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马上的邑都咧嘴一笑,神气地道:
“不是我还能是谁?”
“你们,没有走。”顾昔潮扫视一眼邑都的身后,看到了莽机和一众羌族战士,提着从歧山部抢来的大木箱子。
还是当初来歧山部抢亲的那一批人,一个不少。
邑都用拳头拍了拍肩头,不屑道:
“你是我换过刀的兄弟,我已弄丢了你的纸人,更不会临阵脱逃,抛下兄弟不管。再说,我可是向首领立了誓的,不会让你死在歧山部里头。”
莽机无神的双目熠熠如光,低吼道:
“我既娶了哈娜,就算是她的尸体,也要带回去!”
羌人重诺,不计生死,果真如此。
可顾昔潮眼中的光却转瞬黯淡了下来,再也不见有一刻前看到邑都时动容的神色,只冷冷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无需你们相帮。我不欠你们人情。”
邑都扯下一团布,包扎起自己为救他受的伤,不解地嘟囔道:
“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我邑都这辈子没服过什么人。你,是头一个。我救了你,本也不为别的,就是还想和你再打一场呢。”
顾昔潮一跃上马,一群人驾马踏河,水花飞溅,奔驰的身影模糊在密林之中,往王帐疾行。
追至河岸边的歧山部人被迫止步浅滩,不断翻涌的河水打湿了众人的衣袍。
“阿德哥,哈娜的尸体也被他们带走了……”
长久地伫立之后,为首的阿德眼中暗燃着怨毒的火,死死盯着河对岸遥遥远去的身影,终是放下紧绷多时弓箭。他咬了咬牙,高声吼道:
“天羊神在上,歧山部的仇,一定要报!”
“再等,来日。”
他身后一片应和之声,犹如狼群呼嚎,震彻上空终年不散的阴云。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穿过密林,走出数里之后,歧山部人没有追上来,邑都走马,与顾昔潮并辔而行。他抱在胸前的双臂垂落下来,上下打量了一眼身着湿透红袍的男人,又指了指他背后的纸人,打趣道:
“这纸人竟能让你死都不肯丢下,还弄得这般狼狈,连性命都不要了。”
“不会真是你那早死的娘子吧?可这纸人有什么好?不能看也不能用的……”
见顾昔潮沉着脸,邑都凑过去,有手肘抵了抵他的肩头,笑道:
“春天要到了,我们羌族的姑娘也都要找情郎,她们美丽又忠贞,像你这样勇敢的猛士就能得到她们的心,便一辈子对你好。你不考虑下?”
未等邑都说完,顾昔潮便一蹬马腹,马儿撒开蹄子,往前面奔去,将邑都随之而来的骂声甩在身后。
“哼——”
良久,顾昔潮背后响起一嗤声。
“羌族的姑娘美丽又忠贞?”纸人鼻孔出气,冷笑道。
“我可在歧山部遇到一个女鬼,满口谎言,蒙骗害人。某个男的,若无我提点,差点就要死在那艳鬼手下了。”
“她是满口谎言不假,”顾昔潮回道,“但她遵守了诺言,与我们的契约倒是从无违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确实带我们走出了歧山部。”
“也确实让我们见到了弥丽娜。”
……
暗夜降临。暮色如同焚烧后浓重的黑烟笼罩天地之间。
羌王部落里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台,在幽夜里忽闪忽闪。
阿伊勃帐前,雪白的帐布先是晃动一下。
未几,垂帘又剧烈地摆动起来,榻前那一幅绣画随之翻涌不止,如同画上人影幽幽浮现。
“嘎吱”一声,底下一个巨大的木箱不止何时打了开来,细小的灰尘从精美的雕文罅隙漏下。
尘埃之中,一缕黑雾在帘幕前袅袅升起。
雾气当中一道虚影慢慢地幻化成少女的影子,一身银饰如铃声风动,嗡鸣不止,虚无的嫁衣伏地迤逦,缓缓靠近床榻。
瘦小的鬼魂映在雪白的帐布上,阴影犹如一座庞然大物,就要吞噬榻上毡毯所覆下的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阴影铺天盖地一般逼近,一股阴风猛地掀开毡毯。
只见毡毯之下,不过是一个纸人。
头顶一声笑,似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鬼魂惊觉四处张望,再回首,见那纸人已从榻上坐直了,气度雍容不凡。
纸人里的沈今鸾敛起了袖口,凝眸打量着那道虚影,又俯瞰了一眼那幅绣画,轻声道:
“果真是你。”
眼见鬼魂试图穿过帘门出去逃走,沈今鸾好心提醒道:
“我劝你还是不要离开这间帐子。这王帐各处都有天羊神像守护。你我为鬼魂,一旦触犯神明,就会遭天诛。唯有这间帐子里已移除了神像,你若出了走出去,怕是就要被天雷打得灰飞烟灭。”
“你千辛万苦才跟着我们来到王帐,可不要前功尽弃的好。”
沈今鸾端坐榻上,行止从容,笑道:
“你说是不是,弥丽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30章误会小修
狂涌的风声渐渐停息了下来。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少女的鬼魂静止在那里,虚幻得如同水里的倒影,一晃一晃,飘渺迷离。
她的面上如蜕皮的墙纸,露出内里腐朽的骨肉,即便如此,也难掩秀美的容颜,凋败的美丽,渐与绣画上绝色倾城的女子重合起来。
“你怎么猜出我就是弥丽娜?”
鬼魂面容冷酷,已和当时楚楚可怜求他们收殓尸骨的那时截然不同。
沈今鸾轻轻一笑,道:
“弥丽娜,歧山部老首领的女儿,十九年前成亲当夜失踪,不见尸骨。”
少女鬼魂周身幽怨的蓝光变幻莫测,低低地道:
“十五年了,竟然还有你……认识我?”
沈今鸾拂了拂袖口,款步而行,边走边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魂魄所在的大帐,虽然陈旧破败多年,但是曾经也是奢华无比,那是歧山部首领的毡帐。你身上的嫁衣有歧山部的盘蛟,是唯有首领的子女才有资格镶绣的纹样。”
少女鬼魂阴暗的瞳仁里渐渐聚起了光,望着沈今鸾,道:
“你、你到底是谁?”
沈今鸾她拢了拢鬓发,双手覆于前,从容端严地道:
“草原诸族之中,羌人尤擅弓箭,而羌人之中,制弓造箭至强者,出自歧山。当年我阿爹在北疆治军之时,你的父亲、歧山部的老首领瓦克善还曾入帐亲自拜见,向我阿爹献上歧山部皮革鞣制的长弓。”
“那长弓印有歧山部的盘蛇纹路,弓弦百石而不断,坚不可摧,正如羌族歧山部誓与大魏交好,也是我阿爹唯一的配弓,所以我一直记得……”
“若还是当年,不必说你,就算是你阿爹见我,也得行三跪九叩之礼……”
她贵为大魏皇后,本该受天下人叩拜,得天下人供养。
“你这姑娘真是好大的口气。”
弥丽娜笑了一声,冷冷地道:
“难为这世上竟还有人认得我阿爹……可我的阿爹早就在十五年前就被王帐的人害死了!那一年,我成亲当夜,王帐的人血洗了整个歧山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道:
“所以,你千方百计隐瞒身份,诱骗我们带你来到王帐,就是要报仇?”
弥丽娜游移的魂魄在帐子中徘徊,一面回忆道:
“那一夜,他们不仅杀了反抗的男人,将部落里的女人拖去了野地里,最后只留下小孩活口。他们杀人,比围猎还要容易,杀的,都是我至亲的族人……”
“阿爹怕我受伤,让我躲进抢亲的大木箱子里藏起来。谁知道帐子整个坍塌了,将我埋在了地下,过了很久很久,也没人来救我,我动不了,出不来,一直埋在地下那么多年。”
她转身,呆呆地凝望着身后那个破旧的木箱,目光悲恸中暗燃着愤恨,喃喃自语道:
“我被埋在箱子里,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身体被虫子啃食,他们爬满我的脸,咬断我的筋骨,钻开我的肚皮……我尖叫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没有人可以听到我的求救……”
她掩面哭泣,空荡荡的魂体无依飘动。
“我死后,魂魄还被困在那个喜帐里,十五年无法逃脱。”
惨白的阴风吹起弥丽娜血红的嫁衣,如同一道不可磨灭的疤痕。她笑望着沈今鸾,身上银饰轻声作响,道:
“如果是你,这样的仇,该不该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不由望向一旁埋葬弥丽娜的木箱。只一眼,她的脸色全然变了。
里头陈旧的木头断裂了几处,更可怖的是,表面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的划痕,像是被人的手指重复地,狠狠地抓过,一次又一次。
看到箱子里那密密麻麻的划痕,她只莫名觉得头晕目眩,心悸不已,差点就要站不住。
弥丽娜是被活埋的。
四野一片沉寂,少女说着说着,又“咯咯”地放声大笑起来,笑声诡戾,犹如幽咽。
巨大的怨气冲天而上,仿佛整座帐子将要崩塌碎裂,化为一片废墟。
沈今鸾立在无形的风中,凝视着她身上断裂的首饰和残破的衣料,都是她死前绝望挣扎的痕迹。
羌人抢婚的习俗,使得这木箱就是女子的棺椁了。可这世间所有的婚嫁,又岂非女子无形的棺椁?
“这样的血海深仇,自然是要报的。”沈今鸾点点头,道,“我只是好奇,阿伊勃视你为爱人,留着你的画像,九年来看了千千万万遍,还无数次派人来寻你,可你却是要找他报仇?”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爱人?”弥丽娜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词,狂笑一声,尖声道:“他是我的仇人!”
她的身影剧烈飘动,一身银饰狂乱地摆动起来:
“那夜带人来屠杀我族人的,不是别人,就曾是我的新郎,阿伊勃。”
“阿伊勃他人呢?是不是不敢来见我,十五年了,我只想问一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一声一声质问,凄厉的音色悬浮半空,遮天蔽地。
“因为,他快死了。”
一道沉定的声音响起。
“他本该十五年前就死了,却等你至今。”
只见帐帘背后一动,有一小簇灯火亮了起来,映照出一道幽暗的人影。
顾昔潮从帐外进来的,大片雪花覆在肩头,整个人掩盖在阴影里,压抑得连鬼魂都来不及发觉他的存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咚,咚,咚——”
他的身后,一道伛偻的身影,拄着拐杖,迟缓却又焦急地走了进来。
“弥儿,是你吗?”
熟悉的声音,陌生的轮廓,弥丽娜错愕之中,奔涌的嫁衣停息了下来。
火光渐渐近了,亮光所至,出现了阿伊勃枯槁的面容,深刻的皱纹在光下纵横交错,一寸目光都不肯离开眼前错失多年的爱人:
“十五年了,终于能再见到你了……你,一点都没有变,我却老了。”
阿伊勃双眸熠熠,灿若星辰,仿佛有无限光亮从这具早已腐朽的身躯里喷薄而出。
少女一袭嫁衣,颜色依旧,可是当年的模样。
而他却少年白发,沉疴难起,老态龙钟。
阿伊勃凝视着少女的额头,颤巍巍地掏出了那张镶嵌明珠的抹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喜欢的额饰,我当年找到了配得上你的珍珠,本来想成亲当夜送给你……”
“我阿伊勃,没有对弥丽娜食言。”
他笑了笑,干柴一般的手缓缓地伸向少女的鬼魂,想要亲手为她戴上抹额。
弥丽娜虚空的眸中如同弥漫着无尽的大雪,幽蓝色的阴影如同凛冽的薄刃,一寸一寸割在目光所及之处。
她突然飘过去,魂体因多年怨念而浓黑如墨,尖利而破碎的指甲血迹犹然,拂过璀璨的珍珠,一下子被她无声无息地碾碎,化为齑粉,飘散在风中。
下一瞬,她咫尺逼近,墨黑的手一下子掐在了阿伊勃的喉间。
阿伊勃呆呆地望着消散的珍珠,冷若冰霜的爱人,缓缓闭上了眼:
“你定是恨极了我,对不对?当年,我被阿爹欺骗,他说,你阿爹不肯将你嫁给我,而是要把你嫁给北狄可汗。于是,我带了一队兵想去歧山部抢婚。”
“那一队兵,都是我阿爹事先安排,下了军令当夜就是为了夺取整个歧山部,不听我号令。我知道中计,也拦不住他们,只想要带你走,我找遍了整个歧山部,也没有找到你……”
阿伊勃咳嗽不止,痛苦地抱着头,不住地敲打额角,低声垂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年他不眠不休在雪地里找了一月,双手双脚冻伤溃烂,直到坏死,勉强捡回来一条命。之后的十五年,终日卧榻,不能起身。
弥丽娜掐在他咽喉的手没有放开,目色微疑,冷冷地道:
“你是说,灭族一事,你全然不知情?”
阿伊勃抬起胸膛,拳头重击一下肩头,高声道:
“天羊神在上,我阿伊勃若有半句谎言,灵魂消散,不得超生!”
“弥儿,当年的歧山部,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你怨恨我也是理所应当,我只想和你道明实情,歧山部的惨事,绝非我所愿。我阿爹当年,是铁了心要将歧山部铲除……”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突袭,歧山部覆没的命运早已注定,不可更改。
阿伊勃深深地凝望着昔日的爱人,道:
“我今日才知,你被埋在地下,整整十五年……这些年,我从未忘记过你,一直派人去歧山部找你。可最后,没有一个人回来……其余的人都说,你死后已去往生,我没想到,你的魂魄竟然还在……”
弥丽娜抬起昏黑的双眸,空洞无光的眼里像是淬了毒一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本该早已往生……是阿德!他用邪术将我的魂魄困了整整十五年。”
沈今鸾惊道:
“怎会如此!怎会被困十五年?阿德、阿德说他爱你啊……”
“爱?”弥丽娜咯咯笑起来,笑意森然无比。她身上的嫁衣烈烈飞舞,像是一团燃烧的火。
“将我困在他身边十五年是爱?”
“害我满身血腥,人不人,鬼不鬼,是爱?”
沈今鸾明白过来,喃喃道:
“阿德是在以生人的血肉供奉她,以求她的魂魄不灭。”
因此,弥丽娜无法往生,积攒的怨念和戾气一年比之一年深重。
因此,阿德抓了邑都等人不立刻处死,本来打算送到喜帐里让厉鬼吞噬为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因此,喜帐里,才有那么多新鲜的骸骨。阿伊勃派去找她的人,从未归来。
两个声称爱她的男人,一个害得她家破人亡,一个害得她不得超生。
沈今鸾茫然地张了张口,再也说不出话来。
怨念冲天,弥丽娜的魂魄霎时暴躁起来,在帐中倏忽来去,身边黑雾弥漫,无光的眼里尽是深不见底的怨毒。
漫天戾气如刀割喉。阿伊勃追了几步,扔掉了拐杖,想要靠近,可鬼魂周遭环绕的强烈阴风令本就虚弱的他猛咳不止。
他寸步难行,凝视着那一团早已非人的雾气。
少女的颈项,腰际,手腕之间缠着古银,断裂如同长长的蛆虫一般覆满嫁衣,历经了十五年的光阴,唯独摇动间的声响依旧清脆悦耳。
他抬起颤抖不已的手,去抚摩她破碎的脸庞。
想要触碰日思夜想的容颜,可手指却只是穿过了她透明的魂体。
鬼魂的肌肤如雾气一般,空无无物,没有一丝光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望不可及。
阿伊勃僵立在原地,错愕之间,大滴大滴的眼泪滑落眼眶。
爱人成鬼,痛彻心扉。
他一直不知道,那一夜部落里红烛喜绸,其实是他自己的婚礼。他当时满怀愤恨,以为心上人要被强迫嫁给北狄可汗,带兵在歧山部横冲直撞,却自此离心爱的姑娘越离越远。
今日,时隔十五年,生死茫茫,他终于看到了自己当年的新娘。
她残破的衣裳在风中四分五裂,摇摇欲坠。满身贵重的银饰发着阴黑的光,也慢慢支离破碎。
本该是身着最美的嫁衣,女儿家最是幸福的一日,欢天喜地要嫁给心上人,婚礼却被用作阴谋,全族为他所害。
贵重的银饰成了勒死她的白绫,美丽的嫁衣成了她的裹尸布。这一场华美靡丽的婚宴,是她生命尽头的坟冢。
他的新娘阴沉冰冷,魂魄诡谲的雾气在他的咽喉之间,无尽杀意和怨气直冲天际。
天际处黑云密布,已然传来轰隆隆的雷鸣,在帐外一道一道劈下,惊心动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好,她要灰飞烟灭了……”眼前的场景,沈今鸾似曾相识。她的二哥,就是这样魂飞魄散的。
阿伊勃衣袖随风拂动,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三炷清香,香头已蘸上了白色的犀角粉末,用烛火点燃。
“生犀不可燃,燃之有异香,沾之衣带,人与鬼通。”
他默念着这句话。
凄厉阴风之中,电闪雷鸣之间,他向爱人的鬼魂敬上香火。
“你别念了,我不会领你的情,我仍是要杀你报仇!报仇……”
任由厉鬼盘旋,天雷阵阵,阿伊勃枯槁的面上虔诚无比,眼里只有无限怜惜和悲悯。
弥丽娜的鬼魂尖叫着避开香火,可那烟气还在执着地,源源不断地充盈着她残破的魂体。
沈今鸾讶异,望向顾昔潮,蹙了蹙眉道:
“你怎么又用这一套骗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下一瞬,她瞪大了眼睛。
只见经久燃烧的香火之中,烟气缭绕,蔓延的黑雾渐渐散去,少女枯瘦的魂魄变得丰满,面上浑浊脱落的皮肤慢慢地复原如初。
恍若新生。
无穷的爱意经由不散的香火,让弥丽娜这一具枯魂仿佛生出了血肉。
“原来,香火有效,是因为阿伊勃真爱着她呀……她确是他的至亲至爱?”
沈今鸾惊叹。本以为同样这一套供奉之法教给阿德无用,是因为顾昔潮临时杜撰,没想到却实实在在让阿伊勃用上了。
她不由偏过头,疑惑地问道:
“顾昔潮,这是你哪里看来的?了解得如此透彻?”
顾昔潮懒洋洋地倚在帐布前,光下的阴影掠过他的面容,反问道:
“你难道从未给至亲至爱上过香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声淡如烟,好似稀松平常,举手之劳。
沈今鸾气笑了。这厮竟拿她当初暗讽他的话来回敬她。
香火燃烧,魂魄掐在他咽喉的手已有了实感,细腻的手一寸寸划过他皮肤的褶皱。
阿伊勃枯涸的眼中映着少女昔日模样,颤抖着伸出手,触及她不再虚无的面靥。
只一瞬,他似是不敢置信,回过神来,已是泪如雨下:
“今生,是我对不起你。再见你一面,我已心满意足。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死前,我只想再看你一眼,为你焚香祷告,早日往生。”
弥丽娜望着自己暂时恢复了的鲜活肉身,无比震惊。
鬼魂冰冷的指尖轻轻点了点,男人皱纹密布的眼,干涸的唇角,拂过了咽喉,再次体味一番做人时缱绻的触感。
“就凭你一句‘对不起’,就想推脱得一干二净?这十五年来,我曾经只想砍下你的头颅,将你千刀万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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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今日见了你,我只觉得可悲可恨。”
“我该恨的事自己天真,害死了至亲族人。”
“恨自己无能,眼睁睁看着歧山部被灭。”
“更恨自己,因为恨意,煎熬了整整十五年了,太不值得。”
她扼喉的手缓缓垂落下去,只是无言地望着他,深深的怨意渐渐化为了无法言说的倦意。
然而,只因爱人的放下,刚毅的羌族第一勇士阿伊勃却如同沙丘一般崩溃下来,瘫倒在地,泣不成声。
昔日爱侣,反目成仇。他害死了她的家人,却又为了她耗尽一生,矢志不渝。
他究竟是她的仇人,还是她的爱人?
沈今鸾发出一声悠长的低叹,喃喃自语:
“如果那一年的婚礼,阿伊勃找到了困在地下的弥丽娜,如果他当时能说清被这一场误会,会不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们只能是仇敌。”
顾昔潮的声音响起,漠然地回应了她。
“因为王帐和歧山部,早已势不两立。王帐所行,阿伊勃如何能置身事外?就算当年没有误会,也终将是仇敌。”
他语气生硬,不见一丝转圜,坚决得好似已在默念了千百遍。
“除非,能证明当年屠尽歧山部的,不是王帐,并非阿伊勃的族人,他们,才能再成爱人。”
沈今鸾微微一怔,回首只见暗光之中,顾昔潮也在看着自己,眼睫微颤,声音像是绷紧的弓弦,随时就要崩断。
随着弥丽娜的怨气消解,震天的雷鸣声渐渐消弭而去,满帐沉重的气势舒缓下来,她的魂魄也变得越来越清晰澄澈。
她的魂魄游移来去,回过头来,端详着同为鬼魂的沈今鸾,幽声道:
“我们歧山部人,有恩必偿,有仇必报,你为我收殓骸骨,使我魂魄脱困,我不妨再送你一句话。”
“我能感到你身上,也有和我一样深深的仇恨,像是一个黑漆漆的洞,找不到出路。你这样的魂魄,和我一样,是注定不会长久的……你好自为之,早日往生。”
弥丽娜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远隔万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要去往生了……让我最后送你一程。”阿伊勃轻声道。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领你的情……”
弥丽娜眯了眯眼,凝视着自己白玉般的手,指了指王帐连绵的白帐,忽然笑道:
“我和阿伊勃的恩怨就算今日了结,可歧山部和王帐的血海深仇,还远远没有结束。你们王帐欠我们歧山部的,总有一日要血债血偿……”
“歧山部人,永不会忘记。”
阿伊勃意识到什么,趔趄着上前,想要追上她:
“今生不堪,你我约定来世,你再做一回我的新娘,好不好?”
虚空之中,少女纤弱的余音袅袅不绝,却一次也没有回头:
“今生,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来世,究竟是做你的爱人,还是仇人,到了地下,我再告诉你罢。”
阿伊勃竭力大喊,可掌心只余一阵微风,如爱人轻轻抚过的指尖,化为一缕烟气,稍纵即逝。
他颓丧跌落在地。从经年缠绕的梦魇里脱身,他已耗尽了所有生命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俄而,阿伊勃低垂的眼底,出现了一双泞泥不堪的靴尖,一角墨色的衣袍没有纹路,如撕裂一般扬止不息,说不出的冷傲和笃定。
将死的阿伊勃抬起头,渐渐模糊的视线里,看到那个黑衣的大魏人和他身边挥之不散的白影。
他听到男人低沉的声音:
“我们带你见到了弥丽娜,你当遵守诺言。”
阿伊勃空洞的眼眸望着鬼魂消散的方向,仿佛一下子苍老了数十年。
“没想到,你真能帮我找到了她……”
“我阿伊勃,言出必践,但……”他回过神来,望着顾昔潮道,“就算我告诉你尸骨的下落也无济于事。”
“为何?”
阿伊勃略一停顿,仿佛下定决心一般,终于道出:
“因为你要找的尸首,远在云州的北狄牙帐。”
顾昔潮皱起了眉,敏锐地问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怎知尸骨在云州?”
“因为,这是我阿爹到死都放不下的事。”
阿伊勃垂着眼,慢慢回忆道:
“阿爹曾说,大魏主将曾与羌族有恩。当年大魏军被北狄人捅穿了,多少人惨死在云州。阿爹恨自己没能将他们战死的尸骨送回,却要被迫依附北狄人,所以,他到死都还在后悔。去世前那一夜,他神志不清,念念不忘的还是这件事……”
“他说他这一辈子对北疆军有愧。当年在云州,大魏那三具主将的尸首很快被北狄人带去了牙帐,他怎么都追不上……三具尸骨,他一具都没带回来……”
此语一出,沈今鸾感到沉寂已久的心好像是跳动,双手袖中越攥越紧,深吸一口气,颤声追问道:
“三具?为什么会有三具尸骨?”
二哥死在了崤山,北疆军主将应还剩大哥和阿爹两具尸骨,那多出来的,还有谁的?
她萌生了一个猜测,感到魂魄都在不寻常地发抖。
“阿伊勃,你会不会记错?”
顾昔潮的声音响起,在空旷之中,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意,甚至有些凄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伊勃撩起已然沉滞的眼皮,莫名地望了一人一鬼一眼,又深思半刻,才答道:
“我记得很清楚,阿爹死前迟迟不肯合眼,念叨了很多遍……大魏人的尸骨确实是有三具。其中两具尸首的盔甲雕有夔牛纹,而另一具尸首,却是鎏金麒麟纹……”
夔牛纹是北疆军的铠甲没错,可听到“麒麟纹”三个字,沈今鸾瞪大了双眸,如遭电击。
她回过神来,猛然飘动在阿伊勃身侧,惊声道:
“你胡说!这不可能……怎么可能有麒麟纹的盔甲?”
阿伊勃眼帘缓缓闭阖,气若游丝地道:
“阿爹死时,一直念着大魏人,我、我不会忘记,他说过的,那金灿灿的麒麟纹盔甲……”
他的声音幽灭下去,僵直的手指朝着那一幅描摹爱人的绣画,却停滞在半空,最终无力垂落。
顾昔潮疾步上前,探了探阿伊勃咽喉,而后对着沈今鸾摇了摇头。
羌族第一勇士阿伊勃,用最后一口残存的气息,见到了爱了一世,等了一世的姑娘,也践行了自己对顾昔潮许过的诺言,最终生命耗尽,追随爱人,往生去了。
沈今鸾久久地呆立在原地,不发一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伊勃口中那鎏金麒麟纹的盔甲,乃大魏开国皇帝御赐之物,为陇山顾氏所独有,天下无双。
而当时在北疆着金麒麟甲的,只有那一位——
顾昔潮的大哥,顾辞山。
难道,顾辞山当年确实驰援了北疆军,也和她父兄一道战死在了云州?
难道,她生前死后这么多年,报错了仇,恨错了人?
第31章算计
阿伊勃的葬礼在月夜之下。
在王帐前,由他的胞弟阿密当主持,举行了隆重而肃穆的仪式。
所有王帐的羌族人都来到了中央,围绕着熊熊燃烧的篝火,男女老少举着火把,熙熙攘攘,来送这位曾经的羌族英雄最后一程。
入棺前,人们给他枯瘦的身躯换上了生前的战甲,覆上上好的皮毛,将追随他四处征战的佩刀放在身侧。
青年战士们将他的尸体抬起,埋入草海之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的双手交叠在前胸,面容安详,甚至唇边还带着残留的笑意,如同跃然的少年,将要去远方面见自己心爱的姑娘。
他为了与爱人的一个诺言,苦苦支撑了十五年,终于得以解脱。作为阿弟的阿密当既是欣慰又是悲痛,举起一壶陈年的烈酒,缓缓地倒在了篝火边缘。
烈焰一触既燃,火星子爆开来。酒水挥洒尽,阿密当砸烂了酒坛,扔进了篝火里,回眸处,泪光闪动。
从他开始,沙哑的嗓音一段一段地唱起族中招魂的曲子。
他身后的族人,双眸含着热泪,虔诚地跟着他们的王齐声相和。
幽长的唱声浩浩荡荡,交织着风里翻飞的灰烬,飘向遥远的天穹。
不远处的山坡前,积雪覆盖,一道孤影立在坡上。
顾昔潮避开了羌族送葬的人群,手扶刀柄,无尽的目光似是笼罩住了整座羌族王帐。,
一个红衣纸人与他并肩在山坡至高处,遥望底下的葬礼。
一人一鬼皆是半晌无言。
阿伊勃死前那段遗言回音不绝,在沈今鸾耳边翻来覆去地响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夜来,她的心绪难收,不知如何和顾昔潮开口。
想起过往种种,她的手心发起颤来,魂魄也在微微抖动。
她终是忍不住问道:
“你可知,若真是找到三具尸骨在一处,这……意味这什么?”
顾昔潮独立漫天纷扬的飞灰中,底下葬礼前一簇簇火把的光将他幽暗的面庞照得微微发亮。
他极为平静地道:
“若真能找到三具尸骨,证明我大哥当年确实去救援了你父兄,和你父兄一道死在了云州。”
“不可能的……”沈今鸾惶然,摇了摇头。
北疆军为大魏巩固边防,由她沈氏历经数十年养成,灌注了多少心血,最后在她父兄手中兵力达到巅峰,是大魏精锐中的精锐。加之顾家的陇山卫,曾也是拱卫京都之师,有从龙之功,骁勇善战。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若是两军并进,根本不可能被北狄人打得惨败成这样。
况且,那一万陇山卫最后是几无损耗地回到了京都,唯独主将顾辞山失踪,下落不明。
“你是想说,我大哥为何会抛下这一万精兵不顾,独自去驰援你父兄。从兵法上说,孤军深入,乃是大忌。除非……”
跳动的火焰在顾昔潮的面庞上流转不明,他顿了顿,毫无波澜地道:
“除非,是他所信之人,要他孤军深入……”
沈今鸾的面色登时大变,阴冷无比。
朝中曾有传言,说她父兄早已背叛大魏,被北狄利用,被顾辞山发现,因此将诱骗他孤军深入,双方争斗至死,以致于云州被夺。
沈今鸾提高音量,冷声打断道:
“无稽之谈。我父兄的北疆军绝无可能背叛大魏!”
她一直断定,顾辞山定是为了躲避天下人的谴责,故意失踪,于是便可将这泼天的脏水泼在了她父兄头上,替顾家洗去了见死不救的罪名。真是顶顶好的谋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家里,除了顾昔潮,她最恨的,便是失踪的顾辞山。这些年,她仗着大权在握,公报私仇,没少行背刺之举。
顾昔潮在朝时,还会维护世家声威,他走后,顾家败落,满盘皆输,顾辞山的生前身后名如同她手里的蝼蚁,随意拿捏。
可她心知肚明,一旦找到了三具尸骨,证据确凿,她既不能说服顾昔潮,更无法说服天下人。
沈氏门楣,一代忠名,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沈今鸾脊背簌簌发抖,掐紧了掌心,几欲将纸皮攥破。
颤动的火光忽明忽灭,顾昔潮扬头,淡淡地道:
“去牙帐找到尸骨,自见分晓。”
若是真到了牙帐,被他找到三具尸骨,公之于众,她又如何能转圜?
沈今鸾眉头一蹙,故意试探道:
“北狄牙帐不是那么好进的,只会比羌族部落更为凶险,顾将军打算用何计进入牙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等。”顾昔潮言简意赅,沉静的目光俯瞰山坡底下。
那里,他的心腹亲卫,正绕开葬礼,披星戴月,趁无人注意时,悄无声息地策马驶离王帐。
沈今鸾追随他的视线也看到了那一队人马。
顾昔潮这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看来是早有计划,已经安排下去了。
不知他计划为何,他也闭口不谈,沈今鸾心中越发没底。
似是瞧见了魂魄黯淡,心有不定,顾昔潮道:
“去牙帐之前,娘娘可否先随我回一趟蓟县,我召回了赵羡,为你修补纸人。”
看似是商量的口吻,在她看来,又是一把交易,与强制无异。
这是不补完纸人,就不带她去牙帐的意思么。
“好。”沈今鸾却难得乖巧地朝他点了点头,笑意盈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转身之际,笑意尽敛,满目森然。
再补完纸人,好让他又一次用符咒困着她,任意施为吗?她目色嘲讽。
留在他身边,只剩下无限被动。
“你在和谁说话?”
