人染了疫病,后来一个接一个死去。
万一今日牙帐又起了疫病,那可是要死好多人的啊。
明河公主明日便要继位为北狄可汗,可不能在此时出事,否则小命不保。
其中,最有经验的一人当机立断,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们速速将那些尸体全抛去乱葬坑,可不要让这些人害了我们所有人!不是我们的错,公主怪罪不了……”
“快快快!——”
地牢里的大魏俘虏,一具一具地抬出来,被当作寻常的死尸,紧急处理干净。
明河公主的驸马爷深居简出,不曾当众露面。这几个狱卒,自然也从未见过。
地牢乌漆墨黑,顾辞山不省人事,和底下所有大魏俘虏混在一道,被漏夜送出牙帐,抛去了那一处乱葬坑。
……
刺荆岭北面,荒山野岭,夜有鬼哭。
阴风大起,尖锐风声涌入林中,山间大雾弥天不散。
一座悬空的大红喜轿,疾行阴风大雾之中,渐渐没入刺荆岭深处,飘向南面。
轿子底下和四面之间,竟是浩浩荡荡的魂烟,连绵不绝,犹如一支数以百计的鬼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喜轿顶上,一道纤细白影迎风而立。
“十一娘,顾辞山罪大恶极,为何不杀他,反而还要救他?”轿子底下,男人脚步空悬龇牙咧嘴,凶神狠戾。
沈今鸾俯瞰,斜睨了一眼男人,摇头道:
“我大哥怎会教出你这样的莽汉来?”
“当时你不要命,刺杀他失败也就罢了。若顾辞山真的死了,何人能够再来作证,我父兄、我们北疆军从未叛国?”
秦昭魂魄一迟疑,怔在了原地。
沈今鸾收回嘲讽目光,声色端严,拂袖道:
“我说过,我定要有罪之人,一一伏法。杀了顾辞山,不过解恨罢了。事已至此,我不会计较一时的仇恨。”
她扬起头,生得漂亮的下颚姿态优美昂然,一字字道:
“我只求,真相大白于天下,为当年沈氏的冤案平反昭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昭震撼不已,刚劲的魂魄都在风中颤动。
如此,他已全然明白沈氏十一娘深谋远虑。他既是欣慰又是难过,小声道:
“要是老将军和少将军还在世上,该有多开怀啊。”
轿子四面,秦昭的身后,幽绿的阵阵魂烟幻化成一道道人影,飘荡在沈今鸾面前。
百余魂魄仰望着她,都是一张张饱经风霜的模糊面容,岁月侵蚀,盔甲残损,不见当年军中英姿,此时老泪纵横,啜泣道:
“没想到我们死后能再见到将军的女儿。”
秦昭死后化鬼,由于暗杀顾辞山的执念不成,又因后者修佛之故,一直无法接近他。
他达不成此生夙愿,这几日便一直在云州游荡。
而当年云州城破,北疆军残留在此的孤魂野鬼又岂止他一个?
由是,鬼魂相见相识,渐渐聚成一支鬼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来到牙帐再寻秦昭之时,遇见的,便是秦昭带着这一群死了十五年的军士孤魂。
他们像当年跪拜她父兄一般,认她为主,听她号令,与她共谋了今日这一场偷天换日。
她调兵遣将,有条不紊,无往不利。
第一步,他们放走了地牢里的大王子,引开了铁勒鸢。
而后,众鬼齐聚,鬼气强劲,使得牢中被俘的顾辞山旧部全部暂时陷入昏迷,引来了他亲往地牢,入她之彀。
再以移花接木,使得驸马爷被不识其真面目的北狄兵抛去了乱葬坑。
最后,她只需领着抬轿小鬼,在乱葬坑守株待兔,带走同样被鬼气迷魂的顾辞山。
“最后能为沈将军后人所用,我们也算了却夙愿了。”
他们的执念,无非也是当年惨败,作为军人愧疚难忍,因此十五年无法再入轮回。
“十一娘,我们看着你长大,今日能再见你一回已是心愿得偿……此去轮回,终有一别,千万珍重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魂烟浩浩荡荡,大片浓雾之中犹如群峦起伏,绵延十余里,向她行礼。
沈今鸾遥望这些孤苦无依的魂魄散向天际,终入轮回,心中无限感佩。
她自己的归处,又在何处?
“十一娘,你还好吗?”
秦昭这一声轻唤,沈今鸾从恍惚中回神,抬袖紧紧捂住额头,头痛欲裂。
她凝神定气,放下了手,瞥见袖口下的掌纹,已然越裂越深,像是一道一道的沟壑,即将全然破碎开去。
顾辞山修佛,于鬼魂而言,即便不曾触碰,伤害亦万分重。
此行铤而走险,所幸终有所成。
沈今鸾深吸一口气,裂开的掌纹合拢些许,被她藏于袖下。
秦昭咧咧嘴,死死盯着轿子中不省人事的顾辞山,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日我见他坠马,刺杀他时,就发现不对,没想到他真是双腿残废,要不然今日也不会这般顺利……”
沈今鸾沉吟良久,问道:
“当日你二人面对面,他跟你说了什么?”
“如果我没听错,他只说了三个字。”秦昭一字字道:
“刺荆岭。”
“这是何意?”沈今鸾蹙眉。
刺,荆,岭。她不停在口中咀嚼这三个字,一时也想不透这三字有何深意。
林木幽深,不见月色,她腕上红线在幽夜中闪动如丝如缕的光芒,闪闪发亮。
顾昔潮难道也已来了刺荆岭?她好像听到了远处马蹄铁震地的声音。
她很快否认了自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元泓调兵谕旨未下,顾昔潮一向用兵如神,不会兵行险着,强夺刺荆岭。
想到离去前,那道帐布上英挺沉毅的侧影,沈今鸾心头悸动了一瞬,然后一点一点沉了下来,始终克制冷静。
她不能让顾昔潮见到顾辞山。
顾家九郎,到底还是顾家人。
当年他可以为了掩盖顾家内乱之事,维护一族声誉,不惜屠尽至亲,今日他得知真相,杀心不减,定然也会毫不留情斩杀昔日大哥。
而于她而言,无论如何,此刻的顾辞山还不能死。
在天下人面前,他合该为沈氏一门忠烈沉冤昭雪。
此时,沈今鸾强撑聚散不定的魂体,按照之前早就布下的谋划,问秦昭道:
“刺荆岭北面的布防图,你可记下了?”
北疆军士熟知兵事,今日众鬼协力,终于探得了北狄在刺荆岭北面的布防。再探南面,已是来不及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昭点点头道:
“记下了,定会默写下来,交给那顾家小子,顺利夺回云州。可惜,此次只得了北面的布防图。”
布防图为云州此战关键,至少有了一半,胜算大增。
最后,沈今鸾对秦昭道:
“乱葬坑里的陇山卫将士暂时没了阳气而昏迷,几日后便会醒来,待你回魂,定要派人来救他们回朔州。”
她已经毫无力气召来小鬼抬轿。
当日爱兵如子的顾昔潮不惜以亲兵为饵,破釜沉舟,也要设计顾辞山现身搭救旧部,才终于试探出了他的身份。
这些人却自此身陷囹圄。
她今日再利用一回这一批旧部,也顺带救出了他们。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从前何曾想过,她有朝一日还会救顾家人。
算是偿还一份燃烛相助之情,少一分亏欠。
此番,她南下入京,亲自护送顾辞山受审,会绕开北疆三州,只走野外。
而他,不日也将要领兵出征,北上云州。
鬼有鬼道,人有人路。
她与他,此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好像一直在背道而驰,不断错过。
沈今鸾面色苍白,唇角浮出一丝无奈的笑意。
她远望北疆连绵不断的群山,犹如看到了一重又一重耸立的宫墙。
为了真相大白,她必须再回到她不愿回去的地方,直面她至死不愿直面之人。
眼望着沈今鸾的魂魄在雾中时隐时现,秦昭不肯离去,盘桓在她身边,十分担忧地道:
“十一娘,我不放心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道:
“我在此等贺三郎。与他一道将顾辞山带去京都受审。”
她催促他道:
“秦二哥,你需尽快找到敬山道人会为你还魂,过了头七就来不及了。芸娘也还在家中等着你……”
秦昭长叹一声,终是飘远离去,没入浓雾之中。
一刻之后,漫天迷雾之中,出现了一道烛火,光晕渐渐接近,融入雾气之中。
“十一,十一,你在哪里?”
贺三郎携几名北疆军旧部,秉烛而来,终于在雾气最浓之处,见到了沈今鸾,纷纷喜不自胜。
“十一,我们来了。”
沈今鸾的魂魄此刻也是如同抽干了力气,烛光一照,身躯被他一把扶起。
贺毅端详着她纤弱的魂体,止不住发颤的手,心疼得不能自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收到你托那道士给我留下的信了,我和你一起入京,京中还有不少贺家故旧,是我母族亲友,在朝中任职,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
贺家虽和沈氏一样同是军户出身,这几代以来却和京都没落世家大族有过联姻。虽不是显赫门第,但这些人的后代之中,有人发奋图强,终于出了头,在京都为官入仕,羽翼渐丰,有了一席之地。
当年,沈今鸾为后时,朝堂弄权,后党之中也有贺氏族人。
贺三郎紧紧扶住她的手臂,低声道:
“十一,不要什么事都扛在你身上。你只是一个弱女子,这辈子已经吃了那么多苦了……从今以后,什么事你都可以担在我身上。”
沈今鸾看到了他手中能照出她魂魄的犀角蜡烛,心中一动,轻声道:
“这蜡烛,是你从他那里拿来的?”
“不然,我怎么能找到你。”贺三郎扬眉,笑道,“从前,我可是妙手空空贺三郎。”
也对,贺三郎是活人,若无犀角蜡烛,如何能和秦昭一般见她魂魄,共谋后事。
少年的臂弯温柔有力,因心疼而她一起发着颤。沈今鸾心头怅然,低低道:
“此烛,需以阳寿为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贺三郎将她扶稳,缓缓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面无异色,坚定地道:
“我这一世,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直到我死了做鬼也不会离开你。”
当年眼睁睁地看着小娘子离开北疆却无能为力,这样的难受他再也不要尝了。
他心中柔情似水,正说着,手中那支烛火蓦然跳跃,晃动一下。
弹指间,火光倏然湮灭。
光晕散去,倚在他肩头的魂魄荡然消失。
一道锋利如电的寒光擦过他的颈侧而去,划出一条致命却不致死的血痕。
贺三郎被这凶猛强劲的力道带着,重重砸向地面。
犀角蜡烛被击碎成两截,掉落在地。沈今鸾又变为了魂魄,衫裙迤逦,弱不禁风,像是随时会破碎。
她抬首,眼帘强撑开一道缝,下意识地回身望了一眼藏匿顾辞山的轿子。
她的前方,一道熟悉的身影自浓雾中来,如暗林埋伏的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麒麟为甲,金龙作刀,长靴踩碎了地上的犀角蜡烛,一步一步朝她走来,手中重新燃起一簇烛火。
“你要往何处去?”
她的魂魄盈盈颤动,胸口发闷,感到腕间的红线一寸一寸在圈紧。
男人那一缕明艳的红线缠绕铁腕,没入青筋分明的指间。
与她紧紧相连,牢不可分。
“拜堂成亲,同榻而卧,共枕而眠。”
他逐字低语:
“沈十一,你已是我的妻子。又要往何处去?”
最后一小段红线骤然收束。
他恶狠狠地,抱住了柔弱的她。
第58章冰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魏素有传闻,战神顾昔潮麾下铁骑,有神出鬼没之名。
阵法变幻无常,神鬼莫测,疾似电,震如雷。
敌人于未察之时,利刃已抹上脖子,直至一个接着一个全军覆没。
看到顾昔潮带兵无声无息地蓦然出现,沈今鸾心中最先想的却是,两军兵力相差如此悬殊,他还真够胆踏入北狄严防死守的刺荆岭。
她咬牙撑着双臂,缓慢地从地上起身,挪动步子,想要以虚无之形拦在了轿子前。
下一瞬,他扔了刀,欺身搂紧了她,唤她“妻子”。
男人力道强劲且蛮横,手臂的肌肉绷紧到微微颤动。
暖流般的阳气源源不断。沈今鸾的魂魄却在不住地发抖。
看来,他的身上的伤是好全了。人却是疯了。
烛火熊熊,她长久凝在眼眶的泪都要落下来了。
绝不是见到他喜极而泣,一定是因为知道自己计谋即将落败而痛哭流涕。她对自己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从北狄牙帐盗出了顾辞山,沈今鸾已是魂力耗尽,在他怀中挣扎不得,动不了。
只能用尽仅剩的力气,叹了一声:
“顾昔潮,你羞辱我。”
一生为敌,如何做得了妻子。
男人环着她的劲臂却越收越紧。沈今鸾被迫轻飘飘地依偎着,唯一能动的是唇,口中一句一句历数道:
“拜堂成亲,是当时情势所迫,做不得数。”
“至于同床共枕,不过是因为你的……”
你的阳气,于阴魂有益。
她难以克制。以致于连帐布上的侧影,都想要触摸。
可“阳气”二字,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别过头,无奈地道:
“虚与委蛇罢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男人抱着她岿然不动,像是没有被她所激,只眉峰微挑,道:
“你竟可以为北疆军做到如此地步。”
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讽意昭然:
“沈十一,你今日这一出连环计着实令我惊讶。纵使孔明再世,都不如你。命都不要了,又是为了什么?”
这是明知故问,他早就发现了她身后的喜轿。
沈今鸾眼帘低垂,仅一道余光,深深地望着轿中之人。
计谋再强,终是功亏一篑。
她千辛万苦,历经艰险,从北狄牙帐盗出的证据,竟是为他做了嫁衣。
沈今鸾意识沉沉,已无力再辩,任由柔软的身躯被他环在胸前。
顾昔潮朝着她低下头,下颚抵在她发鬓,直指人心地道:
“你费尽心力,毫不顾惜魂魄最后一线生机,也要将此人夺回。是不放心他落入我手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抬起眸光,与他对视,冷冷地道:
“你要杀了他。”
“是。”顾昔潮看着她无情的眼,轻描淡写地承认道,“我必要杀了他。”
沈今鸾忍不住道:
“他是你大哥。”
他亦回道:
“至亲亦可杀。”
沈今鸾深吸一口气,最终道出了她所洞悉已久的真相:
“他双腿残废了。他根本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屈服那女人的淫威之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她孤注一掷,试图唤起他的旧情。
顾昔潮沉默了足有一刻,最终再没说生杀之事,只道了一句:
“我答应过你,沈氏冤案,我会给你,给北疆军,给天下一人一个交代。”
“在此之前,你只需养好魂魄,等昭雪之后,能投胎转世。”
他一字一句,强硬地对她许诺。沈今鸾凝视着他的侧脸,极深的眉骨下,双眸明灭如陨星。
唯一的证人或许即将要被他抹杀,他如何能为她父兄沉冤得雪?