身后传来一声粗声粗气的呼喊。是邑都的声音。
他从坡底一跃奔上来,向顾昔潮大步走来。
“就你一个人?”他疑惑地左右看看,终于发现顾昔潮的身旁,只有那个他一直带在身边的纸人。
邑都抱起双臂,打量了一番越来越旧的纸人,摇摇头,笑道:
“顾九,你是有了软肋……你这样的人,最怕有软肋。从此便再也不是战无不胜的了。”
“但是呢,有软肋也好,我看,你最近更像一个活人了。”邑都走过去,和他一起凝视着热焰喷薄的篝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族人悠远的唱声中,邑都沉下声音,道:
“阿伊勃大人,曾是我最崇拜的英雄。”
“我原以为,他会成为我们羌族最伟大的一任羌王。我想着,要成为他一样的战士,总有一日,可以站在他身边。甚至,”邑都垂下头,笑了笑,彪形大汉难得流露出几分涩然,“甚至,和他成为换刀的兄弟。”
沈今鸾好奇,手指隔空戳了戳顾昔潮,看着邑都问道:
“那你怎么会和这厮换刀?”
邑都仿佛能听到她说话似的,继续道:
“你是不是想问,我最后怎么会和你换刀?”
顾昔潮不动,身影沉重。
“因为,最初没有人愿意和我换刀。”
沈今鸾惊讶地抬眸,望向这位既粗犷又有些腼腆的壮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邑都自嘲地笑了笑,道:
“我生来是奴隶的儿子,幼时因为瘦弱差点被丢弃在野外。长大后,没有人会和奴隶换刀。后来等我成了王帐一等一的战士,羌王的近卫,我却也没有找到愿意换刀的兄弟。直到遇到了你……”
邑都真挚地看着他,呵呵一笑道: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顾昔潮目不斜视,没有搭话,邑都哼了一声,继续道:
“我当时想,哪里来的大魏人,敢来云州撒野,不仅能过了我的箭阵,还只身闯入我们首领的大帐。”
邑都摸了摸鼻子,浓密的胡须动了动,道:
“十多年了,我到现在还记得,你当时那个不要命的劲可真是,身上都是血窟窿,衣服都浸透了,从阴沟里拄着刀爬上来,竟还能和我打个平手。”
“不要命的大魏人,你的刀是我见过最为锋利的,像是连鬼神都不怕。我们族人最敬佩你这样的勇士,即便你是个无名的大魏小兵,我能和你换刀,我邑都这一生也不亏。你给我的那把刀我每年都要磨一遍……”
顾昔潮摩挲着刀柄,打断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的刀法,不逊于任何人。”
邑都折下了一段枯枝,雪花簌簌地落地。他一面手执比划了几下,一面道:
“说起来,是当年还是少年的阿密当首领把我从奴隶堆里捞出来,教我刀法武艺,把我们几个奴隶都训练成战士。”
“论打仗,他的战力是不如阿伊勃大人,但是他知道怎么经营牧场,建造防塔,还能找到最茂密的水草地……他会是我们羌族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首领。”
邑都说得有几分激动,目中流露出喜悦和向往。
沈今鸾只觉得顾昔潮面色更沉。他垂着眼,目色黯淡得不见一丝光,微微颔首,轻声道:
“阿密当,确是一个很好的首领。”
邑都说完,又叹气道:
“有他在,我们羌族这一代就能再兴旺起来了。只是……只是,哎,北狄人的胃口越来越大了……”
顾昔潮听着,忽然问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可曾想过,带着你的族人归附大魏?”
邑都显然被他如此发问怔住,摇了摇头,道:
“首领自然有他的道理。他不让我们动,我们就不动。有衣避寒,有食果腹,已经比从前好很多了……”
顾昔潮道:
“比从前好,还是在被人奴役。”
邑都叹了一口气,道:
“顾九,你是大魏人,不懂我们很多部落里的困难。羌族长年在大魏和北狄之间,生存下来本就是不易。族里还有拿不起刀的孩童,行动不便的老人,举族迁移一事,作为一族首领,他要考虑得很多很多……”
顾昔潮不语,远望群山,黑漆漆的眼底不露声色。
邑都摸了摸后颈,继续道:
“但是,我其实想过,再过几年,等阿密当的儿子当了羌王,儿郎们也长大了,从中挑一个最能干的继任我的位置,到了那时候,我或许想去大魏看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直远眺的顾昔潮收回目光,缓缓偏过头,望了一眼邑都。
邑都粗犷的面庞有几分赧然,道:
“都说大魏的风景比这里的草原雪山还要美丽。还有,听你说过,在大魏南边,满月的时候可以听到一种水声,比战鼓更响亮,比雷鸣更震撼,像是千军万马,千里奔袭来……叫什么来着?……”
“是潮信。”顾昔潮接道,目光有了一丝微弱的闪动。
“对对,就是潮信。”邑都拍了拍刀柄,他此生没出过北疆,没见过海潮,却这个大魏兄弟口中听到过。
他垂头笑着,摆摆手道:
“不急,等来日你找到了尸骨,我跟着你去大魏转转,是不是真的像你从前说的那样神奇。”他顿了顿,解释道,“哎,我可不止想看潮信,听说大魏的姑娘也美……云州好多小娘子,可惜,可惜北狄人实在凶残……”
他意识到不对,又道:
“还有啊,你在云州那个屋子,是不是就是大魏南边的式样?我去云州采买的时候特地派人打扫过,你雇的那老头尽会偷懒……”
顾昔潮只是沉默地听着,没头没尾地道一声“多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邑都莫名,问道:
“你谢我什么?”
顾昔潮道:
“歧山部羌族特有的箭阵,若非你当年教过我躲避之法,我怕是不会那么顺利逃脱。”
邑都听了,爽朗地大笑起来:
“你们汉人有个词,叫做‘肝胆相照’。我和你是换过刀的兄弟,我帮你,是理所应当。”他忽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声音沉了下来:
“听说,你要去北狄牙帐寻找尸骨。”
顾昔潮稍一迟疑,点了点头。
邑都叹了一口气,盯了他阴戾的面容,斑白的鬓边,摇了摇头,道: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北狄人近年来在云州守卫森严,城内封得如同铁桶一座。”
他面露忧虑,忍不住继续泼一泼冷水:
“顾九,凭你有通天之能,到了云州已折了半条命,又怎么能近得了北狄牙帐?”
“你是大魏人,大魏人一向是可汗的眼中钉,就算你顺利到了牙帐,你又如何能去到守卫森严的可汗面前,要回尸首?”
顾昔潮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王帐之外的密林。
那里,马蹄声远去,已经没有他派出去的亲卫的足迹。
邑都按奈不住,主动道:
“不如,我亲自带一队兵和你去牙帐。你要找的东西,我一定帮到底,豁出性命也不怕!”
“不必。”顾昔潮一口回绝,看着他道,“你顾好你的族人。”
坡底下传来羌人的叫唤。阿伊勃的葬礼结束,羌王派人来寻邑都回去。
邑都一边走一边朝顾昔潮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春日一到,首领已下了令,要大家把你上回秋收给我们的粮秣种起来。下次,你要记得给我带中原的麦麸,禾黍,菽,稷……我们都来试试,哪个能成活快。”
“今后,我们有了更多的粮食,将来就不会再有瘦弱的婴孩被遗弃,可以养活更多的战士,再种更多的粮食,羌人终有一日可以不再为人奴役……”
邑都如数家珍,眸光熠熠,笑着跟来叫他的人一道走远了。
顾昔潮的面色始终凝重,如同覆着一片挥之不去的阴云。
一直没吱声的沈今鸾冷不丁地道:
“看来,顾大将军‘勾结’羌人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
沈今鸾从邑都的回忆里听出些端倪。她目含讥诮,故作讶异地道:
“你十年前才被贬来北疆守边,邑都却说与你相识已十多年。这么说来,元泓刚登基,你还在朝时,就和这伙羌人勾搭上了?”
元泓荣登大宝一月后,曾派他以柱国大将军的身份去北疆巡视慰军,数月才归,算时间,应该就是那一回顾昔潮和邑都初识。
见顾昔潮也不否认,她面色森冷,笑道:
“你和羌人称兄道弟,竟连潮信都告诉过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的名字是他的生母所取,正是来自钱塘潮。
只因昔年,她和顾老侯爷是在满月的钱塘江边相识。
他的生母曾在钱塘江边的画舫,抱着襁褓中的他,咿呀卖唱。他枕着潮水,听那江南的潮声磅礴又细腻,伴随他入眠,直到天明。
她和他少时,在侯府那株枝叶繁茂的榆树上相对而坐,天地好似只有他和她。那时,顾昔潮曾无不遗憾地对她说过,入京之后,便再也没有听到江南的潮声了。
她出生在北疆,后来到了京城,也从未听过潮声,好奇地听他讲江南的潮,他的名字。
依稀记得,少年英气的面庞在叶影里斑斑驳驳,他粲然的眸光却能穿过影绰的枝叶。他笑着对她说,有朝一日,他定要回到钱塘,在母亲的故地,听着潮声一直到老死。
少年立誓,言之凿凿,直到北疆的大雪埋没了所有的誓言和希冀。
岁月白云苍狗,世事变幻莫测。少时只有他和她二人知晓的隐秘夙愿随风散去,零落在雪地里,再无声息。
她没想到,他的夙愿会从一个把他当做兄弟的异族人口中再度听到。
个中缘由她自是可以料想一二。
顾昔潮远赴北疆之后,众叛亲离,最后只能和蛮夷羌人称友,偶尔说起他记忆中那感念一生的潮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知为何,沈今鸾心下收紧,面有不虞,冷冷地道:
“羌人首鼠两端,他们趁我们战败,失了云州,便转而投靠了北狄。顾大将军却和他们这般要好,甚至还将中原的播种之法教给他们这些蛮夷。”
顾昔潮摇了摇头,道:
“战乱之时,我们既无力保全云州的羌人,那他们又怎会回护我们?”
道理虽然显而易见,可念及旧事,沈今鸾的心中复杂,讽道:
“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羌人已唯北狄马首是瞻。就算你化名顾九在羌人中掩藏身份,若是羌人发现你乃我朝大将军,岂能容你?你肆意妄为,置自己安危于不顾,便是置北疆,乃至整个大魏存亡于不顾!”
言辞犀利,却难掩一丝隐隐的担忧。
顾昔潮看着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淡淡地道:
“此我私事,与大魏无关。”
“况且,臣如今,可有一点大将军的样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微微一怔,望着幽暗中男人拂动的旧袍,半晌无言。
是了,他落魄至此,无论羌人还是北狄人都不曾怀疑,这就是当年杀伐第一,令整个边疆闻风丧胆的大魏战神顾昔潮。
“这些羌人在歧山部还舍命来救你,难道还不算情深义重?你与敌人有私,就是背刺大魏。”
念及他和羌人不清不楚又千丝万缕的关系,她不禁冷笑道:
“如此说来,我当年作局,还真不算冤枉了你。顾大将军落得这副田地,也是咎由自取了。”
顾昔潮并未争辩,只是凝望着底下葬礼的篝火。火焰时不时窜得老高,在他面上明明灭灭。
良久,他垂下双眸,一缕白发在夜风中吹动,他的声音低沉浑厚,似是笑了一声:
“当年是我咎由自取,又如何?”
说得倒是像他心甘情愿入她彀似的。
沈顾两党相争多年,她一力苦苦支撑,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生前最是畅快淋漓之事,是在承平五年,以一局险胜,扳倒世家之首柱国大将军顾昔潮,为父兄报仇,毕其功于一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事情的起因,是后党心腹暗地往各个世家塞侍女姬妾作为眼线。
可唯独柱国大将军不近女色,不谈风月,府上连女侍都不见一个。
朝中一致认为,顾昔潮定是没尝过温柔乡的滋味,怕是连避火图上的女体都未曾见过。
到了最后生死攸关的那一局,她走投无路,被迫以己为饵,设计了顾昔潮,一步一步绝地反杀。
她赌得很大,赢得犹为惊险。
而那一夜,也是顾昔潮算无遗策的一生之中,唯一的失算。
谁又能说,清心冷情的顾大将军不会迷醉在昔年的温柔乡中。
第32章艳局
承平五年伊始,后党和世家相争已有五载,水火不容,分毫不让。
岁末,永乐宫的阶前廊下,琉璃宫灯刚被一盏一盏点上。
满头大汗的内侍奔入永乐宫的时候,沈今鸾正在对镜卸下华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时候,她还未病倒,铜镜里的女子看起来面容明艳,气度雍华,细细勾画的唇角如带血锋刃,掩着隐隐的疲态。
想必也是在那时,她日夜操劳,殚精竭虑,早已如同烹油燃尽,烈火干烧,令她内里亏空,无法转圜。
心腹内侍慌慌张张来报,世家底下的郭侍郎,已搜集到她手下贪墨的罪证,涉及南征南燕的军饷,数额重大,牵扯众多。
郭侍郎已候在宫门外,只等皇帝召见。世家门徒的御史已连夜起草弹劾的折子,明日早朝便要伏阙上奏。
她静静听着,新涂上蔻丹的指甲揉了揉鬓角,缓缓从发髻上卸下一支镶金的白玉簪子。
她手底下的人多了,总有手脚不干净的,毕竟在这宫里进出来往,打点消息,都需要银钱。
然而,去年大魏军三进南燕,几乎耗空了国库,元泓发了好大一通火。
她在朝中暗结党羽对抗世家的行径,元泓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一回涉及军饷,罪证确凿,他恐不会轻轻放下。
世家得了这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或许会将她的后党连根拔起。
宫里烧着地龙,热烘烘的,她的冷汗却浸湿了额鬓。
她一点一点地攥紧了簪子,问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此刻,陛下可还在景明殿?”
内侍回道:
“陛下午后一直在景明殿,与顾将军和一众朝臣商议南燕降臣事宜,还未得空召见郭侍郎。”
她摩挲着玉簪上凹凸不平的纹路,又问:
“明日早朝,南燕受降使臣该入宫觐见了吧。”
“正是明日。”内侍心焦地劝道,“皇后娘娘,不能再等了。若是让郭侍郎入了宫,在陛下面前告了状……”
郭春江是出自潢川郭氏,百年来都是顾氏家臣,唯顾氏马首是瞻。这笔贪墨的案子今日由郭春江首告,很难说不是顾昔潮的授意。
上月,她的手下才翻出多年前顾辞山私自挪用军饷的旧案,要元泓撤了顾辞山的尊谥,顾昔潮就反扑过来,费尽心机借此贪墨案扳倒她,好再为他大哥正名。
中秋夜的毒酒一事之后,她对他留有一线,未再下手,可他却要对她赶尽杀绝。
她猩红的指甲抚过掌中温润的白玉簪子,稍一用力,一把折断了玉簪。
尖锐的碎玉划破了她白嫩的手心,鲜红的血浸染了她名贵的绸衣,宫中侍女惊慌失措,跪倒一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她盯着掌心刺目的鲜血,计上心来。
她一点一点用锦帕擦去了掌纹里深陷的血渍,望着镜中冷艳如霜的女子,道:
“为本宫梳妆。”
……
顾昔潮从景明殿出来的时候,已入了夜。
候在殿门口的小黄门抱着他的大氅,一路小跑,殷勤地要为他披上。
宫门即将下钥,他在长长的宫道上疾步而行,一身朱紫官袍从玄黑的氅衣里漏出几许,灌满瑟瑟夜风。
这一处宫灯犹为昏暗,宫墙阴影笼下,狭隘的小道如漫大雾。
一道屈着身的人影从阴影中碎着步子走出来,手里举着一盏宫灯,照亮这片方寸之地。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顾昔潮一眼认出那是皇后的贴身女官琴音,他脚步一顿,而后漠然回避。
琴音却拦住了他的去路,面色焦急,福了福身,低声道:
“皇后娘娘在御花园中遇险,不知将军能否出手相助。”
外臣与皇后,于理于礼,都应避嫌。
听闻中秋夜之后,那日在洛水边的侍卫,全已不知所踪。
顾昔潮回头看一眼跟在身后的小黄门,淡声令道:
“去叫人。”
“不可。”琴音出声阻拦,略带几分为难,压低声音道,“此事不宜声张。唯有将军是陛下近臣,更是皇后娘娘故旧,应是可信之人……”
语罢,琴音提起宫灯,指向垂拱门里头幽深的花丛。
顾昔潮立在寒风中,抬眸望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隔墙树影婆娑,冬日松柏青翠依旧,一树寒梅初绽,幽香微不可闻。
宫灯浮动的光影里,只见一道人影立在梅花树底下低矮的灌木里,茕茕孑立,凝住不动。
她身上镶绣繁复鸾凤纹的裙摆铺开,鸦云髻鬟没入夜色里,鬓边一支熟悉的灿金步摇在浮光里颤动。
是皇后娘娘。
她稍有一动,灌木外僵立的宫人便惊声阻拦。
原是她的衣摆怀袖被半人高的荆棘勾住,尖锐的倒刺穿破衣料,正不断撕扯开来。露出的一截皙白小臂上,印着数道红痕,触目惊心。
身份贵重的她被困在灌木荆棘之中,无人敢擅动,进退两难。她爱重体面,也确实有失身份,不宜唤更多人来相救。
顾昔潮犹豫片刻,敛衽抬步,走入垂拱门里头。
几个宫人围上来,有模有样地朝他哭诉道:
“园里花开得正好,娘娘非要亲自摘那花,奴婢们怎么拦都拦不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娘娘金尊之身,奴婢不知如何救了娘娘才能不伤及玉体,是真真没有法子了。”
还是和从前一样,相中的花一点要自己亲自摘下来,从不肯假手于人。
顾昔潮举步上前。
沈今鸾僵立在荆棘丛生里,低垂着眼,听到男人一步一步走近的脚步声。朱紫的袍角拂过她面前的荆棘,最后停在几步开外。
她攥在袖口里的手心沁出细密的汗珠。
距离中秋宴不过数月。数月不见,顾昔潮似乎消瘦了不少,下颔也生出了青色的胡茬,越发显得落拓不羁,看不清神容。
他闲庭信步,正慢慢地进入了她精心编织的罗网之中。
照常不对她行礼,嗓音也依旧冷硬:
“能动吗?”
她试图侧身,可袖口一拂开,雪白的腕上也登时被粗糙的灌木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宫人的惊呼之中,她描得尖细的眉微微颦着,面有难色,朝他摇了摇头。
顾昔潮不再犹豫,撩开官袍,长腿迈开,跨入了灌木之中。荆棘被踩到一片,不断地“嘎吱”作响,勾破了他凛凛生风的官袍。
幽黑的荆棘一株一株错综矗立,犹如暗沉的深渊。
他紧握拳头的手在袖中缓缓松开,俯下身,拾起了一角陷落荆棘中的裙摆。
那片裙摆被倒钩般的尖刺卡得太深,勾得太紧,他只稍稍一用力,连带着的整一片裙裾便四散开去。
衣料的锦缎鲜艳如血,被他扯开几许,裂开的大红丝线之间,划过一缕若隐若现的白腻,光晕夺目,宛若悬崖荆棘上无辜的初雪,妩媚地颤动。
薄衫被汗浸透了些,映出的肢体玲珑曼妙,在他眼帘一闪而过,却挥之不去。
在浓重的幽夜里,惊心的艳光几近刺目,还有一股无法名状的幽香向他流淌过来。是梅香,抑或是别的什么……
撕裂的裙摆如涟漪在掌心散开,心底亦有不受控的涟漪在荡开。
陌生的柔软,起伏的轮廓,和很多年前所见所感的她,已全然不一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面前的不是少时要他折花的沈十一娘,而是皇后娘娘。
顾昔潮的手陡然停在荆棘中,不动了。
僵持之际,她朱唇微启,语调微颤,犹如唇缝中幽幽吐露:
“衣裙不足惜,但求脱身。”
顾昔潮起身,低垂着双眼,褪下了身上的氅衣,轻轻一甩,盖在了她身上。
而后,他从革带中取出了一柄通体雕刻蟒纹的金刀。
那一刻,沈今鸾的心跳滞了一滞,眼底差点掩不住亮起的光。
臣子入宫本不可私藏利器。唯有这一柄先帝御赐的短小金刀,元泓特许顾昔潮携带入宫,作为无上圣宠。
多情的顾老侯爷南下之时,送给了顾昔潮的生母,作为定情之物。
因此,这柄金刀除却御赐的金贵身份之外,更是他早逝生母留给他的唯一物件,唯一念想。顾昔潮随身携带,视作珍宝,从不离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得罪。”
男人声音冷淡,抽刀出鞘,正要砍断她身边的荆棘。她的心腹琴音已快步上前,拦在他身前,道:
“请容奴婢来。”
琴音双手举过头顶,作势要接过他的金刀。
他是外臣,她是皇后。
亲自动手,于理于礼,皆为不合。踏入荆棘之中,已是逾矩。
宫人的提醒如警钟在耳边鸣响。
不容他拒绝,由不得他拒绝。
心头的涟漪已全然消散。
顾昔潮垂下双眸,终是将手中的金刀交给了她的宫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琴音低垂着头,接过金刀,越过男人奔到她面前,砍去皇后四周的荆棘。
早已断裂的柔软衣料没了着力点,恹恹地垂落下来。逶迤的氅衣之下,那一缕被他撕扯开的衣裙,底下靡艳的肌肤……
顾昔潮霎时清醒过来,迅速移开目光,背身回避,覆在背后的双手松了松,又握紧。
琴音算准时机,暗地里使了个眼色。
设计好的宫人迅速地蜂拥而上,迅速隔开了两人。一个个忙着一团为她整齐衣摆,梳理发髻,然后,护送脱困的她飞快地坐上轿辇,朝太医院治伤去了。
立在荆棘里的顾昔潮,半刻后才迟钝地退了出来,却见人都已走远了。
他的手里,刚折下一枝那开在最高处开得最好的梅花,空荡荡地在风中摇曳。
一个皇后身边的宫人上前,皮笑肉不笑地对他躬了躬身道:
“当值的侍卫也不知溜去哪了,偷懒必得狠狠地罚!今日,真是有劳将军了。”
语罢,内侍将那件氅衣归还给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将折下的那一枝梅花攥入袖中,接过氅衣,调头离去。
雪夜寒凉,他甩开氅衣要披上之时,一股残余的幽香不可抑制地钻入鼻间,指尖所触,氅衣里还有一丝余温。
他披衣的动作一滞,氅衣在夜风中飘飘荡荡,最终还是被他挽在手臂,没有披在身上。
披衣在身,幽香在心,举心动念,皆是逾矩。
行至宫门前,已下了钥,赶不上出宫。顾昔潮心头一动,惯常地想要摩挲刀柄之时,伸手才发现腰际空空荡荡。
那把用来救她的金刀,也被她的人一并带走了。
黑暗中,他抬起黯淡的双眸,望向无穷无尽的宫墙,
回味过来之后,他僵冷的面上释然一般地笑了笑。
袖间,花瓣在风雪里零落一地。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二日一上朝,南燕的降将入宫觐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向皇帝献上的贡品之中,赫然就有那一柄御赐的金刀。那把顾氏独有的金刀。
朝野大哗。
柱国大将军与南燕降将似有勾连的传言甚嚣尘上,她手下的贪墨案却再无起过一丝波澜。
只因那一夜宫门下钥前,她的人找到了景明殿外手揣证据等着参奏的郭春江,以金刀为示,让他深信是顾昔潮的授意。
郭春江不疑有他,出宫候信,隔月就被跟着贬谪出京,连面圣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一把金刀,一石二鸟。
她一招祸水东引,弹指之间摧毁顾昔潮在朝中的地位,元泓的信任。
当日下朝,元泓屏退所有人,单独将顾昔潮留在景明殿,一连数个时辰,直至夜深都没出来。
门外值夜的内侍隔了老远,曾听到皇帝怒摔茶盏之声。
直至夜半,殿门打开,顾昔潮离开时神容如常。殿内,从来喜怒不形色的皇帝头一次面色铁青,挥袖掀翻了案头如山的奏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十日后,顾昔潮孤身一人去了北疆,此生再也没有回过京都。他走后,顾氏这一百年世家就连带着败落了。
无人再为顾辞山正名,他见死不救叛逃已盖棺定论。
于是,从此也再无人威胁沈氏的门楣,有污北疆军的声名。
沈今鸾长久压抑的一口气,终于能够放下。
……
羌人部落之中,给阿伊勃送葬的篝火已近烧尽,犹有残存的余烬在四野翻飞。
时至今日,沈今鸾每每忆及那一把金刀,仍是心有余悸,惊险万分。
若是顾昔潮袖手旁观,不入她设下的彀,或是不肯拿出金刀,她的谋算落空,那么最后倒台的就是她的后党,倾覆的就是她一生所护的沈氏。
生死局,一招定。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这么多年过去,两人是头一回谈及这桩改变二人一生的金刀毒计。
她当作险胜,他视之为咎由自取。
沈今鸾望着风轻云淡的男人,心中起了困惑,忍不住问道:
“顾昔潮,你知不知道那把金刀最后又落到我手里?”
男人眺望天边层层涌动的雪云,缓缓点了点头。
“你竟一直知道?……那你为何不来取回金刀?”她一怔,拢了拢碎发,故意以挑衅掩盖心虚,道,“不敢来要,是输给了我,再无颜面对么?”
月色火光下,顾昔潮的轮廓半明半暗。
他侧过脸,望着她的目光没有波澜,却有她一直以来始终看不分明的温柔的深意。
“臣,落子无悔。那么,娘娘又收着金刀作甚?”
金刀,对于赢家沈今鸾来说,亦是心中深埋着的一根刺。
后来,南燕向大魏称臣,元泓龙颜大悦,将南燕使臣的贡品作为赏赐,让后宫几名嫔妃挑选,以示恩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为皇后,六宫之首,自是最先挑选。
满目奇珍异宝之中,那柄金刀赫然在其中,暗沉的刀柄在灯下折射着淡淡的金光,无人过问。
没有缘由地,她掠过琳琅珠宝,独独取走了那柄顾昔潮曾最宝贝的金刀。
她将金刀用绸缎裹起来,锁入内殿最里侧的红漆箱中。她想着,他生母遗留之物,他不会甘愿放在国库落满灰尘,更不会任她捏在手里。
于是,她以为他会来找她讨回。
可一直等到她死的那一日,远方再也没有传来故人的消息。昔日作为无上荣宠的金刀也再无人问津。
成于金刀,败于金刀,顾昔潮不再过问那把曾视作珍宝的金刀,既是心灰意冷,想必,也定是恨着她的。
她与他从幼时起相交多年,他自小最在意之物无非那把生母留下的金刀。他从不袒露于外人的心迹,唯独她深知。
曾经最熟悉的挚友,才是最能置其死地的对手。一出手,便是必能扎进心窝鲜血直流的利器。
那一夜同在荆棘里的二人,他每走一步,她和他俱是鲜血淋漓。
如今想来,那夜摇曳的宫灯之下,丛生的荆棘之中,竟是她生前见他的最后一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闭了闭眼,压下心绪,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冷肃,高高在上:
“金刀,自是一件战利品。”
“顾大将军也理应吸取经验教训,不可重蹈覆辙。”
顾昔潮双眸微垂,似笑非笑,有如嘲讽,亦如自嘲。
沈今鸾一字字道:
“羌人不可信任,当年已有先例,教训惨痛。那个邑都,当下视你为兄弟,愿意你不惜性命送你去牙帐。一旦他们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未必不会背刺你一刀,把你交给北狄可汗邀功……”
藏在锋利嘲讽之下的,是鲜血淋漓的往事,亦含她隐秘的忧虑。
“我与羌人之间,不必娘娘费心。”
顾昔潮头也不抬,只是轻描淡写地回她道:
“你说的不错,今朝故友,明日仇敌。”
“人与人之间的情谊,本就向来脆弱得不堪一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望向他,一时之间,不知他在说邑都,还是另有所指。
男人独立山丘,双手覆在身后,背影疲惫又坚忍,皑皑霜雪覆盖他泛着墨青色的氅衣。
他的身影,好像一座落满雪花的孤冢。
……
翌日,沈今鸾终于明白过来,为何顾昔潮会突然说出“今朝仇敌,明日仇敌”这番言论了。
羌族部落的英雄阿伊勃的葬礼连着三日,到了第三日的时候,部落里闯入了不速之客。
一队北狄的黑甲骑兵在黎明之时来到了王帐,沿途踩烂了牧民的帐篷,差点还踏过在草地上玩耍的孩童。人们惊恐地抱起大哭的孩童,躲得远远的。
最前头的骑兵他身上裹着一圈皮毛,高大壮硕,到了王帐前勒住了马,也不下马,面朝着匆匆赶来的阿密当面前,高声道:
“我们奉可汗之命,前来捉拿阿密当!”
邑都等一众战士挡在阿密当之前,龇牙咧嘴,不肯朝北狄人就范。
阿密当忙不迭上前,朝着祖宗大人一般躬身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犯了什么错,可汗要惩罚我?”
那骑兵气势汹汹地扫视一圈羌王和他的战士,冷笑道:
“阿密当,你们羌族人不仅做了我们伟大可汗的逃兵,还妄想背叛可汗,逃到了朔州,要向大魏人投降。可汗很生气,要将你捉回牙帐,让你长长记性!”
阿密当大惊,一头冷汗登时从鬓边沁了出来。
北狄人这是来兴师问罪了。
自那个顾九带来羌人尸首在大魏的消息,还不过十日。当日王帐里只有他身边忠心耿耿的近卫,难道是北狄骑兵已到过了朔州,发现了那些羌人的尸首?
阿密当千思万绪,六神无主,一身汗出如浆。
“你如果不从,我们得了可汗的令,可当下就地砍下你的头颅祭旗!”北狄人磨磨牙,哈哈大笑起来。
正在这时,什么东西弹指间飞过一群人的头顶,“嗖——”地一声,破空而至。
一声惨叫声后,马上的北狄骑兵应声倒地。他的胸口插着一支利箭,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指着茫然的阿密当道:
“你……你竟敢刺杀使臣……可汗不会放过你,还有羌、羌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话音未落,他已没了声息。
他身后的北狄骑兵围了上来,黑目圆睁,又惊又怒,手已握在刀柄处,正要拔刀相向。
然而,刀还未出鞘,紧接着,他们也接连中箭,跌落马背,一击毙命。
羌人回过神来,面上的慌张变为了巨大的惊惧。
北狄可汗本就雷霆一怒,来问罪的使臣还全都死在了部落里,这下更加说不清,完全绝了后路了。
几名近卫战士意识到了什么,向暗箭的方向狂奔去,越过王帐后方的一座山丘,停下了脚步。
连绵的山丘无穷无尽,弥漫的风沙渐渐荡开来。沙丘的尽头,竟然浮现出一抹浅浅的金色。
起初,众人以为是初生日头的反光。直到那金光如鱼鳞灵活地浮动,最后铺天盖地地朝部落涌动而来。
百余面旗帜迎风招展,旗上金色的麒麟盘踞中央,表情狞厉,肃杀冷酷,威慑天地之间。
那是大魏军的战旗。
羌王阿密当和邑都众人都瞪大了眼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遮天蔽日的沙尘中,漫山遍野不知何时都是大魏军的骑兵。数不清有多少人,骑兵在前列阵,弓卫在中张弦以待,如同千军万马的摄人气势,却也并不进攻,只是静立在部落之外。
邑都看到军队中央,一道熟悉的身影骑马立在最高的山丘之上。
男人头戴兜鍪,一身麒麟纹甲胄,身姿高大挺拔,臂挽长弓,只平静地俯视底下众生,无形的威压便扑面而来。
刚才那数支暗箭,是他射来的,箭无虚发,力透脏腑。气焰嚣张的北狄人连逃都来不及就不明不白地死透了。
注意到他的视线,那道人影动了动,驱马缓缓驶向了山丘底下的人。盔甲上冰寒的光如同雪山上经年不化的冰霜,反射出他身后一个红衣纸人。
诡异瞩目,旁若无人。
看到那个纸人,邑都这才认出了来人。
“顾九,是你!”
邑都面上的惊讶慢慢转为了愤意,握刀奋力狂奔,直冲上了沙丘,沙尘四散。
他朝着那熟悉又陌生至极的男人,怒吼道:
“顾九,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在这里杀了北狄人,是要害死我们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邑都放眼望去,看到了他身后气势凛然的兵马,目光又落在男人的身上。
他已褪下了寻常所见的粗麻胡袍,盔甲上雕有冰冷狰狞的兽纹,那不是大魏小兵该有的甲胄。
连同他身后的亲卫,都换上了雄浑的甲胄,每一件都比他身上任何东西还要精贵。
“你……你不是顾九!”他后退一步,突然拔刀指向男人,惊呼道。
看到邑都竟敢对主将拔刀相向,一旁的将军亲卫骆雄不悦皱眉,拉弓张弦,正准备一箭射落了他手里的刀。
马上的男人微一抬手,骆雄便放下了弓箭。
邑都握了握汗湿的刀柄,死死盯着男人,沉声道:
“你究竟是谁?”
万里尘烟之中,顾昔潮缓缓摘去头上的兜鍪,露出铁甲下的冷峻面容,如同恶鬼显现了本来面目。
“吾名顾昔潮,大魏柱国将军,督北疆三州军事。”
“十年前,羌族背叛大魏,转投北狄,今,特来讨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33章决裂
朝阳缓缓升起,天穹漫开无尽的金红色,刺目的光晕照耀下来,大地上的羌族战士们眼前一阵眩晕。
巨大的错愕擒住了邑都。他掠过山丘上林立的铁甲骑兵,死死盯着正中一身麒麟铠甲的男人,道:
“你……你是大魏军的首领?我把你当作兄弟,你竟然骗我?”
顾昔潮马上睥睨,淡淡地道:
“我从未对你们言明身份,又谈何欺骗?”
“咣当——”
邑都手里的刀掉落在沙地上。
他怎么会没想到,这个人高超的身手,隐秘的身份,过人的心智,怎会只是大魏边疆一个小小的兵卒。是他太过天真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邑都指着他身后蓄势待发的兵马,愤声道:
“你带你的兵来,是要为大魏进攻羌族吗?你别忘了,向我们宣战,就是向北狄宣战!”
顾昔潮冷笑道:
“北狄可汗已知羌族战士叛逃大魏一事,而今他所遣使臣也死在羌族,北狄为了巩固北疆各族统治,定会拿羌族开刀,杀鸡儆猴。”
“你们以为,还能再依附北狄吗?”
方才他那一把暗箭,杀了北狄使臣,就是断了羌人的后路。
羌人的兵马,这么多年他都探得一清二楚。与他相交,他就是豢养了一只豺狼!
“你,你好狠毒。”邑都咬了咬牙,拾起了地上的刀,刀尖直指马上的男人。
一双青筋遍布的手按住了邑都明晃晃的刀身,猛地收回了刀鞘之中。
羌王阿密当缓步上前,在千军万马前独立,高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知道大魏恨我们羌族当年投靠了北狄。可这是上一代羌王的决定,我族人皆是无知无辜。如果可以平息将军怒火,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求你放过我们族人的性命。”
顾昔潮扯动缰绳,平淡地道:
“我对你族人的性命,并无兴趣。”
他微微从马上俯身,漠然的目光俯瞰一圈底下的人,独独与阿密当对视:
“若要计较你们当年背叛之罪,确有一事,你可为我办到。”
语罢,顾昔潮拔出腰间佩刀,劲臂一扬,直接挥刀掷在阿密当脚步前。
“阿密当,我要你的头颅。”
“你!——”邑都瞪大了眼睛,络腮胡气得一抖一抖,大声道,“首领,我们大不了去牙帐向可汗请罪。哪怕让他杀了我!”
一群战士拔刀而起,刀指山丘上的大魏军,愤声道:
“首领,我们和大魏人打,就算全战死了也值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片义愤填膺的嘈杂声中,顾昔潮静静地道:
“羌人射杀北狄使臣,形同背叛。北狄可汗得知消息,不出三日,大军便会来袭,现在可以救你们羌族的,唯有大魏。”
“再与我相争,羌族的后路就全断了。孰轻孰重,你们自能分辨。”
他散漫的目光掠过暴起的人群,最终落在羌王身上:
“阿密当,羌人一族覆灭与否,全在你一人决断。”
话语如同锋刃,一刀刀割在在场人的心上。
大风吹扬,百余旌旗猎猎作响,阿密当的衣袍在山头翻飞不息。
从大魏人发现叛逃的羌族武士开始,今日之局便已注定了。
如今,舍自己一条命,保全整个歧山部,是唯一的解法。
早年听闻大魏北疆来了一位煞神主将,生杀予夺,犹如地狱恶鬼,没想到此人,就近在眼前,悄无声息地在他眼皮子底下了十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个人,一出手便是杀招,不留一点余地。
漫天的风沙里,年轻的羌王扬起头,终是应道:
“好。我的头颅,你拿去。”
天地之间,静了一刻,而后是哭天抢地的叫喊声。
“首领,不可啊!”
一群战士跪倒在广受爱带的羌王脚底,扯着他的衣摆不肯放手。
阿密当朝底下的人摇了摇头,他一人行至顾昔潮的马前,躬身一拜,厉声道:
“你们汉人有句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果真不错。”
他的眼眸变得锐利起来,流露出草原雄主后裔的气魄来:
“你要我的人头,我也要你一诺!你如果不答应,大不了今日我们全族就和你鱼死网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眯了眯眼,似有所料,静静听着。
阿密当指了指北狄人的尸首,又指了指山丘上绵延百里的白色毡帐:
“如今你杀了北狄人,我们已经没了后路,只能投靠大魏。你要我死,可以,但我要你立下誓言……”
作出决断的羌王一撩袍角,膝盖沉沉地跪了下去,碾碎底下的砂砾,一字一字道:
“我羌族,愿意重归大魏,请大将军不计前嫌,保护我的族人。”
“可。”
顾昔潮应得很快,声音平淡而清朗。
他神色冷峻,郑重地向阿密当许诺道:
“你死后,我会派兵护送整个歧山部往朔州安顿,全你遗愿。有我在一日,羌人受我之荫蔽,必不再受奴役。”
一语正中心怀,阿密当褐色的双目里清光涌动,他点头连叹几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好!好!得你一诺,我死也值了。请再给我十日时间,料理族中后事。”
顾昔潮微一颔首,许了。阿密当回头,大步往王帐走去,一声令下,身后悲戚万分的近卫默默跟上了他。
唯有邑都还立在沙丘上,迟迟不动。他紧握着刀的手不曾放松,指骨压得苍白,臂上一大条青筋暴胀,犹如平地而起的山峦。
顾昔潮屏退了严阵以待的亲卫,纵身下了马,独身朝他走去。
“邑都,你曾帮我寻找尸骨,相助良多。我不会忘记。”
邑都忽然丢下了刀,猛地上前一步,声嘶力竭地吼道:
“你要尸骨的下落,我们首领也告诉你了,你马上就能找到你要的尸骨!你还要杀他,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啊!”
“如果你还要继续找尸骨,天涯海角我可以帮你再去找。可你,你怎么能这样害我们?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邑都悲愤欲绝地看着他,骤然明白过来,眼底窜起一抹血红,声音似是从喉底一字字咬出来:
“我知道了……原来是这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杀了北狄使臣,是要坐实我们羌族背叛了北狄,可汗定会下令通缉我们一族。然后你就正好可以带着首领的头颅去牙帐邀功。那么,你便能顺利出入北狄牙帐寻找尸骨。这就是你的计划,是不是?”
“你这般利用我们,你真的,好狠毒啊……”
顾昔潮没有否认,透在风沙里的声音犹为低沉:
“弱肉强食,法天则地。只能怪你们,不够强大,只能依附别人生存。”
邑都仰天,呵呵冷笑了一声,重重摇头道:
“我当初,就不该认识你,更后悔帮了你……首领是我邑都的恩人,你害死了他,我这一辈子不会放过你!”
顾昔潮看着他,忽也笑了一声,道:
“那就变得更强。我等着你,要打要杀,随时奉陪。”
邑都立在原地,握紧了刀柄,目眦欲裂。
“邑都,首领叫你不要乱来,快回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底下传来焦急的呼声。
邑都咬了咬牙,最后深深看了顾昔潮一眼,掉头狂奔下了山丘。
进入王帐之前,里头的一片哭嚎声已隐隐传来出来。
邑都停下脚步,抹去眼角一滴眼泪,掀开帘帐入内。
长长的毡毯上匍匐着向王叩拜的臣子。
毡帐尽头,王位上的阿密当神色十分平静,将几个儿子和信任的亲随召到跟前,事无巨细地交待部落之事,也作最后的告别。
邑都紧握着刀,恨恨道:
“北狄人是豺狼,大魏人也是虎豹,我们这是引狼入室!首领,是我信错了人,害了你啊……”
老羌王看着他,低斥一声道:
“目光短浅!你们以为没有他,就不会有人去告密吗?部落里只要有人叛逃,巡逻的北狄人迟早会发现,捅到可汗那里去。只要我们在云州一日,就不是长久之计。坐以待毙,只会被一网打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们早该重归大魏了,只怪我自己犹豫再三。如今,有个大魏人护着你们,也算了全一桩心愿。”
他的儿子桑多才十岁,伏在他膝头痛哭流涕,咬牙道:
“那个大魏人如此狠毒,等我长大了,定要杀了他为阿爹报仇!”
“杀了他报仇!杀了他报仇!”一时群情激愤。
阿密当低吼了一声,暴怒的人声便停息了下来。他看着在场所有人,最后目光落在邑都身上:
“邑都,你是我们中最勇猛的战士,我最信任的近卫。我儿子桑多年幼,我先就把部落交给你了。切记不可为我报私仇,一定要团结所有部落,投靠大魏,我们羌人在北疆,才能和雪山一样长久地活下去……”
“可是……”邑都咬着牙不肯应下。
阿密当跺脚,怒声道:
“我要你以天羊神的名义起誓!”
邑都咬牙,下颌紧绷,不甘地低下头去,在硕大的羊头面前跪地,一声一声立下了誓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邑都……不找大魏人报仇,投靠大魏,护好族人,一生一世,如果违背誓言,不得好死!”
见他立誓之后,阿密当松下一口气,而后颤抖的手拂去小儿子桑多面上的泪珠,语重心长地道:
“我的孩子,阿爹最后教你一句,看人不能看表面,不能看他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
“那个大魏人已得到了尸骨的下落,又带了大魏精兵,完全可以不顾我们所有人的命,直接夷平我们一族,杀了我再可取我首级。可他偏偏愿意负担起我们整个部落的重担,成全了我的心愿。看似不留情面,依我看,还是心慈了些。”
“他虽行事狠辣,却也算光明磊落。你们在这样的人护下,我也算放心了。”
阿密当长叹一口气,心怀悲悯。
为了几寸骸骨,十年如一日,不论艰险,不计生死。他从未见过如此执着之人。
由他带着自己的族人回归大魏,他再没有遗憾了。
最后,阿密当王站起身来,看了一圈族人,闭了闭眼,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像是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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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悲痛不已,纷纷落下泪来。
帐中炉火,一夜静静燃烧。
……
雪山脚下,经过数月隆冬,雪水融化,河岸上水汽充沛,塞上水草丰美。
这一年,因为收到羌王的命令,羌族各个部落都要准备迁居朔州。四处的羌人都云集王帐前,收拾行装。
浑然无知的人群嬉嬉闹闹,还不知道发生了怎样惊心动魄的博弈,为了族人的前程,羌王做出了怎样的牺牲。
人流如织,人声鼎沸,吆喝声此起彼伏,如同盛大的集市。
顾昔潮黑巾覆面,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眸子,样貌也看起来像外族人。
有羌人有把刚制好的奶茶捧到他面前请他品尝,还有人献上新制的刀具,请他赏玩。他时而用羌语和人交谈几句,又不露声色地离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路过卖花的摊位,有羌族少女笑嘻嘻地把刚采下的石榴花往顾昔潮身上掷,红艳艳的落花散落一地。
几个羌人孩童围绕着中间巨大的篝火跑来跑去,路过顾昔潮时会停下脚步,好奇地张望他背上那个滑稽的纸人,然后咯咯地笑着跑开。
沈今鸾望着一切如旧的热闹人潮,道:
“阿密当真是个聪明人。向他的族人隐瞒了你二人的交易,没有让羌人恨上你。毕竟他族人世世代代的平安,自此系于你一身。”
顾昔潮的面色在日光下有几分苍白,略带病容,他举目望向热闹繁华的集市,目中不见情绪,波澜不惊,好似这集市万般繁华都不入他的眼底:
“他们一旦知道羌王是因我而死,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善意了。他们,都会像邑都一般。”
她见他这般淡漠不惊的模样,道:
“被人记恨,你倒是很无所谓?”
顾昔潮偏过头看她一眼,极为无所谓的样子:
“他们恨我本就是理所应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想起在邑都说起阿密当时有史以来最好的首领之时,顾昔潮面上隐忍的表情。
他这个心硬如铁的人,也偶有一丝寻常的情绪。
沈今鸾挑起了眉,问道:
“至少,这一趟你大获全胜,得了羌族归附,还有了尸骨线索,却还是满脸不高兴?”
顾昔潮拂开面上的雪花,没有回头,问道:
“你在意我高不高兴?”
她轻嗤一声,一副早已看透他的表情,道:
“我还不知道你?你带那么多兵,根本不是来向羌族开战来的,你本就是来送羌族部落回大魏的。”
“我说你,真是无聊透顶。他全族人的命都在你手上了,你明明可以随随便便就砍下阿密当的头颅,你还非要得他同意,把这一切装成是一个交易,从北狄人手里救下这些羌人。”
“杀了他们的首领,却又给他们一方乐土,也不要人感恩戴德。真不知你到底是他们的仇人,还是恩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举步慢慢离开了人群,道:
“羌人归大魏,北狄痛失一臂,云州守卫少一道,于北疆有百利而无一害。”
沈今鸾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不远处正在巡查安顿族人的邑都。
顾昔潮是故意避开了邑都的路线,昔日旧友就这样形同陌路,心怀无限恨意。
邑都曾帮他们进入歧山部找尸骨,不惜性命在渡河时来搭救,还说,愿意陪他们去凶险异常的北狄牙帐。
任是她做了多年皇后早已炼成铁石心肠,可还是觉得遗憾。这种感觉,像是盛开的花瓣被无妄的风碾了个粉碎。
“历来,羌族中忠心的近卫会在羌王死后殉身。”
“你这般说话激他,也是想让他凭借这份仇恨活下去。哪怕他恨毒了你,是不是?”
集市的欢声里,顾昔潮默默远离,越走越远,沈今鸾摇摇头,道:
“有时候,真不知你是残酷,还是仁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为了拿下羌人多年布局,顾大将军心机手段,还是不逊于当年。我只是好奇……”她狡黠地牵了牵嘴角,“你怎么就没看出来当年的金刀计呢?”
顾昔潮脚步稍稍一顿。
恍惚间,被他撕烂的衣裙,露骨的肌肤,微湿的香汗流入眼底,渗入五感。十年过去,依旧清晰如昨,引起不可为人道的遐思。
虽知她不过照常调笑挑衅于他,他心下收紧,继续往前走,没有作声。
他的回避,沈今鸾看在眼中,越发起疑。
十年后再一次回味金刀计,这一回,她总觉得破绽重重。
他是不肯再提起金刀一事,每每言及,不像是被刺痛,而是像是被戳穿一般不再说下去。
可是一时从顾昔潮身上也看不出端倪来。也许是她多心了。
沈今鸾倒是更关心眼下的局势。她覆手在背,明知故问地道:
“我还有一个疑问未解。北狄可汗是如何这么快就知晓朔州出现了羌人逃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只淡淡扫了纸人一眼,心知肚明她早已看出来了。
无论为敌为友,他们都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如今,唯有说起兵事时,他们才可以像故友一样,侃侃而谈,默契如旧。
他难得扬了扬唇角,仰面迎着飞雪,道:
“娘娘洞若观火,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慧眼。”
大雪纷飞中,顾昔潮声音沉定有力:
“我无意于世人如何看我,至亲如何恨我,挚友如何谬我,我所行之事,无论如何,必要达成。想必,娘娘也是如此作想的罢?”
沈今鸾垂下了目光,无声赞许。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她和顾昔潮其实是一类人。同样地,为达一个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可以背弃所有。
只可惜,他是为维护他的顾家,他的大哥,而她,要为沈氏,为她的父兄算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注定对立,注定背道而驰。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最后确认心底的猜测,问他道:
“你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此不择手段取了羌王头颅,是着急去牙帐,确认你大哥的尸骨吧。”
顾昔潮目光扫过来,不温不火地道:
“你不也是急着找你父兄的遗骨?”
若有若无的对峙之意,在二人周遭悄无声息地酝酿。沈今鸾心下一沉,无言冷笑。
果真如此。顾昔潮是迫不及待要找到尸骨,洗清一直笼罩在他大哥身上的污名。
若真让他找到顾辞山的尸骨,她父兄的声名如何说得清?
这几日来,此事盘桓在她心中百转千回,如此最后一缕隐秘的希冀骤然消散。
沈今鸾仍是笑着,忽然指着地上一朵淡粉的桃花瓣,轻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咦,竟是春山桃。”
沿着落花的轨迹朝不远处的山头望去,那里有几树粉艳艳的桃花开得正好,花枝在风中招展。
飞扬的花瓣减弱了大雪的肃杀。
顾昔潮点点头:
“是春山桃。此地已近云州。”
云州的春山桃,天下无双,春日里漫山遍野尽是。越近云州,桃花越是常见。
沈今鸾指着那山头几株桃树,道:
“你,去折一枝春山桃来,要刚开的。”
没头没尾,突如其来的要求,顾昔潮有几分讶异,微微皱眉,看着她,似是不解,止步不前。
她倒是忘得快。上一回在荆棘丛中为她折花,几乎把性命都交到她手上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指了指烂糟糟的纸人,垂头丧气地道:
“纸人破了你也看到了,我这几日浑身都没有力气,怕是快要魂飞魄散了……”
“即刻随我回蓟县。”顾昔潮严肃起来,正要召来身后的亲卫备马。
她的声息轻微,像是已经十分虚弱:
“我在宫里那么多年,都看不到春山桃……万一这就魂飞魄散了,下一辈子都看不到了……”
“你等着。”
于是,他还是纵容一般地,将纸人放在一处有树荫的岩石上,独自朝那山头走去。
他逆着人流穿梭过去,示意身后的亲卫不必跟来。
行至坡上,大雪弥漫,野桃林杳无人迹。一树桃花正开得烂漫。
顾昔潮攀上最高的树梢上,折下一枝开得最好的桃花,飞身从树上跃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落地之时,他的背后袍角飞扬,大片的花瓣随着摇晃的树枝簌簌往下落,与周遭的大雪连绵一片。
身手不如少时了,征战四处时落下不少伤病,如今连折一枝桃花都比旧时慢了许多。
他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手中鲜嫩的桃花,雪白之中透着浅浅的粉,可以看到细细的脉络。
有时候,他忆及从前,神思恍惚,会记不起当日自己走进那处暗昧丛生的荆棘里,到底是为了解救被困住的她,还是为她折下一枝花。
良久,他的视线穿过眼前垂落的白发,他感到后颈一片冰寒。
那不是雪花,是一把刀刃,正架在他的颈侧。
此地远离人群,他孤身一人,被劫杀也无人知晓。
顾昔潮看到那一张熟悉的胡茬脸,皱了皱眉:
“这就是你报仇的法子?”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邑都面无表情,架在他颈上的刀微微发颤:
“我问你,北狄人怎会无缘无故知道逃兵?事关羌族存亡生死,当时在场我那些族人肯定不会透露半个字。”
“泄密的,没有别人,只有……只有你!”
邑都说着说着突然怒吼起来,声音喑哑,满眼尽是愤恨:
“顾九,我曾敬你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没想到你耍得一手好计谋,要逼死我们首领。”
顾昔潮叹道:
“邑都,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阿密当拿命救下来的族人,竟然如此愚不可及。”
“你就算在此地杀了我,情势不会有丝毫改变。我的人照样会砍下阿密当的头颅,送去牙帐换取我要的尸骨。羌族,依旧需要依附大魏,你杀了我,又置你余下的族人于何地?”
邑都笑了笑,森然的面容模糊在刀割一般的寒风里。
“我知你一点不怕死,所以,我不是冲你来的。”
他扬手,指了指不远处,热闹的王帐中央,那一处巨大篝火之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手里的桃花枝掉落在地,他覆满霜雪的手刹那间握上了刀柄。
他的面上方才因折花流露出的少许温柔,已渐次化作寒冰般的冷肃。
那篝火的焰光里,方才落了单的嫁衣纸人已被捆在一根粗壮的木桩上。
底下熊熊烈火往上窜起,时有拂过纸人艳红色的裙摆,化作他眼里猩红的血色。
“我说过,你这样的人,是不能有软肋的。”
邑都笑得嘲讽又狰狞:
“一旦有了软肋,就是自寻死路。”
第34章梦耶
风雪潇潇,顾昔潮的容色太过平静。
平静得像是暴风雨来临前一片死寂的水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只是信步朝着那篝火走去。任由邑都身后的羌人武士卸下他的腰刀和身上武器。任由架在他颈上的刀划出一道血口子。
邑都不敢松开刀,也只得跟着他走向篝火,一面握紧了拳头,质问道:
“你退兵,放过首领,我会带族人避退雪山北面,从此和大魏北狄两不干涉!”
“无可能。”顾昔潮目不斜视,边走边道。
“你不肯?……”邑都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箭镞上包了浸了滚油的绢布,在火杖上一烤便燃起了火。
他威胁道:
“马上,烈火就会把你最宝贝的纸人就烧成灰烬了。”
顾昔潮连一寸目光都未曾分予他,只是底下脚步不停:
“不过一个纸人,你烧了又如何?我大不了再做一个,还是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么一个纸人?”
邑都冷笑一声,道:
“你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在岐山部我都看到了,你宁肯自己负伤也要带护着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不是把她当作最心爱的娘子吗?”
顾昔潮冷冷看他一眼,眉宇之间尽是无谓的淡漠,反笑道:
“娘子?早就死了。”
“你!……”邑都已是恼羞成怒,突然张弓搭箭,迅雷不及掩耳之时,已一箭射向木桩。
燃着火的箭划破空中,箭头直直插-入底下的木桩,弥漫的烟气拂过纸人的手臂。
“呲——”纸人里的沈今鸾轻嘶一声。
只这一声,顾昔潮在这时陡然止住了步伐,攥在袖口的手指一下子握紧。
他猛地回头,看着邑都一字一句道:
“打一场。我赢了,你便放下她。”
“看来,我赌对了。”邑都抬起手,手背拂开唇须上的汗,“我和你打!如果我赢了,你答应放过首领,放过我们羌族?”
“不能。”顾昔潮不动声色,看着他木然地道,“因为你赢不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邑都走向顾昔潮,缓缓拔出佩刀,刀身在掌心来回翻动,狠狠地道:
“你的口气,还真不小。”
顾昔潮没有拔刀,走到一旁,靴尖一挑,挑起了雪地上一根纤弱的芦苇,握在手中,只微微掸去了苇花上的积雪。
“开始吧。”
竟只是以苇草应战。
一旁的羌人战士目瞪口呆,邑都气笑了,躬身摆开阵势,双手共持刀柄,迅猛如龙,劈头盖脸朝顾昔潮砍去。
顾昔潮欺身避开,芦苇一勾一横,荡开一阵疾风。邑都持刀防守,连连闪避之后,又追击上前,刀光闪作白影片片。
数个回合之后,顾昔潮手中芦苇的苇花掉落大半,邑都气喘如牛,攻势渐渐慢下来,力不从心,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巾间滚落。
顾昔潮气定神闲,手中芦苇纷飞,快得只见白茫茫的影子,铺天盖地,最后一击,待邑都反应过来,只见那根细弱的芦苇已架在他颈侧。
“若我手中是刀,你已人头落地。”
胜负已分。远处围观的人潮不明就里,响起一阵阵热烈的叫好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扔了芦苇,疾步走向木桩,凌厉的目光一扫,看守在篝火的战士如惊弓之鸟,几人慌忙先将篝火扑灭,其余的人将上头的纸人松绑,正放了下来。
邑都也跌坐在地,弯刀掉落雪地,拧着浓眉,拳头猛力捶地,咬得牙齿咯咯作响。
一道青灰的衣摆落入眼底。
顾昔潮已行至他面前,忽然拔出腰刀,锋刃的刀尖在他额上划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
邑都一惊,抬手一抹,血珠子已从脸上滑落下来。
顾昔潮冷冷看着他,沉声道:
“若是旁人,我不会留他性命,不是因为这纸人是我什么人,而是你以强凌弱,将不相干的旁人牵扯到你我的仇恨之中,不是大丈夫所为,只会为人不齿。”
“你觉得被我算计,那就变强超过我,而不是将你的愤恨,发泄在弱者之上。”
“我不杀你,是因为你的族人还需你照顾。这条刀疤,我留给你,是你作为战士的耻辱。”
邑都抹去面上耻辱的血痕,定定凝视着眼前的男人,拧着眉没有作声,从地上起来,如同落败的凶兽,低吼一声,举步离去。
二人错身之际,顾昔潮开口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的第一批骑兵和弓卫会先送走部落里的老弱妇孺孩童。能战的青壮年先留守此地,一来,掩人耳目,二来,最后走的需要应对北狄人发现后的突击,引开他们。我已在崤山派了兵马接应,我此次带来的部下,也会全部护送你们去崤山。”
邑都停下脚步,愕然抬首,望向他冷厉的侧脸。
他没想到顾昔潮说会竭尽全力护送羌族入朔州,不只是宽慰羌王说说而已,而是早已预想了可能的情势,做了应对之策。他和手下在帐中讨论了一夜,想要保全更多的人,也不如他的计谋精妙且周全。
首领说,他在北疆花了十年找尸骨,也花了同一个十年为羌族部落归入大魏铺路,果真如此。
邑都心神震荡,不由忆起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
当时,他孤身一人步入歧山部营地外的密林,差点死在他布下的箭阵之中。入大帐之时袍衫染赤色,却神色自若,一开口便是请他们找寻大魏人的尸骨。
大魏军上万尸骨,他说,他要一具一具地找到,带回大魏。
狂傲至极,孤勇至极。世所罕见。
邑都略一思忖,惊道:
“把你的人都留给我们,你又是要一个人去北狄牙帐?”
顾昔潮回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牙帐重兵把守,我一个人和带一百人可有分别?”
邑都微微一怔,忽大笑一声,冷声道:
“我在天羊神和首领面前立了誓,不会再寻你的仇。看来,不必我亲自动手,你这条命,怕是要交代在牙帐了。”
“顾九,你对我族的恩,我记着,仇,我也不会忘!”
语罢,他将地上的刀拔起入鞘,狂放地大笑起来。连一直沉默的顾昔潮都微微扬了扬唇角。
羌人慕强尚武,干脆利落,此间仇恨,不过打一架,分个胜负就暂时放下了。要是这世间大多的仇怨,都能如此处之,那该多好。
顾昔潮垂下眸子,掩去眼底的怅意,忽听到身后一声惊呼。
他蓦然回首。
纸人实在太轻了,放下来的时候没了绳索捆住,又被风吹起,飘摇在大雪中,而后,一头栽倒在将熄未熄的篝火之中。
只剩一缕的残余火舌很快便窜起来,如汹涌的潮一般将浅薄的纸皮淹没,完全吞噬下去。
不过须臾之间,那小小的纸人便蜷皱起来,倒了下去,没在了底下的灰烬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始料未及,所有人登时呆在了原地。
几名羌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早已被吓得瘫倒在地,指着废墟,颤声道:
“是它……是它自己掉下来的。”
所有的声音好似在这一瞬停息下来。
在无数道或惊愕或畏惧的视线之中,顾昔潮冲了过去。
他直直跪倒在火堆里,徒手扒开火里深厚的灰烬,双手捧起一抔混着红纸的黑土。
哪里还有一丝魂魄的踪迹。
“去叫人!”
顾昔潮回首,不知是不是被烟火熏染,一双黑眸红得像是要滴血,声音嘶哑,几近是朝人吼道: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赵羡在何处?给我找来!快!”
将军素来沉毅稳重,如坚冰不摧。没有人见过他这副模样,浑身的杀气像是烈焰熊熊地灼烧过来,如同焚尽一切的炼狱之火。
骆雄等亲卫赶了过来,簇拥在他身旁,全是无措,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数日前,将军方从歧山部归来,就叫人疾行去崂山找敬山道人。可就算快马加鞭,崂山到此地最快也得半月,才不过三日,将军怎么突然催起来了。
他们对视一眼,面对极为陌生的将军,硬着头皮地回道:
“赵羡还在路上,不可能这么快……”
“砰——”
顾昔潮忽然拔刀,一刀劈裂了围在篝火边的木桩。顷刻间,整座高大的篝火坍塌四散,压不住震天的怒意。
“唉——”
空寂的雪地里,漫散的烟尘中,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恍若幻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身形凝滞,缓慢地回头望去。
篝火上还在升腾的重重烟气之间,一缕暗白色的裙摆从中流泻下来,随风轻轻摇曳。
像是一缕魂魄的幽影。
一头云鬓散落,未绾发髻,不饰珠玉。身上是死时那一袭单薄的寡白素衣,堪堪盖住脚趾,袖上襟口还留有残存的血迹。
音容如昨。
顾昔潮怔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像他一动,眼前的幻象便会湮灭无痕。
风雪漫天,清寂的人世间,那缕孤魂缓缓飘向他,在他面前摊开透明的掌心,轻声问道:
“顾昔潮,我的春山桃呢?”
这才想起,方才是去为她折花了。
他浑浑噩噩,不由自主地摊开掌心,方才摘的那枝桃花,已被他揉皱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看到了,面露惋惜之色,又叹息道:
“哎,可是我走不动了。”
“上来。”他听到自己道。
就像很多年前,那个少年在树上对要摘花的少女说道。
起初,锦衣玉袍的少年身长玉立,举止风流,把头一扬,轻蔑地道:
“沈十一,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堂堂顾家九郎,怎会爬人墙头,就为摘一朵花?”