她绝了念了。
沈今鸾被他拘在怀中,侧颈渐渐靠了过去,倚在他冰凉的肩甲处,缓缓摇了摇头。
“顾昔潮,我恨你。”
本该被刺痛的,但顾昔潮的面上波澜不兴,一丝喜怒也没有,反倒微微扬起唇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恨吧,恨了才不会惋惜。
恨,也比爱更长久。
……
顾昔潮身后跟随的大魏军已包围过来,将地上的贺三郎扶起制住,骆雄等四人已将轿子抬着往回走。
四面传来几声积雪压垮树枝的声音,惊飞了一群夜鸟。
沈今鸾闭阖了双眼,听得清楚,想起刺荆岭危机四伏,而布防图还在秦昭的脑子里。
也不知道赵羡的还魂之术成功没有。她此行也不算全无所获。
她睁开眼,直直看着顾昔潮。
不过几息,男人有所感,知道她有话要说,便又低下了头,鬓边的一绺白发在她唇瓣上垂落,挠得酥麻。
“这一次,我还带回了半张布防图,送到朔州去了……”她吃力地开口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脚步一顿。
沈氏十一娘在这人世间只剩下这一缕孤魂了。
他能留住的只有这一缕孤魂,不让她灰飞烟灭。
可她偏要以他最珍惜的魂魄去为他去找来最无用的布防图。
云州可以再夺,魂魄只有一缕。她为什么总不明白。
他觉得可笑,却实在笑不出来,只心头抽搐了一下。
再望了一眼怀中气若游丝的魂魄,又抽搐一下,疼得像是在痉挛。
可顾昔潮却只是冷冷地道:
“若大魏的军队要依靠你这一缕魂魄才能夺回云州,是兵家之耻,大魏也早该亡了。”
“你以身涉险,根本毫无意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像是累极了,闭阖着双眼,烛火里的长睫如鸦羽覆下,絮絮叨叨:
“刺荆岭太危险,你回朔州去,拿到布防图,再从长计议罢。”
“我,暂时走不了。”顾昔潮平静地道。
找到她的时候,他就已发觉四面有敌军逼近,听人数至少有上千骑兵,已将他们包围。
必将是一场恶战。
他便由着自己的心,放肆了一回。
顾昔潮低下头,他的唇拂过她的鬓发,在她耳边低声道:
“你先走。等我回来。”
他已做出了决断。
顾昔潮抱着昏过去的她,径自走到了贺三郎面前,将手里的犀角蜡烛交给了他,再命人牵给他一匹最快的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的人会护送你出阵。你速回朔州,带她去找敬山道人赵羡。”
巨大的转变,令贺三郎着实摸不着头脑,接过了烛火,上了马,仍是无所适从。
夜空沉沉,黑暗的远处起了成片的火光,密密麻麻,在林间鬼魅一般地游动,笼罩将散的浓雾。
夜里看人头只需数火把。
众人惊觉,刺荆岭怎么突然来了那么多的敌人?
顾昔潮看着贺毅,依旧冷酷而平静地道:
“她这个样子,一刻都耽搁不得。”
“走!”
他用刀鞘猛拍了一下马股,骏马嘶鸣一声,向前奔去。
弓卫即刻放箭掩护,漫天箭雨,重重甲兵为这一孤骑杀出一条生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远望人影消失在南面的密林之中,回过身去,看到了黑鸦一般的北狄大军,从四面八方涌来,马蹄声如雷,震天动地。
他的目光从身边之人一个个扫过去,只看到一种神情,那便是恐惧。
那是死亡的气息。
恐惧,像是映在眸中的火光,随着北狄军由远及近,在瞳仁中一点一点放大。
羌人率先冲到阵前。邑都握紧了刀,冷汗将刀柄都浸透了。他低骂一声:
“今日要是死了,我只可惜阿密当交给我的幼子桑多还未长成。我,有负他所托。”
“哈娜说,等我回来,就给我生个儿子。我可不能死在这里……”莽机咬牙道。
顾昔潮回望他们,道:
“战至最后,为求生机,如果你要重新投入北狄可汗帐下,我绝不会怪罪。是我欠阿密当一条命。”
邑都等羌人愣在原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是在为他们料理后事,安排退路了吗。
莽机红了眼,领着羌人振臂疾呼:
“老子从不投敌!老子今天跟他们拼了。”
邑都狠狠瞪了他一眼,怒声道:
“顾九,你可别死了。阿密当的仇,我还没找你报!你这条命,得给我好好留着!”
“你放屁,有将军在,自然是无往不胜!”骆雄重重拍了拍胸脯。
说起性命,顾昔潮倒想起,为此战趋吉避凶,赵羡特地强拉着他摆过卦。
一连起了三卦,皆为“坎”卦,赵羡面色一次比一次凝重,摇头叹息。
他少时为儒生,亦熟读《易》,颇通爻辞,自知坎卦有三,卦卦不得生。
最后,赵羡反复推演之后,却笑道,三坎相加,乃死局逢生之命。除非他自寻死路,可再入生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失笑。
他这条命,若非亲手交出,确实无人可拿走。
火把摇晃闪烁的光里,顾昔潮望着身旁的邑都,目色沉静,道:
“邑都,还有一事。”
邑都回首。
男人的声音犹为低沉,唯有他能听到。
只见顾昔潮北望云州,淡淡地道:
“若我战死,将我的尸身,送回云州。”
邑都微微一怔。
即便顾昔潮并未道明云州何处,他也知其所指乃是那一处私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十余年来,他曾无数回代他入内,供奉香火。
死生之前,他心念之地,唯有那个家。
轰鸣般的马蹄声纷至沓来,林中一重重的树枝在夜风中颤动,新长的嫩叶被骤然泼上了几滴温热的血。
大魏军列阵,杀尽了一队又一队围上来的北狄兵。
敌人在源源不断地包围过来,像是堆砌成了的城墙,不停推进,围困里面的人马。
刀尖先是刺中了马匹,再指向其中搏杀浴血的军士。
人影幢幢之中,先是传来一声轻笑。
漫天流窜的箭矢的刮擦声,血肉的撞击声里,带来女子的低吼:
“你们快把厄郎给我交出来!”
众人这才明白为何刺荆岭今夜突然涌入大批北狄精锐,是北狄公主铁勒鸢亲自派兵来追回落入他们手中的驸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战甲红袍的女子从亲兵的簇拥中信马走出来,睥睨垂死挣扎的大魏人:
“阿弟,你带走他又如何,他不会跟你走的。他的心,在我这里……”
她直直盯着顾昔潮,勾唇笑道:
“你再不交出来,我可不会再顾念你是他阿弟,定要你们全部死在刺荆岭!”
她话音刚落,手臂一扬,又一波箭矢从天而降。
骆雄等人忙于招架,却见顾昔潮独自朝铁勒鸢的大军走去。
男人孤身一人,肩甲浸赤,步履沉定,如尸山血海里厮杀过的恶鬼,每上前一步,竟让举刀在前的北狄兵生生后退了几步。
“阿弟,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你把厄郎交出来,我便退兵,放过你和你这些人。”
语罢,她呼哨一声,正在进攻的北狄兵退了回去,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围陷的大魏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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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昔潮手腕一转,横刀在前,声音冷厉。
“我一旦将他交欲你,你定会即刻将我等斩草除根。”
“你的诡计,不外乎如是。”
眼见被他一眼识破,铁勒鸢胜券在握的面容陡然变色,黑亮双眸里的杀意不再暗藏。
只见顾昔潮血淋淋的尖刀一下子探入了轿子之中。
这一探,铁勒鸢身形一下子凝滞,惊呼道:
“你住手!”
她早已打听过此人杀亲旧事,也亲眼见识了上回兄弟重逢他的杀心。此时,他的一举一动,令她马上意识到他或许真的会亲手弑兄。
“你,别杀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气急败坏,又是威胁又是恳求道:
“你要是敢杀他,我就马上放箭,让你们所有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求你放过他,他已经是我的夫君了……只要你肯,我就退兵,我一定退兵。”
而此时此刻,双方谁都不能信任对方,只能僵持。
众人明白,为了整支精锐的性命,顾昔潮杀不了顾辞山,此时他就是活命的人质。
“生死局。”
正在此时,死寂之中,一道低哑的声音从轿中传来。
众人回眸,只见轿子静立在阴影里,黑漆漆的轿中一只瘦长的手撩开了断裂的珠帘,露出苍白的下颚。
“厄郎!”铁勒鸢远远看到顾辞山安然无恙,抿唇一笑,眼尾炸开一抹泪花。
轿中男子的面容隐在晦暗之中,声音如从深渊里响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前几日我新教娘子的顾家刀法,最后几式,可还记得?”
那刀法刚烈猛劲,横扫千军如卷席。铁勒鸢面露喜色,点点头,得意洋洋地道:
“上回生死局不曾分出胜负,既然厄郎说了,那便再比一场。”
她不顾身边亲兵的阻拦,纵身下马,拔出了腰间配刀:
“我顾念你是他的阿弟,屡次三番放手。这一次,我可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必须让你死得心服口服。”
骆雄看着顾昔潮身上已有几处负伤,削铁如泥,吹毛极端的精铁长刀都已砍出了缺口。众将士请他三思。
顾昔潮掠过众人,面色平静,道:
“只要我赢了,你们就都能走出刺荆岭,活下去。”
众人恍然。
将军武力高强,他本来凭借亲卫和一己之力,就能冲出重围,不过要折损掉一部分人。何必赌上性命,和那武力惊人的北狄公主再战一场生死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此刻不惜性命,答应应战,是想救下他们所有人!
"将军!……”一众军士朝他屈膝跪下,面容哀恸。
顾昔潮目不斜视,摩挲着刀柄上的蟠龙,轻声道:
“我不会让自己死在这里。”
他用尽毕生勇气,方才找回的妻子还在朔州等他。
她已经那么恨他了,他若吃了败仗,丢了她费尽心力带来的人,怕是更要恨之入骨。
林深露重,刀光剑影。是真刀真枪,刀刀入肉的搏杀。
起初,两人各有攻守,雪白的长刀凛凛如风,掠过之处,血花喷涌,腥气弥漫。
顾昔潮长刀所落之处,雷霆之势,横扫山岳。
不过四五个回合,铁勒鸢挥刀不辍,直往男人的伤处攻击,被他一次次硬抗抵抗,拼死勉强站起,双臂已是鲜血淋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方才已力战多时,他一把刀式落空,她再度戳准他已然裂开的伤口。一个扫腿,砍中了没有甲胄防备的靴尖。
“嗡——”一声锐响,长刀脱手,顾昔潮一连退去五六步,以掌撑地,才稳住了身形。
“将军!”骆雄等亲兵哭嚎不已。
啜泣痛嘶声中,这一回,他头颅低垂,鬓发遮住了面容,长久地没有起身。
铁勒鸢朝他走去,带血的刀尖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深痕。
只剩三步之遥,顾昔潮双手握住刀柄,刀身剧烈地颤动起来。
他仍是没能起来。
弥漫的雾气被吹散,四野万籁俱寂。
“这样就要放弃?”
轿中的男人忽咳嗽了几声,铁勒鸢紧张地停下脚步,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轿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九郎,你太令我失望了。”
顾辞山像是一直在观察战局,此时摇了摇头,珠帘随之轻晃。
“大哥从前怎么教你的,顾家家训,不战至最后一刻,胜负便是未知之数。你怎能轻言放弃?”
铁勒鸢乌发散乱,抚摸刀上血迹,狂笑得不能自己:
“厄郎,你还真是残忍,你阿弟分明已力竭认输。你还要强求他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
男人已从地上挺立起来,面色都是血,唯有一双清亮的黑眸露了出来。眼神一如既往,坚不可摧,韧如刀锋。
瑟瑟寒风中,他再度举起长刀,面无惧色,面对着致命敌手的冲锋,挥刀抵挡。
“咣当——”
是一声刀身落地的声音,而后是沉重的喘息声,弥漫起了浓重的血腥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手中长刀仍在,举目四望。
寂静中,铁勒鸢半跪在地上,狂妄的神色全然不见,面容惨白如纸,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在不断地喘气。
大股大股的乌血如流,从她口中溢出。
她瞪大了一双明眸,目光变得模糊,不可置信地仰望着握刀没动的男人,喃喃道:
“这、这是……怎会如此?”
“呵呵——”
一声低笑从沉寂已久的轿中传来。
又是一声,喑哑如弦断,回荡在无人言语的林间。
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下,顾辞山拖着经年无法动弹的双腿,从轿中缓缓爬了出来。
他匍匐在地,修长白净的手指深深扣入污泥之中,冷静地、从容地,一臂一臂地朝着不远处流血不止的发妻过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铁勒鸢直直瘫倒在地,眼帘里看到男人俊美无俦的面庞,冰冷的唇角,失了神,语调战栗:
“厄郎,是你……”
她凝视着他深渊一般的眼眸,如同凝望黄泉里托生的厉鬼。
“是你!”
“白旃檀香,忌酒忌声色忌血气。”男人声音如水平和。
香火缭绕之中,他柔情蜜意喂她的那一口酒,两军对峙之时,他故意引她与他阿弟单打独斗,血气狂涌,终是全然崩溃。
这每一步,都是刻意算计好的。
铁勒鸢回过神,面容扭曲起来,止不住地在笑,满口血红,喷涌而出:
“厄郎……这么多年,你我夫妻一场,你仍是要杀我。”
“我,是那么爱你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十五载相知相伴,琴瑟和鸣,竟还是敌不过当年之事吗?铁勒鸢声嘶力竭,趴在地上,泪流满面。
男人已抱住了她,眉眼如初见时温柔,高天孤月一般遥不可及,却又近在眼前。
她明明费劲心思,用尽手段,把这轮月亮摘下来,留在身边了啊。
铁勒鸢视线只剩血红的一片,握紧了他的袖口,听到他温和的声音:
“公主以为,你一切所作所为,我就从不知情吗?”
“当初迫我投降,又废我双腿,囚我半生。竟也妄求我的爱?”
铁勒鸢嗤了一声,含笑注视着夫君,似笑似泣,深暗的眸底燃起的烈火里交织着怨毒和爱欲。
气息将尽的时候,一生如走马灯回转。她想起的却是一件极小的事。
她幼时打猎,活捉了一头受伤的小狼,把它养得皮毛漂亮,爱不释手。
可阿爹告诉她,狼是养不熟的,总有一天会伤了她。她不肯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后来,小狼果真咬伤了她的手,逃走了。
她还是像幼时那般蠢啊。养了一个狼心狗肺的男人。
铁勒鸢用尽此生最后的力气,抬手攥住了男人的衣襟,将他拽了下来。
她在他耳边轻声道:
“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我死了,也要化作厉鬼,永远永远地跟随你……我欠你的仇,我还你了;可你欠我的情,终要还来……”
“这一世,生生世世,厄郎啊,你都休想逃脱。”
她最后一次,在他膝上仰卧着,气息消无,却死死不肯闭眼,眸中始终映着皎如云月的情郎。
一双颤抖的大掌缓缓地覆上了她死不瞑目的眼。
两行清泪,无声无息顾辞山俊朗的面容沉下,嘴角却噙着愉快的笑。竟不知是痛苦还是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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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今世,生生世世,我与娘子,生同衾,死同穴。”
随着主将猝然死去,北狄军一溃即散,在丛林中奔逃离去。
大魏军绝处逢生,热泪盈眶。
良久,顾辞山仍在地上,保持着跪坐的身姿,怀中抱着的女子尸体早已变得冰冷僵硬。
一双黑靴行至他低垂的眼帘:
“大哥……”
顾辞山没有抬首,声音似是十分冷静:
“当日形势所迫,大哥说了许多言不由衷的话,为了迷惑敌人,你不要放在心上。”
“你不知道,大哥看到你有多高兴。九郎,你长成了我少时期待的模样,有勇有谋,杀伐果决。把顾家交给你,我没有看错人。”
顾昔潮看着他,麻木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费劲心机,毒杀了铁勒鸢,大哥以为,如此就能赎罪?”
“可你使得云州落入敌手,害死守将沈霆川……”
“北疆军三万英魂,沈氏父子忠烈冤案,云州十五年陷落,如何了结?”
“九郎。”顾辞山抬起脸,泪色照得他的面容清光磊落,如璋如圭,神似当年:
“大哥虽苟且偷生,身不由己,但从来没有背叛大魏,没有对不起霆川。”
“当年,是霆川求我,要我砍下他头颅,作为投名状投敌,只为救下一城百姓……”
顾昔潮倏然抬眸,眼中在刹那间流过万千川河。
顾辞山面朝着阿弟,仰起头,胸膛挺直,面上终是露出一丝释然的笑:
“挚友所托,我不能辞。我耗尽一生,万劫不复,却从未辜负过他。”
端方君子,地狱行舟。
背身家国,铁血丹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是说,顾家,从没有对不起沈氏?……”
恍若隔世一般,顾昔潮声音强忍着哽咽。
堕入黑暗的少年,十五年来,黑眸里头一次迸射出熠熠如辉的光,照亮这一丛阴诡地狱。
他这后半生,一直在暗无天日的地狱里踽踽独行。
从今以后,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人间白日之下。和她一道。
再将十五年无法言说的爱意,宣之于口。
“大哥,沈家还有后人。我们去告诉她……把当年之事,一一说来,真相大白。”
第59章妻子
淳平十九年冬春之交,大魏骠骑将军顾辞山驻守陇山卫,收到来自云州相距百里的两处烽火。
北狄人忍受了半个冬季的严寒,厉兵秣马,千里奔袭,南下劫掠,与北疆军殊死一战。
敌军疲于奔命且非主场作战,优势在我,北疆军主帅沈楔思虑之下,带兵出城迎战,精兵部署,准备将北狄军一举击溃,毕其功于一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其长子,忠武将军沈霆川受命留下守城。
岂料北狄军兵分两路,另一支昼夜奔袭千里,直接绕过了崇山峻岭,直抵云州城门。
精锐善战之师都不在城中。云州的守军大多是北疆军经年集结的乡民,又恰逢年节,战力孱弱,即便沈霆川有条不紊地加强布防,终是不敌人强马壮的北狄骑兵。
坚守的第十日,夜幕低沉,北狄军这一日的攻势已收,守城将士有了喘息之机,沈霆川如往常一般,趁着夜色掩护,独自出城捡拾箭矢刀具,为明日做准备。
山坡之上,他却遥遥看见一位友人。
是他在城中燃了十日烽火,一直没等来的援军之首。
男人浸在夜色里,身姿如昨。秋水为神玉为骨,眉目清朗眸似星。
只是身上,不再是那一身金麒麟的铠甲,穿着的,却是北狄人的铁战甲。
“辞山?……”
他以为自己连日守城不曾合眼,这是陡生的幻觉。
而那道人影却向他走了过来。他的身后,遥遥跟着黑如鸦群的北狄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霆川本应拨马飞奔,可脚步却顿在了那里。这一队北狄人亦未朝他进攻。
那个人将一副残破的不成样子的夔牛纹铠甲扔到了他面前。
“阿爹……”
沈霆川认出了这副独一无二的北疆军主将铠甲。他浑身发抖,双眸腾起一丝厉色,盯着眼前忽然出现的男人:
“辞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辞山静静地道:
“沈楔已战死,出城的北疆军全军覆没。北狄大军两股合并,云集数万,云州城要守不住了。”
沈霆川猛然起身,一把揪住他的左衽衣襟,声音嘶哑:
“援军呢?”
顾辞山不动,任由衣襟紧成丝线,陷入颈侧,扼住咽喉。他垂眼,看着双眼通红,万念俱灰的挚友,低声道:
“援军不会来了。若真有什么援军,我又怎会被北狄人生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怎会被人生擒?”沈霆川登时松了手,不敢置信。
顾辞山叙述自己孤军深入,去援救沈楔大军,最终深陷敌阵,被北狄军俘虏。
只一句轻描淡写,却道尽了为友的所有情意。
纵使料到不会有援军,纵使知晓前面是一场死局,他还是来了。
沈霆川颓然后退,顾辞山却突然一把扶住他的双臂,看着他一字字道::
“霆川,你速回云州,而后出城入京,将此事禀明陛下。我怕,天长日久,死无对证,对沈氏、对北疆军不利。”
如此危机关头,他心思清明,还在为自己和沈氏打算。
沈霆川看着他筹谋,甚至将入京后的话术都为他准备妥当,要他一一记下。他却摇摇头,道:
“那你怎么办?”
顾辞山拂袖道:
“顾家百年世家,根基深厚。少我一人,无甚紧要,可沈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深知沈氏寒门军户,今日所得,皆是世代以来,一刀一枪,血肉拼杀来的军功,来之不易。
沈霆川颓然后退,握刀的手久久发颤。
父帅已死,援军不至,最后一丝守城的希望也破灭了。
沈氏之名,已摇摇欲坠,飘若风中残絮。
“你既被北狄人所俘,他们怎会放你前来?”他突然发问。
顾辞山沉默片刻,说出自己求了北狄公主铁勒鸢,许诺自己的计谋可以顺利夺下云州,让她在可汗面前立下大功。
以此为借口,她才允他出来,与他会面,回去之后,仍会被长久圈禁。
沈霆川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晓顾家大郎是什么样的人。天之骄子,从未求过人。他不敢想象,他如何说动了北狄公主。
他是不惜性命,不惜尊严,也要来救他,同时为沈氏示警。
浩荡的夜色里,沈霆川立在坡上,寒风贯彻衣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面上已不见初时的恍惑茫然,淡淡道:
“辞山,北狄人派你来当说客。你空手而归,他们定会对你不利。”
顾辞山攥紧了掌心,始终不语。
沈霆川不必回头看,也知他面色无波,不会显露分毫。
“辞山,你我多年相交的份上,我求你两件事。”
“第一,请你务必与那领兵的北狄公主达成交易,明日我会开城献降,我和一众将士任她凌辱,但请她勿伤我城中百姓。”
“第二,明日,北狄军阵前,请你砍下我的头颅,作为投名状,自此获得北狄人的信任。”
沈霆川行伍多年,心硬如铁,没有一丝软弱和迟疑,已迅速做出了决断。
顾辞山身影凝住,面色惨白,此生头一回对挚友暴喝道:
“绝无可能。”
“我费劲心机,才能来见你一面,只想救你一命。你竟然自己要轻言放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这一线生机,是他卑躬屈膝,向北狄公主求来的。顾家大郎,光风霁月,何时做过这等苟延残喘之事?
而他,竟然如此践踏他的心意。
沈霆川缓慢而决然地摇了摇头:
“我沈氏世代为云州守军。阿爹说过,守军不在守城,而是护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若我连一城百姓都护不了,如何为将为帅?”
“辞山,你既已得那北狄公主青眼,那活下来的人只能是你了。你是我们翻案的唯一可能。”
“我知道,我之请求,对于你而言,太过残忍。就当是我自私透顶,你让我一回罢。”
“你就让我一回罢。”顾辞山听到昔日挚友又一次地如此说。
从前二人赌书,斗马,行酒,弄香……君子六艺,沈霆川总是输给他。
人高马大的沈将军总是懊恼地道一句,“辞山,你就不能让我一回?来年我绝不为你猎麝鹿,酿好酒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当时的二人,前途大好,有无限的光明。
而今,无尽的夜色里,顾辞山的眼角涌出两行清泪,复不言语,终是点了点头。
最后让他一回。
二人于坡上并肩而立,最后一次俯瞰莽莽北疆,万里风烟。
“我死后,将我葬在云州的韬广寺。”
“我一生为国为民,问心无愧,死而无憾……”
“但,我唯一放心不下我那最小的妹妹。父亲为了沈氏荣宠,将她送入京都。她孤身一人,寄人篱下,十分辛苦……”
顾辞山轻咳一声,无不骄傲地道:
“我家九郎求了圣旨了,一直都想要娶她为妻。这个傻小子,满心满眼都是你那妹妹。”
“今年春三月,我本来已看好了良辰吉日,打算要亲自登门向沈将军提亲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霆川一怔,面上旋即露出欣慰的笑容,大掌一拍,连声道:
“那就好,那就好!十一自小性子直,不知变通,怕是不懂你家郎君的心思……”
他笑中带泪,长舒出一口气,道:
“我知道,九郎是个好郎君,将十一托付给他,我放心了,自此没有遗憾了。”
大难临头,生死当前,两人在夜风里相视一笑。
沈霆川抚掌道:
“今日无酒,不能尽兴。来日再有相逢之时,我必要与君,共饮一杯。”
顾辞山从容笑道:
“天上地下,碧落黄泉,定赴此约。”
翌日,沈霆川率军投降,亲开城门,迎北狄军入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辞山在北狄兵呐喊叫好声中,用沈霆川赠予的那把长刀,亲手砍下了挚友的头颅。
自此,一个忠骨成灰,万罪加身,一个陷入无间,万劫不复。
……
下雨了。又是一场春雨。
刺荆岭的大雾被落雨冲散。晨曦的光从山岭层云之间,透出澄亮的光来。
明河公主十五年间在牙帐对大魏战俘还有云州百姓颇有照拂,虽然这照拂来自顾辞山的手笔,但此时也没有人折辱她的尸身。
还有不知何人,为她盖上了一件披风,一同随军带走。
大魏军的马匹有的中箭死去,被长刀砍杀,最后几匹也是力竭,倒地不动了。
顾昔潮背着无法行走的顾辞山,一步一步往朔州走去。
十五年身子健朗,力壮如牛的大哥,骨肉仿佛早已枯朽,轻如一片灰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辞山将当年尘封的往事一字一句说完,低喘了一口气,道:
“我不知,后来沈家如何?”
雨水淅沥,地面泥泞,顾昔潮脚步沉重,低声道:
“十年前,陛下昭告天下,沈氏一门通敌叛国,以叛军论处。”
“果然如此。”
顾辞山闭了闭眼。他这些年最担心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
云州陷落,败军惨案,必要有人背负。既是帝王心术,亦是稳定社稷民心。
他睁开了眼,黯淡的眸光透过雨雾,骤然变得锐利难当:
“我愧对沈家,叛国投降之人,只在我一人,不该让沈家父子承受这等污名。”
“九郎,你替我手拟一份奏疏,呈上御前。就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陇山顾氏顾辞山,淳平十九年,先是畏战不出,后贪生怕死,投敌卖国,诛杀同袍,十恶不赦,罪不容诛……”
“所有罪责,皆在我一人。”
“大哥!……”
顾昔潮喉头哽住,猛地摇头。
“那一年,本该在陇山卫领兵的是我。是你代了我,陇山卫中当年的兵录,甚至御前的折子,均是记载在册,都还是我的名字……”
顾辞山却笑着,拂去他肩头的落雨,道:
“做大哥的,没有什么不能为弟弟担待的。你就不要和大哥争了。”
“大哥,可是我……”顾昔潮抿紧了薄唇。
“什么都不必说了。你就是我阿弟。”顾辞山制止了他,像是累极了,头倒在他肩头。
幼时,阿弟伏在大哥背上,今日,大哥靠着阿弟肩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眼帘的罅隙里,顾辞山看到他乌黑的鬓边银丝缕缕闪动。
他错愕地道:
“九郎,你怎么有白发了?”
他没有作声,顾辞山也全然能猜到。他长长叹了一声,低声道:
“九郎,你也一早知道,你不必这般为顾家辛苦。”
“顾家和你,又有何干系?是我当年私心,将你困在了顾家。”
顾辞山自幼教导他忠孝礼义,长此以往深刻在他的骨子里,生成这一副愚忠愚孝的硬骨头,如今竟不知是对是错。
可顾家后辈之中,确实只有他一人出类拔萃。
他说不上自己是慈悲,还是残忍。要他背负这样的命运。
“不是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却突然摇摇头,无坚不摧的面上渐渐露出一丝淡淡的喜悦。
“大哥,我感激不尽。”
“因为我是顾家人,才能遇到她。”
遇到她,是他这身不由己的一生里,发生过的最美好的事。
起初的年少心动,后来的生杀欲念,到今日的生死相伴,都与她有关。
顾昔潮低下头,涩然地笑了笑,道:
“大哥,我想娶妻了。”
顾辞山一愣,这个傻小子竟然十五年还没娶妻。他皱了皱眉,福至心灵地问道:
“还是沈家妹妹?”
顾昔潮重重点了点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果真如此,顾辞山叹了一口气,真不知该说什么好。又想到什么,不由问道:
“十五年过去,她还没嫁人吗?”
他一时不知,若是这傻小子是起心动念,要夺人妻子,他该如何是好。
“她嫁过人。”
他淡然回道。而后,又像是害怕家门森严大哥会不允准似的,急忙补了一句:
“我一点都不在乎。”
知弟莫如兄,顾辞山自是看出他所虑为何。他冷笑一声,不顾唇边溢出的血,拂袖道:
“嫁过人又何妨?女子的贞洁,从不在罗裙之下。”
“沈霆川的妹妹,岂会是庸碌之辈,足以与九郎相配。只要你二人真心相爱,千难万险,终能相守。”
“大哥最后为你做一次主,沈家十一娘,这个媳妇,我们顾家要定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未料到陇山百年世家,克己复礼的大哥,会如此作答。顾昔潮瞪大了双眼,干裂的唇角一点一点上扬,全然咧了开来。
本该正襟危言,此时却再也合不拢嘴。
十五年暗无天地,从未有过一刻,能够如此开怀。
顾昔潮双臂一抬,将背上的大哥扶稳了,轻轻地道:
“我和她的双亲都不在了。大哥是我们留在世上唯一的至亲,可以作为高堂,为我们主婚。”
上回在蓟县拜堂,主婚是敬山道人,高堂是一双纸人。他一直觉得太过寒碜,是委屈了她。确实不能作数。
他心中畅想无限,期许无限,想到什么,便说什么,难得的恣意潇洒。
“大哥,你等等我,我定会带着北疆军和陇山卫,再夺回云州。”
“大哥,你之后是想留在北疆,还是回京都去?或者,我们去江南,那里远离纷争,可以看潮信,品龙井,听闻,山寺里的檀香也是、也是极好的……”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哥,你看看,那就是朔州的城墙,你、你再撑一下……九郎终于带你回家了……”
顾昔潮说着说着,面上洋溢的笑意一点一点地抽尽了。
一滴一滴温热的液体在他的侧颈,溅开一朵一朵的血花,在滚落的雨水中,晕染开去。
顾昔潮终是停下了脚步,臂膀在雨中颤抖不息。
他一停,他身后的大魏军也即刻止步,排山倒海一般跪伏在地,阒静无声。
耳边传来顾辞山低声的叹息。
他正竭力抬起眼,深深凝望着近在眼前的朔州城门,已列阵在前迎接他归来的陇山卫旧部。
“大魏,大哥回不去了。”
白旃檀香与酒色相合,取人性命于无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这是顾辞山曾经为北狄可汗计划的死法,亦是为发妻安排的结果,同样,是他为自己定下的终局。
铁勒鸢掌权领兵以来,惯于清醒,素来极少饮酒。唯有与爱郎兴尽,为了取悦于他,夫妻同乐,才偶尔与他同饮一口桃山酿。
昨日登基汗位在即,她本不愿饮酒。
那一口酒,是他拥她入怀,亲自哺给她的。
是致命的杀机,也是柔情的诀别,给这十五年的爱恨一个交代。
此前,所有势力已被他借着被铁勒鸢之力全部扫清。铁勒鸢一死,北狄群龙无首,必会再次陷入分裂。
这是他为大魏,为他阿弟的最后一谋。
顾家大郎,冠盖京都,算无遗策,一人可当千军万马。
他把自己的死也算进去了。
顾辞山唇齿一动,又吐出一口浓稠的乌血,道:
“九郎,这是大哥教你的最后一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国士,当躬身入局。”
如兄如父,如师如友,他教过他很多,可惜,今后不能再教他什么了。
“沈家姑娘,我许了。我知你欲夺回云州,你们成亲,我还随了一份贺礼,以你才智,必能发现……”
“我到了地下,定要向霆川讨一杯喜酒喝……还好,我不负顾家,不负沈家,也不负家国。”
顾昔潮静静地听着,一声不吭,直到听到大哥残酷地,哀求般地道:
“大哥已经是个废人,再活着,对我来说,就是酷刑。”
“九郎,用我当初教你的那一手快刀,给我一个痛快。”
顾昔潮伫立在大雨中,失声哽咽,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所有情绪都被大雨声淹没。
他双目空茫,最终,还是缓缓拔出了那一柄蟠龙缠柄的金刀。
顾家刀法,出刀迅疾如电,快到中刀之人还未察觉,便已毫无痛苦地死去。
一如十五年前,顾家大郎忍痛斩杀挚友一般,今日,顾家九郎,亲手了结至亲的大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鲜红的刀刃垂落,血水零落一地。
大滴大滴的泪水,与漫天的春雨一道,砸落在朔州城门前的泥地上。
雷声沉鸣,大雨滂沱,顾昔潮双膝跪地,伏地叩首,为兄长送行。
“顾家九郎顾昔潮,恭迎陇山卫骠骑将军凯旋!”