后来,他撩起镶绣流云金纹的袍角系在蹀躞革带里,任由树底下小小的人儿踩着他名贵的蜀锦,肩头酸胀得不行,还要听颐指气使地使唤他:
“顾九,再往高点。”
“不对,再往右一些,哎,就差一点了……”
一旦折下她想要的花,就跑远了。他追过去喊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下不为例了。君子爱花,赏之有道。照你这种赏花法,明年这棵花树都要被你薅秃了。”
“要你管……”
再后来,少女长高了些,不再梳双环髻,一头乌发松松绾就,扬着头:
“顾九,春山桃我自己爬上去摘。”
他拿手比了比她的个头,才到他胸口高,无奈地道:
“胡闹,沈十一,你才这点高,还够不上最矮的树枝。”
她也抬高小手举到头顶,对着他比了比,拖长音“咦”了一声:
“为什么嬷嬷说我年年都在长高,却还总是只到你胸口啊?”
少年忍俊不禁,本想抬手弹她脑门,指尖快要触及之时却收了手,只是轻轻拂过她的发髻:
“你个小笨蛋,我也在长个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少女“哦”了一声,嘟着嘴,看起来不高兴了。
少年望了望天,心头哀叹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背,柔声道:
“上来。”
……
天上又下起了雪。
掠过所有人惊异的目光,顾昔潮用又背起了烧得支离破碎的纸人,一步一步走向小山前的桃花林。
越是临近山头,雪花越是大,如同鹅毛一般纷纷扬扬洒下来。
喧嚣的人声远去,空旷的天地好似只剩下一个人,和一个只剩骨架的纸人。
山路漫长,仿佛没有尽头,比他和她这一辈子都长。
顾昔潮的衣袍沾了雪意,身躯的温热却依旧渗入单薄的纸人。黑长的眼睫上落满了细细密密的白雪,鬓边的白发散开,划过他的侧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初的少年不曾料到此生终会和她背道而驰,一世为敌。此刻的顾昔潮却早知道,魂魄终会消散离开。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那么快。
那缕孤魂从残破的纸人里伸出透明的手,一朵落花穿过虚空的掌心,没入风雪之中。
“其实,纸人本就经不起折腾,没有今日,迟早也会散架的。”
她的声音有几分艰涩。
顾昔潮步履不停。
早知道了,所以他才不计代价,用羌王的头颅换来速去牙帐找尸骨的一场谋算。
不然,本还有更稳妥的办法,不必让那么多人都仇视他,不必用他从前不屑的阴诡之计。
他来不及计较了。
他派去崂山的人行得太慢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放赵羡去崂山修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是他临走前那一句“待修成精进道术,可为魂魄重塑肉身”,令他心间一动,带着一丝奢求的希冀,纵容自己放他去了。
她的时间,着实比他预料的要少得多。
她的声音和她的魂魄一样,轻飘飘的:
“你,别怪邑都,他其实一直把你当做至交,只是一时意难平而已。”
生前睚眦必报的皇后在为害她的那一人在求情,是因为看到他而想起了谁?
谁和谁为了一桩旧事,分崩离析,意难平了整整十五年。
地上零落的花瓣越来越密,纷飞的大雪都掩埋不了。
顾昔潮脚步终是一滞,垂头道:
“好。”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犹豫了很久才开口,试探一般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果,我就要魂飞魄散了,你会不会继续帮我找回父兄的尸骨?”
生前死后,一直念着的,还是这件事。
“你我之约,不论生死。”
他的回音短促有力,坚定不移,没有缘由地令人深信不已,好像无论她求他什么事,他都会答应。
她笑了笑,像是如释重负,像是放心了,又像是难过,道出:
“那我便依你我之约,告诉你,解药我藏在你的氅衣里了,可要记得要尽快服下……不然,你会和我一样,成了孤魂野鬼的。”
“好。”他声音被烟气熏得,低哑得不成样子。
“那,等你找到我父兄的尸骨。之后,你若能再回京都,能不能把我的尸骨也带回北疆,和我父兄埋一起……”
“好。”
“最好能挑一处有春山桃的地方,”她声音松快了些,指着尽头处的桃花林,轻声道,“每到春天,桃花瓣可以落满我的坟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好。”
她像是听腻了他重复的应答,闭阖了眼,等了许久才道:
“那把金刀,当初你若是找我来要,我定是会还你的。顾昔潮,你为什么不找我来拿金刀呢?”
顾昔潮没想到她又提起金刀,微微一怔,低下头,扯动唇角,道:
“臣,愿赌服输。”
背上的她似是不满意这个回答,静默片刻,低声叹息。
雪太大了,让他分不清哪一片是雪,哪一片是花瓣,哪一片是她正在破碎的魂魄。
肆虐的风雪中,男人头一回手足无措的样子,试图拢紧已破碎得不成样子的纸人,多护住一片分裂的纸皮。
“那我,还有最后有一问。”她的声息近了,如雾气在耳侧飘散,“我死前,你真的没有给我送来一枝春山桃么?”
那几株桃树近在眼前。顾昔潮停下脚步,胸口翻涌着惊涛骇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张了张口,呼之欲出,却只听到她轻声自问自答道:
“那你现在去,我要那一朵开得好看的春山桃。”
顾昔潮将上涌的话全咽了下去。
“快点去,不许回头看。”她声音虚弱,却如少时那般颐指气使,“我死时,形容丑陋,你千万别回头看。”
无论生前死后,还是最重体面。
“好。”
他最后应道。
顾昔潮将纸人从背上放下来,用氅衣覆上,为她遮风挡雪。自己则疾步继续走向山头的桃花林。
他几乎是踉跄着狂奔至桃树下。照常纵身攀上了树枝,从最高那根枝头上,折下那一朵开得最好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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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缕魂魄,已然不见了。
天地之间,只有桃花瓣飘落在雪地里,渐渐被大雪所埋葬。
……
十日后,大魏军扎营在羌族王帐三里之外。一众军士站姿笔挺,守在中军帐的帘门外,帐内没有燃地龙,一株烛火的光晕照尽案台。
顾昔潮握笔写完一本紫金绸底的奏报,在落款处盖上一方麒麟金印。
已三更天了,他放下狼毫,揉了揉眉心,倚在案上稍作闭目养神,身上只覆了一件皮毛发白的旧氅衣。也并不觉得冷。
风吹不进来,帘帐却在微微拂动,以是急雨将至。
案前烛火乱动,一缕烟气徐徐而升。
“顾大将军认出了我,却故作视而不见,究竟是何居心?”
那声音空灵缥缈,似是远在千山万里,又像近在咫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臣原以为,是夜里发梦。”
他听到自己道。
女子薄如蝉翼的面容在弥散的烟气中浮现,柔光潋滟,动人心魄。
清冽渺远的余音含着一丝狡黠的笑意,似曾相识地回道:
“难道说,我常入将军的梦么?”
只一瞬,那女声已近在他鼻息之下,眨眼间钻入他的怀抱里,仰起无辜的小脸,蛊惑一般地诱他:
“将军,为何不来找我拿回金刀?”
他不敢应答。
“顾昔潮,我死前,你到底有没有送来春山桃?”
他沉默更久。
女子似是失望至极,窈窕身影淡去,化作一缕袅袅青烟散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是她,是她自己掉进火里的。”耳边传来羌人的惊呼。
心念一动,浅梦惊破。
顾昔潮陡然醒转。
似梦似醒。梦耶非耶。
他支起身,案前残烛将尽,一夜烛泪凝成的泪冢厚如堆雪。
从别后,北疆再逢,到纸人烧尽,倏然来去,就像夜里发了一场梦。
回味到最后那一段,总有说不出的奇怪。
她离去前,问他的每一个问题,都像是藏了深不可测的玄机。
当时那一刻他沉痛难忍,竟未察觉,如今细想,竟处处疑点。
烛火燃至尽头,帐内越发昏暗。顾昔潮思虑渐深重,忽听到什么动静,抬起头,转向帘外。
已近天光,帐外传来兵戟铿锵的声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将军。”
帐外传来骆雄粗声粗气的禀告。
帐门掀开,大胡子骆雄急匆匆带着几人入帐,正与顾昔潮昏沉沉的视线撞上。
“将军,你那么多天没合眼了,铁打的身子都撑不住啊!”骆雄担心地道。
顾昔潮回神,摆手,听其中一名军士禀告道:
“将军,羌人已收归,清点完毕,明日便可动身回朔州了。”
“羌人六部,一共两千六百人……”
“不对啊!”骆雄挠了挠头,思忖后道,“我前天才数了,是五个部落,共两千一百人。怎么多了一部五百人?”
“会不会是你数错了?”旁人问道,“我看羌人一个个穿得都一样,长得也差不多……”
骆雄双手一摊,提高声量道:
“我亲自带人一个一个数的,怎么会有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抬头,眉心微皱,伸出了手。
骆雄知道他要王帐交上来的名册,便上前在案头翻看成堆的羊皮卷,找到了便大声念了起来:
“王帐给的人数,记录的也是五个部落,两千一百人没错……这多出来的一部五百人,究竟是哪里来的?”
顾昔潮浓眉皱起,从案前抬首瞥了一眼,令道:
“羌族部落纷繁,人数不一,恐有埋伏。”
“再点。”
骆雄命人重新去王帐清点人数了,自己则留在帐中,双手递上一个半臂宽的桐木匣子,道:
“羌王已自尽,请将军过目。”
烛焰回晃一下,火光飘摇,案前半明半暗。
顾昔潮打开匣盖。
他扫了一眼血淋淋的匣内,最后仔细端详起匣中头颅,漆黑的眸光如深渊不见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头颅血迹犹温,阿密当的面容清晰可见,辨认无误。
但他疑惑未解,凝视着那一方盛装羌王头颅的匣子。
匣子八角镶有铜片,铜上有极其微小的细密纹路。大胡子见他看得出神,解释道:
“这几日王帐住满了羌族各部准备迁居的人,这匣子也不知哪个部落特意备下的的。”
顾昔潮抬手,瘦长的手指抚过铜纹,纹路细长,蜿蜒盘旋,像是她曾说起过的盘蛟纹。这种纹路,他只在一个地方见过。
骆雄又递上来一个包裹,请他一看:
“这些是羌王的遗物,请将军过目。”
阿密当一把镶着宝石的腰刀,曾经和哥哥阿伊勃换过的刀。还有几件皮毛玩具,看起来尽是阿伊勃帐中留给他的东西。
“这把刀交给邑都,其余的,烧给阿密当。”
骆雄得令正要退下,又见将军在包裹中翻找着什么,忽然问道:
“可有见过一幅女子绣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骆雄细想了一下,十分肯定地回道:
“不曾见过。阿伊勃和阿密当两人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那一幅描摹弥丽娜的绣画,阿伊勃如此宝贝,阿密当必不会随意丢弃。
自阿伊勃死后,有谁还会想要再见弥丽娜一面,想要她的画像?
还有谁,可以将画像无声无息地送去给那个人一见,作为筹码。
“是她,是她自己掉进火里的。”那一声呼喊忽然回荡不绝。
顾昔潮指腹摩挲着匣子上的盘蛟纹,一刻后,浓黑的眉目舒展开去,唇角扬了扬。
心底那一处尚未完全烧尽的荒原,又暗暗燃起了微茫的焰光。
那个人,做了鬼,还是这般顽劣,又要与他作对。
可纵使再顽劣,他等了十年的人,怎会甘心就此放走。
第35章诛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十日前,歧山部。
尸骸遍地的喜帐里,阿德手捧一块已经看不清形状的颅骨,小心翼翼地吻了吻,满面痴迷,发出不知是压抑还是兴奋的低吼声。
“叮叮——”
他腰间的铜铃忽然发出清脆却瘆人的响声。
眼底缓缓出现一角雪白的裙裾。
一卷绣画凭空飘浮而来,落在他面前,自动地摊了开来。
阿德撩起眼皮,一看到绣画上的女子,昏暗的眼里冒出了光:
“弥丽娜……”
他的身体因激动而剧烈地颤抖起来。刚要上前将绣画扑入怀中,却扑了空。
那手执绣画的白影高高在上,幽幽飘过来,带血的裙裾拂过满地的白骨。
阿德见到熟悉的寡白罗衣,回过神来,一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是你……是你带走了她!”
“是我。”那声音轻巧如雪,冷厉如霜,道,“我见到了弥丽娜的魂魄。她有一事要我问你。”
阿德面上露出不知是喜色还是哀恸,笑容扭曲,凝神屏息,问道:
“什么事?”
“她问你,歧山部的仇,你可有忘记?”
仿佛听到了神祇的召唤。阿德朝那白影连滚带爬过去,仰面道:
“没有忘,从来没有忘!”
虽然,他想要与之永远相守的爱人魂魄走了,但是他还没有输得一败涂地。
他还可以完成她的遗愿,成为她最为知心的爱人。她也许还会回心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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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德骤然警惕起来,道:
“你又为什么会帮我?我为什么要信你?”
那缕魂魄幽幽盘桓,声音在耳畔若隐若现:
“阿德,你有亲妹妹哈娜。那么,在当年歧山部覆灭之前,定也有养育你的阿爹罢?”
阿德陷入回忆里,像是失了魂灵一般,喃喃道:
“有的。我阿爹是上一任傩师,当年,我和他远游回来,部落里的男人都被王帐的人杀光了,死绝了。”
“阿爹为了夺回老首领的尸体,跑到悬崖边上,最后摔死了……”
“好,你阿爹也算忠肝义胆。但我若是告诉你,今日有人说,当年是你阿爹背叛首领,将王帐的人引入歧山部,害死了所有人,你当如何?”
阿德茫然怔住,忽大吼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可能的!我阿爹不是这样的人!”
“如果,被他们找到了证据……”
“那我也要销毁一切证据。我阿爹不可能害人!”
阿德声嘶力竭。
“这就对了。”
一声轻笑传来。
她幽幽笑道:
“我和你,本就是一样的心情。我至亲的名声,也不容许任何人玷污。”
“我说过,我讨厌羌人,却不讨厌你。我有一计,可以让你为阿爹、为老羌王,为弥丽娜报仇……”
她的声音带有毒一般的迷惑人心的气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为她报了仇,她便会来见你了……”
阿德从满地尸骸里站了起来,痴痴凝望着悬空的绣画。
画像上的女子双目含情,亦无声回望,似有万语千言,衷肠倾诉。
看着她,阿德空洞的阴阳眼里燃起了灼灼的光。
***
一连数日,大魏军护送羌族经由崤山,一队一队的驮马在夜色掩护之下,平安进入朔州地界。
是夜,骆雄进入中军帐,禀告道:
“今日,最后一批老弱病残已到了朔州安顿下来。”
顾昔潮埋首在行军护送路线的图纸前,瘦长的手指在磨得发白的羊皮来回游动,时不时划上记号若干,针对队伍曾遇险的位置叮嘱几句。
骆雄且惊且敬。部落之间各有亲疏,犬牙交错,将军对着一幅地图,短短几日就了如指掌,每日送出去的队伍分配全由他一人决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见他这几日总是有意无意地摩挲着那个装有头颅的匣子,骆雄不由问道:
“将军,可是这羌王的头有什么问题?”
烛火回晃一下,顾昔潮没有抬首,只令道:
“今夜中军帐撤去所有护卫。”
骆雄一愣,匆忙应是,退下。
片刻后,帐外的护卫铿铿锵锵远去。
顾昔潮眼皮发沉,微阖双眸,掩去一丝深深的疲倦。昏沉的意识中,耳边只闻兵戟声中混杂着一丝沉闷的声响。
手里的羊皮卷随着垂落的手臂,“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晦昧的灯火似是将要熄灭,颤动不止。一阵夜风吹动,拂过地上的羊皮纸,卷边微微颤动。火光越发幽暗,只余一小簇光晕。
朦胧的光晕里,人影摇动,一步一步朝他走近,虚空里生出的白雾,透着阴凛的寒气,却令人心火骤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以望见,好像就也能触及。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才从她流泻如水的长发间一穿过,那雾气转瞬间又消失无踪。
没有一丝实感,却不像是做梦。
没有缘由地,顾昔潮猛然起身,追出了帐外几步。
莽莽草野,哪里还有一丝踪迹?
顾昔潮心头一凛,掉头疾步回至帐内,撩开帘幕,目色汹涌如潮。
案上空空如也。
装有阿密当头颅的匣子已不翼而飞。
“将军!”
就在这时,一声疾呼打破了死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胡子带着一批军士疾奔来到帐前,个个面有惊色,禀告道:
“不好将军!有人趁夜偷袭王帐!”
顾昔潮疾行几步,朝山丘底下的王帐望去。
连绵的白色毡帐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将墨黑的夜色染上一缕一缕的血色。人声惨叫,漫山遍野,连绵不绝。
隐隐可见有一队黑衣人马,同样身着羌族服制,在冲天火光中沿途砍杀,惊醒的王帐羌人起来防备,双方在刀山火海中激战。
一名军士带着弓箭手上前,指着底下的人对顾昔潮躬身道:
“将军,可以放箭,贼人不及防备,一刻后便可尽数清除。”
众人心中赞成。羌人不知为何今夜开始自相残杀,本就怨恨他们当年首鼠两端,今日死多一些人,他们护送迁居的任务也能更轻些。
“不可。”顾昔潮喝止,冷厉的眸光瞥了提议的军士一眼,那人垂下了头,大气不敢出。
“流矢无眼,伤及无辜。我既应了阿密当,保他族人,必信守承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纵身一跃上马。骏马长啼一声,带人向山丘脚下冲去。
……
火光漫天。
飞舞的火星子剧烈地起落,灼伤了邑都光裸的大臂,他扬臂挥落烧焦蜷曲的几缕皮毛,抹去须髯上的汗珠。
莽机望着他肋骨侧的刀伤,担忧地问道:
“邑都哥……为了保护我,都怪我太没用。”
邑都摇头,回头啐了一口血,又用力扯紧了绑在伤口上的革带。
近日忙于迁居,他们只提心吊胆留意着北狄人,却对本族之人毫无防备。
这些人几日来一直藏匿在迁居的羌人当中,是他掉以轻心,不曾发觉。今夜突袭来袭凶猛,导致他来不及防备,才被几个杂碎近了身负了伤。
所幸,王帐中如今没有老人女人孩子,不然一定留不下活口。也不知道这群人是冲什么来的,他提刀振臂,呼喊弟兄们继续抵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终于将一个落单的黑衣人拖至一处草垛下,他拔刀抵在那人咽喉底下,问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同族之人?”
那人从底下死死盯着邑都的脸,像是用尽平生力气高喊出一声:
“报……报仇!……”
语罢,他猛然仰起脖颈,径自撞在了邑都的刀口上。血花喷涌而出,他脖子一歪,闭上了眼。
莽机神色沉痛起来,像是触及了他心底的一根紧绷的弦,低声道:
“歧山部……”
邑都起身,抖落身上沾留的热血,浓眉紧皱,声音带着一丝叹息。
“是歧山部。”他面色凝重,道,“他们竟挑了这个时机,来找我们报仇来了。”
一名羌族战士愤恨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魏人为何不来帮我们?难道他们要眼睁睁看着我们同族自相残杀!”
邑都冷笑道:
“指望大魏人,还不如靠自己!他们本来就有句叫做,虎豹相斗,豺狼便能占据整个山头。
“对,他们就是故意的!他们见死不救!”
天地之间,一片沉闷的寂静。
一晃眼,一簇一簇的光照亮了夜空。
没有一丝雷声,可天际处却隐隐有瓢泼大雨,笼罩住了头顶的整片夜穹,尖利的呼啸声渐近。
转眼,越来越密集的火光照亮了羌人们惊慌失措的神色。
因为,天上的不是雨滴,也不是日光,而是密密麻麻的箭矢,披着火焰,从天而降。
草原诸族,羌人尤擅弓箭,而羌人之中,制箭至强者,出自歧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是歧山部的箭阵。
每一道箭镞头都燃烧着致命的火,携带多年灭族的恨意,铺天盖地向着地上的仇敌袭来。
山丘的天然地势形成一座瓮。
漫天的箭阵就是要将底下的人围困在瓮中,再一箭一箭地捅入心脏,一个一个绞杀。
“撤!”邑都狂吼道,指挥其余的战士挥刀躲避流矢。
羌人穿的是布制的胡甲,在锋利的箭簇面前不堪一击,这一波箭阵迅疾,杀伤力极强,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箭矢接连不断,毫不留情地穿透族人的血肉之躯,饮血啖肉一般。惨叫声呼救声没在了箭声之中。
邑都来不及喘口气,又一阵箭矢射来,他连翻滚几步,长刀向上挥舞,扬起的手臂却被流矢刺中。
长刀落在地上。他被迫屈膝,半蹲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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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数以千百倍的流矢,众人无力抵抗,已是几近覆灭。
火光肆虐中,他绝望地闭上了眼。
“起来!退后!”
远处的山坡上忽然传来一声低吼。
邑都陡然一震,睁开眼回身望去。
一阵阵飞驰的马蹄声震踏,扬起的沙尘浇灭流矢乱窜的火星。
火光忽明忽灭,只见一队铁甲骑兵披星戴月,陷入冲天杀阵里,叫雪地里的月色火光搅得粉碎。
大魏军的领头之人,肩甲麒麟狰狞,面庞棱角凌厉,一贯的冷傲如雪山寒峰,握着那把他熟悉的大刀。
不是那个自称顾九的大魏将军还有谁!邑都双眼一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马上的人影拨开箭雨而来,一把捡起他落在地上的刀扔还给了他。
来了救兵,身旁的战士们面露喜色。邑都顿觉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天灵盖,提刀气冲冲大步过去:
“你早知道歧山部今夜偷袭!”
箭雨之中,马上的男人勒住了疾奔中的马,马鼻呼出的热气几乎是贴着邑都的耳侧而过。他轻瞥底下遍体鳞伤的战士们,眉目冷漠:
“族中弱幼今日已尽数迁至朔州,今夜剩下的都是青壮战士,若是连区区歧山部都应付不了,要在我大魏北疆立足,只会难上加难。”
邑都咬牙嘶了一声,一直沉默着的莽机突然蹦出来,朝着马上的男人吼道:
“当日,我们在歧山部就不该折返来救你!要不是这样,邑都哥也不会为你受了伤,今日才打不过歧山部的人!”
顾昔潮沉了脸色,扫过邑都肋下那一段抽得绷紧的革带,血污给皮革泅染更深的墨色。他别过目光,声色淡然地道:
“我并不需要。”
莽机怒气冲冲,不再说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们带人先走。”
顾昔潮身后整队骑兵得了他的指令,宛若铜墙铁壁一般,横挡在毫无防备的羌人的面前。
他策马抽刀,带头先救出了躲在附近岩石下的羌人,在几匹奔马的护送去了更远处。
邑都抿唇不说话,从地上一跃而起,领着还能战的人营救受伤的战士。
转眼又见顾昔潮带人冲入火光之中,不过一刻,便将为首的歧山部人团团包围起来。
邑都敏锐地看在眼里。顾昔潮果然知道歧山部人的计划,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
训练有素的弓卫一个一个地射中执掌箭阵的歧山部弓箭手。箭雨越来越稀疏,只剩下满地火堆尚在燃烧,烧尽荒原。
歧山部人节节后退。大风烈烈,火光磅礴,吹动他们的衣袍荡开,犹如在火中飞舞。
顾昔潮高坐马上,神容一贯持重,漠然扫视一圈负隅顽抗的歧山部人。
他纵身下马,向大火前的那些人走去,望着为首那个戴着四目鸟兽面具的人影,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德,你让你的族人们收手吧。”
那人也认出他,死死盯着他,摘下了面具,目光说不出的轻蔑。
顾昔潮覆手在背,继续道:
“若你能答应我从此与王帐恩怨尽消,我仍可送你们归大魏,护你族人。我对羌王的诺言,对歧山部同样作数。”
阿德冷笑道:
“我们羌族内部的仇,不要你们外人来插手!”
顾昔潮看着他,又看了看最后那一群歧山部的战士,摇了摇头道:
“你若是死了,你妹妹哈娜怎么办?”
阿德的面上闪过一丝惊恐,提高声量:
“哈娜早就死了!嫁给王帐的人都已经中了诅咒,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是么?”顾昔潮轻叹一声,幽声道,“那你再回头看看,你身后是谁?”
空旷的大地上,火光烟气如大雾弥漫。一队大魏甲兵中护送着一角鲜红的嫁衣往前移动。
“鬼、有鬼啊!”众人见了那个她,惊恐不已。
“哈娜!哈娜你没死!……”
是莽机喜极而泣的颤音。
所有人惊恐的目光里,莽机最先回神,不顾一切,穿过歧山部人和大魏军的刀光剑影,向着“死而复生”的哈娜奔过去。
哈娜的身后,一个又一个身着破烂嫁衣的女子走了出来。
正是歧山部那些失踪的新娘。
她们衣裳褴褛,憔悴不堪,许久不见光照,面色惨白,意识模糊。四肢肌肉萎缩,纤细如竹竿,连走路都困难,是几个力壮的大魏兵将人背了出来。
“咣当——咣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顽抗的歧山部战士们看到“死去”很久的亲人,惊异不已,什么都顾不上了,直朝他们奔去。
“我们、我们都被阿德骗了!”
众人义愤填膺,得知了真相,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武器,与失踪的至亲抱头痛哭。
“歧山部,从一开始起,就从未想过要将部落里的女子嫁给外人。”
一道沉定的声音传开来。
顾昔潮立在原地,身长如松,道:
“哈娜还有从前的那些新娘,根本没有死,只是被藏了起来。你煞费苦心,用弥丽娜的诅咒来恫吓部落里的青年人,不仅是要阻止王帐和祁山的通婚,而是要将恐惧和仇恨深深埋入所有歧山部人的心中。”
羌人传统重视头颅,没了头颅无法觐见羊头天神。比如,邑都知道首领要被迫向大魏献头,才对他如此痛恨。失去头颅,是对羌人最大的惩罚。
“无头的女尸无法辨认,从而,可以让歧山部落里的人,不仅对王帐的仇恨越来越深,还再也更少的通婚。”
“如此,歧山部的血脉里没有王帐的后代,当年的仇恨便能一代一代延续下去,紧要关头不会陷入两难,动手时不会有人犹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有的谋划,都是为了今日的复仇,重演当年的惨剧。”
顾昔潮直直望着神色渐变的阿德:
“我可有一句说错,阿德?”
重重火光映在阿德脸上,反而更显沉沉的阴暗。
他望着顾昔潮所在的方向,眼眸里映着燃烧的火,像是被长年的仇恨烧红了眼睛。
顾昔潮继续道:
“在歧山部时,你是故意将我引入那一处禁地,本想借弥丽娜之力杀我,是不是?而我身上有阿伊勃的珍珠抹额,她认了出来,没有动手。”
阿德唇瓣颤动了一下,忽然紧了紧背上的包裹,喝令一声。
他与身后头戴面具的部众如龙蛇走,正要掠过包围他们的大魏军,避入更远处的丛林。
“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支利箭划破火烧红的夜空,刺破了阿德背后包裹的肩带,最后落在阿德刚跨出的脚步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包裹重重地掉落在地上,溅起层层沾了血迹的雪泥,有数尺之高,可见包裹之沉。
布条散开来,正是中军帐里丢失的,盛有羌王头颅的那个。
顾昔潮轻描淡写地道:
“先别急着走。你不如再确认,匣子里的头颅。”
此语一出,阿德猛睁大眼睛,慌忙打开匣子一看,捧出了其中的头颅。
火光照耀下,头颅已有几分膨胀,发白的面容清晰地显露在所有人眼里。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那不是羌王阿密当的头颅。
“你们的计划,是拿着阿密当的头颅,去向北狄可汗邀功,受可汗赐封,成为新的羌王,歧山部便能一统羌族。”
“你只认这个刻有盘蛟纹的匣子。你以为,匣子里的,就定是阿密当,殊不知,我早就掉换了里面的头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歧山部闭塞已久,到了这一代诸人足不出户,没人见过新任羌王阿密当,自然不知他相貌。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歧山部里的人以陈尸掉包了新娘,顾昔潮用同样的法子掉包了头颅。
阿德终于意识到了中计。
被摆了一道,全盘计划竟然皆被眼前之人所识破,阿德恼羞成怒,将匣子踢去了一边,整个人龇牙咧嘴,恨得猛锤雪地。
“当年,是我们先辈做的不对。我们的首领到死前,还一直念着歧山部,嘱咐我们好好待你们。”
一直闷声不吭的邑都在众人的搀扶下,走上前大声劝说。
“你没有了羌王的头颅进献,北狄可汗只会把你当做和我们一样背叛了他的羌人,到时候一并铲除。”
“阿德,你收手吧。你想想哈娜,还有你族里新出生的孩子,你忍心看他们都死在北狄人的马刀之下吗?”
几个王帐的青年本是满目仇恨,此时也放声劝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是啊,只要跟着大魏军到了崤山以南的朔州,北狄人就动不了你一根汗毛。”
阿德垂了垂头,原来还是少年人的轮廓,可经年的血与泪,压得他身负甚重,所求甚大。他静默了一刻,忽又大笑了几声,道:
“你们妄想!歧山部的仇恨不能忘记……”
“当年,你们血洗了整个部落,连刚记事的孩童都不放过!那一夜,那么多的冤魂,飘在天上……你们凭什么让我放下?”
阿德咬紧了腮,恨恨道:
“我,不能白白活着。我要为当年死去的歧山部人报仇!”
声音突然顿住,一把刀已抵紧了他的背上,他侧身回望,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大魏男人。
他不知何处已掠过重重火光,来到自己身旁,尖刀在侧。
“阿德,以你这般庸才,想不出这样精妙的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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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无可能如此清楚我军中布置,盗走我案上的匣子。你究竟是得何人相助?”
阿德本是万念俱灰,忽听到他如此问,就立刻精神起来。
“何人相助?”他面上掠过阴戾之色,“我们歧山部报仇是天经地义,神鬼都要让出道来!”
他无比柔情地望着怀中的绣画,画中女子栩栩如生,如同在与她对视:
“是弥丽娜嘱托我的,让我为她报仇的……”
顾昔潮冷冷地看着他,道:
“你为她报仇费尽心力,她可曾愿意现身,看你一眼?”
一语诛心。阿德痛苦地半跪下去,低低道:
“我为了留住她的魂魄,变得不人不鬼,只是想和她长相厮守,我有错吗?为什么,一眼都不让我看见?……”
能通阴阳看见鬼魂之人,却毕生看不见心爱之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面沉如水,摇摇头道:
“如此,只会让她更加恨你。”
阿德攥紧了绣画,紧紧贴在干瘦的胸膛前,像是要揉进骨血里。
他看不见弥丽娜,是因为她恨他,根本不想见他。
阿德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忽笑了一声。
“被心爱女子恨了一辈子的滋味,你怕是比我更懂吧?”他用只有二人听得到的低语,一字字道,“你不也和我一样,费尽心力想要留住她的魂魄?”
“你甚至,比我还疯……你带着那嫁衣纸人,想要名正言顺娶她为妻?”
“你做梦!”
阿德喑哑的笑声从喉咙底发出:
“她已经死了。不仅死了,到死都还恨着你啊!”
顾昔潮一动不动,冷眼俯视阿德,面无表情,麻木不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冲天火光里,阿德看他的目光,像是怜悯,又像嘲讽,似有不甘,又含悲切:
“就算,你能看见她又怎样?给她烧那么多香又有什么用?”
“就像我救不了弥丽娜一样。你救不了她。”
“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灰飞烟灭,下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顾昔潮无言。
熊熊火光映在他的脸上,照亮一双阴骇的眼,一半是死水一般的沉寂,一半是烈焰一般沸腾。
只淡淡地问一句:
“她在哪里?”