“陇山卫十三营,恭迎骠骑将军重回故土!”
“陇山卫第二弓箭营,恭迎骠骑将军归国!”
兵戟悲鸣,铿锵有力,回荡在瓢泼的大雨里,此起彼伏,震天动地。
顾辞山仰首望天,面上渐渐露出如释重负的笑。
他嘶哑着嗓音,唱起了旧日里的歌:
“我本邯郸士,祗役死河湄。不得家人哭,劳君行路悲……”
苍茫歌声里,顾家大郎顾辞山,故骠骑将军,缓缓阖上了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前业尽消,终得解脱。
……
顾昔潮从地上起身,抹去了面上的血水,泪水,雨水。恢复了漠然的神色。
大哥的遗言,其余可以照做,唯有一句,他不能答应。
只能忤逆。
哪怕,要为此断送他此生唯一求过的姻缘。
这一世,到底从来不由他自己。
雷雨交加,顾昔潮领兵步入朔州城中。
然而,他一入房中,方才沉定下的决心又迟疑了。
暖黄的烛火照耀之下,纤弱的女子正背着身,躲在帐子最里侧。
还是和从前的沈家十一娘一样,一到雷雨夜就惊吓不已,紧紧蜷缩成一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一趟她在牙帐历尽艰险,衣衫又破旧了些,他人在刺荆岭,没来及给她烧衣。
此时,她只着一件里衣,光洁的后背一对漂亮的蝴蝶骨,振振欲飞。
绸缎一般乌发披散下来,盖住这一身苍白的里衣,裙摆盖不住的脚尖,紧绷着,在闪电的白光里白得耀眼,泛着光泽。
手腕的红线皱了些许,垂落在一片雪白之间,衬得更为冷艳。
只静静地在那里,就能勾起他埋在最深处的欲。
被命运裹挟的愤懑和无力,在看到她时被抚平了些许。
这样的柔软湿润,好像如同这一场绝望的春雨,浸透他干涸已久的内心。
横亘在沈顾两家之间的仇恨已荡然无存。他大哥,她大哥,都已经许了他和她的亲事。
他对她,问心无愧。
那么,在走向最残酷的命运之前,他可不可以最后放纵一回?
顾昔潮举步,走向他错失十五年的妻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60章恶鬼
春雷轰轰烈烈。
电闪雷鸣,一声盖过一声。
春夜急雨,下了一整天都还没停。
入了夜,白光一下一下投在纱帐上,犹如鬼魅乍现。
沈今鸾从白日昏迷到了黑夜,到夜里的阴气重了,才醒过来。
她直愣愣地凝视着腕上的红线。
若非这根相连的红线,顾昔潮不会那么快在刺荆岭找到她。
白日里给她的魂魄疗愈的赵羡都劝说过好多回了:
“阴阳红线,连接阴阳,除非都成了鬼魂,或者一方灰飞烟灭,才会自动褪落。否则,就算三清真人来了,都剪不断这红线。”
果真,无论她如何上下摆弄,还是无法挣脱红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羡无语,一直让她不要白费力气了,还不如想想怎么保存魂体,争取在八日之后顺利去投胎,不要魂飞魄散。
“不如,还是吸一些阳气罢。”他真诚地建议道,“军营里就男人多……”
沈今鸾耳根一红,断然拂袖拒绝。
她可不是那种没骨气的女鬼。
暮色四合,赵羡已离去,为秦昭魂魄还阳准备法事道场了。
雨夜惊雷不断,沈今鸾看了看自己暗淡的魂魄,心中苦闷,退去了帐子里头。
她忍不住回想,在刺荆岭中,顾昔潮曾对她许诺,定会给她一个交代。
顾九是言出必践,从来不对她食言。可顾昔潮未必。
顾九可以在千万人面前抱住他的沈十一,哪怕仅是一缕魂魄。
可顾昔潮却只能为了顾家,与他的皇后娘娘背身相向,陌路殊途。
她能不能,再信他一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房门“嘎吱”一声开了。
最先涌入的是暴风骤雨,泼洒一地毡毯,沾着水珠。
而后,她看到一抹烛焰,晕开昏黄的光,照亮一室幽暗。
最后,一双带血的黑靴踏入房中。
沈今鸾抬起头,愣住,魂魄一颤。
男人无声无息走进来,被大雨浇湿的衣袍,还在滴水,淌落一路。
滴下的水中,带着一缕一缕的血丝。
他像是一只濒死的困兽。
烛火照着的双眸红得像是滴血,身形左突右进,连站都站不稳。
沈今鸾一下子从榻上起身,想要伸出手去扶他,又收回了手。
“你杀了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迟疑地问,喉头哽得窒涩。
男人没有说话,血迹染红的手指微微发颤,沉沉黑眸盯着她。
“你杀了他。”这一回,沈今鸾肯定地道。
因为,她从未如此消沉破碎的顾昔潮。
男人自己立直了,将淌血的刀收入鞘中,手里的烛火放在案上。
而后,他站在她面前,看着她道:
“他自淳平十九年沦为俘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为了夺下悬于城楼的沈家人尸骨,再救下盗走尸骨的秦昭贺毅等北疆军旧部,他答应娶了明河公主铁勒鸢,成了北狄驸马。”
“困于公主帐中,渐渐获取她的信任,等到她对他的防备没有那么深,着手开始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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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时被允许走出帐子。繁星苍岚,夜穹辽阔,想起故人故土,只能喝桃山酿麻痹身上的伤痛,暂排苦思,可他不能多喝,因为在牙帐步步惊心,只能保持清醒。”
“知晓双腿再也不能起立,是他唯一想要自戕的那一日,但思及你大哥,他继续布局,直到铁勒鸢登上汗位,为她清扫完所有势力。”
“再一举杀了她,让北狄再度陷入分裂……”
“至于你大哥沈霆川,是他自己求我大哥杀了他,作为投名状,为了救下云州一城百姓。”
男人声音喑哑得不成样子,却说得缓慢审慎,生怕错漏一字,有辱烈士。
他抬起头,看着她,英挺的脸血泪纵横,眉眼却十分平静:
“沈十一,顾家从来没有对不起你沈家。”
沈今鸾手指止不住地发颤。心头像是被无数根刺扎进心口,酸痛苦涩,又像是被烛火灼烧,一片滚烫。
其实,在得知顾辞山双腿残废之后,她便猜测过这个可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之前一直阻止顾昔潮杀顾辞山,除却想利用他证明沈氏清白之外,还有另外一层。
她不想他再杀一个至亲的大哥。她怕他杀错了好人。
纵有猜想,可此时将所有细节连在一起,得知了这一出顾家大郎血泪铸就的半生,仍觉触目惊心。
杀身成仁,舍生取义。
顾家大郎顾辞山,终不负“仁义”二字。
夜里的雨声喧嚣燥热,沈今鸾已全然明白过来,眸中泪光闪动:
“所以今日,他所谋皆成,便一心求死。”
“你,成全了他。”
沈家十一娘是何等心思剔透。
今日铁勒鸢毒发身死,顾辞山虽未动武血气上涌而暴毙,可即便不死,余生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再加上双腿残废多年,他怎会愿意继续苟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天之骄子,心气甚高,至此不肯踏入朔州,再见旧部。
唯有一死。
顾昔潮点了点头,身形前倾一晃,摇摇欲坠。
一双纤细的臂弯上前揽住了他,素手轻柔地拍了拍他微微在颤的脊背。
只需她一来,他那一股在四肢百骸横冲直撞的戾气好像平息了下去。
顾昔潮一怔,侧首看到烛光里,她柔软的青丝贴着他的侧脸随风拂动,与他斑白的鬓发缠在一起。
于是,他垂落在身侧的双手缓慢地抬起,小心翼翼地拥住了她。
他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怀抱虽然冰冷不是活人,柔弱无比,却蓄着力,没让他跌落下去。
足够了。顾昔潮在心中对自己道。只这一次的相拥,足够了。
他唇角微微一扯,自嘲一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下一瞬,顾昔潮闭了眼,断然抽身。
他牵过她的手,红线随着他走动而摇摆,她一滞,任由他带着,一同坐在了榻上。
顾昔潮空荡荡的双眸盯着来回摇曳的帐幔,声音干涩:
“我大哥一生清正,虽曾投敌,但历经艰难,我不能让他在死后再添恶名。”
“顾家大郎是战死在了十五年前,埋骨刺荆岭,死时光明磊落,一生为大魏死而后已。”
“那个北狄驸马,你我从未见过。”
帐幔停止晃动,空气恍若凝滞。
指间紧扣的手被一根一根地掰开。他没有使力,任由她的手从掌中抽走。
在她冰凉无措的目光里,顾昔潮直直看着她,顿了足有一刻,最后一字一句地道:
“沈氏旧案,止在今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一句,沈今鸾愕然呆住,浑身如被雨水浇头,彻骨寒凉。
顾昔潮言下之意,她已彻底明了了。
他不打算为沈氏和北疆军翻案了。
沈今鸾张了张口,想要指责他不守诺言。他明明在早前答应了她的啊。
可她意识过来,他到底是顾家的顾昔潮。
再重启旧案,对死去的顾辞山来说,无非是再掀起剧痛之下的伤疤。
哪怕一生殚精竭虑,为国为民,可他到底委身敌国公主,投降叛国。一旦旧案重提,所有的事终将都要被搬到明面上来。
众口铄金,会毫不留情指摘他。史书工笔,积毁销骨,将他所羞恶之事,流传后世。
一个人死了,孰是孰非,盖棺定论。为何这世上要有尊谥恶谥,就是因为名声紧要,要以此震慑还活着的人,不可失节。
一旦失了节,大错铸成,就回不了头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由是,对于顾辞山而言,最好的结局便是在十五年前战死北疆。
由是,最是敬爱大哥的顾昔潮,为他定下了这个最好的结局。
沈今鸾心如绞痛。
恨死去的顾辞山,恨不讲信义的顾昔潮。
更痛恨,自己的天真。
天真到,相信与她斗了一辈子的顾大将军会信守诺言,会为她清洗沈氏冤屈。
以为,凭着少时相知,还有这一路人鬼相互扶持,对她哪怕有一丝一毫的情谊。
可沈今鸾只是拢了拢头发,平复了起伏不断的心口,点了点头,最后只朝他简简单道了一句:
“我知道了。”
轻描淡写,薄如云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好像下一瞬就会迎风飞走。
顾昔潮最怕她这样。
他看着她,从想杀人的锋利目光,挣扎煎熬的神色,到此刻慢慢恢复了平静,像是一潭死水。
“我宁愿你刺我一刀。或者,干脆杀了我。”他淡然地道。
“我说过,我的命,是你的。”
一直都是你的。
他从腰际解下了那把金刀,递到她手里。
宁愿她与他不死不休。
沈今鸾早泄了气了,也看不透他眼里无可救药的执着,轻嗤一声:
“我又能奈你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且不说你是唯一能看见我的活人。北疆军今后的荣辱,还系于你身。”
只要顾昔潮说一句,叛军可生可死,可赶尽杀绝,也可在夺回云州后戴罪立功,荣归故里。
全在他一念生杀。连她,也在他翻云覆雨的掌中。
她时日无多,已无力再为过去之事与他再斗一番。
她还要为活着的人争取。
沈今鸾一扬手,将那柄金刀飞出去,掷在地上。
顾昔潮面色苍白,下颌新生的胡茬显得轮廓暗沉锋利。
一绺白发垂落,还在滴水,眸光透过水雾继续望着帐中的她。
“不恨我吗?”
他冷笑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怎能不恨?”
她直视他的眼,坦坦荡荡地道。
“你大哥落得一身清净,我沈氏满门忠烈,却背负污名。我却再也不能为之平反。”
“就算我能再去往生,九泉之下,若遇到我父兄,遇到当年战死的英魂,我该如何作答?”
天命如斯残忍,最重名声的天之骄子跌落泥潭,一身污泞,一死了之。
而他的死,牵动了其余所有人生前死后的命运。
天命当前,人力微茫,终不由人。
那一种被命运裹挟的无力感,又涌了上来,沈今鸾攥紧了手,强忍着不哭出来。
“娘娘一早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顾大将军铁血铁腕,是一路踏着别人尸骨走出来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根本不需要守信义。他所行所言,就是信义。
顾昔潮看着她因抽噎而颤动的肩头,漠然地道:
“跟我这样的人在一道,自然是要吃苦头的。是娘娘你,非要跟着我。”
语调冷硬无情,温热的指腹却在拂开她凝在眼角的泪花。
拭了一下,眼泪又很快挤满了,再拭一下,他孜孜不倦。
沈今鸾终于释放出来,泪如雨下,然后猛地别过脸,错开他的手,抿紧了唇:
“顾昔潮,说话不算话,我恨死你了。”
她挥起拳,用尽毕生力气似的,狠狠砸在他身上。
男人身如磐石,一动不动,对军旅之人来说,她这几下不过是毛毛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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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她不必再像当初在宫里一样端正地强颜欢笑,压抑情绪,他心里悄悄吁了一口气。
大雨倾盆。窗外闪电白光乍现,笼罩一室凄迷的晦色。
“轰隆隆”接连不断的雷声随之轰鸣,惊天动地,床榻微微震动。
“嘶——”暗淡的烛焰被雨丝打灭了一缕,又重燃起来。
紧接着,一道雷声突然在窗边炸响。
沈今鸾猝不及防,一个哆嗦,下意识地径直扑进了男人怀里。
他稳稳搂紧了她,一双大掌覆在她两侧耳朵上捂住,像少时那样。
怀抱温暖潮湿,带着些许雨气和血腥,却无端地让人觉得安定。
雷声片刻便已过去,只剩的沉闷的气息回荡在帷幄之中,轻纱飘举。
沈今鸾回过神来,往后退却,抬手想要将人推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的手腕已经被一把握住了。
男人的手跟铁钳似地箍着她,不许她退出他的怀抱。
“我比雷声更可怕么。”他扯了扯唇,冷声问道。
所有人都很怕心狠手辣的顾大将军,只有她觉得他可怜。
众生皆苦。只是他和她更苦。
沈今鸾不再挣脱,因为挣扎无用。男人宽肩阔背,大臂遒劲,她与他比起来娇弱易碎,不过白费力气。
她仰倒在他宽阔沉定的怀抱里,端详着面前的男人。
深刻的眉骨下,黯淡的双眸,连闪电烛火都照不亮的无底深渊。
她抬起手,指腹一寸一寸拂过他的眉眼,叹息道:
“我有时候觉得,你才是最坏的恶鬼。”
还是鬼里最坏最可怕的那一种恶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披着俊朗无双的人皮,所行凶煞,却没有人心。偏生一直在动她的心,勾她的魂。她不能抗拒。
带着她找到尸骨,查明真相,不惜性命救她维护她。
一同历经艰难万险,好不容易有了希望,可他最后却残忍地,亲手将她唯一的希望碾碎了。
男人箍着细腕的手松开了些许。
粗砺的指茧划过她的肌肤,激起微微的战栗。
他低低地哼笑一声,明知故问一般,道:
“我坏得透彻,为什么还跟着我?”