第36章绮念
长夜如同黑黢黢的深渊。
暗沉沉的连天夜幕之下,男人风刀霜刻的轮廓一半是鲜血,一半是火光,强大的威压带着身后火海的灼意,阿德不禁打了一哆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男人平静冷漠的眸底深处,数不尽的烈焰在疯长。
阿德甚至在他眸中看到了自己。
同样的遗憾,同样的痴迷,同样的心如槁木,同样的孜孜以求。
阿德忍不住凑近,看着他眼中自己的影子,满目嘲讽,笑容诡异:
“你见不到她的。”
他在他耳边嗤嗤笑了起来,低声道:
“她已经灰飞烟灭了……”
“你和我一样,永远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爱人。”
“你和我一样,她会一直一直恨着你。”
身后是连天的火海,浮动的火芒散落在四周。顾昔潮发丝飞扬,面色如冰,眉峰一挑,似乎是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那一年,大雨中她决绝转身,进入宫门的背影。身后碾落成泥的桃花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后来,侵吞军饷的罪证,倾覆后党的谋算,洛水池畔的鸩酒,荆棘丛中的金刀,你来我往的伏击,此起彼伏的杀心。
是恨吗?若只是恨,为何心痛如摧,一连十年?
“不。”顾昔潮蓦地出声,语气寡淡,“我和你不一样。”
“弥丽娜早已死去,你不为她寻求转世之法,却用邪术将她的灵魂禁锢,想要将她困在身边一生一世。如此,也配称之为爱?”
“所以,你再如何焚香皆是无用,她宁愿灰飞烟灭,也不想见你一面。”
“是阿伊勃临死前,为她焚香三炷,送她往生。”
阿德不敢置信。
弥丽娜是部落里最美丽的明珠,他曾经只能躲在大傩师的身后阴暗地遥望,看着她有了意中人,要嫁给王帐的阿伊勃王子。
她惨被活埋之后,他九死一生,耗尽所有,拖着一身残躯找到了她的尸骨,悲痛欲绝之中嗅得一丝命运馈赠的转机。
他背弃阿爹所授的傩术,潜心研究禁术,甚至设下陷阱,以活人血肉供奉她的魂魄。
只想要她的魂魄经久不散,陪在他身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从未想过,她宁愿灰飞烟灭,也要去见那个屠尽歧山部的阿伊勃。而那个人,竟然可以以香火送她往生……
阿德面色狰狞,大吼道:
“阿伊勃可是她的仇人啊!”
“仇人又如何?”
“我和你不一样。”顾昔潮重复道,“我唯望她……前尘尽消,早日往生。”
“我定要找到她。”
沉定有力,百转不移。
阿德心头无穷无尽的怨毒像是一拳打了空,全泻了劲。
“找到她?”阿德一面喃喃自语,一面怀抱着弥丽娜的绣画,一步步往后退去,从腰际摘下了一枚铜铃。
“你听。她一直都在你身后呢……”
那铃声无人摇动,却一直在嗡鸣不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德似是看到了什么,空洞无光的眼,映出了漫天的火海。手指缓缓抬起来,无力地指了指男人的身后。
“你不是要找她吗?可她一直在你身后啊……”
顾昔潮沉静的眸光闪过一丝异色。
顺着阿德的目光,他转身望向背后。
身后空无一人。
而后,听到一声沉闷的钝响。
再回头,傩师已头戴四眼鸟兽的面具,怀抱着心爱之人的绣画,退入了火海之中。
火焰在他身上燃烧,他毫无知觉,目光却始终笑望着顾昔潮,甚至颇有几分欣赏之意:
“原来,你也会被骗呀。”
他喑哑的声线,一字一句道:
“我都跟你说了,你找不到她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早就魂飞魄散了啊……”
话音散去,他像是一片枯萎的落叶,转瞬间被熊熊烈火所吞没。
“阿兄!”
哈娜悲声哭泣,想要扑上去被莽机抱住。数十个羌人匆忙提水上前,试图扑火救人。然而,毡帐连着毡帐,火海一片一片地吞噬天地。
一个时辰过去,大火才被扑灭,空中的烟火气已然散了些许,却更为昏沉。
最后只剩下几片烧焦的骸骨,半块破裂的面具。
顾昔潮缓步踏过骸骨,从腐烂之中找到那一枚铜铃。铜铃仍在不住地嗡鸣。
他回身,扫视一圈已被惊悚到立着不动的其余部众,面容阴戾,声音幽冷,夹杂着阴风:
“傩师已死,你们降不降?”
一声令下,大魏万千弓卫直指,歧山部所有人。在巨大的震慑下,他们丢下了刀,撤下了弓箭,跪倒在地,甘愿彻底臣服。
已是破晓时分,天边的鱼肚白被朝云掩埋,白光撕裂一般地洒下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魏兵来回奔波,为这场羌族恶战善后,救治伤员,清点物资。
顾昔潮立在灰烬里,一头黑发混在一缕银丝披散下来,遮住了苍白的脸庞。
大臂上凸起的青筋似要爆裂开来。箭袖里浸满了血,沉甸甸的。半张脸都被鲜血染得尽是赤红。
顾昔潮走过去,举起手中铜铃,问那些傩师的部众道:
“此是何物?”
一人慌忙回道:
“这是傩师用来找鬼用的,铜铃声响,鬼魂在侧。”
顾昔潮握着铜铃,收入掌中,拄刀而立。
他的面上一丝血色也无,微阖着眼,大半张脸都陷在沉沉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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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昔潮发青的唇抿成了一条线,点点头,似是松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松下,他趔趄一步,撑刀半跪在地。
“将军!……”
亲卫惊呼,反应过来才慌忙奔过去。
一束束火把的光照下。
这才发现,男人的长袍早就被血浸透了,玄黑的铁甲都泅染成暗红。
玄甲上有数不尽的箭矢,都被他砍去了箭身,只留下高高低低的几截箭镞,埋进甲胄,深深刺入皮肉之中。
他连一声闷哼都没有,身躯僵直,好像早就麻木了。
四野静得出奇,人群中响起几声低低的凄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虽然,是你找到了哈娜,在歧山部箭阵下救了我们,但是……”莽机死死咬着唇,不忍的目光别去一侧,愤愤道:
“但是你不择手段杀了我们首领,你休想让我们领你的情。”
顾昔潮的视线有几分模糊,迟缓的目光一一扫过解救下来的羌人,声色沉沉:
“我答应了阿密当,便会护住你们。”
他咽了一口血,意识恍惚,像是想起了什么沉痛的旧事,迷濛的眼底出现了昔年的幻象。
多少年前,也是在北疆这一块土地上,成千上万大魏军的尸骸无人收殓,撕烂的军旗在腥风中无依地飘散。
顾昔潮一字一字,呓语一般地道:
“这一次,我能护住……所有人……”
说完这一句,他好似释怀一般,慢慢闭上了眼,意识终是沉了下去。
“将军!”“将军……”“顾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邑都冷冷地看了一眼地上昏迷的男人,走上前去,手指摁住他眼下和人中,面色渐渐变得凝重。
他屏退了其余人,单独留下顾昔潮最信任的几个亲卫,问道:
“你们将军什么时候中的羌毒!”
“身上伤口还那么深,若再不养伤,怕是活不过一月。”
骆雄焦急地上前一步,道:
“北狄人不日便至,将军一早就安排好了接下来几日的路线。我们一道先回朔州,请军医给将军治病!”
邑都听到了,沉默片刻,忽然走上前双手一撑,将昏迷的男人扛在背上:
“邑都哥?……”莽机始料未及,瞪大了眼。
邑都扛着人上了马,头也不回,粗声道:
“他的金刀还在我这里,在我将金刀还给他前,他还是我换过刀的兄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既是要求死,老子也总得给他收尸!”
一众马蹄声潇潇远去,掀起百里扬尘。
扬尘之中,一道白影幽幽现身,面色犹疑,喃喃自语:
“金刀?”
游离的魂魄秀眉一蹙,翩然一动,转眼已跟上了奔马,倏然而去。
***
顾昔潮陷入一个梦里。
梦里,他一直躺在榻上,头顶是暗沉沉的帐顶,镶绣的麒麟破旧不堪。
他盯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在他在陈州的军营里。
陈州以南,大魏国土尽为南燕所得。先帝数度御驾亲征不得,抱憾一生,郁郁而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哥顾辞山去往北疆前,唯一挂心之事,便是与难掩屡战屡败,不曾收复大江以南的大魏国土。
那时还是承平五年初,他带兵首战南燕失利,大魏折损兵力过半,他和他的大军被困陈州,武器粮食耗尽,军中怨声载道,惶惶不可终日。
“要不是那妖后派人侵吞粮草,扣押辎重,我们怎会落入这番田地?”
“我们完不成大郎的遗愿,难道真要困死在这里了?”
“九郎伤得很重,真怕他撑不下去。要不是为了大郎的死后名声,又怎会这般舍生忘死……”
“就是因为妖后故意给顾家大郎泼脏水,说顾家早年就已勾结南燕,才吃了那么多败仗。大将军为了证明大哥清白,只能拼尽全力,打败南燕军,只可惜这一次又败了啊。”
“万一,顾家大郎真的勾结了南燕呢,不然怎会那么多年久攻不下?这次连大将军也倒下了……”
帐外时有人语,每说一句,他身上的伤口便撕裂一般痛一分。
他大哥顾辞山当年带兵不曾驰援北疆军,下落不明,在她看来,就是逃脱罪责。而顾家人为了声誉,祸水东引,指摘她父兄暗杀顾辞山叛逃。
人虽死了,但声名万不可毁。于是,她为了父兄,他为了大哥。两党数年来互相扎刀,刀刀入肉,血肉模糊,分崩离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一次的惨败,彻底分裂了他千辛万苦集结起来的各方大军,他不仅没能为大哥正名,自己也旧伤复发,终日在中军帐里昏睡,无人医治侍疾。
不知是军医早已战死,还是药草耗尽,抑或是军中早有她的人潜伏,要看着他不治身亡。
另一种可能,他也早该想到,自从当日他杀了一半亲族成了家主,陇山卫中有人趁他病重,伺机而动。
他闭了闭眼,目色眩晕,昏睡过去。
未几,他恍惚间听到有人在中军帐外低语。他意识沉沉,想要起身,可躯体沉重,手脚一直动不了,如在梦中。
宽大的白色帐布映出来人的身影。
有人恭敬地为来人掀开帘帐,步入摆放着舆图的议事厅,与他的床榻仅有一帘之隔。
那人缓缓卸下了披风兜帽,是个女子,露出的身姿高挑纤细,发髻高耸如男子束冠。隔着帘幕,他视线氤氲,看不清人。
其他人一见到她,纷纷跪倒在地向她叩拜:
“您,您怎么来了?陛下……陛下知不知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女子压低声音,冷淡地道:
“陛下前去北面视察了,我快马十日内来回,无碍。”
她身旁一个沉稳的声音道:
“顾家当年见死不救,忘恩负义,背弃了北疆军,如何值得您如此费尽心力援兵相救?”
那女声如同幻听一般传入他耳中:
“我若放任我大魏五万大军折在了南燕,和当年在云州见死不救的世家有何分别?”
几人缄默无声,那女子走近几步,声音刻意压低:
“他的伤,怎么这么久了都不见好?”
一声冷笑过后,一人回道:
“呵……这有顾家人故意拖着,要找他报仇,我们倒也乐见其成。少一个顾昔潮,朝堂上我们便多一分胜算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女子却拂袖道:
“目光短浅!我阿爹曾对我说过,若非要守在北疆防着北狄,定是要去南燕,把本属于我们大魏的国土夺回来。”
“若是没了他,谁能去收复南燕?就凭你们几个酒囊饭袋吗?”
满堂再度鸦雀无声,那女子气势凌厉,声音极冷:
“速去请军医,再把陈州附近五郡最好的医师都给我请来。若是再治不好他,你们就算有命回京都,也都去给他陪葬!”
跪倒在地的几人“咚咚”叩了几下头,慌忙退出了帐子。
帐中恢复了阒静,他好似又睡了过去。
那一道女子的身影似乎还投在帘幕,袅袅婷婷如一阵烟气,却久久不散。
“水……”
他喉间干涩,无意识地唤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似是听到他的唤声,帘幕上的影子动了动。
她像是转过了身,望向二人相隔的那一道帘幕,再透过帘幕,良久地,凝望着沉睡的他。
而后窸窸窣窣轻响,细碎的脚步声响起,离他越来越近。
他行军多年,一向警惕,心有提防,想要支起身子,一股熟悉的幽香已然袭来。
视线里,来人垂落的斗篷底下,是一角浓墨重彩的赤红裙裾,袖口微微露出一角蹙金的镶袖,从中伸出的一双皙白的手挑开了榻前的帘幔。
他病体沉重,一动都动不了,只有眼底睁开一角罅隙,沿着那双皙白的手往上望去。
女子坐在榻沿,挡住了烛火,逆着光,看不清面容。整个人浸在光晕里,乌黑的发丝微微在拂动,身姿都描了道昏黄的边,眉眼灯火描摹,朦胧温柔,艳艳夺目。
她撩起袖口,从怀中取出一块锦帕,蘸了蘸茶水,浸湿帕边。
清冽的水伴着那双手散发的幽香,一滴一滴落在他唇边,若有若无的香息拂过他的鼻尖。
以此喂给他水喝,看来是经验老道,熟知如何照顾军中重伤之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喝了水,紧闭着眼,薄唇抿着,喉间稍稍润泽些许,还是说不出话来。
许是以为他又昏睡过去了。女子俯下身,纤指的余温划过他颈侧,缓缓游移至绷紧的胸膛。
他登时警铃大作,心头狂跳。
他的陇山卫中禁止军士携家眷,因此从无女子随军。他在中军帐中养病,浑身伤口血淋,为了方便换药不着寸缕,赤-裸在榻。
下一瞬,女子欺身向前,吹灭了榻前的烛火。
她的脸隐匿在阴影里,唯有一缕暗香浮动,朝榻上的他侵染过来。
他闭上眼,浑身无力,只能任她施为。可她只是极为熟练地为他更换伤带,像是曾做过不下上百遍。
一双素手在胸前纤飞灵动。柔美的光晕下,只见一双尖细的眉挑着,看他的目光含嗔带怨,说不出的缱绻,对着他絮絮低语着什么。
他凝神想要听清,却只能看到她口脂鲜红的小口,一开一合。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她的声音冰冰冷冷,又像是堵在喉中,音色微微在颤。
他却浑然听不分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喉咙发不出音。
包扎完了,她久久静坐不动,看了他一会儿,直到帐外似有人来催,起身离榻。
他抬起手指,心中想要挽留,可无力的指间只不过拂过她离去的裙摆。
之后,他昏昏沉沉睡了三日,终于病好全,可以行动了,便问起那日帐外的守卫。所有人都茫然而坚决地回他,从来无人来过。
只当是梦。
十日后,有一支无名的援军自北面来突围,为他们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他和那支军队里应外合,终于赢得了一线生机,重整残兵,从陈州一路向南,策马不停,活生生地整支南燕军杀穿了,一举夺下了南燕临时的都城。
大胜归来,班师回朝。回到京都觐见的前一日,他的家臣心腹围在帐中商议。
“将军,我们找到了证据!皇后的人果然在军饷账目上动了手脚,已被我们抓到了把柄。”
众人激动地溢于言表,终于可以翻身,出一口恶气。
而他负手而立,凝望着架上那一副大哥曾穿过的金麒麟铠甲,半晌无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九郎,你不动手,动手的就是人家了。本该为你大哥赐下尊谥的圣旨迟迟不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九郎你还要等什么时候?”
“难道,你要看你大哥一世英名,顾氏百年世家,全部都毁在那妖后手中?”
“他日九泉之下,你如何向顾家列祖列宗交代?”
他大哥去北疆之前的遗愿,就是收复南燕,却因一朝不慎,被她的人污为有私通南燕之嫌。
哪怕五脏俱焚,他也理应完成大哥的遗愿,维护他的英名。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大哥带着他去见父亲最后一面。
病榻上的顾老侯爷已是弥留之际,气息有进无出,只是看到他来了,浑浊的眼里露出一丝光亮。
父亲久久地凝望着他相似的眉眼,半晌不发一言,最后只是轻叹:
“虽然,我此生最爱之人是你阿娘,但是我只能对不起她。因为,我对顾家负有责任。情爱于我,永远比不上顾家重要。”
他从心底里厌恶为了家族背弃情爱,背弃阿娘害得她惨死的父亲,却又不得不奉行这个道理。只因他也姓顾,此生永远都也逃脱不了。
人在潮中,潮水推着人沉浮,一生皆是身不由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闭上眼,将那一日陈州帐中那道身影在脑中,全然亲手抹去。
翌日,入朝之后,他召集旧部家臣,聚齐世家重臣,将积压的后党罪证一份份地搜刮出来。
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将她和她的党羽撕个粉碎。
……
这一回的梦里,顾昔潮发现自己身处歧山部致命的箭阵之下。
无数流矢浩浩荡荡,一支箭贴身飞来,他无力地抬起手,任由它擦破了肩头。又一支,深深刺进胸甲,没入皮肉。他连抵抗的余地都没有。
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挥舞雁翎刀,节节败退。
再度陷入昏迷的时候,他好像听清了陈州那个女子当时说的话:
“顾昔潮,你可别这么轻易死了。你我之间的大仇,我还没报呢。”
“你最好,早点好起来,再死在我手里……”
清冷的音调洒落在耳畔,落入他黑沉沉的心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同样的语调和音色,只是这一次,那个女子的声音格外清晰。
竟是她的语调,是她的声音。
“沈十一……”顾昔潮想要睁开眼,眼皮却沉重地压着。所见的只有黑暗,熟悉的女声接连不断:
“你不是要为顾家人还有你大哥报仇吗?你再不起,我还能再毁了顾辞山的身后名……”
“本宫命令你,你不许死在这里,你听到没有。”
耳畔又响起她的声音,他是还在做那场旧梦吗?
他也不是第一次梦见她。
年少时,日日相对,也曾做过荒唐的梦。后来决裂,梦里的她,也是如此漠然冷酷,动辄便是要杀他。
无情也动人。
漫天箭雨之中,她雪色的背影孤绝,缓缓回首,远隔万里还在回望着他。声音是少见的急切:
“我父兄和你大哥的遗骨,你还找不找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你给我起来!”
最后这一声唤,在震天动地的蜂鸣之中,清亮无比,精准无误地落入他沉滞的耳中,震耳欲聋。
忽然,一旁的铜铃声大动,如同叫魂的嗡鸣。
不是忽然,是铜铃声一直在响,此刻才被清醒过来的他听清。
“沈、十、一……”
昏迷中的顾昔潮唤回了一丝意识。
这混沌的意识游离了半刻,又听到一声一声的诡笑:
“可她已经死了。不仅死了,到死都还恨着你啊!”
“你见不到的她的。她早就魂飞魄散了……”
顾昔潮心头一动,双眸睁了开来,眼前一亮,视线从模糊到清晰。
“醒了!将军醒了!”坐在榻底下守着的一人惊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零散倚在榻前的亲卫立即围了过来,还有一脸阴沉的邑都听到声响,也从走了过来。
众人这数日来都不曾合眼,死守着陷入昏迷危在旦夕的将军。
顾昔潮的目光一个个从他们脸上扫过,最后落在身旁那盏铜铃上。帷幄之间密不透风,窗牖紧闭,根本没有风能进来。
铜铃却仍在摇晃轻鸣。
他垂下头,眼底幽深,只不过嘴角轻轻扯了一下。
陈州那一夜,在他榻上的人就是她。
今朝,她是不是也没走?
第37章诱她
“将军,你伤还没痊愈,怎么能出来吹风?”
一场春雪方停,霜花满地,骆雄跟着顾昔潮来到羌人在崤山暂居的村落巡视,手里提着大氅给他披上,嘴上不免嘟囔几句。
顾昔潮策马行至一处斜坡,扫视底下的村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羌人在崤山定居,建立村庄的诸般事务已然安排妥当。
他们砍掉了崤山向阳面的树林,有朔州城里的工匠教他们依照汉人居所依山而建茅石屋,开垦良田,耕种黍禾,麦苗等作物,还有村妇教他们织布裁衣。村落里展现一派全新的欣欣向荣之景。
骆雄由衷地赞叹道:
“羌人能征善战,有了羌人在崤山定居,我们的边防便可从朔州往云州推进十里。将军果然思虑深远。”
他的目中迸射出光来,遥望北面的方向,喃喃道:
“假以时日,就能、就能……”
顾昔潮背着手,也眺望着天边没有说话,却点了点头。
待他上马之时,一名羌族少女碎步朝巡视的队伍走来,没有说话,眼睛却亮晶晶的,在顾昔潮的马前递上了手里捧着的一件胡袍。袍子叠得平平整整,袖边绣有红金色的卷草纹,一看便是花了不少心思,精心织造的。
顾昔潮视若无睹,扯动缰绳,调转马头,径直掠过了她双手捧着的衣袍。那少女愣在原地,低垂下头,又跑开了。
骆雄心中叹气,轻声道:
“将军,你这袍子穿了这许多年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自他跟着将军起,就见他常年穿着这几身旧衣,衣襟袖口都洗得发白,都一直没丢,哪里像个封疆大吏的模样。
大雪纷飞,顾昔潮独立在寒风里,神思被风吹得恍惚。
好似听到很久远的声音,从不知何处来:
“我才不给你绣呢,你、你去找栖竹姐姐,她绣工比我好多了。”
“李栖竹现下只能绣你二哥的衣裳了。”少年轻哼一声,手握一把金刀在掌心一转,横在面前,笑道,“若我此去北疆,能带回一株春山桃,明年开花你便照那花样子在我袖上描一朵,成不成?”
“你真能带一株春山桃回来?”
“我应你的事,什么时候不作数?”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绣得不好,你可不准说我!”
后来,他果真从北疆带回了一株春山桃,种在院子里,一年后悉心照料才开了花。
于是,他挑了一件最爱的天青色锦袍送去,等啊等,等到锦袍的袖口上,终于多了一朵歪歪斜斜的桃花。
她女工不好,拆了绣,绣了拆,他明里笑话她,暗地里收着那件绣花的锦袍舍不得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只是,那株春山桃隔年便枯死了。锦衣貂裘的贵公子一马一刀离开京都,只唯独带走了这件旧日里最喜的锦袍。
直至袍袖染尽了北疆风霜,褪色成了黯淡的黑。
顾昔潮手指抚过袖口那磨得几不可见的桃花纹,垂下了眼。
他闭了闭眼,刻意地散去了回忆。
出了羌人安置的新村落,继续带人策马扬鞭,复又向北行了数里,来到崤山北那一处沈家二哥的衣冠冢。
此地之前的羌人遗骨,早已被入土安葬。新冢离离青草已生,在皑皑春雪中冒了新芽。
顾昔潮缓步行至当初掩埋顾二哥衣冠的坟前,良久沉默矗立,温柔而细小的雪片落在他鬓边的银丝间,又渐渐化为乌有。
大亲卫上前为他递上三炷香,而后退避在十步外静候。
风吹散旁边拂过的烟气,树梢上的残雪窸窸窣窣地落下,像是尖锐而破碎的月光。顾昔潮缓缓地擦亮了火折子,三炷香头蘸了蘸燃烧的火焰,直至每一炷香上都燃起了细小的火苗。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只须臾,那三簇火苗便微弱下去,最后化为一袅烟气散去,断裂的香灰倒头掉落无痕。
顾昔潮迟疑片刻,又燃起了三炷新的香。
风烟止息,香火再度湮灭,难以点燃。
顾昔潮立在原地,听到旁边另一处新冢前,三俩人在烧祭祀的纸钱,给逝去的亲人燃香祝祷。
“我想阿兄了怎么办?我想阿兄再抱抱我……”
“要是有犀角蜡烛,点燃之后,他就能出现抱你了。但犀角难得,我们上哪儿找去啊……”
“你说,阿兄的魂魄还在不在啊?”
“如果魂魄没了,就算有人烧香,那炷香也会马上灭了,烧不起来了。你看,你烧的香还在,他的魂魄定是还在。”
“是啊,多烧香,只要没灭,就是他们还需要香火供奉呢。”
“我们啊,还是多给他们烧点纸扎,有新衣,有鞋子,有首饰……他们在地下就什么都有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几人的絮语远去,顾昔潮还立在原地,摩挲着刀柄,漫散的烟气变得有几分模糊不清。
山里的雪风突然变得凛冽而急促,顾昔潮长久地端详手里握着的断香,最后,挥手召来身后跟着的骆雄,问道:
“云州那宅子里的香火,近日是不是断了?”
亲卫想了想,答道:
“自然没有,按将军吩咐,这十年如一日,一直好好烧着呢。若是断了烧不着了,自然马上有人来报将军的。”
顾昔潮许久未动,周遭的落雪声都恍若听不见了,手指骨节缓缓扣紧了箭袖,仿佛置身一场厮杀之中僵立良久。
心中的猜测得到了应证。
不敢确认又急于确认的事,他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顾昔潮只立着,却能感到一股突如其来的威压。骆雄莫名,疑惑地问道:
“那……云州那宅子里的香火,继续烧不烧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烧。”顾昔潮唇角一扯,似笑非笑,“当然要烧。给我大把地烧。”
“还有,上回在崤山里猎得的犀角,可还有剩?”
***
顾昔潮与众亲卫策马回到朔州的军所,下了马便朝议事厅走去,脚步不经意间都轻快了不少。
边城的军所以巨石垒筑,黄沙铺地,四面高墙林立,宛若一座封锁的城池,守卫森严。
他走出十余步,忽停下脚步,回首望去。
身后断墙边,一道高壮的身影挺立在日头的阴影里,一手撑着刀,大风猎猎,纹丝不动,只灰白的皮毛在雪风里飒动。
见顾昔潮发现了他,也不躲避,径直从丈高的断墙上跳了下来,缓缓走向了他。
汉人和羌人近日在朔州交往频繁,互通有无,因此并不限制几人入城。
然军所乃大魏兵家重地,擅闯者可是杀无赦的。四面密密麻麻的守卫见了这个羌人,纷纷握紧了刀,上前欲要拦人,顾昔潮微一颔首,守卫们便恭恭敬敬地退去一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黄沙地里只剩下两人,相对而立。
“看来,你身体好全了。”
邑都一步一步朝他走近,往日洪亮的声音有几分沙哑。
顾昔潮点了点头,问道:
“你冒死前来,何事?”
邑都那一双褐色的眼像夜狼一般地盯着他,忽笑了一声,冷冷地道:
“你何时中了羌毒?在你杀我首领之前,我被你蒙骗,说不定还会帮你找到解药救你一回。”
“不必。”顾昔潮回得干脆利落,“我不欠人情。”
邑都这几日思虑良久,回忆起过往种种,自与顾昔潮相识他便一贯的拒人千里之外,定是一早就对羌族有所布局。
正如他所说,哪怕在歧山部箭阵下舍身相救,也只是不想欠下人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明明可以利用自己,却像是连一丝一毫的人情都不愿有所亏欠。
实在可恨。
大风扬起邑都皮毛滚边的袍角,他握紧了拳头,冷笑道:
“要不是我发现解药替你服下,你今日怕是不能站在这里了。”
“可我看那解药就在你身上,之前为何不吃?难不成你是要等你那心上人喂你吃不成?”
“哦,差点忘了,你那心上人早就死了,连那个纸人都烧毁了。”
话音未落,一把刀已深深刺中邑都飞扬的袍角,将那一角直直钉在地上。
顾昔潮走过去,猛然拔出刀尖,这片皮毛便“哗”一声撕裂开去,袍角割裂成碎片。
邑都立在原地,看都不看一眼撕开的袍角,大臂抱在胸前,道:
“我这些天,从大魏人这里听到了不少关于‘顾昔潮’的传说。我才发现,我从未真正认识过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当年为了大魏军的尸骨冒死擅闯我羌族部落,命都可以不要,这么多年,我看着你一直在北疆,费尽心力,将那些十年前的尸骨一具一具地找回来,从没有放弃……”
“我以为你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男人,我帮你找尸骨,捉叛徒……结果听有人说,你顾昔潮背信弃义,连自己的亲人也不放过,曾一夜之间,把半数的族人引入埋伏,一一诱杀。”
顾昔潮静静听着他的控诉,始终没有说话,不曾反驳,甚至眼前心底都无一丝波澜,好像他说得,是无关紧要的琐事。
邑都低下头,自嘲般撇了撇嘴角:
“我,竟然还曾把你这样的人当作兄弟。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可笑……”
顾昔潮看他一眼,平静地道:
“我从来没有兄弟。从前的死了,今后也不会再有。”
邑都抬起头,下一定决心一般地道:
“你害死我们的首领,也救过我们。我救你,也可杀你……但在此之前,我把你的金刀还你!”
“从今以后,你我不再是换过刀的兄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正说着,邑都从襟口掏出一把短刀,在掌心摩挲几下,突然一横,拔刀出鞘,向顾昔潮掷去。
顾昔潮微微一侧身,避开锋刃,划过的刀尖深深刺入了廊柱之中,锋利无比的刀身嗡鸣不止。
邑都再将刀鞘丢回给了他,背转身,大声地,一字一句地道:
“你把自己的刀拿走!”
顾昔潮猛然回身,一见到柱上插着的那把金刀,古井无波的面色骤然变了色。
他目光一凛,崖底湖水般幽深,飞快将它收入鞘中,揣入怀中。动作迅疾,只余一道金光的余影闪过。
顾昔潮看着他,目色冷厉:
“没有那么容易。”
邑都微微一怔,大怒道:
“你想怎样?是要我的命也拿去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羌人一生只与一人换刀,换了刀便是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的兄弟,非死不得变换。
“要还刀,可以。但有一个条件。”顾昔潮将金刀用黑布包起来,扔回给了邑都,沉声道,“你做件事,你我之间,便就此两清。”
“另,这把金刀,你收好了,不可为人看见。”
邑都收了刀,满不在乎地冷哼一声:
“你还在意这把刀做什么?”
顾昔潮不语,走过去,与他耳语几句,然后离去。
邑都手伸入黑布里,把玩着金刀良久,抚了抚后颈,冷笑道:
“从前你把你当换过刀的兄弟,你这把金刀我从来舍不得用,这一回你不让用,我非要用一次不可!”
***
是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将军又发起了高热,还是快去请军医罢……”
“将军说了不要人打扰,今夜全部退下!”
昏暗的月色下,军所回廊之间,大胡子急得焦头烂额,端起一碗下人递来的汤药,来到顾昔潮卧室前,面对紧闭的门扉,挠了挠头,只得叩了叩门,再将汤药放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将军的居所,退去了外头。
瓷碗里的汤药热气升腾起来,缓慢地消散在寒风里。
倏忽间,烟气剧烈晃动一下,瓷碗陡然碎裂,汤药洒了一地。
从高墙上跳下一个人,疾步掠过紧闭的门前,踏碎了瓷碗,从漏了一道缝隙的窗棂中闯入一片黑暗的卧房之中。
紧接着,一阵疾风也随之进入卧室,帷幄肆意飘举,影白风幽。
“顾昔潮,我杀了你!为首领报仇!”