沈今鸾叹了一口气,道:
“早就说过了,孤魂野鬼,无家可归,无处可去。只能和仇敌日夜相对,如涸泉之鱼,不能解脱。”
《庄子》云: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顾昔潮明了了她的意思,心头一颤,笑了一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手臂收拢,将她搂得更紧,把她的下颚按在自己肩头,如骨血不分离。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笑意:
“臣和娘娘,既不能相濡以沫,也不能相忘于江湖,不如你我就此一生,一道下地狱,同为恶鬼罢。”
他和她,如手中错综复杂的红线,不能一条心携手一生,也不能一刀两断,生死两清。
注定是要纠缠不休的。
她没有辩驳,也没有作答,眼帘低垂一下,像是应允了。
他就当她应允了。
男人的手掌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腕,此刻摊开来,游走上去。
他的手心覆住她的手心,修长有力的手指摩挲着她苍白的指骨。
那一根纤细脆弱的红线在两人若即若离的指间,嫣红似血,明灭流动。
“有一事,娘娘一直说错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忽然道。
沈今鸾撩起眼皮,不解地瞥了他一眼。
男人原本只是轻轻摩挲着的手指一下嵌入她的指缝之间,与她十指紧扣。
“你死后已是我拜过堂的妻子,不再是孤魂野鬼。”
沈今鸾想说些什么,才动了动唇,她的眼前被一道阴影全然罩下。
那阴影里,有她怜惜过,也痛恨过的眉眼。
“你在做什么?”
面靥相贴,她脊背不住地颤动,脖颈后仰,直抵到了墙面。
一动不敢动,只觉他的气息拂过眼睫,鼻尖,直至唇瓣……
“赵羡说,你魂魄虚弱,急需阳气,否则将灰飞烟灭,不得超生。”
“我自是要为我妻,渡一口阳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语气霸道强硬,如灰烬里还在暗烧的焰。
下一瞬,男人低下头,滚烫的唇含住了她冰凉的唇。牢牢勾缠,辗转厮磨。
贪如恶鬼。
第61章还阳
大雨如泻,遮天蔽月。
春雨竟然也能浩荡如斯。连绵如酥的雨丝从屋檐之间漏下,水声靡丽。
帐中静谧无边,隐有轻轻的喘息声。
顾昔潮将她困在自己的胸膛和墙壁之间,一双大掌托着她的下颔。
她被迫仰起头,承受这个强势得近乎凶狠的吻。
满头青丝全然散开来,铺满衣襟拂开的肩头,在晃动的烛火里,透白发光。
朦胧如梦的烛火里,男人眸色深沉,眼里只有烛火里艳光流转的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起初,他只是一次次吻下去,不懂章法,后来无师自通,只想不断索求,贪得无厌。
仿佛这样才能抚平他经年汹涌的爱恨,求而不得的怨怒。
唇齿相依,缠绕。虽然只是冰凉的魂魄,没有活人的气息,却足以燃烧他心底的荒原。
直到他尝到了一丝咸湿的滋味。
是泪水。
顾昔潮一怔,与她的唇分开。
沈今鸾胸口微微起伏,男人的阳气灌入,她的魂魄已恢复了几分光泽。
她从震惊中回过神,面色绯红,整个魂魄都在颤栗,连带着出口的声音也在颤:
“顾昔潮,你这样,可对得起你那心上人?”
她今夜已是忍了许久,此刻终于忍不住讲这句话喊了出来。
顾昔潮眉梢一动,漠然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已经死了。”
沈今鸾的眼神暗了下来。
这世上的诸多男人,就算是结发妻子死去,也不过最多哭一场,再给埋了,转头又娶妻生子纳妾,从不耽误。
元泓并不真心喜爱世家送进来的女人,不妨碍他宿在那些妃子宫中。
爱和欲,对于男人来说,是分开的。
“那为何是我?”她唇瓣颤抖,低声问道。
北疆那么多女子,凭顾昔潮相貌手段,地位权势,即便落魄至此,也总会有曼妙的女子甘愿送上门来。
男人抬指,拂去她凝在眼尾的泪花,还觉不够,双手捧起她的脸,一次次吻去她的泪痕。
他的唇角沾着泪水的涩意,扬起一丝冰冷的微笑:
“我流落北疆,无妻无子,多亏娘娘的金刀计如此精妙。当年,你既可在荆棘丛中,以身诱我,今日再做我妻子,又有何不可?”
沈今鸾忽就懂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是在报复。
当初她以己身为饵,用金刀计一石二鸟,既污蔑他,也辱没了他大哥。他今日是来报复了。
可她目光一瞥,看到了烛火照不见的阴影里自己散开来的裙裾,里头的血肉都是尽是虚无。
十年过去,她都做鬼了啊。
北疆也是他为找顾辞山自己要来的,她的金刀计于他而言不过顺水推舟。他竟然还如此记仇。
她一抹眼泪,既是委屈又是忿忿不平,道:
“可我也都已经死了啊!”
顾昔潮望着她眸中泪光潋滟,沉默了很久,才提声道:
“只要我燃着犀角蜡烛,你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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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今鸾无语,乌黑清冷的杏眸一并含着怒意和悲意,道:
“可我还是鬼啊。”
犀角蜡烛照出来的孤魂并不是活人,不过烧灯续昼,徒劳无功。
顾昔潮似是笑了笑,目光透着寒凉的旖旎:
“娘娘既说我是恶鬼,那么,我这个恶鬼只能和你这样的鬼魂结为夫妻。”
他援引她的话来反驳她。
沈今鸾万没料到,她都死了做鬼了,他也不放过她,押着她一个鬼魂。她除了备受屈辱,还觉惊悚。
他这是什么作弄她的阴招,伤敌一千,自损一千。
那么多温暖柔软的活人妻子不要,非要报复她一个早已死了十年的鬼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疯了。”她无言以对,喃了一句。
“你就让我疯一回。”
顾昔潮神情极为平淡,唇角还带着微微的笑意,好似和方才那个疯魔的男人是判若两人。
“娘娘是不喜欢么?”
他不动声色,额头抵在她的额头,薄刃般的唇角微微一勾,凉薄又嘲讽:
“不喜欢,那为何这般?”
沈今鸾不由顺着他低垂的眸光望过去。
自己的双臂在不自觉的时候环上了他的脖颈,勾着他往下,如同亦在向他索要。
到底是女鬼,是女鬼就贪人间的阳气,根本抑制不住。
沈今鸾毛骨悚然,登时收回了手,还猛推了男人一把,落荒而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被她打中伤处,轻轻闷哼一声,眉头都不皱一下:
“很好。这一下比之前有劲多了。”
“臣这一口阳气,行之有效。”
“你!……”沈今鸾别过脸,攥紧了掌心,扬起下颚,道:
“我根本不需要你的阳气,我有恩人供奉香火就够了。”
顾昔潮冷笑一声,看着她道:
“香火已经救不你了,皇后娘娘。”
沈今鸾其实心知肚明。
之前有那一缕香火供奉,可以使得她的魂魄脱离纸人,勉强维持魂魄不灭。
恐怕,直到她魂魄尽灭,她都不知道那个供奉了十年香火的人到底是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此番在牙帐几进几出,耗费颇巨,她能感到魂魄越来越无力。
方才一番作弄,沈今鸾虽有了几分力气,双唇还在发热,咬了咬唇,闷声道:
“就算我魂飞魄散,也绝不要你的阳气。”
“娘娘不要也得要。”顾昔潮淡淡地道,“我出征云州,娘娘于我还大为有用。”
沈今鸾没好气地冷哼一声,目光如淬了冰霜,恨恨道:
“我一个魂魄,你还想怎么利用?”
顾昔潮在摊开的刺荆岭布防图上,又摊开了一幅大魏北疆的舆图。青筋分明的手指从朔州,缓缓移至周边二州,代州,寰州,依次点了点。
“收复云州,我还需代、寰二州的兵马。”
“还请娘娘为臣借兵。”
沈今鸾懒懒起身,眸光微抬,薄雾中带着锐利之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烛火明灭,男人的一双眸子在烛波里的晃动,眉峰凛冽,幽声道:
“臣记得,代州刺史燕鹤行是你祖父的部将,底下一众裨将也曾是沈氏的门生。而寰州掌兵的卫将军庞涉,昔年乃是你的后党,唯你马首是瞻。”
“我已请两位来朔州相谈,娘娘只要一现身,二人定会为你效犬马之劳。”
“如此,三州兵马,共夺云州,才能万无一失。”
利用她最后一点价值,来收拢其余二州的兵马,这份算计,倒是精妙。
沈今鸾看着男人如雕似刻的侧脸,淡淡地道:
“若我不肯呢?”
“云州此战排兵布阵,皆在臣一念之间。就像娘娘曾说,北疆军可生可死。只要将他们都派去做先锋军,你只能看着他们冲锋陷阵,然后一个一个死在北狄人的马蹄之下……”
在沈今鸾从惊异到愤然的目光里,顾昔潮不紧不慢地道:
“而且,就算死了,也是死无对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无人会在意一支十五年前就全军覆没的军队。
“将军这是威胁我。”沈今鸾平静地道。
他的影子笼罩住她的轮廓,目光专注地凝望着着她,轻声道:
“娘娘这一路威胁我这么多回,臣只此一次,不算逾矩。”
“没想到,大魏战神顾将军也有力有所不逮之时,竟需要威胁我来借兵。”沈今鸾冷嘲道。
顾昔潮看着她,不以为然地道:
“娘娘不在人世已有十载,沧海桑田,天下早已大变。”
十五年前那场惨败之后,天下局势,在她所不知道的时候,已翻天覆地改变。而今,沈氏,顾氏,几乎都已不复存在。
大权在握者,天底下只有明堂上那一人。
顾昔潮棱角分明的下颔落在烛火边缘,如暗燃着火焰,温暖又危险,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明日燕鹤行和庞涉便可至朔州。你我夫妻一体,娘娘可不要让臣失望。”
男人溺死人一般的眸光里,沈今鸾眼眸眯起,脑中飞转,又开始谋算起来。
顾昔潮出尔反尔,不再为沈氏翻案,可她身为沈氏之后,怎能忍受父兄蒙冤。
就算顾辞山已死,她暂时没了活的人证,定然还有别的办法。
翻案仍是势在必行。
代州寰州,领兵之人确是曾经都是沈氏的人。
她此去正好可以再招旧部,为她所用。
这个时机,来得正是时候。
不怕顾昔潮要利用她。
就怕设下一座囚笼,像元泓当初将她困在宫中一般,她无处施展,多年来连父兄的尸骨都找不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烛火下,魂魄袅袅婷婷,看似丰满的血肉,其实只是皮下虚空的白骨。
当初赵羡说的十日之期,如今只剩九日。若九日之后魂魄还是这般虚弱,她不仅往不了生,还会就此灰飞烟灭。
若要继续为沈氏平反,她还是要恢复魂魄的力量,不能这样虚弱下去。
沈今鸾垂下眼眸,黯然又释然地笑了笑。
她不死心要翻案,顾昔潮则要永远按下他大哥的屈辱。
他和她,注定又要背道而驰。
不能相濡以沫,也不能相忘于江湖。两条涸辙之鱼,只能一边纠缠不休,一边互相利用,彼此算计。
她想明白了,仰起脖颈,纤细的手臂游去男人的脑后,往下压,发颤的唇贴上去。
一股热流涌过她的魂魄周身,温暖有力。
男人源源不断的阳气,她想要抗拒,却又情不自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看她将自己送上来,顾昔潮眸色一暗,抬手抱住,修长的手指深入她的发丝。清冷的嗓音夹杂着火烧的气息:
“娘娘这是想通了。”
“我与将军,仇敌做得,做夫妻又有何不可。”怀中传来的声音娇柔宛转。
一生一世,彼此既是仇敌,也是依靠。
细细碎碎,密密麻麻。连绵不绝的吻落在她额间鬓边。
她像是羞得,一直把脸埋在他胸前,任他抱着拥吻。
情动难耐,身间的劲臂不断箍紧,他沉沉的声音扫过她耳畔:
“既是夫妻,赵羡提过还有一种更直接快速的法子,恢复魂魄。”
眼见他漫不经心的目光顺着她的面庞往她身下轻轻一扫,长指一挑,里衣的带子又散开了几许。
庞然的阴影随着灼热的气息笼罩下来,沈今鸾不是无知的少女,此时反应过来,面容失色,嘴上却含笑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将军想要得寸进尺?”
他真是疯得可以。
她语调淡然,可下意识绷紧的身子,蜷起的脚趾,微僵的手臂,眼里的惊惧和恍惑,状若惊弓之鸟。
顾昔潮缓缓地松了手。
是他太贪心,到底还是不忍。
于是,他只是继续拥她入怀,轻抚她垂落脊背的乌发,如丝如缎。
已近夜半,雨声渐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细雨声中,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虽然轻微,但顾昔潮多年行伍之人,警惕察觉,倏然起身过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怎么了?”沈今鸾见他神情冷肃,身上忽窜起一股杀气。
他顿了一刻,回道:
“我军中,一直有眼线。”
“贵人,将军,已准备妥当了……”
原是赵羡。
他不敢敲门,更不敢入内,立在门外几步外小声唤道。
沈今鸾看了一眼天色,夜半三更,阴气最重之时。
已是秦昭魂魄还阳的时辰。
她敛衣起身,望向突然走向里间的顾昔潮,冷笑道:
“将军若是怕,不必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来不及给你烧衣了。”顾昔潮脚步停住,回眸望着只着一身里衣的她,摇头道,“娘娘如此,不妥。”
鬼魂还要讲究什么,书上的女鬼不都是白衣飘飘的吗。除他之外,又无人可以见到她。烛光一掐灭,她就是一片虚无。
沈今鸾心底轻嗤。
而顾昔潮已打开房中斗柜,挑了一件自己的衣袍,披在她身上。
衣袍是洗干净的,但是已经很旧了,本是华贵的暗纹边缘泛着白,应该是从京都带来北疆的。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
沈今鸾不由颔首,嗅了嗅。
鼻尖拂过衣料,是一股兰麝香。
他大哥是弄香好手,顾昔潮自小耳濡目染,也会给锦帕衣袍熏香。
少时,她和他亲近,顾家九郎也曾手把手教她调香。
由此,她知晓,兰麝乃是芝兰和雄鹿麝相合的香料方子,是他最惯常的熏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兰麝之香,幽馥不失清苦,冷冽而又沉郁。很符合他的调性。当时的她暗暗记下了。
顾昔潮自从来北疆之后,应是摒弃了熏香的习惯。
比如她身上这件衣袍上的兰麝香已经非常之淡了,只是因为昔年熏染了太多回,已与衣料里的每一丝线彻底融合。
以致于那么多年后,还隐隐保留一丝当年的香息。
顾昔潮看到了她细嗅的动作,眉峰不可见地挑动一下。
“还的时候,请娘娘为我熏衣。”
为夫君熏衣袍,乃为妻者之分内。
从前朝会,她路过之时,偶然会听到哪个紫袍大臣对下属炫耀:
“今日我夫人给我熏的是篱落香,那荔枝木香可是来自岭南……”
她为后时,不曾为元泓熏过香,他素爱龙涎,她却只觉那味儿太冲太厚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她调香的品味,来自于顾家两位郎君,便再也改不了了。
方才听他说,要与他做九日夫妻。顾昔潮竟真要她为他履行妻子之职吗?
沈今鸾心中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感受,还没应答,只见男人已自顾自打开门。
顾昔潮一手秉烛,一手撑起一把油纸伞,走到外头的雨中。
她只得拢起他的衣袍,疾步跟过去。
夜雨寥落,已是点滴之势。
沈今鸾走到他的伞下,丝丝细雨落在衣袍边缘。
男人手执雨伞,与她并肩,稍微靠后,脚步刻意慢一些,等着她跟上来。
“大半夜举着这阴烛作什么?是我还不够吓人吗?生怕别人看不到我?”她小声嘟囔道。
况且,秦昭还魂,贺芸娘一定在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娘子胆子小,上回在牙帐里见到她现身就吓得不轻,差点丢了半条命。
她如今这个半残不破的样子,怕是又要吓到她了。
顾昔潮瞥了她一眼,只见她小小的人儿裹在他宽大的衣袍里,烈烈欲飞。
他专注地凝视着面前的她,淡淡地道:
“我看我妻,与他人何干?”
那双含笑的眼,好像真的在看心爱之人。
沈今鸾面上莫名一热,不由加快了脚步。一路上,她左顾右盼,一直不见贺毅的身影,问道:
“怎么不叫三郎一起来?”
秦昭贺毅是相伴多年的兄弟,如此重要之事,怎会缺席。
顾昔潮以拳抵唇,轻咳一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还在养伤。”
沈今鸾故作讶异地道:
“他的伤还没好?”
顾昔潮“嗯”了一声。
之前在刺荆岭,他下手稍重了些。这一日过去,那小子还下不了榻,一直由医官看护。
“他阳气弱,本该少沾些阴气。”他淡声道,话中有话。
雨丝纷飞之中,一人一鬼夜半共伞而行,往赵羡的还魂道场走去。
……
道场布置在朔州城中一处废弃的破庙里头。
几缕褪了色的经幡,破破烂烂地断裂在地。龛上的菩萨法相被盗贼抠走了一双琉璃眼珠,只剩空洞洞的眼眶俯视众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张方长的供桌被搬至正中。上面平躺着秦昭的尸身,多日不腐。尸身四周,密密麻麻地贴满了青紫缯条的符咒。
满地都是正在燃烧的香烛,无数点焰光如同夏日河畔的流萤,在烟气缭绕中飞舞。
贺芸娘一身粗麻素衣,叩拜在供桌之前,双手合十,闭眼焚香祷告。
供桌一旁,身着紫金道袍的赵羡已准备妥当,手举桃木剑,喷一口符水,念念有词,开始施法。
天行有常,生死皆有缘法。
人在死后七日之内,若是尸身和魂魄俱全,可由地府判官勾除生死簿,起死回生。
赵羡祖上曾与一位地府判官相交,判官正是掌管十殿阎罗生死簿。
只需他划一划生死簿,就能将秦昭从生死簿中勾去,他便能还魂了。
秦昭也非十恶不赦之人,这一生循规蹈矩,大恩大义,地府判官同情其遭遇,不会强留他在地府服刑。
七日还阳之术,必须在死者头七之前,召来魂魄,重回肉身,便能还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除了死时就魂飞魄散的鬼魂,无法还阳。秦昭尸身魂魄皆在,今日又在头七之内,应是万事俱全。
只见随着赵羡舞动桃木剑,殿内残破经幡拂动,香火飘浮,一道黑黢黢的魂魄幽然现身。
“昭郎!”
贺芸娘一眼看到了秦昭的鬼魂。
从前那么怕鬼的小娘子见到日思夜想的郎君就在眼前,她先是怔在原地,而后忍不住朝他走去。
秦昭看到心心念念的小娘子,呆滞的魂魄似是一震,也疾步奔过去,想要抱住她,一人一鬼一相触,皆是扑了空。
只有袖口拂动的风,引得香火晃动一下。
“芸娘,我马上回来,等我。”
秦昭抬起透明的手,为她擦了擦憔悴的面容,而后爬上了供桌,躺进了自己的尸身之中,直至完全融合。
赵羡口中所念出的咒语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手中的桃木剑也抖得越来越厉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紧张,手指不断捏紧了,然后被旁边的男人攥在掌心。
顾昔潮扬起袖口,牵着她的手,一道护住手中也在不断晃动的烛焰。
满殿阴风大作,经幡狂飘。
下一刻,所有香火在一瞬间全部熄灭。
“成了!”赵羡舒出一口气,额头已是大汗淋漓。
只见供桌上的秦昭僵直地缓缓坐起,睁开紧闭的双眼,目中茫然无措。
贺芸娘先是吓得瘫倒在地,愣住了,而后听到一声熟悉万分的低语:
“芸娘。”
她回过神来,霎时泪如泉涌,不管不顾地扑进他怀里。
死而复生的男人身体还很僵硬,一双劲臂稳稳将她扶住,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去哪了这么不要命!”她笑中带泪,娇嗔地道。
“鬼门关走了一遭。听到娘子唤我,就回来了。”秦昭憨笑道,“再也不离开娘子了。”
贺芸娘已为秦昭递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接过他换下乱葬坑里的脏衣时,她不禁“咦”了一声,面露疑惑之色。
等小夫妻团圆良久,沈今鸾和顾昔潮才从殿内入内。
“秦昭,你可还记得当日让你记下的刺荆岭布防图?”
而今铁勒鸢已死,牙帐大乱,正是夺回云州的好时机。
“兄弟们劳苦功高,我不敢忘记!”秦昭朝沈家十一娘拱手行礼。
开始在早已备好的羊皮纸上,勾画起来当日和北疆军鬼魂一道探查的刺荆岭布防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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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脑子,怎么回事?怎么、怎么想不起来。”
赵羡捋着白须,摇头道:
“还魂之后,生前记忆偶有缺失,是无可奈何之事。”
“不行。那么多弟兄的努力,我不能白费了大家一片心。”
秦昭仍是不甘,继续提笔,忽闻传来贺芸娘一声轻呼。
众人急忙一道走过去,只见正在整理从前秦昭尸身衣物的贺芸娘,颤颤巍巍地递上了一见簇新的里衣。
“这,这不是昭郎的衣服……”
顾昔潮眸光一动,伸手接过来一看。
只见那素白里衣之上,描绘山脉谷底河流,当中无数旗帜一簇一簇,或多或少地囤居在其中。
“这是刺荆岭的布防图。”顾昔潮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再细看画卷,工笔之细致,描摹之精妙,任是京都最上乘的画师都会啧啧称奇。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顾昔潮发颤的指尖抬起里衣一角,轻轻一嗅。
一股淡淡的白旃檀钻入鼻端。隽永,不朽。
“大哥知你欲夺云州,大哥没什么能帮你的了,只能最后再助你一次。”
“你二人终成眷属,大哥别无所长,必要随一份大礼,贺你们新婚。”耳边响起顾辞山死前的温声细语。
他的大礼,便是这一幅他耗尽多年所作的布防图。
秦昭一拍脑袋想起来了,惊道:
“那日我刺杀顾辞山时,他对我说了三个字,正是刺荆岭。”
当时,顾辞山就算计好了,利用秦昭的尸体送出牙帐抛去乱葬坑,传送刺荆岭布防图。
他深知,如此义士定会有人为他收尸。
他算得可谓是分毫不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即便死后,还在默默相助他最疼爱的阿弟。
顾昔潮将里衣全部铺开,秦昭将里衣与方才所能写下的半张布防图仔细对照。
恰好可以拼成整一块的刺荆岭布防图。
沈今鸾望着供桌前还在研究刺荆岭布防图的男人,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回首,不由道:
“芸娘,方才秦昭还魂前,你为什么能看他的魂魄?”
虽然只是一瞬,但她确信,芸娘看到了秦昭的鬼魂。
贺芸娘收拾起地上残留的香烛,笑道:
“因为,我这几日来一直都在给他烧香啊。”
“道人说了,我必须不断给昭郎烧香,才能保证他魂魄充盈有力,不被鬼差或者其他野鬼勾了去。我给他烧了香,自然就可以看到他。”
善良的芸娘看着她的样子,十分心疼,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十一娘,你看起来,太虚弱了。”
“我给你供一些香火吧。之后,我也能看到你了。”
头顶的经幡微微吹拂,贺芸娘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化为一阵嗡鸣。
沈今鸾呆立在原地,长久地一动不动。
为什么,顾昔潮从一开始就能看见她的魂魄?
第62章入梦
还魂道场完毕已是后半夜,一场雨已全然停了,远山之间隐出几缕鱼肚白。
庭前积水,地面上的水洼空明如镜。
回去的一路上,沈今鸾踩过一片又一片映不出自己倒影的水洼。
她所行之处,水波纹丝不动。
心底起的怀疑,如同荒原上的火星子,只一点风吹草动,便有燎原之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直到走出十余步,沈今鸾终是忍不住,望向一旁走在一道的顾昔潮,突然问道:
“顾昔潮,你方才可有看到秦昭的魂魄?”
她问得有些猝不及防,男人眉头微皱,稍稍一顿,偏过头,看了她一眼。
“自然是能看到。”
顾昔潮极为平静地道。
沈今鸾神色一凛,听他慢条斯理地道:
“当时我手中一直燃着犀角蜡烛,什么鬼魂都可得见。”
半夜过去,男人手中的蜡烛只剩一小截残余,火苗在晨曦的微光中摇曳不定。
沈今鸾蹙起眉头。
只是因为犀角蜡烛可以照见鬼魂的原因吗。
她的心头像是起了一阵大雾,雾里的一切既看不分明,也有她不敢深入触碰的所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回到军所,骆雄便上前向顾昔潮禀报:
“代州刺史和寰州卫将军已在城门口了。”
顾昔潮微一点头,骆雄便告退,下去安排。
沈今鸾心头微动。
这二人乃朝廷命官,封疆大吏,竟这么快他们就被他召来了朔州。顾昔潮还是当年的雷霆手段,声势压人。
她心中正盘算,耳侧忽地一热。
“娘娘昨夜答应我的事,可别忘了。”
男人拨动犀角蜡烛上的残焰,与她耳语道:
“入夜之后,还请娘娘现身,与故人一见。”
热息一触即分,沈今鸾抬眸,迎上他轻淡的目光。
夜里,他为她渡阳气,在榻上对她行止僭越,如疯似魔。可白日里还是礼度有加,连目光都是点到即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总感到,自顾辞山死后,顾昔潮太不对劲,一言一行变得极为离经叛道,放浪形骸。
倒像是一个困守多年的死囚,在行刑前夜。
她很肯定,顾昔潮定是有事瞒着她。
可任是神思敏锐的沈家十一娘,也始终堪不破他。
顾昔潮会见代、寰二州长官。人走后,沈今鸾的魂魄从他鼓囊囊的衣袍里钻出来,衣面一下子就塌了下来。
室内一丝光都没有,垂帘幽静。
她卧在衣袍上,又嗅到了那一丝兰麝香息,轻浅如风,寡淡如雾,却一直萦绕在她心头。
方才在道场燃起的那一丝疑心,还在风中荡悠,没有完全放下。
她不能直接问赵羡香火的来源。
赵羡一直都是顾昔潮的人。她问了他,他一定转头告诉了顾昔潮。
沈今鸾猛烈地摇了摇头,万一猜错了,她绝不想看到他知晓后,冷嘲热讽的模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可能是他。她不断地对自己道。
十年前,他已被她用毒计驱逐京都,沦落北疆。
她死的时候,该是顾昔潮最恨她的时候。
而她那个恩人,可是为她烧了十年香火。
“咚——”
忽然响起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沈今鸾回身,飘过去一看。
窗缝里落下一个纸团。
沈今鸾挥袖以阴风展开,看到上面写着四个字:
“不日便至。”
是贺毅的字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初她要将顾辞山押送入京受审之时,他已为她调动了贺家在京中的人。
这字条看来,是不日将会有人来接应他们入京。
沈今鸾揉了揉额头,沉吟片刻。
顾昔潮为了避免那桩旧案牵扯到他大哥,已派兵将她的人严加看管起来,贺三郎才会如此送来密信。
当年沈氏冤案牵连甚广。在刺荆岭汇合时,贺三郎曾对她道,他几个姑母因为是出嫁女,才躲过一劫。但她们背负家族恶名,十五年来从来不曾忘记冤案。
沈氏的北疆军旧部也从未放弃,一直在设法联络昔日旧人,想要翻案。
那她便更不可能收手了。
要不就闹个惊天动地,否则已经牵扯进来的贺氏族人,无论是贺家的母族还是出嫁女,都有性命之忧。
将会有更多的无辜之人因这桩旧案而再度陷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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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身为沈家人欠他们的,欠他们一个清白,欠他们本该有的正常人的生活。
她还是要再度回到京都,直面那个她最不想看到的人。
冥冥之中,沈家十一娘始终被命运裹挟,推着往前走。
悠远的金柝声中,沈今鸾举目,望向窗外。
仿佛可以听到城门口传来故人的马蹄声,响彻天地。
沈氏旧案,千万人蒙冤。十五年的尘埃聚起来,便是一座沉重的高山。
因此,面对元泓,她并非没有胜算。
……
朔州城门口,同时入城的代州刺史燕鹤行,与寰州卫将军庞涉车马相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二人也是多年未见,于马上并辔同行,一道寒暄。
庞涉偶然见到昔日旧友,讶异地道:
“怎么,你也是被顾将军召来朔州的?”
燕鹤行一身朱红官服,捋着修得整齐的斑白长须,摇摇头道:
“顾大将军召唤,哪敢不来……”
“他要做什么事,我们能不知道吗……只是那位……”庞涉肆无忌惮,了然于心,目光指了指京都的方向,
燕鹤行为人谨慎,拉了拉他,压低声音:
“你且小声点,北疆也是天子脚下,尽是耳目啊。”
进入军所,马匹被人牵去,护卫也被留在外头。
二人整肃仪容,远就能看到隔着持刀卫兵,正坐在议事厅中的顾昔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即便多年未见,当年作为后党,和顾家人明争暗斗,刀锋抹喉的锋利记忆犹在。
在北疆多年,当年的顾大将军敛了不少锋芒,英挺冷漠的神姿还是一丝未变。
只远远看着,就有一股令人生寒的凛然之气。
俱往矣。那位沈家的皇后早已故去,顾大将军流落北疆,尘满面,鬓如霜,还总不至于多年过去还要找他们报仇吧。
二人不敢细想深究,硬着头皮步入厅中。
阒静之中,大将军身边的亲卫率先上前一步,指着二人到:
“半月来,我们接连向代、寰二州发出调兵之令,却不见你们派兵来一道往刺荆岭,共夺云州。贻误战机的罪名,两位大人可担得起?”