破窗而入的邑都大吼一声,猛然拔出刀,直向榻前一道背身而栖的声音猛冲过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似有雪白的烟气在飘散,他竟然凭空寸步难行,眼底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咽喉。
虽不致死,但窒息一般的疼痛自胸口蔓延他的四肢百骸。
邑都惊恐地睁大了眼,他的视线越来越发白,仿佛眼前有白影在飘动,耳边有沉重的铜铃声不断鸣叫。
“咣当”一声,他失力,手里的刀落在地上。
“住手。”
一声低喝从床榻传来。
邑都极力睁了睁眼,在彻底昏迷前,他望见榻上的男人披衣起身,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他手举一盏明亮的烛台,指间如同燃起了火,照亮了他暗沉沉的眉眼。
认识他多年以来,邑都从未见过他这样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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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亮的双眼定在他身前,像是在看他,却又好像在凝视他面前,一个不存在的人。
那一寸火光幽幽凑近,邑都感到喉间的力量似是松开了,轻了些许。他失力,瘫倒在地。
恍惚之间,地上的他躺着,目之所及,烛火照下那一寸光影里,有一缕雪白的衣袂在他身侧缓缓经过。
裙裾微动,轻袅如烟,低低垂落的袖口拂过他手臂的皮肤上,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经过之时,他眼帘的缝隙间分明看到,那飘过的人影,蹙金的袖边犹带斑斑血污。
“鬼……”巨大的惊吓之下,邑都闷哼一声,昏了过去。
四面涌入的风渐渐停息了。
洞开的窗牖之间,大片大片的月色流泻进来。顾昔潮立在烛火里,一身为昏黄的光晕笼罩,面沉如水。
他的眼前,那道熟悉的白影,高高飘在半空中,凌风而立,一头透明的乌发如同撕裂的雪色绸缎,在风中一丝一丝地散开。
她低笑了一声,笑声漫开在一室阒静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你算计我?”
第38章人心
一室烛火昏黄朦胧,沈今鸾缓缓飘落下来,立在他面前。
她这才看清,顾昔潮一身大氅罩在外袍上,衣冠笔挺,襟口一丝不乱,全然不是养病的模样。
是一早就料到她要来。
邑都假意暗杀,就是要将暗地里藏身的她引了出来。
烛火一点一点靠近,男人的面容也在浓重的光晕里缓缓浮现。
他仍有病态,面色发青,带着些许倦意:
“娘娘若不是有心救我,也不至于会被我算计。”
“恕臣唐突。我寻不见你,只能让你自己现身了。”
沈今鸾轻哼一声,眉峰微挑,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将军就那么笃定,我一定会现身救你?”
窗外,军所的火杖明光幢幢。顾昔潮拢了拢氅衣,朝她走了过来,将手中的烛台平稳地置于案上,挪动了好一会儿位置,目光专注而沉定:
“不能肯定。但若不亲身一试,怎能引你现身?”
他在案上放下了那一盏犹为明亮的烛台,踏着火光与月色走向她,不断在迫近:
“我也是近日才想明白一件事。你虽恨我,却不想让我死。即便走前,还要予我解药,救我性命。”
沈今鸾微微一怔,不以为意,反笑道:
“顾大将军倒是会自作多情。”
她寡白的裙衫飘荡在室内白壁之间,波澜不惊地道:
“我要留你的命,不过是需要你帮我找到父兄尸骨。”
“你若是死了,我不过一缕魂魄,孤苦无依,如何去牙帐再寻尸骨?”
“好一个孤苦无依。”顾昔潮扬了扬唇,似是觉得好笑,“你这个孤魂野鬼,本事倒还真不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既已给了我解药,我自然会送佛送到西,帮你找到父兄遗骨。你我之约,依旧算数。娘娘大可不必出此下策,再算计我这一回。”
沈今鸾不语,轻轻一笑,不乏嘲讽。
顾昔潮看她一眼,如同看一个顽劣的孩童,叹了口气,淡淡道:
“那日,你在集市上看到了来找我寻仇的邑都,你让我去折春山桃,就是故意支开我,好让气头上的邑都将你的纸人劫走。”
“而后,你故意令纸人掉落篝火中起火,伪装魂飞魄散,其实是想借此脱身。”
窗外的寒风吹来几许,拂动一袭漆黑的氅衣,顾昔潮欺身,护住剧烈晃动的烛火,而后拳头抵着唇,轻轻咳嗽一声。
一阵阴风吹去,窗牖“啪”一声紧闭起来。
“说下去。”
沈今鸾收了风袖,冷笑一声,目色多一分森寒。
明艳的烛火里,顾昔潮背着手,披着黑漆漆的大氅,在房内踱着步子,继续道:
“你知道阴阳眼阿德能看见鬼魂,经过弥丽娜一事,你也发现歧山部酝酿了多年的复仇计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你与阿德做了交易。你帮他进攻王帐报仇,支使阿德前来偷走我帐中羌王的头颅,再献给北狄可汗。而他,便带你去牙帐找到尸骨。”
“如此,他报了灭族之仇,你也能找到尸骨。”
沈今鸾拂袖,轻哼一声:
“羌人不堪大用!”
“是我失策,没想到顾大将军魔高一丈,早已藏起了羌王头颅,让阿德拿错匣子失了先机。”
她轻描淡写地找补道:
“本来,我也不过是念在阿德一片痴情,全他复仇心愿罢了。”
顾昔潮拨动台上的烛芯,火光又明亮了些许,像是想要在火光里看清她的身影。
“阿德此人,其情可悯,其行可诛。”他摇了摇头,道,“皇后娘娘识人的本事,还是这般的差。”
这句在嘲讽她昔年没管好手下,被他抓住私吞军饷的罪证,差点万劫不复。
沈今鸾冷笑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虽识人不察,但最后被逼退北疆的,好像另有其人?”
顾昔潮垂头,眼望烛火,从容地道:
“娘娘利用人心的功夫,还是一如从前。你利用羌族内斗,两部相争,你来最后坐收渔利。”
“我猜,利用完歧山部人,找到尸骨之后,你又会设计将他们一一杀死在北狄牙帐。”
沈今鸾抬首,打量着顾昔潮,然后,她勾起唇角,微微的笑意弥漫开去。
顾昔潮太了解她,正如她也看透了顾昔潮。
这种感觉,就像是发麻之处,被人狠狠挠了一下,疼得要落泪却也痛快至极。
他和她在朝堂交手多年,此刻这种微妙的感觉分外熟悉。飘飘荡荡的帷幄之间,二人对峙,既是针锋相对的仇敌,又像是棋逢对手的故友。
被他看穿识破,沈今鸾不知为何没有恼意,反倒舒心地微微一笑,道:
“到底没什么能瞒过顾将军的。”
“羌人不就是一族无用的墙头草。我二哥死前最恨羌人。我二哥想要杀的人,必有他的缘由!我自然一个都不会留下活口。也更不会让北狄人真得一点好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点点头,淡声道:
“这才是我所熟知的皇后娘娘。”
他声色不动,直直注视着她,道:
“现下,我只有最后一个疑问。你我之约未解,娘娘何故要从我身边脱身离开?”
沈今鸾回头看向他,目光里冷意昭然,只笑却不答。
顾昔潮掠过她,继续不紧不慢地往下说,声音却沉了几分:
“你是在担心,北狄牙帐里若真找到了三具尸骨,你担心你的父兄真如传言所说,不仅害死了我大哥,还背弃大魏,叛逃出关。”
沈今鸾一下子攥紧了袖口,抿唇不语。
“你更是在怕,和我一道找到尸骨之后,真相大白,令你沈氏一族蒙羞,你经年所行,功亏一篑,无法弥补。所以,你假意脱身,找阿德偷走羌王头颅。我便去不了牙帐,找不到尸骨,死无对证。”
一字一句如同通红的烙铁,一下一下印刻在她的身上,激起一阵心惊胆寒的战栗和痛楚。他越往下说,沈今鸾的目光越来越冰寒。
她一生的逆鳞被他轻而易举揭开了,里头最柔软最脆弱的东西露出了些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氏的门楣,沈氏的名声,是她穷极一生所求。她生前费尽心力维护的东西,哪怕死了也不会放手。
本来她不过是打算暂时依附顾昔潮找到父兄的遗骨,可阿伊勃的临终之言石破天惊,原本死无对证的顾辞山成了唯一的变数。
她不敢相信顾昔潮,也不敢拿沈氏一族的声名冒险。
所以,她不能让顾昔潮去北狄牙帐找到尸骨。
此时此刻,被他如此轻易的识破,沈今鸾有一瞬的沮丧和惶恐,身上便即刻生出刺来防御这片脆弱的逆鳞。
她倨傲地仰起脸,目光定在他眉心之间,一字字道:
“你当初应我之约,难道不也是为了祈盼找到你那失踪大哥的尸骨,洗脱你们当年见死不救的罪证,证明你顾氏的清白?”
“顾昔潮,你恨毒了我。我也恨毒了你。谁得了尸骨,都会将对方的声名摧之而后快。”
自从北疆重逢,她和他联手寻找尸骨之后,往事一直在刻意避而不谈。
可掩埋最深的伤口到底会被彻底剖开。才发现里头早已暗疮生痈,陈年积血淋漓。
“你猜错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沉声道。
这一次,面对这一道十五年来撕裂开去就从未愈合的伤疤,他没有再回避,而是平静地直视着她。
“如若真是我大哥拒绝驰援,见死不救,我不会逃避。但大哥对我恩重如山,我也不会让任何人辱没他的身后名。”
“我虽在意我大哥的生死清白,却也从未怀疑过当年的北疆军。”
“你的父兄,也曾是我阿爹、我大哥的同袍。”
这最后一句,他说得极为缓慢,眼中像是埋着深沉的涩意。
沈今鸾诧异抬眸,面上的冷意如薄冰一般崩裂开去,凝滞在那里。
他说得坦荡,她竟找不出他的一丝破绽。
这么多年来,他和她往日旗鼓相当的算计,不留情面的生杀,在这一句面前显得摇摇欲坠,犹为无力。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是啊,十五年前再往前,沈顾两家相识,虽是军户与世家,同样为国征战,守卫一方,亦有一份惺惺相惜之情。
她为了家族初入京都之时,顾家和顾昔潮从一开始就对她如此照顾,也有这一份父辈的旧情在。
后来面目全非之下,这份情就被浓重的恨意埋葬了。
沈今鸾终是冷笑一声,冰霜所覆的眼眸之中似笑非笑,道:
“十五年前这桩旧案,让你我生前死后相争那么多年,关系到你顾家,我沈氏多少条人命,还有世世代代的兴衰荣辱。你觉得我会相信,你会轻易放手?”
她和他早就在同一个旋涡里都陷得太深了,没有回头路了。
顾辞山的生死,云州的陷落,不是她沈氏之故,就是他顾氏之祸。
非此即彼,所以,她和他,只有你死我活。
顾昔潮却道:
“我这几年才明白,世上诸事,并不是非黑即白,所有真相,也并非一目了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今,我只信一件事,那便是人心。”
他轻叩案几,目色沉静,定在她身上,眸光锐利,坚定得几近固执:
“当年,我大哥,你父兄,相交多年,莫逆于心。我大哥不会害你父兄,你父兄也绝不会害我大哥。”
“人心?”
沈今鸾心头仿佛被他的话震颤了,口中想要发出一声冷笑却实在笑不出来,只反问道:
“顾昔潮,事到如今,你和我讲人心?你不觉得太过天真,太过可笑了吗?”
顾昔潮蜷起紧握的手指,骨节泛着白,暗沉无光的眼底之中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不自觉地,他扬了扬唇,似是在微笑:
“这一回昏迷,倒令我回想起一桩旧事……”
“承平五年初,在陈州,我带兵遇袭被困,受伤病重,曾梦见一女子来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近日旧伤复发昏迷,让我突然回忆起,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你。”
“沈十一,我竟不知,何时欠了你一条命。”
他提及此事太过于突然,沈今鸾猝不及防,来不及招架。
她望着烛光下男人温和的侧脸,攥了攥手,目光都不动一下,轻浅地辩解道:
“我看,顾大将军真是病得糊涂了。”
“承平五年,我终日身处后宫,可从未到过陈州。更不可能前来救你。”
“是你自己命大,活了下来。不然,看在多年情意份上,我倒是留你一具全尸。”
顾昔潮早知她定会否认,冷淡地看着她,只道:
“是吗?”
“多年情意虽未必是真。但有一件事,不会有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父兄和我大哥,都想不惜一切守住云州,守住北疆。就像当年陈州,我和你,都想收复南燕。”
“此一条,便是我所信的,人心。”
他的话太过出人意料。沈今鸾呆愣半晌,猜不透顾昔潮葫芦里到底卖什么疯药,更不知这是不是他拙劣的玩笑。
抑或是,又是要对她布下怎样的迷魂阵,引她落入何处的万丈深渊。
“你我相争多年,早就是不死不休。就凭一句虚无缥缈的‘人心’,就想我信你?”
他今日的言语多有古怪,不仅令她感到措手不及,还犹为陌生。
沈今鸾摇了摇头,道:
“当年,我父兄就是信错了你顾氏,相信顾辞山会来驰援,才会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我万一今日信错了你,他日何来颜面去见死去的父兄?”
烛火里,顾昔潮静立在侧,双眸沉沉,深不见底。
“就算信错了我,娘娘也只得认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缓缓走近她,面色冰冷,一身霸烈的浓黑之色:
“阿德已死,娘娘找不到第二个阴阳眼,别无选择,唯有跟着臣,才能找到你父兄的遗骨。”
男人高耸的阴影已挡住了她面前大片的烛火,只留一道细长的罅隙,透出一丝微光。
幽暗中,他微微俯身,朝她道:
“今后娘娘,唯我一人可看见,只我一人可仰仗。”
这一回,顾昔潮的声音犹为低沉,含有克制的薄怒,隐而不发,冲和了语气里某一种求而不得而压抑的癫狂。
沈今鸾心头动了动,没由来地想要回避,轻嗤一声,抿紧了唇,道:
“我本就是孤魂野鬼,我想走,你如何留得下我?”
沈今鸾拢起了怀袖,袖下一阵阴风拂过。
烛火轻颤了一下,魂魄透白衣裙如雾气扬散,茕茕翩飞,好像马上就要离开他远走高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只稍稍一动,他疾行一步,高大的身姿投下的阴影,霎时填满了他和她之间所有的缝隙。
咫尺相对,沈今鸾眉头轻蹙,怔住了。
氅衣从男人身上滑落,紧绷的胸膛拂过她的面靥,仿佛可以感到粗糙的衣料,还有衣料之内一股活人温热的气息。
将她一点一点笼罩。
若是她肉身尚在,这样的姿势未免太过逾矩了。
沈今鸾心惊,想抬起手推开他,手腕却好像被什么紧紧箍住了。
她抬眸,只见顾昔潮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忽然抬起手,抵了过来。他病中尚在发热,五指划过她腕间的肌肤,竟激起一阵陌生的战栗。
灼热,滚烫,真实的触感。
像是有一股热流在躯壳里横冲直撞,找不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做了十年的孤魂野鬼,沈今鸾顿生一股前所未有的异样感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好像,又活了一回。
顾昔潮似是也愣住了,暗沉沉的眼在烛火里发亮,无声地凝望着她,眸光专注而又迷离。
一人一鬼同时望向那一寸交缠的手腕。
身体相依,肌肤相触。
明明灭灭的烛光里,她与之前一触即散的缥缈形态全然不同,手腕玉肌如凝脂,透着细腻丰润的白,十指灵巧,甚至可以看见细细的青色经脉。
交缠的腕间,男人的手没有穿透魂魄,而是环在了她雪白丰润的腕间。她也任由他把持了自己的手,一动不敢动。
顾昔潮手指僵硬,似是不敢置信,又轻轻摩挲了一下小块凸起的腕骨。
柔软似云。指腹摁下去时,肌理微微的凹陷,不再是像雾气倏然飘散。
真实不虚,并非他的妄念。
惊愕之间,他扣住她手腕的五指一颤,不由再收紧几分,用力几分,试图掐灭这一过于真实的幻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唔……”
微微的酥麻令沈今鸾从愣神中惊醒,疑惑地小声道:
“疼?”
这一声喊疼打破了室内所有暧昧的绮念。
顾昔潮霎时清醒过来,松开了手,抽身朝后,连退了好几步,几乎要站不稳。
烛火微弱下去,所照之处,女子血肉丰满的魂体随着火光颤动,摇曳生姿。
不过,只有一只嫩白的素手,其余半身飘飘然的魂体在烛火在不能照见的幽影之处,仍是孤魂之状,半明半暗,毫无颜色。
诡异之中,又有不可言说的糜艳之美。
“鬼、有鬼啊!……”
耳边突然传来邑都的惊呼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人一鬼这才迟钝地扫过去,只见地上昏过去的邑都不知何时已清醒过来,朝着烛光里若隐若现的身影里发愣,彪形大汉已然吓得脸色惨白。
夜已深沉,许是听到将军卧房的动静,外头起了人声,军所的护卫纷涌而至,举着的火把在夜风中乱动,聚集在房门外:
“将军!”“将军,发生何事?”
骆雄等亲卫担心将军病中刺客夜袭,焦急询问。
“无事。”
下一瞬,顾昔潮压下心头汹涌的巨浪,倏然挥袖,烛台上的火芒一下子全然熄灭。房内又陷入了黑暗之中。
方才,是他失态了。
再不知如何开口,可等他回身望去,却见那一缕寡白的魂魄在风中飘荡,没有离去。
她正无声无息地走向地上的邑都。
窗棂透出外头侍卫举起的火把,亮堂堂的火光渐渐驱散了一室的漆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邑都迷迷糊糊,茫然四顾,已看不见了方才的幽影,只是吓得紧紧握着手中的刀,对着空无一物的前方乱挥,作防备状。
他手里的那把刀,刀身黯淡的金光在明暗中不断闪动。
刀柄的纹路,刀鞘的弧度,刀身的色泽。
少时的春山桃树下,皇宫的荆棘丛中。
他和她昔年曾看了千遍万遍,熟悉万分,清晰如昨。
顾昔潮心下一沉,眸光微微抬起。
只见她呆滞地停在那里,背影寥落,魂魄在风中柔弱无依,似是还在微微颤抖。
顾昔潮闭了闭眼,无言以对,转身打开房门,疾步离去。
“顾九。”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时隔十五年,沈今鸾头一回如少时唤他。
她面上的神情难以言喻,是从未见过的惊异,仓皇,还有颓然。
十年前荆棘丛生的毒计,众叛亲离的驱逐,十年间北疆万里的风霜,将军鬓边的白发……在这一刻悄然灰飞烟灭。
大片落雪无措地漫天纷飞,她凝望大雪里的他,颤声相问:
“这把金刀,为何会在他手里?”
第39章烧衣
顾家祖上御赐的金刀,既是顾昔潮生母留给他的唯一念想,他少时最为心爱之物,也是她设计陷害,使得他半生孤苦飘零的源头。
那夜在荆棘从中,金刀被她施计从顾昔潮手中拿走,诬陷他以金刀通敌,从此他被迫远走京都,放逐北疆。
金刀最后的下落,不该是藏在深宫之中,怎么可能今日会出现在这个羌人手里?
御赐给顾家的金刀历来只有一把,为何会有两把金刀,哪一把是假的?
沈今鸾已有了猜测,死死盯着邑都手里的金刀,心头如同雷声轰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仿佛一座坚石筑造多年的堡垒,在这一刻尽数倾塌,碾作齑粉。
顾昔潮不露声色,俯身一下抽走了邑都手里的金刀,放入鞘中收了起来,打开了房门,将人交给了骆雄。
金刀突然被顾昔潮夺去,邑都双手一空,已被扑上来的守卫扣押。
“好。金刀你拿去。从今日起,你我不再是兄弟。这十年,算我瞎了眼,帮你找了十年尸骨……”
男人披上氅衣,大步往前,步入门外大雪之中,步履不停,头也不回。
沈今鸾耳边犹有余响,震耳欲聋。
“顾昔潮,你给我站住!”
情势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回,是她疾步飘过去,跟在始终沉默的顾昔潮身后。
“我再问你一遍,你的金刀缘何在羌人手中?”
沈今鸾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
“都出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停下了步伐,突然低喝一声,屏退了满院的亲卫。
纷杂的院中又陷入了完全的沉寂。
顾昔潮立在纷扬的大雪中,身姿清寒,他偏过身,眸光扫向她,锐如锋刃,竟是在冷笑:
“我敢说,娘娘敢听吗?”
沈今鸾愣在了原地。
顾昔潮掉头就走。沈今鸾紧跟上,单薄的魂魄拦在他身前,空洞的双目被雪光映着,隐隐发亮:
“你肯说,我便听。”
顾昔潮脚步顿住。良久,他撩起氅衣,从怀中再度取出了金刀出鞘,掷在了她面前。
溅起的积雪数丈,划过她透明的衣摆。
“娘娘说我在承平一年,便勾结了羌人,此言不虚。因为,当年我受命在北疆巡查之时,无诏擅自进入了羌人的领地,更私自与邑都换了刀。”
“自此,金刀就一直在他手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咬起了牙,十指握拳,追问道:
“所以,宫里的那把金刀,是假的。因为你早已将金刀给了这个羌人?”
“不错。”
“所以,元泓早就发现了御赐的金刀为假,认定你不可能与南燕有染。”
“不错。”
时隔十年,她终于一字一句地听到他肯定的回应。直到这最后一问,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地道:
“所以,元泓明知道你从未私通南燕,不可能将你贬来北疆,是……”
“是你自己要来的。”
这一回,顾昔潮没应,只是默认。
过往的滔天巨浪朝着沈今鸾迎头打来,渐渐将她淹没,饶是鬼魂,她差点跌倒一侧。
一支飞了十年的利箭射中她的眉心,四分五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今看来,当初苦心孤诣,所有针对顾昔潮的谋算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落了空。
她从未想过,她的手下败将顾昔潮竟然是自请调任。位高权重的大将军,抛弃了京都的所有,只身奔赴北疆。
顾家九郎,天子近臣,大魏战神,这样的一个人,若不是她陷害,究竟是因何要孤身离开繁华地,奔赴这一场死局,困守在万年孤寂的北疆。
她匿在袖口的手微微颤抖,还是忍不住要去触碰那一处惊心动魄的关窍:
“你,究竟为何离开京都,来到北疆?”
他别开目光,不去看她,依旧轻描淡写地道:
“成王败寇,愿赌服输。我既输给了娘娘,自愿离开京都,不成全了娘娘所愿?”
沈今鸾凝了凝神,克制心浪潮涌,冷静地道:
“你来到北疆,把金刀给了邑都,和他换了刀做了兄弟,是做请羌人做一件事。”
邑都曾说过,第一次见到顾昔潮,便是他擅闯羌人为防范外人布下的箭阵。他九死一生,破了部落的箭阵,浑身是血地来到羌王阿密当面前,请羌人相助。
能让顾昔潮将最心爱的金刀相赠羌人,甚至让他不惜性命的,是哪一件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更大的错愕擒住了她,沈今鸾垂着头死死盯着面前的金刀,看得久了,眼神酸胀,那刻骨铭心的金色便模糊成了一片。
深夜散开来的雪风里,她抬头望着他,艰涩而又肯定地道:
“你是在找尸骨。你大哥的尸骨,还有……我父兄的尸骨。”
这一句,似乎触及了他和她心底最深最沉最不可语人的奥秘。
那奥秘像是一座不见底的深渊,光是看它一眼,便足以将人溺毙在深渊里的黑暗之中。
顾昔潮没有否认,只在一步之外静静地凝望着她,沉重的肩头似是被风吹动,微微松了些许。
他眉间轻蹙,垂下的眼眸像是春日里深深的湖水,不见波澜,却有暗涌纷纷:
“我说过,我始终坚信北疆军忠诚不二,也从不认为我大哥会背叛北疆军。我,只想找到真相。”
沈今鸾浑身发抖,缥缈的魂魄像是在水中沉浮,酸楚和感佩交织成的复杂情绪,似要将她溺死。
邑都说过的话,朝中的传闻,一片一片不经意的细节,拼凑起了顾昔潮远赴北疆的后半生。
十年北疆并无战乱,而她亲眼所见他满身是伤,只因一次一次不顾惜性命,闯进羌人部落,甚至潜入云州,只为找到一个遥不可及的可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天地间,竟然有一个人,和她一样,半生都在为那件旧事耗尽心力,宁肯背负莫须有的恶名,只为葬一片忠骨,寻一个真相。
于是,她在这尸山血海的天地间,千秋万载的青史里,不再是孤身一人。
叛将和妖后,故友和仇敌,一人和一鬼,身份、立场,全然相对,却为同一件事,穷尽了所有可能。
沈今鸾呆立原地,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一遍一遍地摇着头,喃喃道:
“不可能……元泓怎会许你如此任意妄为?……”
元泓登基以来,对当年北疆惨败一事讳莫如深,根本不允任何人提及,连她私下找寻父兄尸骨都险阻重重,他又如何会任由顾昔潮好好的大将军不做,一意孤行去北疆找一个虚无缥缈的真相。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睁大了双眼,望着沉默的顾昔潮,心神激荡。
先帝殡天前念念不忘的,元泓这一世励精图治穷尽心力想要达成的……
“陛下不知我是为了那桩旧案,”顾昔潮开口,说出了她不敢出口的答案,“我来北疆,是为了云州。”
“离开京都前,我已向陛下立下生死状,我欲为大魏夺回云州。”
云州,唯有云州,是大魏人深埋在体肤之下的伤痛,只要挑开结痂的溃痈,还能看到肆意横流的脓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同样戳中了沈今鸾的痛处。当年她的父兄就是战败惨死在云州,云州为敌军所夺,她幼时在云州的玩伴不知是否存活,还是已被北狄人奴役得没有人样。
云州,早已成了大魏人的烂疮,不可触碰,一触便是非死即伤。
十年巨变,物是人非,眼前这个男人,十年来竟然还在妄想根治这一块烂疮。
不知是天真的坚定,还是愚蠢的执念。
她也同样被刺痛了。
自北疆再逢,顾昔潮的颓败与沉郁,他的坚守与固执,早已是她所看不透的了。
“愚不可及!顾大将军还以为自己是昔日战神么?自从云州落入敌手,北狄重兵把守。光是去到云州便已难若登天,你,凭什么夺回云州?”
沈今鸾定下神,冷冷地斥道。
顾昔潮神色平淡,一绺白发在夜风中飘动:
“事在人为。纵使十年不成,二十年无果,三十年或许终有一丝转机。只要我还活着一日,我便等。人生百年,我等得起。”
“有生之年,积毁销骨,千载骂名,万罪加身,在我一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眼前男人的白发模糊起来,旧氅衣也在视线里变得斑驳,好像又成了当年意气风发,豪气万丈的顾家九郎。
昔年锦衣公子,困守北疆十年,等到青丝生了白发,还在等那个虚无缥缈的机会。
沈今鸾觉得可笑。
可她却笑不出来,甚至眼眶酸得发胀。
十五年间所有千丝万缕的细节终于全部串联在一起,她死死看着他,问道:
“所以,为了云州,你一早就打算离开京都,来到北疆了。”
顾昔潮沉默。她知道,他的沉默就是答案。
她心头颤抖,忍不住问道:
“所以,你明明身负先帝御赐婚书,最后也不曾娶得那位心上人,也就是这个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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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凄白,顾昔潮目光低垂,凝视着那一角透白的衣裙掠过眼底。
最后,只平淡地道:
“她不会嫁我。”
一旦出了京都,顾家九郎不再是天之骄子,他身负昔年秘事,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因此那位高门贵女拒婚,不愿跟他来到北疆,与他同甘共苦,也是情理之中。
以他心高气傲的为人,定是一早言明在先,之后自然也不会强求别人。
所以他,那么多年来都不曾娶妻,孑然一身。
为了十五年前的旧案,为了不见踪迹的尸骨,他一意孤行,甘愿背弃所有。
沈今鸾咬了咬唇,从深陷的恍惑之中回过神来,忽然明白,为何元泓竟然由着顾昔潮如此出格。
元泓帝王心术,真是一场好谋算。
暗地里放任了顾昔潮去往北疆,蛰伏十年二十年夺回云州。若是成了,公之于众,便是帝王明君,一朝功业,千秋传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若是不成,世人只会怪在顾昔潮一人头上,史笔如刀,骂他自不量力。
这一场谋算,事关北疆,便是事关她沈氏,而她竟然一直被蒙在鼓里年。
沈今鸾愤然难耐,忍不住出口道:
“这一切,为何从来不告诉我?”
见顾昔潮无言,她既是酸涩又是愤慨,提高了声量,字字质问道:
“你和我一样,明明都在做同一件事。你,为何从不告诉我?”
“你从来知道我有多在意这件事,你却从来不说!”
“有何意义?”顾昔潮看着她,唇角一动,冷声道,“你视我仇深似海,从无信任,告诉你,不过平添疑心。”
不过阿伊勃的一句“三具尸骨”,他和她又互相算计了一场,难以真心相交。经年累月的仇恨,如何轻易释怀?
下一句,顾昔潮声音更沉,像是从喉底发出:
“而我,在北疆十年一无所获,就算如实相告又能如何?让你空欢喜一场,好让你更恨一些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无人愿意旧事重提,扒开血淋淋的伤口。
十年沧海桑田。顾昔潮的一切都历经大变。
他与羌人的关系,他在北疆的布局,他大变的境遇,他隐秘的心上人。他的所有计划,过去将来,从来不会向她和盘托出。
沈卿鸾神色端严起来:
“顾昔潮,我知你秘密太多,也不奢求你事事坦诚。但是,依你我之约,凡有关我父兄之事,今后无论何事都要一五一十地告之于我。”
顾昔潮转过头,看了她好一会儿,浓黑的眉眼缓缓舒展开来。
不要粉饰太平的谎言,只要鲜血淋漓的真相。她还是她,好像还是很久很久以前。
他不动声色地盯着她,无不嘲弄地道:
“你从未信过我。你我之约,还如何作数?”
沈今鸾拂袖道:
“我说过,你我之约,作不作数,由不得你。我一日未说终止,便一日要践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大将军一言九鼎,不会要对我食言罢?”
顾昔潮微微一怔,唇角扬起,低头笑了笑。再抬眸时,他目中恢复了冷肃自持:
“我也说过,你我约定既然照旧,你也得按照我的规矩来。”
“你这次又有什么规矩?”
沈今鸾没好气地道。
她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以为他要有提什么条件,转身望去,却见他取出了火折子,又将案上的烛台点燃起来。
烛火一亮,他却一刻不停,又转身进了内室。
房内无人,沈今鸾好奇地飘过去。
虚无的魂魄越来越靠近烛火的时候,她竟看到对面的白壁上,渐渐出现了一道纤巧的影子。
她一动,影子也动。她一晃,影子也晃。
待她收回目光,双手自袖中缓缓地伸出来,照在烛火之下,竟能看到青蓝的经脉,柔嫩的肌肤,粉白的指甲,如同新生的肉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一寸雪白的袖口拂动,微微沾上了烛焰边缘。
“啊……”她的指尖刹那感受到灼烧的痛意,慌忙收了回去。
这才发觉她的身体在那烛火之下不再是一缕烟气。
她不仅有了颜色,也有了知觉。
沈今鸾一阵恍惚,不禁在烛火下来回细细地端详自己的魂体,翻来覆去地瞧,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咳咳——”
忽闻一声轻轻的咳嗽。
她看得出神,竟然连顾昔潮已去而折返都未发觉。
待他出声,她才发觉,惊吓得倏然跳开,烛火一灭,白壁上的影子也消失了一息。
“我死时衣衫不整。非礼勿视……”她的魂魄重新陷入黑暗,小声地道。
方才,沈今鸾在烛火里看到了自己死时的模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一身死时穿的素白里衣,像是被印刻在她魂魄上。上面血迹怎么都擦不去,甚至还有几道隐隐的焦痕。
大魏的皇后娘娘,艳绝后宫,昔日都着霓裳新衣,姿容华贵无双,令人不敢逼视。死的时候,却只有一身素衣。
她一向爱体面,之前魂魄颜色全无,她也无心计较。可此时烛火如天光,已是一览无余。
在顾昔潮面前,沈今鸾窘迫异常,退去室内最阴暗的角落里,沉闷地不再说话。
幸好男人不曾走近,始终在远处低垂着眼,一眼都不曾看她。
沈今鸾这才发现,他一手拿着一个铜盆,一手攥着一件什么东西。她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却见他已在铜盆里燃起了火,将那件东西扔了进去。
“请娘娘去里间。”他语气平淡。
沈今鸾不明就里,按他说的飘过去卧榻那一侧的帷幄之后。
顾昔潮目光沉静,凝视着铜盆里火苗剧烈地摇动。火光映着他波澜不兴的面上,像是起了粼粼水波,倒显得他凝结的神色有几分呆滞的。
方才,犀角所烧的烛火照耀之下,他看到她倚在案角。宽大纤薄的襟口散开来,隐隐露出修长的肩颈,饱满的轮廓。
清冷的肤色在月光下不再透明,而是被火光映得微红,犹带艳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宛如活生生在眼前。
他移开目光,复又闭上了眼。
雪白袖口那片血污刺他的目,惊他的心,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死的时候,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中衣。
浓黑的夜色里,火苗不断上窜,在他的面上明灭不定。顾昔潮五指握起来,指骨掐得泛白。
“你在做什么?”垂帘那一头的她探出头来,声色犹疑。
还是和从前一样,真是一刻也坐不住。
顾昔潮稳了稳神,拨动火中的衣料,温声道:
“我,烧件新衣给你。”
沈今鸾呆愣在原地。
她死了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给她烧过东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顾昔潮竟然说要给她烧新衣。
懵怔之余,沈今鸾心中五味杂陈,一想到让顾昔潮这个煞神给她烧衣服,还是觉得太过怪异,犹犹豫豫地道:
“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顾昔潮的声音有几分严肃:
“你既脱离纸人,虽只我一人能见,但我是外臣,皇后娘娘金枝玉叶,只着中衣,于礼不合。”
沈今鸾无语凝噎。
没想到,顾昔潮这次要给她提的规矩,是要烧一件新衣。
虽然顾昔潮放逐北疆那么多年,当年大儒所授的“礼义”二字还是刻在骨子里。
现在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可方才死死握着她手腕不放的人又是谁?
铜盆“噗”窜起了一簇簇殷红的火苗,雪白的锦缎在火光中扭动几下,一寸一寸烧成灰烬,最后焦红成块,化作几缕尘烟散去,无影无踪。
帘幕的另一头,她却渐渐地没声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起身,又点燃案上的灯烛,举起烛台朝垂帘走去,可以看到朦朦胧胧的垂帘后面,映出一小点绰约的影子。
那身影仿佛不再是虚空,只要他伸手,便能触及。
他却停住脚步,挪开目光不再看。良久,见她迟迟未有回音,他不禁忐忑问道:
“我没烧对么?”
话音刚落,垂帘被风撩开一道缝隙,眼前出现一角翩跹的裙裾,色如月华,形若开莲。
踏着虚虚烛影,款步而来。
顾昔潮抬首望去。
目光一滞,心跳也一滞。
“沈十一。”
他薄唇微动,无声唤她的小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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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影摇动,疑是玉人来。
烛火照出一道斜斜的光,沈今鸾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身上,渐渐覆了一件月白色的盘扣窄袖胡裙。
雪色皮毛滚边,镶绣金丝团花纹,虽不如京都锦绣罗缎华丽,但在边远的朔州已是十分精致的服制。
“这个颜色……”
她看得出神,有几分犹豫地道。
“你从前,穿浅色。”垂帘后男人无言良久,忽然道。
沈今鸾微微一怔,垂下了眼。
是啊,可惜做了皇后,从来只着正红遍地金的衣料,翟衣上六宫之主的颜色。
这后宫之中,唯有她有资格穿大红,她便习惯穿大红,忘记了自己从前喜欢的,从来不是红色。
她生怕自己不穿红,就好像压不住宫里的其他女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入宫后,她却偶尔摸着箱柜里浅色的料子出神。
不知已是多少年没穿过月白的衣服了,她有几分不自在,对着烛火,左顾右盼,拢了拢发丝,敛了敛袖口,喃喃道:
“好不好看啊?”
声音很细小,他却听到了。
还是像是那个初入京都时,极为在意体面的北疆小娘子。
“很好看。”
顾昔潮抑住喉间的涩意,释然一般地回道。
仿佛是一个长久无望的心愿终于得了偿。
说起来,顾家九郎从前的心愿很简单。
就是把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娶回家,日日给她裁新衣,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哪怕生母是舞姬的庶子,父兄皆在,只要好好念书,习得孔孟之道,考上了功名,在朝中得一份闲职可以立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便可以娶妻生子,笑看新妇穿新衣,红的白的,明艳的清秀的,白日端庄的,夜里娇媚的……
小娘子花容月貌,自是穿什么都好看。
可是心上人是皇家看中的人,入京之后,便成了太子妃的人选,听闻太子殿下也甚是属意于她。
如此,他简单的心愿就注定无法容易实现,注定,是一条艰难万险的路。
自小甚少烦恼的富贵公子数夜未眠。他从未想过,与他在一道的小娘子终有一日要嫁给别的人。
本朝的恩科本是三年一度,考取功名再求娶已是来不及,留不住她的。
于是,从来只读圣贤书的富贵公子一咬牙,扔了纸笔,从了军。只等得了军功,便能以军功求娶心上人。
还好,大哥是行伍出身,待他如兄如父,亲自手把手耐心地教他。
还好,他天赋极高,运气也不赖,初生牛犊不怕虎,首战便大败了敌军,回京还封了将军,终于得了他心心念念的那一道赐婚圣旨。
那圣旨镶着金边,白日里他也要偷偷拿出来看好几遍,入夜在榻上投着烛火也翻来覆去地看。
少年心性,满怀希冀,日日夜夜手捧着圣旨,连给她裁的新衣花色都想好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曾想,一场突如其来的败仗,将所有的希冀被砸个粉碎。
从今以后,他见她之时,她身上只有一件猩红的皇后翟衣,像是将她整个人吞没在里面。
而今,十五年后,再看她穿新衣,一个生了白发,一个成了鬼魂。
幸好,还有犀角烛火微光,可见鬼魂一袭月白长裙袅袅如烟,勾勒出小娘子态浓意远,清艳绝尘,似幻似真。
她正好奇地在烛火前飘来飘去,指了指白壁上自己的影子,惊喜地道:
“这个蜡烛,竟照见我的魂魄。”
她似是注意到身后男人的目光,一回身望过来。
顾昔潮的视线已移开,蜻蜓点水,一刻也不再停留,唯有心跳如擂鼓不息。
让邑都刺杀自己,设下陷阱之时,他仍是担心她不会就此现身。
他既有一份没由来的坚信,又不敢真的相信,她会在意自己的生死。
就算她真的来了,他怕她还会有什么古怪的办法让他看不见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鬼使神差地一般,他在蜡烛上洒了犀角粉,随之烛火燃烧,照亮一室阴暗。
从来不信之人,愿意为之迷信。
此时此刻,满堂烛火如霞,烟霏云敛,果真照出了魂魄的姿态。
原本苍白的魂魄在一袭裙中如同生出了血肉,姿容盈盈,无限端庄之中犹生一丝妩媚。
顾昔潮面无表情,挪开了目光。
仿佛只是看着,亦会不受控制,亦是一种逾矩。
烛火摇曳里,沈今鸾绞着鬓边一缕长长的发丝,叹了一口气道:
“刚才,邑都好像看到我了。”
“他明日醒来,便不会记得了。”顾昔潮淡淡地道,“就算他记得什么,我也会让他全部忘掉。”
沈今鸾不由转过头,看着他道:
“我觉得奇怪,你为什么就一直都能看见我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摩挲着的金刀柄,良久不语。
五岁之时,顾家就为他请了朝中大儒开蒙,直至成年,他不语怪神,不信鬼魂。
此生所作最迷信之事,不过是十年如一日,给故人灵前上三炷清香。
自从在喜丧之中再见到她,他曾无数次怀疑过,自己是在做梦。因他心中的意念太强,经年无法泯灭,才从梦中生了这般虚妄的幻象。
他太贪,以致于一向深思熟虑的人不敢去细想,为何她的魂魄唯有他可见。
只因这样世间独一无二的“看见”,是一种隐秘的私有,近乎卑劣,违背了他自小以来的教养。
然而,她这一句问,惊破了这个梦境里他刻意克制平复的湖面。
微妙的涟漪正一圈一圈地荡开去。
他垂下双目,手指握紧,道:
“你不想被我看见?”
沈今鸾摇了摇头,却开始诉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刚死的时候,满心都是怨愤。我恨自己还没找到父兄的尸骨,怎么就死了,我恨自己不能轮回转世,就算死了还要困在这个我所厌恶的人世。”
十岁身负家族使命入京,所有人都明里暗里规训她,立要端庄,坐要得体,像那些世家贵女一般行止,才有体面。
她在京都没有根基,体面就是她安身立命的根基。她身负沈氏兴衰荣辱于一身,万不可让家族蒙羞。
只可惜,她苦苦攒下的名声毁在了父兄死后,家族分崩离析之时。
她少时在意的体面,抵不过埋在北疆凄风苦雨里的累累白骨。
于是,她为了复仇坐稳后位,不择手段,杀人如麻。甚至不惜求托巫女,行厌胜之术。
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元泓最后看着她面目全非的模样都失望透顶,收走了她的凤印,后悔予她那身翟衣。
她可以想到,在她死后,定会有人嘲笑她这个妖后到底是个不入流的军户出身,比不得百代世家出来的女子贤良淑德,堪为天下女子表率。
史书工笔会寥寥一笔带过她仓皇的一生:
“妖后沈氏,素有凶名,不堪为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到头来,这一生她心力交瘁,所求皆非,甚至连喜欢的颜色都不能穿在身上。
沈今鸾低垂着头,轻声道:
“后来,我的魂魄回到了北疆,还能继续和你一道寻找尸骨。我有时觉得,我没有真正地死去。”
她难得不见一丝嘲讽,亦无调笑,而是认真地道:
“即便你我素有仇怨,今时今日,只有你能见我,我觉得也不赖。”
“若无人再能见我,我才是真的死了。”
他是她与人世唯一的联结了。
顾昔潮静静听着,黯淡的眸光里露出几分讶异,还有几分痛意。
她却倏然笑了一声:
“这一路虽然历经艰险,我却觉得是比活着在宫里的时候更自在。”
她爱惜地轻抚月白长裙上精巧的团花纹,唇角微微翘起,低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今日有了新衣,我好像也格外的开心。”
满是小娘子的情态。而从前,小娘子的心愿,也总是格外简单,裁一件新衣,打一支钗环。要赶上京都最时兴的式样,不要再被那些高门子弟嘲笑了。
她才不是北疆的土包子。
而今,死了十年,她终于有了一件新衣。
顾昔潮目光微动,终是回头望向她。
今夜,是他第一次完完全全地注视她的魂魄。她的样貌,清晰得好像从前。
从前,只能在梦里看见。
今夜,好像又回到了少时。
烛火的光晕里,她就倚在案前,近在他的眼前。
她不是那个端庄华贵的皇后娘娘,还是那个坐没坐相的北疆小娘子。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可这样生动的小娘子,笑着对他说,死了之后比活着的时候更自在,更开心。
顾昔潮红了眼,心口如同压了千斤巨石一般发闷。
“咦?……”她的目光望过来。
他垂眸,面容却很快恢复了平日里的冷淡,指着火盆里不散的烟气:
“烟火熏的。”
见她仍在疑惑地看着自己,顾昔潮背过身去,道:
“尸骨,还找不找了?”
“自然是要找的。”
“如果,牙帐里真有三具尸骨,我们当如何?”
“你埋你大哥,我埋我父兄。你我立誓,不提旧事,两不相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那将你父兄安葬之后……”
“我便依约,去轮回往生。”
“好。”
烛火下,一人一鬼击掌为誓,一如少时。
“这下,你可以说你的计划了吧。”沈今鸾沉声问道,“你究竟有多大把握可以从牙帐带回尸骨?”
顾昔潮抬眼,一绺白发后的黑眸锐利如刀。
他挑灯于案前,铺开一卷已看了十年的舆图。
舆图已是旧得发白,他骨节分明的长指在其间划动,将布局了十年的计划一一道来。
烛火幽幽燃烧,映出案前一双人影相对而立,同看舆图。
恍若,还是当年金銮殿上朝堂斗法的大将军和皇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一回,却似在共谋天下。
……
“云州的北狄牙帐,龙潭虎穴,重兵把守。北狄往来羌族部落的使臣已死,牙帐未得确切消息,此时伪装羌人向北狄可汗献上羌王头颅,是最好的时机。”
“朔州与云州之间,有一处名为刺荆岭的险山,北狄人在此地重重布防。但我们这一队,不过数十人,可以不经刺荆岭,从一条小道进入云州牙帐。羌人尤为熟悉此近道。”
翌日,顾昔潮在羌族新部落里挑了几个羌人武士,都是曾在牙帐露过脸的羌王近卫。顾昔潮亲自挑走几个身手好的,最后还挑中了莽机。
莽机动了动唇,看着顾昔潮,恨恨地道:
“他们都说你是我们的仇人……但,顾将军,你帮我救出了哈娜,我记着你的恩。北狄牙帐我跟着邑都哥常去,我很熟悉,这一回我随你去一趟牙帐,就当、就当还了你的恩情……我莽机,再也不欠你的!”
顾昔潮微微颔首。
“还有我!你凭什么带走我的人,却不让我去?牙帐老子熟,老子偏要去……”
众人整装待发,一头奔马自远处疾驰而来。马还未勒住,马上的壮汉已跳下马,绕过军所重重守卫,直冲着顾昔潮而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姓顾的,你可别忘了,从前每次都是老子去云州帮你上的香……”
顾昔潮打断了邑都的话,眼皮都未抬一下,冷声道:
“你我不再是兄弟,自然再用不着你。”
“你!……”邑都怒骂还未出口,已被疾速赶来的守卫拦下。
“况且,你昨夜已是神志不清,怎堪大任?”
邑都急得辩白道:
“可我真的看见了有个白衣女鬼在你旁边!……”
“胡言乱语。”顾昔潮手中马鞭轻点男人额头,“你精神恍惚,病得不轻。请军医来看看。”
“我……”邑都抓耳挠腮,一时语塞。
哪见过战场上一身是胆的邑都这般模样,众人抿唇想笑又不敢,只揶揄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邑都,你自小就怕鬼,这么多年还是没改啊。你是把一块白布看成女鬼了?”
“邑都哥,你定是伤还没好,还是留在这里休息罢……”莽机也犹豫道。
“噗嗤——”沈今鸾笑出了声。
她看看邑都,又看看马上拨动缰绳的男人,道:
“你带走莽机,却留下邑都,就是要将他们兄弟一人捏在手里罢。”
邑都忌惮莽机在他身边作为人质,便不敢在朔州胡来。
顾昔潮没有否认,漫不经心地道:
“阿密当的王子年幼,尚需辅佐,邑都若是死了,羌族必将大乱。他得留在朔州,镇住那些人。”
沈今鸾看了一圈跟随他的羌人,觉得甚是可笑,道:
“你斩首了羌人的首领,还要他们配合你带着去那头颅去牙帐演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回望她一眼,道:
“如今,羌族尽在我朔州境内,娘娘以为,他们有的选?”
羌人确实没有选择,邑都也只能忍下这口气。
如今羌人一族受他之恩,迁居朔州,倚赖他的羽翼安居乐业,既是庇护,又未尝不是一种挟持。
顾昔潮这番心机,比之当年在朝堂之上,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今鸾朝天翻了个白眼,道:
“哪怕羌人都乖乖为你所用,这一趟凶险异常,并非万无一失。顾将军若是真死在了牙帐,可别来找我寻仇。”
“你我有约在先,自当舍命陪君子。再说了……”他的目光轻飘飘地看过来,沉定地道:
“我还有你相护。”
沈今鸾虚了虚眼,被这一句噎住,再也反驳不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一次在陈州,确是她调兵来救,甚至亲自走了一趟营帐,才捡回他一条烂命。
做了鬼以后再相逢,他在崤山崖底被顾四叔围困,是她召集复仇的厉鬼娘子为他扫平仇敌。
阿德驱使歧山部箭阵,她也令他只需对准王帐羌人,谁料他自己不要命地保护这些人……
护下顾昔潮那么多次,只因为心底好像有一个执着无比的念头。
他要死,也必须死在她手里。
……
一行人出发云州,直至日头渐沉,一路苍山如海,浮云似血。
自淳平十九年,北狄人占据云州,雪山以北的牙帐迁居云州,更像是一座行宫。北狄人历年游牧,逐水草而居,冬天会迁居往更温暖的云州,一到夏日便会拨帐回北边。
与顾昔潮一道行军北疆,宽阔辽远的山河遽然在她眼前舒展开来。疾风迎面而来,仿佛能荡起她的衣袖,能感到呼啸而过的微尘。
看久了,她惊觉,生前死后都被长久地困在永乐宫里,她竟不知原来作为魂魄也是可以随骏马驰骋在广阔天地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来去自如,不受禁制。
沈今鸾的魂魄衣裙翩飞,来去无影。
顾昔潮目视前方,视线好像落在四野满目山河之中,又像是定定地,只望着那一缕无人看得见的白衣魂魄。
绕开刺荆岭之后,这一支队伍经由隐秘的羊肠小道进入云州,不过只花去两日光景。
已近云州巍巍城墙。远处的夯土之上,几个巡逻的北狄兵看到这一行人,拉弓射箭震慑来人,警惕地朝底下吆喝。
一支箭朝着她飞来,将要穿透之际,被一柄疾驰而来的金刀砍断。箭镞擦着她的衣袖而过,直直射入马蹄之前。
沈今鸾拂袖拂了拂敛了敛袖口,所幸新衣在她身上轻飘如雾,没有破损。
顾昔潮不动声色,收了金刀,策马挡在她的面前。
莽机也一踢马腹匆忙上前,用北狄语回了几句,又从怀里抓了一个指甲盖大的金锭,交给了北狄兵。
北狄兵掂了掂金锭,问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莽机,是你。这回邑都怎么没来?”
莽机飞身下马,匆忙俯身行礼,恭恭敬敬地道:
“羌族内乱,我们需得马上面见可汗。”
北狄兵拦住了众人去路,不耐烦地挥刀道:
“今日是我们明河公主生辰,可汗在牙帐设宴,你们这些个羌人是进不去的。走走走……”
莽机等人畏惧地后退。只顾昔潮立着不动。
几人凶神恶煞地在这队人马面前踱着步子,目光落在中间一人身上。
此人粗布长袍,漆黑的皮毛大氅破旧,胯-下坐骑亦是普通的黑棕马,但他浑身散发的凛然气度令他不由慑住。
尤其是方才以策马在前,劲臂一挥,一刀就砍断了他们射来的箭矢,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北狄兵大声喝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人是生面孔,还这么不讲规矩!”
说的是顾昔潮忽然拔刀折去他们射来的箭矢一事,冒犯到了他们。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万一被北狄人发现顾昔潮是大魏人,不仅他会被抓起来,余下这一群带他入云州城的羌人也要遭殃,不会有命再回到故土。
莽机稳了稳神,大笑一声,指着顾昔潮道:
“他是邑都哥的兄弟,还没来过云州,大人们莫怪。”
为首的北狄兵听出了破绽,厉声道:
“既是羌族大事,怎派这种生面孔来见可汗?看他长相,怎地不像羌人,倒像是……大魏人!”
顾昔潮倏然抬眸,不卑不亢,忽然用流利的羌语道: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羌王叛变,已为我斩于刀下。羌族内乱,需可汗定夺,稍有延误,诸位担当不起。”
语罢,扯开马上皮囊的抽绳,一个乌血凝结成块的头颅便从中露了出来。
眼见羌王阿密当的头颅,北狄兵神色皆是一惊,心知此事非同小可。
此人不仅一口纯熟羌语,竟能将杀了羌王阿密当,还将头颅收入囊中。那定然是王帐中身手了得的近卫。
一个普普通通的大魏人又怎能去到王帐之中,轻易取得羌王首级呢?
北狄人素来畏强,更是欺软怕硬,犹豫过后,才道:
“你们入城后今夜可不得走动,免得冲撞了我们公主的生辰。”
语罢便挥挥手便将人放行了。
一行人松一口气,猛踢马镫,往内城走去。
只见城内彩绸飞扬,张灯结彩,巡逻的北狄兵比比皆是,戒备森严,一直在排查城中陌生来客。只要稍有疑虑,不由分说就将人扣押。
“这北狄的明河公主,好大的排场啊……”莽机心下一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羌人在云州地位低下,一向不入北狄人的眼。
此番带着大魏人擅自入云州,眼见着到处危机四伏,一旦被捉住,一群人都将万劫不复。为了稳妥起见,只得先寻一个地方暂避,伺机再去牙帐面见可汗。
莽机小心谨慎,静观其变,带着众人四处躲避巡逻的北狄兵。
顾昔潮发觉身旁一直没有传来声响。
待他再回首,便看到那一缕孤魂静立在一处城墙角,白裙飘摇,像是在故地迷路的孩童。
……
暮色四合,沈今鸾仰着头,一寸一寸地环顾夜幕笼罩下的云州城墙。
城墙比她幼时高了不少,北狄人驻防垒高了夯土。西南首的一侧是新补的砖墙,恍若可见,那一日北狄铁骑破墙而入,城墙倾塌,烽火硝烟。
土坡上满山都是连绵不绝的洁白毡帐,占据了高地。汉人住的土屋在山脚,密密麻麻的一片,如同贫民窟一般垒成,凋敝破败。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沈今鸾神思有几分恍惚。
“我自小在云州长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忽然开口道。
“幼时,阿爹在城墙边巡防,大哥会抱着我绕着这里的城墙,我不肯回去睡,给我唱军中的歌谣。大哥曾带我摸过这里每一块墙砖,自豪地指给我说,这是沈家祖辈守下来的云州……”
她呆滞地凝望着不远处箭楼下,那一角城墙上有几道撕裂般的箭孔,经年染上的斑斑血污已化作淡淡的暗灰。
她缓缓抬袖,指着那一角城墙下盘踞的榕树枯根,轻声道:
“就是在这片榕树下,我和父亲副将的女儿芸娘,会一道跳皮筋。我的阿爹,他的阿爹,就在城楼上笑呵呵地看着我们跑来跑去玩……”
榕树枯烂,人已不再。
“我去京都前,她来见我还大哭了一场,舍不得我走。我们当时还约定,等她成亲我必要回来云州的。她比我大两岁,当时已经许了北疆军中的秦校尉家了,他们一早定了娃娃亲,门当户对,本来也该是一对恩爱夫妻……”
“云州城破之时,也不知道小芸娘在哪里,”她闭了闭眼,呢喃道,“兴许……也死了罢。”
面对今日全然不同的云州,她不敢去想当年会有多惨烈,她只隐隐感到,在城破家亡之时,死去,或许是一个不算差的结局了。
顾昔潮沉默不言,她举目远眺,黯淡的视线里,云州浩荡,故人长绝。
“虽然十五年过去,我在云州的亲友都死绝了。至亲至爱,都不在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后,鬼魂空洞麻木的眼里渐渐亮了起来:
“但有一个人一定还活着。”
“何人?”顾昔潮面沉如水,声音低哑。
“供奉我香火的恩人。”沈今鸾抬起眼,极为笃定地道。
“我回到北疆后,我的魂魄已比初来时有力许多。此番我越近云州,这种感觉越是强烈……”
“死人是不能供奉香火的。”
她沉痛的面上露出无限期待来,一字一字道:
“我能感到,他就在云州,就在这里。”
如此作想,她像是浑身又有了力量,双眸熠熠,疾行跟上了前面东躲西藏的羌人队伍。
“姓顾的!”
顾昔潮迟缓地回首,见莽机指着一处宅院,朝他小声喊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邑都哥每回来云州帮你上香的地方,就是这儿吗?”
“今夜,我们能在这里歇歇脚吗?”
第41章祠堂
冬雪消融,破旧的宅门前,土地间露出枯黄的草皮。
夜色中,院子里栽着好几株多年生的花树,枝头探出墙外,粗壮高大,树影婆娑。
顾昔潮略一迟疑,到底是为了躲避四处追查的北狄兵,带着一行人避入院中。
他推门入内,一行人跟上他,匆匆脚步踏过宅子的门槛,溅起几滴湿漉漉的雪水。
羌人们终于躲开盘问的北狄兵,如释重负,在阶前席地坐下。顾昔潮也不让人进屋,只在院子里歇脚,燃起篝火取暖果腹。
沈今鸾环顾四周,望着这一处看起来寻常的北地民居。
屋体以青石砌筑,顶垂脊一双鸱吻鸟兽,正脊砖雕饰以莲纹,梁檩悬有部落的毡包。
只是房门紧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趁顾昔潮与莽机等羌人商议探入牙帐之事,没注意到她,她踮了踮脚,小心翼翼地穿墙入内。
屋内胡凳桌椅,床榻几案,一应俱全,精致考究,又颇有几分京都洛阳的风格。虽然不能与京都那些恢弘的建筑群相比,却也小巧干净。
说来奇怪,此地陌生,幽暗异常,却让她觉得莫名心安。
里头没有点灯,却有星点的光,其中一处黯淡的光里,火星子“噼啪”一声裂开来。
眼前的光不是灯,而是燃烧的香烛。错金瑞兽铜炉里只剩下三枚细细的香杆,半身埋在灰白的余烬里。
一方长桌上,除却一座香炉,背后的一片全被一张暗色的罩布盖住了。布下可见高高低低的轮廓。
依照形态判断,应是一排又一排的神位。像是一座祠堂,只是不知供的是谁。
一方供桌纤尘不染,可这罩布早已陈旧,褪色成暗淡的红,连边缘的流苏都抽丝了,看起来没有十年也有七八年了。
沈今鸾只随意挥了挥长袖,有一道阴风穿堂而过。罩布轻拂如红浪,底下数十座灵位的轮廓时隐时现。
罩布的边缘,如波澜将起,在灵位之上微微拂动,摇摇欲坠。
“嘎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堂前的大门却开了。有人来了。
那道身影抖落氅衣上的一身霜雪,才跨入门槛,朝她走来。
男人眼窝深邃,眉宇浓黑高挺,在眼底扫下深深的暗影,显得沉郁莫测。
不是顾昔潮又是谁。
眼看罩布就快抖落下来的时候,一双手精准无误地覆在翻起的布边,将它又重新盖好。
“不请自入,不是君子所为。”顾昔潮将罩布盖得严严实实,一丝缝隙都不让她探查到。
被抓个现行,沈今鸾面色红一阵白一阵,收了探过去的手,拢在袖中:
“我才不是什么君子。”
顾昔潮径直掠过她,走向供桌,氅衣随着他的步履拂开来。
他的怀中,竟藏着一枝含苞待放的粉白桃枝。
是春山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外头又下起了春雪,他发鬓上满是雪白,揣在怀中的桃花却新鲜娇嫩。
携花而至,连肃杀的眉眼也恍若变得有几分温柔。
他在供桌上,开始侍弄纷杂的枝叶。
长年握刀的手拈花有几分笨拙,一套醒花的动作却极为熟练,最后将这枝春山桃装入瓷瓶,置于桌上,供奉灵位。
沈今鸾呆愣了半晌,一瞬万念。
“喂,顾九,这花插瓶前要醒花,茎枝也要斜着剪,再浸入水中,多余的花叶剪去,才能开得久……这是我二哥从北疆给我带回来的春山桃,若是不开花全赖你。”
“沈十一,你真麻烦。”
面对小娘子指点江山,英气的小少年一脸不耐烦,却仍是依照她的指令,笨手笨脚地摆弄她心爱的春山桃。
父兄战死,世家攻讦。三万人的血债,敌对的立场,一道天然的鸿沟隔断了少时相伴的情谊。
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顾昔潮侍花的手法比之当年纯熟了不少。沈今鸾心中难言的沉闷,转身望向窗外。
院子里栽种的那几棵花树,就是春山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震惊之余,转念一想,云州昔年各家各院都种有春山桃,赏花酿酒。此地有栽,也算是寻常。
沈今鸾心中不定,仍是满腹狐疑,又问道:
“这里究竟是何处?”
顾昔潮道:
“此地是我私宅。”
沈今鸾更加疑惑。
顾昔潮怎会在云州有这私宅?
氤氲的香火里,顾昔潮似是看出来她的疑惑,回道:
“为了寻我大哥,我曾数度出入云州。”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那他在云州有一处宅院栖身,也倒是不足为奇。沈今鸾心道,可这十余排的灵位又是怎么回事?
方才莽机说,邑都常来云州为顾昔潮上香。再瞧着这供桌上终年不散的香火,后面山峦一般起伏的灵位……此地,该不会是顾氏的祠堂吧?
“我在此地供奉先人。娘娘下回最好不要擅入。”
顾昔潮声色极冷,这是下逐客令了。
她转过头“呸呸”两声。沈氏和顾氏势不两立,她方才魂魄差点碰到了顾氏列祖列宗的香火,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了。
外头宅院的门却在这时候又开了。
莽机等人登时站起来,拔刀戒备,却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叟从门外探出了头进来。
一见到顾昔潮,那老叟揉了揉眼,惊喜地道:
“小将军,你回来了?”
沈今鸾微微一怔,莫名其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将军?她嘲讽一笑。
顾昔潮是什么人?就算已不是位高权重,手握精兵的柱国大将军,哪怕为她所害,贬至北疆,也该是统辖三州诸军事的大将,谁人见了不称一声“顾大将军”。
如今他早已不似少时,还生了白发。可这老叟老眼昏花,竟唤他“小将军”?
沈今鸾收了笑,再望向顾昔潮,却见他神色毫无异样,只是微微颔首,应了下来:
“这是我的人。”
戒备的羌人们松了一口气,放下了刀。
那叫门的老叟好像已和顾昔潮相识许多年了,一进门就抓着他的手,与他寒暄。
“一年未归,徐老别来无恙。”顾昔潮道。
那名被唤作徐老的老叟朝他回礼道:
“我这身老骨头,守着这院子,定不负小将军所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就这破院还需要人打理么,看来真是顾氏的祠堂。
顾昔潮面色沉郁,引徐老入内,问道:
“徐老,这一年云州如何?”