燕鹤行脊背一凛,平复心中慌乱,不卑不亢地道:
“我等受皇命,驻守边城。必不敢擅自出兵。若是外敌趁我城中兵力空虚入侵,我等万死难辞其咎。”
明显是圆滑的推脱之辞,骆雄听后怒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州还有当年一万百姓,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了?我们将军拿命得来的战机,你们百死都不够还的!”
燕鹤行被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指着骆雄道:
“你是何人,胆敢攻讦朝廷命官?”
刺史一众下属上前护卫,骆雄等人不甘示弱,上前对峙。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燕刺史,庞将军。”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喧哗骤停,全场肃静。
“你们为大魏守国土,我自敬佩。但云州世代亦是我大魏国土。尔等麾下将士,为国征战,拱壁国土,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庞涉火爆脾气上来,冷哼一声,径直点破道:
“云州合该收复。但是,要我为顾家人驱使,却是妄想!”
燕鹤行冷笑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将军说夺云州便夺,可有天子诏令?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只听天子号令,顾将军纵使战神在世,怎可越俎行事?”
如今,已不是当年二分天下。北疆众军唯沈氏马首是瞻,京畿十九卫受世家统领,以顾家为首。
少年天子已牢牢将边军和禁军控在手中。
他们虽是沈氏门生,也只得依附天底下那拥有至高权柄的那个人。
似是早已料到他们会如此作答,顾昔潮轻轻摩挲着指间的刀柄,竟缓缓勾起一个嘲讽的笑来。
这一笑,令燕庞二人登时毛骨悚然,不可抑制地忆起来昔年的顾大将军是何其恐怖。
这一刻他可以对你言笑晏晏,下一刻便能手起刀落,头颅落地,血溅三尺。
“我驱使不了二位,自有人能驱使。”顾昔潮也不恼,扬起的唇角既是冷漠又有几分得意。
“既如此,难得来朔州,我理应好好款待。天色不早,二位舟车劳顿,早些休息。”
出人意料地,顾昔潮只是淡淡令仆从带人回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仆从得了令,正要将人领去客房下榻。燕庞哪敢再在他面前晃悠,夜里被抹了脖子都不知道。推脱之下,连忙推辞告退,各自往城中自行找住处歇脚。
……
代州刺史燕鹤行和寰州卫将军庞涉,一个宿在内城最大的客栈,一个宿在朔州的官驿,当夜却梦到了同一桩怪事。
故人入梦。
那位逝去多年的皇后娘娘来到他们面前,请他们出兵相助,共夺云州。
燕鹤行梦到的,是少女时的沈家十一娘,罗衣寡白,袖间带血,语笑嫣然,眉眼之间却总有散不去的哀痛。
烛火恹恹,故人音容笑貌如昨,对他述道:
“燕伯父,当年我祖父为了在阵中救下你而中箭,躺了一月才好。你可还记得?“
当时,他腿上的伤,还是尚且不足三岁的小姑娘来到军营随父兄探望祖父,亲手给他贴的膏药。
数十载官场上左右逢源,喜怒不形于色的燕鹤行再见昔年小友,竟然泪如雨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臣,没齿不忘。”
小友看着他,声音沉定:
“云州,是我沈氏世代驻守,若知云州有变,我祖父在地下怎能安心?”
燕鹤行垂泪,目光灼灼发亮。
这些年靠着在朝中做缩头乌龟,才有今日之权势地位。可是午夜梦回,每每想起云州落入敌手,怎能不愤恨难耐,直至无法入眠。
纵使两鬓斑白,少年骨头早已腐朽,可少年血气还有一丝犹在。
今夜,在梦中故人相见,再度唤回深藏在四肢百骸的执念:
“臣,誓死追随沈氏,夺回云州故土!”
而在卫将军庞涉眼里,来的是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沈今鸾。
当年,他本是沈氏麾下无名小卒,当年被沈霆川挑中作为护卫,护送沈家十一娘入京,一路看她封后直至死去,一路从护卫到京卫校尉,官至四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于他,是有知遇之恩的。
京都富贵如烟云过眼,后来他毅然回到北疆,镇守一方,不知多少是出于缅怀故人的心思。
而今,梦里皇后娘娘笑容宛然,对他道:
“庞将军,你知我生前心愿,此生只为沈氏一族。可云州也是沈氏之骨血,没了云州,何来沈氏,若无沈氏,亦无云州。”
“我父兄死后,你曾发誓效忠于我。难道我死后,此誓便不再作数了吗?”
庞涉铁汉柔情,抹一把泪,道:
“臣有此志,十五年未有一刻敢忘却。”
他顿了一顿,又犹疑起来,道:
“可那是顾昔潮啊……”
是皇后娘娘最恨的仇敌啊。他怎能出兵相助一个仇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皇后静静望着他,似是失望地摇了摇头,道:
“天下一家,顾家沈家,有何分别?云州的百姓不管顾家沈家,只求安居乐业。若为一姓之仇恨,断送生民之幸,沈家也是千古罪人。”
庞涉豁然开朗,叩首大拜道:
“臣此一生,愿为皇后娘娘肝脑涂地。”
由是,受故人孤魂之托,代、寰二州兵马长官回去之后,开始着手调兵,决意共赴云州。
北疆三州兵马,再一次地违背了圣谕。在并无天子诏令之下,择日发兵刺荆岭,剑指云州。
天高地阔,夜穹里一只信鸽往遥远的京都而去。
京都微雨,信鸽越过一重又一重的宫墙,从外郭城到内皇城,再到禁中。羽翼上的雨水早已干透,油光发亮。
皇宫的暖阁里,错金流云炉袅袅生烟。
候在殿外的御前内侍陈笃双手捧住飞鸽,扑翅的声音在空寂的大殿回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打开鸽子所携字条,面色一变,禀告道:
“陛下,代州探子来报,代州刺史燕鹤行已出兵往朔州。”
自寰州无诏出兵,没想到代州也紧随其后,同去云州了。
一想到天子雷霆之怒,内侍捧着字条的手一哆嗦,卑下身,朝御案递上了字条。
一只镶绣五爪金龙的袖口抬起,接过了他递上的字条,缓缓展开。
字条上的字迹泅湿晕开,干燥发硬。
片刻之后,字条被揉皱,扔进了香炉之中,化为一股更为浓烈的龙涎香息。
香炉之中,已有无数还未烧尽的纸屑,有来自北疆探子,亦有来自京都世家,最多的便是贺家族人所在的傅氏和王氏院中。
自新帝继位,十余年苦心经营,早已通过密报,在朝中布下一张天罗地网。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一阵轻咳之后,少年天子手中朱砂御笔顿住,袖口转而移至奏折山一侧压在最底的一本隐秘折子。
“日前,大将军递上折子,要为朕夺取云州……”
内侍神色一紧,本朝将军无数,但是“大将军”却只有一位。他头垂得更低,握在怀袖中的双手攥出了冷汗。
御案上的男人眼帘微微抬起,寒光倏然凛动:
“他还与朕谈了一个朕无法拒绝的条件,事关昔年沈氏旧案。”
“十年过去,朕的大将军还是如此愚蠢,以为就凭他一人,可以救下所有人。”
御案上传来的那道声音似是微有不悦,还有一丝难言的讽意。话锋突然一转,道:
“京都至北疆,都有人要为旧案平反……但,陈笃,你不觉得这一切太过巧合?”
掌握朝中大员线报的内侍陈笃面色骤变,这才反应过来,恨不得立即扇自己几个巴掌。
他怎么会没想到,京都和北疆各位朝廷命官,即便阵营、官职各有不同,千丝万缕的关系里,全都指向了那个人啊。
他登时“扑通一声”跪倒在龙袍前,连连磕头,回禀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奴婢不敢瞒陛下!只是这些探子报上来的,实数无稽之谈啊!”
来自御案上的威压直逼过来,内侍叩得额头出血,道:
“探子确实还来报……寰州卫将军庞涉前日醉酒后,声称见到了故人……还有,代州刺史燕鹤行,同日一夜未眠,写下一首悼念故人的表文,哭得肝肠寸断……翌日二人皆下令,令最为信任的部下出兵去往云州,与顾家的陇山卫汇合……”
他没敢明说故人乃何人,只因那个人,她的名讳在御前是最大的禁忌。
一个死了十年的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朔州?
因此,他绝不敢上报,引火上身。
御案传来一道更为低沉的声音,几近逼问:
“还有。”
内侍陈笃心惊胆寒,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禀道:
“还有、还有我们在朔州仅剩的一名探子临死前来报,说大将军身边近日有一名女子相随……那女子姿貌肖似……肖似……”
内侍额头死死抵在宫砖上,牙齿打颤,“先皇后”三字明明已在舌尖,却怎么都不敢吐出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良久,御案上传来一声轻叹:
“肖似她。”
这一声沉静的叹息几乎有一种温柔的错觉,好像是跨越过天下的山川湖海,北疆万里风烟,就能隐藏内里无尽的阴戾。
内侍自然这个“她”就是那个人。他见大忌已被提起,吓得魂不附体,声线带着颤音:
“陛下息怒,定是这些人花了眼,被鬼迷了心窍。人都死了,死了怎会复生呢!”
“她没死!”
御案上如山的奏折轰然倒塌。
清瘦的男人已从御案上起身,朝服袍边的金龙曳地,拂起一阵龙涎香息,掠过地上不住颤抖的内侍,一步一步走下丹陛玉阶。
内侍大滴冷汗浸湿面前宫砖,只见袖口龙爪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抚鸽子尚有湿意的羽翅内里。信鸽被男人的手扼住喉头,挣扎扑腾。
“朕,把阿鸾找回来。”
九王之尊,天下共主,温声低语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雨中的皇城雷声隆隆,响彻宫墙内外。
第63章迷惑
北疆朔州。
天穹阴霾,乌云沉沉,层层翻涌如斗幕,不见一丝天光。
春雷震动,却迟迟不下雨,闷得人心如涸辙之鱼。
顾昔潮在军营部兵,主持收复云州大计,沈今鸾也暗自谋划入京之行,不曾歇息。
必须步步为营,连环为计,才能让元泓不得不为北疆军翻案,还沈氏清白。
窗台又扔来一颗石子。
一道人影闪身入内,刺眼的光从门缝中一闪而过,沈今鸾下意识地抬袖遮挡。
再移开衣袖之时,她的面前烛火摇动,出现了一双湿漉漉的眸子。
沈今鸾沐浴在烛火之下,身影幽幽浮现。见到是贺三郎,她轻舒一口气,抓着他往里走,严肃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不该来。会被人发现。”
顾昔潮治军严苛,她怕这一风吹草动不能瞒过他的眼。
贺三郎手里有一小簇犀角蜡烛的火芒,细细地凝视着她,双眸如同春雨下深深的湖水。
“十一娘,你还好吗,我实在担心你。这些天我想方设法要来看你,奈何守卫太多,看得很紧,好不容易脱身……”
“你的伤好全了?”沈今鸾问道,“我让你准备的事,做得如何了?”
“早就好了。”贺三郎见到她,面上扬起抑制不住的喜悦,拍拍胸脯,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册,交到她手中。
名册中,是当年云州一战死去的将士,以及散落在各地的沈氏旧部亲眷。
既然代、寰二州的沈氏旧部可以被说动,那么等她入京,可以再号召其余在世之人,为沈氏翻案。
“十一娘,我还有一事不明。”贺三郎挠挠头,眼神有几分游移,“顾辞山已死,我们没了人证,如何服众?”
“顾辞山虽死,但在北疆冤死的鬼魂岂止千千万万。谁说,要有人证才能翻案?”
她的计划不会因为顾昔潮强硬的手段而改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虽然顾辞山的证词不可再用,她就请其余的证人来陈情。
沈今鸾目色平静,道:
“只要我在,便可招魂作证。”
沈十一娘一开口,无论说得什么,总能让人无端地信服,想要追随。贺三郎眸光微动,蜡烛的火芒在澄澈的眼底跃动,笑道:
“顾昔潮今日已点了将,三州兵马尽在他手中。待他出征,我们就可以出发入京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沈今鸾继续嘱咐他,元泓生性多疑,在京的贺家族人务必谨慎行事,以免打草惊蛇。
“十一娘,你不要怕。”他扶住她的肩头,郑重地道,“纵然这件事艰难万千,我会一直陪着你。”
“待你去轮回转世,我也会陪着你,一直一直地陪着你。”
烛火之下,少年一身明光,满眼都是未来的希冀。
这一瞬,心头乌云一般的忧虑好似淡了,沈今鸾不忍打碎这样的期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三郎,我只是一个鬼魂。”
她轻声道。
“我没有其他奢望。只要你们都好好活着,清白地活着,我就没有遗憾了。”
她微微笑着,并没有告诉少年她阴寿将尽的事。
门外传来一阵沉定的脚步声。
沈今鸾皱眉,顾昔潮今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要是被他发现贺三郎在此,还有这一份名册,他们为了沈氏平反的密谋就功亏一篑了。
沈今鸾头皮发麻,只得推搡着贺三郎走向屋内西首的那一面斗柜墙,想要找一个空的柜子将人先藏起来。
她挥袖一扇一扇地打开柜门查看。
前面几个斗柜之中,无非是叠放的四季衣物还兵书,都是满满当当,藏不得人。
直到深处的最后两面斗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敏锐地发现,这倒数第二扇的柜门闭阖得严严实实,光她袖下的一阵阴风全然打不开。
直到来到最后一扇柜门,一打开,所幸终于是空的。
人高马大的贺三郎被迫贺名册一道塞了进去。
下一瞬,她吹灭了他手中的蜡烛,阴风一阵,阖上了柜门。
同一瞬,“嘎吱”一声,微风涌入,房门从外打开。
一道英伟的身影从外头走进来。
男人在军营换了一身寻常的对襟暗纹长袍便服,只袖口镶绣着蟒蛟暗纹,无端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一手抓着佩刀,长腿阔步地就跨入房中。
沈今鸾心虚,手托腮,仰起脖颈看着朝她走来的顾昔潮,道:
“你今天回来得那么早?”
颇有几分在家等夫君归来的小娘子情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男人瞥她一眼,先去了书房,“咣”一声响,他将佩刀放在了桌案上。
隔着珠帘,朦朦胧胧看不清他在做什么。
她心下犹疑,才听到那头传来一声:
“请娘娘过来。”
书房的案头上铺开了一幅羊皮纸制的刺荆岭布防图。没想到这么短时辰内,他已让军中制图师全然描摹了全新的。
沈今鸾熟知兵事,看得目不转睛,背后渐渐被男人的胸膛罩住了。
顾昔潮立在她身后,目光掠过她肩头,手臂贴得她的手臂,指向图纸之上。
他知她心念云州之战,一回来便与她推演行军布局。
“这一处,还有这一处,地势难测,我欲让邑都的羌人军探路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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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今鸾看着他布下的兵阵,暗自点头。
“北疆地势复杂,从前羌人依附大魏之时,北疆各位将帅从前也会请羌人作为先锋探路。但……”
她一顿,摇头道:
“但是,我始终觉得羌人不可完全信任。能助你一时,也会毁你一时。”
顾昔潮抬起了头。
沈今鸾看着他,神色肃然,继续道:
“我大哥是因云州城中兵力空虚而被迫投降救民,可云州城中兵力既然都为我阿爹带领出关抗敌。可是,以北疆军全盛之兵力,何以会最终全军覆没?”
“羌人。”顾昔潮回道。
“没错,就是羌人。”沈今鸾面色冷若冰霜,道,“只可能是羌人背叛,使得我阿爹和二哥带兵误入歧途,以致于全军覆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我二哥死后做鬼在崤山游荡,愤恨不忘的,也是羌人。”
烛火晕开顾昔潮浓烈的眉眼,他的眸光促狭了一息,道:
“我大哥死前曾告之我,他当时赶去支援沈楔,只见漫山遍野皆是北疆军的尸首,却甚少见到羌人尸首。他也同样推断,是那一支领路的羌人叛逃,北疆军才会被埋伏的北狄大军一网打尽。”
所以北狄明河公主憎恨羌人。
到底是顾家大郎,身残不屈,搅弄风云,能使得他之恨,成为北狄掌权者之恨。
沈今鸾点点头,一字一句地道:
“不错。我记得阿伊勃说起过,老羌王至死都想夺回北疆军主帅的尸骨,并非因为我阿爹对他有恩,而是他在愧疚悔恨不该背叛我阿爹。以致于,羌人这十五年来被迫受北狄奴役。”
旧案盘根错节,如此推演,似乎拨云见雾,明晰了几分。
顾昔潮还是紧锁眉头,双唇紧抿,望向她,问道:
“你可有想过,当年的羌人为何会突然叛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只知草原牧族人心不定,惯于首鼠两端,行背叛之举。”
“此次再战云州,我劝将军,不可尽信羌人。”
顾昔潮却道:
“当年羌人叛变,必有缘由。”
“此一时,彼一时。你我在羌族部落同历艰险,也见过阿伊勃,阿密当,邑都,莽机这样一诺千金的汉子。人心复杂,不能一概而论。”
她和他对羌人的看法从来都有分歧。
一路险境,邑都等人救过他们,也救下不少牙帐的北疆军旧部,一同历经生死,相互扶持,她对他们心存感激。
却实在不能肯定羌人一族的忠诚。
此时说不过他,沈今鸾心中嗤之以鼻,闷哼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觉得好便好。不要到时候又像歧山部一样,要我来救你。”
顾昔潮撩起眼皮,见今日她的魂魄精神头不错,突然问道:
“你今日做了什么?可好些了?”
沈今鸾满心想着云州战局和自己入京的谋划,此时回过神来,薄唇一抿,冷静地回道:
“将军不是让我为你熏衣么。”
她今日确实装模作样,随手为他熏了几件衣袍。
顾昔潮看了一眼榻上摊着的袍衫,举步正往深处的斗柜走去。
沈今鸾心下一紧,魂魄飘得飞快,在他面前晃晃悠悠,想要拦着却无济于事。
男人抬臂撩开帘幕,走了几步,像是想起了什么,脚步忽然停住了。
而后,他掉头往回走。正好与紧紧跟着他的魂魄撞个满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人一鬼,显然都不想靠近那一面斗柜。
沈今鸾眉头一蹙,也敏锐地发现了他的异样。
那一面密封的斗柜,定是藏了他的什么秘密。她不由挑眉道:
“我好奇,这柜中是何物?竟被将军封存至此?”
贺芸娘的那一番话后,她疑心不灭,顾昔潮身上任何一丝疑点她都不想放过。
顾昔潮面容平静无波,像是一滩沉寂已久的死水。
“将军不是说,你我夫妻。那你的东西就是我的。”
她凑过去,来到他坚实的胸膛面前,雾气般的手指戳了戳他心口,道:
“难不成那柜中有见不得人的东西,将军不让我看?”
男人终是缓缓抬眸望向她,目光专注,暗影里的眼睫却在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柜中,是我心上人的旧物。”
“她,素来不喜别人碰她的东西。”
他看着她,眼底一贯的冷漠麻木,讳莫如深。
此刻却暗燃着不可探究的焰:
“请娘娘不要擅动。”
全然没料到是这么个回答,沈今鸾愣在原地,失了神。
胸口中像是有一股什么在激荡,不断涌上喉头,唇齿之间还能尝到最深处的酸涩,还带着一丝苦意。
他喜欢一个人那么多年。
当初宁肯不要军功也要向先帝求娶。后来,她不愿意嫁,他就孤身一人来了北疆,始终孑然一身。
直到她死后还留着她的东西,不许旁人动分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虽不知究竟那位心上人的什么东西。即便他说得再含糊,她也瞬间没了再强问出个所以然的勇气。
贺三郎还躲藏在旁边那一面斗柜中,她需以大局为重。
顾昔潮秉烛在榻边,将她翻转过来,又为她渡阳气。
同卧帐中,她无端生了抗拒,背身向他,蜷缩起来,不欲与他相触。
想要推开,却一直被他紧紧圈在怀中,揽住了纤细如缕的月要月支。
经过几夜来的锤炼,丝滑熟练,像是迷恋沉醉一般地,与她纠缠不休。
她被迫将脸埋在他肩头,死死地,不想再看他的眼。
好像多看一眼,就会溺进去,摄走了魂魄,由此生了许多令人陌生的情绪,从前从未有过的情绪。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由爱,还生妒。
诸般情丝,搅弄得人辗转反侧,气息急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身上一面在落雨,他的话语随着气息拂遍了耳鬓:
“北狄逃逸在外的大王子铁勒固趁明河公主死去,已回到牙帐主持大局,即将继任汗位。”
沈今鸾陡然一惊。
她上回为了救出顾辞山,将大牢里的铁勒固放走,没想到,竟是放走了一个祸害。
所幸此人在牙帐是出了名的见识粗浅,又不懂领兵,只是个大腹便便不学无术的无用之徒。
下一句,男人沉定的声音传来:
“明日,我出征云州。”
沈今鸾心底一跳,有些尘埃落定的释然,还有一丝淡淡的解脱。
铁勒固到底也是北狄可汗的骨血,若让他慢慢集结如今一盘散沙的北狄军,于云州之战大为不利。
必须趁北狄军重整旗鼓之间,速取云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顾昔潮必须要立即出征了。
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
意乱情迷之中,听到这一句话,如同诀别。
她紧绷的身体彻底软化下来。那双手,如淬了铁一般的强势,滚烫,有力,战场杀伐一般不容抗拒,终于将她打开。
有时候,真不知是作为阴魂的本能,还是其他一些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脱离她的掌控。
今夜烛火燃得尤为旺盛,像是也在吞噬了太多不明的情绪。
火星子烧至芯子,爆开一声。
骤雨停歇之时,她一直闭着眼不肯睁开,困倦不已,只感到他在缓慢地轻抚她发烫的脸颊,小心翼翼地像是藏起来的什么珍宝。
而后,似是听到他微乱的呼吸里,一声极浅极浅的叹息。
眼帘的罅隙里,她看到男人掐灭了烛火,披衣起身,像是朝那一面斗柜走了过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睁开眼,隐隐看到暗影里的斗柜门缝里,漏出了一角可疑的衣袍。
看到那一瞬,任是鬼魂,她都有浑身血液逆流的惊悚之感。
眼见贺三郎躲藏的斗柜近在眼前,沈今鸾心一横,眼一闭。
攥紧了顾昔潮的袍边,将他拽回榻前。微微发颤的双臂勾上他的颈侧,湿漉漉的眼望着他,在他唇角轻轻啄了一下。
放手一搏般地,她柔声道:
“将军出征在即,今夜就到此为止了么?”
顾昔潮没有再动,面上被月色浸染,冷冽异常,看不出喜怒。
只静止了一刻。
榻边的犀角烛火终于重燃起来,照亮重重旖旎的纱帐。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疾风骤雨,他俯首再吻下来。
这一回,和上一回不同,更为凶狠蛮横。
眉目不可方物的英朗,不可侵犯的厉色。底下端严的衣衫却已凌乱,襟口半敞,露出乌黑斑驳的刺青,张牙舞爪地向她扑面而来。
刺青沉沉,底下圈着一片柔腻的雪白,已渐渐泛起烟霞般灼烧的薄红。
她意识昏沉,只记得眼帘的罅隙里,漏出的那一角衣袍。
万不能被他看到。万不能前功尽弃。
每当男人要看过去的时候,她环在他颈侧的纤臂不断收紧,适时地将他勾下来,埋入大片的新雪之中。
“将军不是想换一种法子,渡我阳气么?”她的气息已全然乱了,嘴上还是那么不服输,带着最后一夜的勇气。
身上的手一顿,停下凝视了她一眼。
杀伐果决的顾将军何时犹疑过。只一息,大臂青筋骤然贲张,撑在她的两侧,线条如游龙盘踞。
烛火下的魂魄,语笑艳艳,像是活了过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血肉身段,柔似雾,软似云,在鼓掌之中无边沉浮。
地狱火海,不外如是。
同为恶鬼,他一边沉下去,一边还恶劣地问道:
“娘娘,又耍什么花招?”
她不语,只迎合他,笑一声:
“顾大将军,这是不敢么?”
魂魄双瞳剪水,点滴泪光全隐在烛火的阴影里。
她望着男人黑眸里流转的万千星光,好像只映着她一人。
而她的眼里划过的却是阿爹,大哥,二哥,秦昭、贺毅和北疆军三万英魂,还有京都苦等十五载的族人……
可惜,她一直都在算计他。
她已决意,往南,入京,为沈氏最后一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他,明日出征,往北,云州。
一南一北,动如参商。
两颗互为遥望的星辰,不会有交汇的时机。
男人低头,含着她的唇,又咬在她的耳边,低声一遍又一遍地问她:
“沈十一,你真想好了?”
肃然的声音里混着不可抑制的口耑息。
沈今鸾深吸一口气,双臂环上了男人的脖颈,将人勾了下来。
她吻了上去:
“将军你,是让我心甘情愿的人。”
第64章惊觉修
帷帘风起云涌,吐息渐渐粗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知是这一句“心甘情愿”点燃了什么,顾昔潮忽然将她打横抱起。
她不及惊呼,垂落的衣裙从他的臂弯里漏出来,轻柔飘动,拖曳至榻边。
然后,悬空的身体陷入了衾被的柔软之中,却像是陷进了一片水深火热里。
男人修长矫健的双臂撑在两侧,却像是一座一座山压下来那么沉。
“看着我。”顾昔潮拨过她的脸,迫她直视他。
他端详着她,目不转睛,像是在透过她的眼,看她虚无的血肉里到底藏了几分真心。
可慢慢地,男人的目光被一些其他的东西所晕染,牵引了过去。
沈家十一娘生得是何其之美。
青丝如缎,雪肩如削,玲珑绰约,掌中月要月支柔韧得不堪一握,春山桃花枝一般地,此时可为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少时做过多少躁动的梦。但,与少时那些不可语人道的梦里,却略有不同。
成为大魏皇后,一身凛然傲气,身段却比少时更见丰盈,柔软里衣包裹不住的妩媚动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朝中,众臣见之无不屏息,连一向吝啬笔墨的史官,都对她书以“神容隽秀,姿媚万千,偏见圣宠”之形容。
纵使坚不可摧如他,也要臣服那美丽。
他的五指嵌入她的五指,滚烫的灼意像是熔岩一般流过她的四肢百骸。
刺青所纹的困兽在身间游走,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狰狞,扑至烛火照不见的虚无,月要月复绷如弓弦拉满。
顾昔潮深深地端详着这一寸灯火里,梦寐中的女子。
自从有了决意,每见她一次,都要当作最后一次。
可今夜,便是最后一次了。
刺青上凶狠的困兽在皑皑白雪中越发肆意咆哮,所过之处,皆泛起一阵战栗。
下一刻,困兽却顿住了。
“这就是你说的,心甘情愿?”
他停住,哑了声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浑浑噩噩之中,沈今鸾睁开了眼。
烛火的阴影里,男人像是戴了一副傩师的鬼面,可怖又不可测。
湛黑的双眸像是琉璃,方才情动之时的光晕从里头裂开,散成一缕缕的碎光。
碎光之中,分崩离析地映着她的倒影,瓷白的肌肤,羞人的红晕,还有两行不断落下的清泪。
沈今鸾这才发现,自己浑身在发抖。她懵怔地抬起手,抚上了自己的面颊,竟是一片冰凉的湿意。
为什么又流泪了呢。
是不是想到了深宫里沉重的轻纱罗帐,刺目的盘龙明烛,那一道驱不散的阴影,如影随形,不堪回首。
一想到那个噩梦,她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落在男人眼里,倒像是未经人事的女儿家。
顾昔潮坐起身,望着她浑身蜷缩,止不住地簌簌颤动,紧绷的手臂因惧怕而蓄着力。
娇花颤颤,瑟瑟发抖,楚楚动人,好不可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没想到,她竟然怕他至此。
“娘娘,今日只能委身于臣,屈辱之至,是么?”他抬起手,摩挲着她的下颚。
许是他不懂温柔,太过粗暴,许是她还未准备好,囿于身份,只能做他以日为计的表面妻子。
可明日之后,便远隔天涯了。
纵使期许了这么多年,纵使此生会有遗憾。此时此刻,顾家九郎望着泪流满面的沈十一。
到底是心软了,放下了。
沈今鸾不知为何又陷入了经年的噩梦里,忽有一件衣袍落下来,盖在了她只着寸缕的身上。
男人精壮的大臂已从她身体两侧撤回。
熊熊燃烧的火烛被倏然掐灭,帐中浸入一片沉定的黑暗。
像是看出了她的难堪和惧怕。
沈今鸾又恢复了魂魄之身,顿时自在了许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望向为她披衣的男人,张了张口,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即便做了鬼,经年之痛,无人可以言说。
尤其,她不想让顾昔潮知道她的梦魇,她的软弱,她的痛苦。
“我不过是需将军的阳气在白日行走。”她理直气壮地道,“将军既吝惜阳气,我便另寻他法。”
倒是她先嘲讽过来。像是被人救起的受伤小兽,还反咬他一口,他得陪她伤着,也痛起来才肯罢休。
顾昔潮一时气笑了,到底是纵容她纵容惯了。
火光里,他幽深的眼眸目空一切地凝视着她,好像要牢牢记住她此时的模样。
“若是臣此战一去不回,娘娘难道还想要别的男子的阳气?”
沈今鸾微微一怔。
云州之战已借来代、寰两州两万兵马,皆备北狄布防图,行军谋略业也有万全之策。素来胜券在握的顾大将军为何会生出“一去不回”的想法。
她心下莫名一沉,手腕却突然紧收起来。男人腕上的阴阳红线再度将她和他拉近在咫尺的距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旁的男人,娘娘想也别想。”
四目相对,顾昔潮看着她,噙着淡淡的笑,语气霸烈:
“尤其是柜中那一位。娘娘下回藏人,还请藏得高明些。”
他行伍多年,练就的眼力岂非旁人可比。
一入房中,他就看到了那一缕不属于他的衣角。不过是暂时视而不见,好整以暇地再看她演一回戏。
未等沈今鸾反应过来,顾昔潮长腿迈开,已将遗漏衣角的那一扇柜门轰然打开。
阴风幽然拂动。
贺家三郎贺毅在斗柜中蜷曲了一个时辰,手脚僵硬,柜门一打开,滚落在地。
一抬首,便与一道冷厉的眸光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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