徐老面色沉了下来,摇摇头,道:
“还是老样子。北狄人就是强盗,什么都要抢走……当年,家家缟素,男丁战中几都死绝了,女的,这几年活下来的,也都一个个被掳去了牙帐……”
“北狄可汗残暴得真不是人啊,听说要喝女子的血强身健体。那些被带去的女子,再也没回来过……”
徐老一声声诉说,凹陷的眼眶里挤满了泪水。沈今鸾听着,银牙咬碎,眼眶酸胀,想要抬手抹眼泪,手指只是穿过了魂体。
才想起,做了鬼了,她连为这座城悼念都没有资格。
徐老絮絮叨叨,放下两壶麻线吊着的酒,搓了搓冻红手,擦了擦皱纹里的老泪,笑得满脸沟壑,道:
“一年没见了,不说这些丧气话了。大家都活着就好。我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将军,正好有两坛十年的桃山酿,可与将军共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听到桃山酿这个名字,沈今鸾的魂魄一动,回过神来,直勾勾地盯着那酒壶。
桃山酿,需要漫山遍野的桃花在全盛时采摘下,埋入桃林底下至少三年才可酿成,故名“桃山酿”。她幼时,北疆每家每户都会炼制此酒,每逢佳节,或是嫁女儿了就将藏酒开封,满城皆是酒香。
陈年的桃山酿,可是天下一等一的好酒。
想到那入口的滋味,沈今鸾喉头哽住,咽了咽口水。
顾昔潮看了一眼酒坛,缓缓摇了摇头,拒绝了。
徐老叹气道:
“这么多年,你还是如此。真可惜我这上好的桃山酿了。”
沈今鸾哼了一声,撇了撇嘴。她忍不住拿出皇后的威仪来,冷冷道:
“顾将军,这是瞧不起我们北疆的桃山酿?”
语罢,还用力拍了拍供桌桌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桌板自是纹丝不动。顾昔潮薄唇微动,轻声道:
“我此来云州,身负秘事,恐酒后失言。”
像是对着徐老说的,又像是解释给她听的。
徐老从布腰带里取出旱烟抽了一口,干枯的手指微微颤抖,忽又想到了什么,正襟危坐道:
“小将军每回冒死前来,定是有要事了。这一回是?”
顾昔潮轻叩案几,低声问道:
“那位明河公主,你了解多少?”
“哦,你说的是今日生辰的这位?”徐老花白的眉头皱了起来,摇头直叹:
“这明河公主可是北狄可汗极为宠爱的女儿。她一个女子,统领了北狄最强的一支骑兵队,连几位王子都不如她。当年,踏平云州的北狄军中,就有她带的兵……自此,我们云州的汉人,就沦为奴隶了。”
徐老昏白的眼闪过一丝痛色,指了指墙外,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今日是她生辰,周边所有部落都来为她贺寿,牙帐里十分热闹。”
他目色仓皇,看着顾昔潮一身羌人装扮,又指了指院子中烤火休憩的莽机等人,道:
“虽然,这几年她待我们汉人还算宽厚,曾经在可汗刀下,救过我们不少人。但是你们今天可别去触她霉头,听闻,她最是厌恶羌人。”
怪不得,城门口几个北狄兵要拦住他们进城,原来光是因为这位公主的好恶,可汗可以枉顾羌人一族的内乱。
这位明河公主,还真是可汗的宠儿。
顾昔潮略一沉吟,问道:
“你说,今日公主生辰,所有部落都来牙帐拜见可汗和公主?”
徐老捋了捋胡子,道:
“不错。公主生辰寿宴,今夜牙帐设下了重兵,但羌人是不可入内的,去了被人发现,恐怕是有去无回啊……”
莽机他们听见了,握紧了刀,倚着门长叹一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们羌族在云州,连狗都不如。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让那公主厌恶……”
沉默片刻,顾昔潮眸光忽掠过一丝光,出声道:
“要去面见可汗,必是今夜。”
“确是今夜。”沈今鸾望着他,心领神会,点头道,“唯有在百余部落面前,抛出羌王头颅,以平叛之功向可汗求赏,才有可能见到尸骨。”
可汗得知羌王叛乱,为了杀鸡儆猴,以儆效尤,必将重赏功臣。顾昔潮这时候提出尸骨的要求,是最好的时机。
众目睽睽之下,北狄可汗即便不愿,亦不可失信于人。
如此机会,真乃千载难逢。
莽机一愣,犹疑道:
“可是这明河公主厌恶羌人,我们根本接近不了牙帐。若是以汉人的身份,还没接近牙帐,早已被北狄人戳穿杀死了。”
进退两难之时,徐老白眉舒展,忽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们一定要今夜入牙帐为公主祝寿,我倒是有一个法子。”
他指着带来的两坛酒,捋了捋胡须,笑道:
“你有所不知,这明河公主素爱豪饮,最喜云州的桃山酿,曾千金遍求北疆。十年醇的桃山酿如今已十分稀有,公主或会允你入牙帐,可以一试……”
没想到顾昔潮手下随随便便一个老头,都能将这牙帐,还有北狄可汗身边之人打探得一清二楚,出此妙计。他这十年探查云州,并非是虚度。
沈今鸾眉头轻蹙,喃喃道:
“这北狄公主还真是奇怪。不像寻常北狄人一般敌视汉人,还喜欢喝云州汉人才能酿出的桃山酿。”
她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
北狄人还真没见过世面,她还喝过二十年的桃山酿,十年的算什么稀有。
“小将军这就要走了?今日不上香吗?”徐老见顾昔潮离开,追了出来。
“此地就有劳徐老了。”顾昔潮心下一定,拎起桌上的两坛桃山酿,提步离开,鬼魂紧随其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将军留步。”徐老又想到了什么,犹豫地道,“我不知,这桃山酿的味道对不对……”
众人莫名,徐老仰头望天,长叹一声道:
“我不是云州人,这桃山酿我是用人家的配方酿得,那家人早已不在了……我也不知这酒的味道是不是还是当初的样子。若是味道不对,戏弄公主可是大罪啊。”
“我去找个汉人来问问不就知道了……”莽机一拍胸脯,自告奋勇正要出门。
“不必了。”“不必了。”
一人一鬼同时出声。徐老只摇头不语。
“十五年了,云州会酿桃山酿的汉人都已死绝了。”
顾昔潮沉默,而沈今鸾怔在原地,心头酸涩再也止不住。
从前年年可见的桃山酿,因为会酿的人都死绝了,才变得如此稀有。
徐老走过去,对着目色沉沉的顾昔潮,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知你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这一去牙帐,这坛酒事关乎你们那么多人的性命,我怕拖累了你们啊……”
羌人们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真正的桃山酿是什么味儿的。
顾昔潮无言,在雪风里翻飞的氅衣却被一双透明的手微微扯住了:
“我来。”
“这坛桃山酿至关重要,不可有任何差池。”沈今鸾望着他,声音很沉,“你烧给我,我能分辨。”
她是如今的云州城里,唯一生在云州的鬼。
……
十五年从不饮酒的将军打开了酒坛,而后,将一坛桃山酿缓缓洒在了火堆之中。
第一口桃山酿入喉,酒水酸中带辣,呛得她喉头一紧。沈今鸾的视线霎时模糊了起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桃山酿太好喝了,比御赐的西域葡萄酒都要好喝。”
记忆里,小娘子懒洋洋地倚着假山,藕色的裙衫拂过绿茸茸的青苔。她忽然道:
“顾九,我若是死了,桃山酿你也要记得烧给我。”
少年哭笑不得,抬起手,修长白净的手指弹了弹她浓密的双环髻,皱眉严肃道:
“沈十一,你今年才十四岁,不可妄言,总说什么死不死的。”
“是是是,子不语乱力怪神。”小娘子轻柔的声音渐渐化为了含糊的嗫嚅,“下次你再去北疆,也要给我带桃山酿来,京都喝不到,我也回不了北疆……嗝……”
少年晃了晃见底的酒坛,无奈道:
“你还真是,一口都没留给我……”
见她醉得一塌糊涂,瘫着不动了,少年无奈,将人横抱起来。她的裙摆被露水沾湿了蜷起来,他一面叹气,一面为她整理好裙摆,垂下来,严严实实盖住一双小腿,垂头低声道:
“沈十一,你快醒醒……”
小娘子秀眉微皱,在他怀里哼了一声,酒后玉面涌上一层淡粉,犹如春桃。少年看得出神,忽然移开了目光,屈身将怀里的少女身躯放下来,不再抱着,而是轻轻放到背上,背起了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少年玉冠束发,英姿俊朗,夕阳投下来,照得他整个人散着金灿灿的光。
他一步一步行得很稳,脊背宽阔清瘦,脊骨凸出,上面锦缎柔软的衣料贴着她的面颊,少年人体温的热从中一丝丝渗出来,还有一丝很清冽的香息萦绕在她鼻尖。
“顾九,你今日熏的什么香?好好闻……”
迷濛的眼帘里,少年的耳垂迅速窜上了一抹薄红,嘴上低斥道:
“快到侯府了,若是教嬷嬷看见,你又要挨骂抄书了。”
她已睁不开眼,仍有意识,摇头拒绝道:
“我不抄,你帮我抄……”
少年失笑,奚落道:
“你那笔字,我可抄不了。”
小娘子不满地努努嘴,小声道:
“话是这么说,最后你还不是会帮我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声音渐行渐远,两人的身影最后重合在暮色里,在落日的余晖里隐去。
然后,铺天盖地的夜色沉了下来。
篝火明灭,几缕焰光在黑暗中潋滟浮动。二人重叠的身影在焰光里浮现又消散。
当初的少年乌黑的鬓角模糊成了一缕淡淡的灰白,身上金灿灿的光尽数隐没在暗无天日的夜色里。
沈今鸾闭了眼,只得一口又一口地痛饮桃山酿,宛若对着消逝的故人哀悼。
最后一口酒,最是苦涩,烧喉一般蔓延的痛楚,敬的是死去的父兄。
那是北疆哪一年的除夕夜,父亲大哥还有二哥新开了一坛陈年的桃山酿,她吵着要喝却不被嬷嬷允许,正缠着二哥哭闹。二哥无奈,只能偷偷用筷子尖蘸了一点,在桌底下给她尝。
一口不够,还要再一口。她耍赖撒娇。
大哥看见了,甩开袍角为二人遮掩,无奈地低声道:
“等十一娘出嫁了,大哥有一坛三十年的桃山酿给你。”
她笑了,大哥二哥也跟着她笑,然后男人们的笑容又模糊起来,淡入了满目的黑暗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最后一滴酒水在火中“呲”一声焚烧,融化,最后化为烟气消散,桃山酿的甘甜一点一点沁入她的舌尖,喉间,直入虚无的肺腑,在她不存在的四肢百骸间游走。
身为孤魂,喝到十余前故乡甘甜的的桃山酿,沈今鸾一开始喜极而泣,到最后尝尽酸涩苦辣。
酒气散去,她抿了抿唇,一抬眼,对上了顾昔潮沉黑冷峻的眸光。
“如何?”他问她道。
“确实是正宗的桃山酿。可以送入牙帐。”她点了点头,声色冷静。
莽机等人茫然四顾,眼睁睁看着顾昔潮收了酒坛,面对着眼前的一片虚空,不知在和谁对话。只见他浸在夜色里的眼眸,红得似要滴血。
而随他自言自语,小院中阴风阵阵,几棵春山桃时而摇曳,花瓣簌簌落下。
如在回应。
众人惊异不已,唯独徐老看着昔年的小将军,目光饱含同情,像是明白过来了什么。
他面有哀色,凝视着男人鬓边的银丝,几次欲言又止。
最终,徐老深深叹一口气,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将军,你想开点罢。”
“你那位小娘子,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第42章不堪
沈今鸾疑惑地看了看徐老惋惜的面容,又望向顾昔潮。
若放在从前,她想不到这天底下竟有人会用这样的目光看顾昔潮。年少成名,荣华富贵,位极人臣,他算是什么都有了。
可后来,不必说世俗的功名利禄,他连寻常人都有的家,都没有。
她确是死后化鬼,这十年,他好像也活成了一缕孤魂。
在徐老的叹息声中,顾昔潮依旧沉默,如若未闻,提着酒坛,离开了院子。
四野白雪无回声。满地清白的雪光映出男人行走时孤绝的身影,篝火的焰光在他沉峻淡漠的面上跳动。
沈今鸾飘在他身后,忍不住小声地道:
“顾昔潮,原来,你的心上人已经死了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男人只是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眼帘低垂,没有回答,像是默认了。
沈今鸾默然。
她死了十年,距离顾昔潮少年时向先帝请旨赐婚也已过去十六年了。
十六年,足以改变很多,很多。
云州易主,故土大变,有人成亲,有人远走,有人死去……在这天地之间,从来没有什么永久,不过是光阴流转,弹指刹那。
唯有她和顾昔潮,还在执念着那一桩死无对证的旧案。
而顾昔潮,还有一位心念多年的心上人。岁月骎骎,天寒日暖,她早已不再人世,他都不曾改变心意,宁肯孑然一身,就此一生。
一想到他的心上人,沈今鸾的心莫名地揪紧了。
她轻抚几下前胸。为什么心口那里闷闷的,还有一丝酸涩。是从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许是方才一下子喝了太多的桃山酿,那酒太苦太醉了。
“你看,我死了还做了鬼,还能去轮回转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蓦地开口,卡在喉咙里的话终于说了出来,宽慰道:
“这辈子,你们只是没有缘分。或许,你们下一世还能再见的呢。”
“嗯。”
顾昔潮步履不停,仰头望向那一轮雪月,微微一笑。
“会再见的。”
他轻声道。
……
牙帐建在云州北坡,俯瞰整座云州城。
去往牙帐的一路上皆是上坡,来面见公主的各个部落首领皆是衣着鲜艳,手捧的贺礼也都十分讲究,如同朝圣。有镶嵌宝石的弯刀,一袭雪狼毫无杂色的皮毛,还有西域的汗血宝马。一个个像是铆足了劲头,争相向公主献宝。
十五年来,北狄人占领云州,周边四郡土地肥沃,五谷丰饶,养得兵强马壮,光云州方圆控弦之士便达十万。
明河公主身份尊贵,身掌雄兵。她之令,即是可汗之令。云州境内,无不以她马首是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谁娶了明河公主,你看这牙帐的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你想得倒美。那明河公主啊,十年前就已经成亲了,只是那驸马爷,我来了牙帐好几回都不曾见到,你见过没?”
“我这种偏远小部,连公主都没见过,如何见过,那驸马爷好像神秘得很呢……”
前面几个的部落头领小声议论,沈今鸾静静听着,瞥一眼身旁的男人,无不揶揄地道:
“那明河公主既然对汉人礼遇有加。以顾大将军过人姿貌,本来大可去竞选个驸马爷,再不济忍辱负重当个面首,或许早也在敌营中将尸骨寻到了。”
顾昔潮古井无波,回道:
“既是如此,皇后娘娘当年又何必入宫为后?倒不如随臣一道潜入牙帐,以娘娘才智,定然搅得牙帐天翻地覆,何愁云州不归?”
这回,轮到沈今鸾笑不出来了。她瞥了一眼顾昔潮铁青的脸色,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模样,她撇撇嘴,不说话了。
还未入牙帐,已闻喧天鼓乐。远处开宴之所,居中有一开阔高台,以大红锦缎铺就得席面,绣以猛禽异兽的纹路,当是北狄可汗和公主的坐席了。
一行羌人在送礼的队伍中尤为显眼,被四名执刀侍卫拦住了去路:
“你们是哪个部落的,需拜帖才能入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莽机右手覆左肩,躬身朝他们行礼,道:
“我们是羌王帐的人,有要事求见可汗和公主。”
侍卫们一听是羌人,例行喝道:
“去去去!公主是不会见羌人的。”
众侍卫举着刀柄驱逐他们,莽机灵活地避开侍卫,大声道:
“我有一坛十年的桃山酿,是特地来为公主贺寿。”
“十年的桃山酿世间难得,仅此一坛,请公主品鉴!”
少年故意高喊的声音震天动地,四面各处的人群朝他频频回首,窃窃私语,连远处高台上的人影都动了动。
“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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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台走下三名名红锦胡袍的女侍,一见到她们,侍卫们即刻收了刀避退,为她让出一条道来。
近看,为首那女侍细眉凤眼,朝莽机等人款步走来,身上绫罗拂动,自有一番凛然气度。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莽机等人,最后落在顾昔潮身上,望着他手中的那一坛酒。
随之,袖手一挥,身后的人便为她打开了酒坛的绢布。
酒香四溢,飘散开去。
她不紧不慢地抬袖,在坛口轻轻挥动,将酒香送入鼻中一嗅。
而后,又撩起袖口,伸出一双凝脂玉手,后面两女侍为她净了手,她才以小指蘸了蘸坛口边晃出的酒液,放入口中一尝。
那女侍轻抿双唇,满意地点了点头,向羌人递上一块铜制的令牌:
“凭此拜帖,便可入牙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语罢悠然离去,衣袂飘飘。
“你闻到了吗?”沈今鸾道。
顾昔潮点了点头,道:
“她们身上,有白旃檀香。”
沈今鸾挑了挑眉:
“在北疆那么多年,你竟还记得白旃檀的香气。”
从前的富贵公子,品茶弄香,诗酒入画。每每见了他,袖间衣上,都是熏了上好的香。北疆苦寒,顾昔潮哪里还有昔日风雅之习。
“调香之术,是我大哥手把手教我的。”他回道。
到底是京都世家,世代沉淀的底蕴,一家子哪怕武将出身,也尽是文人墨客的风调。
“这公主的贴身女侍颇懂品尝桃山酿的法门。桃山酿以花酿造,香气纯澈,素有先尝酒气,再品酒水之说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明河公主,一个北狄人,如何这般懂品鉴桃山酿之法?”
望着那女侍远去高台的背影,沈今鸾心有疑虑。
光是一个贴身女侍已是如此风华气度,那公主本人定是非同小可。
那锦袍女侍回到高台,屈膝躬身,对着一卷珠帘低声禀告。
珠帘微微摇晃,映出帘后一抹浓黑的影子,点了点头。
女侍盘腿跪坐下来,为面前的白玉香炉添了香,随口调笑了一句:
“主子收了这桃山酿,我再将人赶出去不就得了。今日怎么会放那几个羌人入牙帐,也不怕有人生气……”
帘后一声轻咳传来,女侍一惊,改坐为跪,不敢再出声。
白玉香炉,袅袅香息,散入幽静的珠帘之后。
一只镶绣金纹的袖口拂开一缝珠帘,里头的人眺望远处一队羌人离去的背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女子的声音混着沉沉的白旃檀香,从中传出:
“那几个人,确是羌人,但领头的,是汉人。”
……
顾昔潮一行人落座之时,寿宴已开场。
沈今鸾终于见到了当年云州之战的敌军主将,北狄可汗铁勒腾。
可她却眉头轻蹙。
高台上,铁勒腾满身皮毛,硕大的宝石吊珠环绕颈侧,赤着的大臂露出在皮毛外,曾经孔武有力的肌肉成了软塌的肉腩,陷入一道道萎缩的皮褶子。
大腹便便,双眼浑然,手中酒盏不曾停。他的脚下踩着嗷嗷叫唤的女奴,被雪肤碧眼的妖艳胡姬簇拥在中间。
他的右手却强搂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子。那女子黑发遮面,看不清容貌,只觉行动迟缓,不如胡姬年轻貌美。
当年称霸一方的铁骑雄主铁勒腾,如今在御座上犹如老态龙钟的虎豹,磨平了杀人的爪牙,却还在肆意咆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面对昔日杀死父兄的仇敌,她本是心怀恨意,此刻却大失所望。
沈今鸾侧目再观,御座四周围着的是弄臣和女奴,但时有精干的锦衣女侍出入御座后面的珠帘。
那珠帘后的,便是明河公主了。
可汗御座虽在前,但倒像是珠帘后的,才是这云州正主。
面对昔年仇敌,沈今鸾按奈不住,正想飘过去一探究竟。
“你别去。”顾昔潮低声道,“北狄佛法盛行,此人燃有檀香,定有佛器。你我先静观,不可冒险。”
沈今鸾黯然,现在是魂魄之身,必得顾忌,便乖乖待在顾昔潮身边。
“羌部前来贺寿。”
顾昔潮上前,递上桃山酿的酒坛,御座旁的四名女侍上前,接过了酒坛。
铁勒腾饮酒正酣,浑浊的双目大睁,先是一愣,似是没料到羌族会来,忽然大喝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密当他人呢?他竟敢不亲自来拜见我。”
顾昔潮凛声道:
“阿密当叛变可汗,已被我斩于刀下。请可汗过目。”
“特来牙帐请赏。”
有人上前,在铁勒腾耳边诉说,曾向羌族王帐派出的使臣却半月未归的消息。
铁勒腾听完,摔了酒盏,猛烈喘气,胡须扬起,大吼道:
“阿密当这个叛徒,蠢笨如猪,可恨!”
他指着顾昔潮,狂笑起来:
“来人,赏,给我重重地赏!背叛本汗的人,不会有好下场!哈哈哈哈——”
“你要什么,金银珠宝,美人美酒,本汗今日皆可赏赐于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抬眸,眸光锐利,一字一字道:
“我请一见当年大魏军主将的尸骨。”
满场骇然。
觥筹交错的宴席再无半点声息。
多年以来,云州为北狄占有,原本栖居在此的大魏人成了最低贱的奴仆,在可汗面前提及已是禁忌。
竟还有人惦记着当年大魏军主将的尸骨。真是不要命了。
一众或畏惧或挑衅的视线里,顾昔潮面色从容,继续道:
“当年,老羌王背叛北狄,投奔大魏军,先父心向北狄,反对此举,结果被他联合大魏军主将,诛杀先父。十五年后,我斩杀阿密当,为父报仇,也必要亲眼见到大魏军主将的尸骨,确认他们已死,才能安心。”
“我求见尸骨,是为我家仇。请可汗允我此愿。”
沈今鸾轻轻一笑,早就料到顾昔潮必要一番毫无破绽的说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提及羌族曾为北疆军所用,乃戳中可汗的弱点,连羌王首鼠两端的行径亦考虑在内,编造这一套理由,可谓是滴水不漏。
甚至连面上对北疆军的愤恨之意,也不像演出来的。
牙帐席位上的各位部落首领,心中暗暗点头。
不必说费尽心力诛杀阿密当绝非易事,此子敢孤身一人来牙帐,不计生死,只为先父报仇,可真真是一条好汉。
唯独,珠帘背后,那镶绣金纹的手正转悠着酒盏,听到尸骨一愿,忽微微一顿。女侍们大气不敢出。
御座上的铁勒腾先是一愣,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浓须密布的脸上遮不住笑意,大声道:
“羌族归我北狄已有十五年,十五年你这小子还记着报仇雪恨。你阿爹,真是生了你这么一个好儿子,一个顶我生的八个废物!但是只可惜……”
“只可惜,你来的真不是时候。当年本汗大败大魏军,夺下云州,那大魏军首领的尸骨,自然是我的战利品,本来予你一见,了却心愿,也是举手之劳。”
“但大魏军首领的尸首,已在十年前被人偷去了!任是本汗将北疆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寻到,实在是可恶!”
他想起愤恨之处,暴躁起来,挥拳重重砸向案几,木制的案几登时四分五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御座四面的女奴胡姬吓得花容失色,纷纷避开。只他身旁的那黑发女子似是早已习惯,静坐不动,任由碎裂的酒盏砸在身上。
“尸首怎会被人盗走?”顾昔潮冷冷地道,“你说死了就是死了?”
“今日我来,便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高台上有可汗亲卫被他气势一惊,目露怀疑,喝道:
“我们可汗还会骗你不成?你一个羌人,既然说要为父报仇,我们可汗都说大魏主将死了,你还要大魏人的尸体,究竟是要做什么?!”
“可汗,此子可疑!”
四面顿时剑拔弩张。
要是再问下去就要引人怀疑了。虚空之中,沈今鸾看着顾昔潮,对他摇了摇头:
“从长计议,全身而退。”
顾昔潮薄唇微抿,又看着座上的铁勒腾,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既是可汗一言,我信便是了。我等远道而来,既是公主寿宴,可否容在牙帐稍歇几日?”
铁勒腾眯眼看着他,又饮了好几口酒,低笑了一声:
“甚好。”
“你见了今日我牙帐强盛,大魏不堪,便该世世代代臣服于我。”
语罢,便招呼侍从给那一队羌人送上烤肉美酒,还召来几个胡姬在篝火前起舞。
舞乐声中,铁勒腾神志不清,将身旁的黑发女子扯过来,按在着她的头往下,俄而仰首长舒一口气,闷哼一声,酥了身子。
他望着底下孤身一人的男人,一把拂开下面辛苦吞咽的女人,站起身来,皮毛抖落。
“你为我除了阿密当这个叛徒,你要的尸首确实不在了,但怎能让你空手而归?”
“你这十五年一心报仇,怕是不知女人的妙处。我帐中有几个女奴,都是大魏的俘虏。你不是痛恨大魏人吗,你现在挑一个,今晚正好发泄你的仇恨……”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他脚下那十几个女奴瑟瑟发抖,在他威逼的目光下,在寒风中颤巍巍地脱下了身上的皮袄胡裙,露出洁白的身体下,隐有数道鞭伤。
底下那个黑发女子也听到了他的话,像是泥胎木塑动了动。她微微抬首,从散乱的黑发中,露出了一副空洞麻木的面容。
顾昔潮面无表情,垂下目光,忽闻耳边传来一声错愕的惊呼。
他偏过头,见沈今鸾瞪大了双眼,魂魄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求助似的地望着自己,嘴里慢慢地说出了一个名字,低声道:
“算我,求你。”
顾昔潮没有应答,袖下双拳紧握。
众羌人心中有鬼,生怕露馅,只能硬着头皮,各自带走一个女奴,逃也似地进入为他们备好的毡帐。
莽机闭着眼,随手捞了一个,只想速速离开,岂料那个女奴大哭起来。侍卫上前,一鞭子打在她裸露的小腿上。
莽机面上凶恶,强拖着女奴走,一面低声在她耳边用羌语道:
“我刚娶了妻子的,被她知道,非打死我不可。你别乱叫引人怀疑,我绝不动你,好不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汉人女奴似是听得懂羌语,满是泪花的双眸看他一眼,不再挣扎了。
铁勒腾又被胡姬灌酒,渐渐醉倒在地,见顾昔潮立着不动,便含含糊糊地低吼了一句:
“你,怎么还不挑?”
顾昔潮面色沉静,道:
“我选她。”
众人看他目光所向,骤然一惊。
此人看上的,竟是伏在可汗膝上的黑发女子。那可是这几年来可汗玩得最有兴味的一位姬妾。
“大胆。你算什么东西。可汗的女人你也敢挑。”马上有一旁的弄臣跳出来。
顾昔潮冷笑一声,坦荡地道:
“堂堂北狄可汗,众目睽睽,不会言而无信吧?”
一旁的带刀侍卫怒目而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只袖手轻轻一挥,众侍卫见了来人一惊,登时不敢说话。
仍是那锦衣女侍款款走来,道:
“公主感念你一片孝心。只可惜你要找的尸骨已被人盗走。此女乃是可汗宠妾,从来不会轻易予人。”
“不会轻易,那必是要有条件了。”顾昔潮看破她所言,淡淡地道,“说,你的条件。”
那锦衣女侍微微一笑,道:
“公主请你上前一步说话。”
顾昔潮浓眉一皱,跟着女侍才走上前,靠近高台珠帘。
只觉那珠帘后有一道锋利无比的眸光,正若有若无地端详着他。
未几,女侍又走过来,道:
“公主见你佩刀精良,世属罕见,想借来一观。”
见顾昔潮不动声色,女侍便指着那黑衣女子,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要此汉女一夜,公主也要你那宝刀品鉴一夜。可否请你割爱,仅此一夜?”
一人一鬼对视一眼,无声的商议之后,顾昔潮稍一迟疑,便将金刀从腰际解下,递了上去:
“此金刀乃先父之物,只此一夜,望公主守诺。”
女侍双手接过金刀,朝他盈盈一拜,没入珠帘不见了。
珠帘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女声:
“父汗一言既出,让他随意挑选,怎能那么多人面前失信呢?”
沉稳之中,还具有几分女子撒娇意味。
醉得昏沉的铁勒腾听见了,大笑了几声,声音含混:
“老子既让你挑,便不会收回。这就依你,让她陪你一晚。这个汉女,颇有些趣味,你可千万要好好尽兴……”
铁勒腾咬牙说出“尽兴”二字,粗暴地拂开身上的黑发女子,起身搂着另外几名贴上来的胡姬,往自己的大毡帐走去,一面令道:
“把这女人用铁链锁起来,送进他的帐子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侍卫们得令,将女子送入一处毡帐。
帐中火炉烧暖,锦缎铺榻。一抹阴昧的烛光在垂帘间飘荡,尽是旖旎万般。
顾昔潮一入帐中,背身过去,静立不动。
入内的侍卫们七手八脚将女子扔在榻上,在她脚踝上套上了防止她挣扎逃跑的铁链,然后不怀好意地笑着离去。
女子无动于衷,空荡荡的黑眸映着烛火,却毫无光亮。
“嘶——”,火光倏然熄灭了。
只见那点名要她的男人已吹灭了烛火,在一片漆黑中缓步朝她走近。
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定是是嫌她一身伤疤难看碍眼,影响兴味。
她嗤笑一声,在他面前,一点一点褪去身上的残破衣衫,认命一般地闭上了眼。
身上忽地一沉,什么东西全然遮住了她赤-裸的身体。
她一怔,惺忪睁眼,看到身上盖了一层棉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再抬眸,恍惚见到一片全然不一样的烛光。
他竟然又点起了蜡烛,这一回,是举在手中。
火光明灭,男人高大的身姿在这烛火光里宛若有了重影,竟像是有两个人影出现在她面前。
“贺芸娘。”
懵怔之中,她听到这个陌生的男人低声唤她错失已久的名姓。
唤人姓名,如叫人魂魄。
她像是被唤回了魂,一个激灵,蜷起身子,躲在帐子后面,颤声道:
“你是……你到底是谁?”
“你有一位故人,要见你。”
顾昔潮沉声道,衣袍在烛火里拂动。
“芸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贺芸娘忽然听到一声哽咽的女声。
时隔二十年,再度听到故人的唤声,一如二十年前。恍若隔世。
她猛然抬首,满眼泪花。
模糊的视线里,只见那烛火一点一点晕开,昏黄的光里出现了一道纤细的白影。
白影在她面前缓缓落下,在烛光里竟渐渐幻化成了真实的肉身。
那身影,虽有变化,却无比熟悉,那面容,如同描摹的画,映着昔日的影子,缓缓落入她的眼帘。
贺芸娘睁大了瞳仁,一惊一乍,身体颤抖不已,那道白影却好像颤抖得比她还要厉害,听声音,也像是在哭:
“你别怕,是我啊,芸娘……”
那熟悉的女声轻轻叹息。
“当年,我去京都前,和你约好,等你成亲还要回云州送你一程的……你不记得了吗?”
一言一语,尽是当年之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蹙一颦,仍是故人模样。
“十一娘?”她心头悸动,惊得失声,“你是沈家十一娘?……”
“是我,我是十一……”
见她也认出了自己,沈今鸾点了点头,双目如有泪光:
“你还活着,活着就好……我还以为你也死了。”
贺芸娘呆呆地望着她,忽然面色大变。
她掠过沈今鸾朝她伸出的手,不住地往后退缩,直至床榻一角,用棉被死死盖住伤痕累累的身体,盖得严严实实。
“你别过来。你别看我……”
一时间,经年以来的羞辱和难堪顿时倒灌入心头,她痛苦地双手抱头,痛哭流涕,不敢再与她对视。
沈今鸾伸出的手,终是垂落下去。
当年分别时说好定要再见的小娘子们,却是以这种方式人间再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如今的贺芸娘,此时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故人了。
沈今鸾俯下身,抚过她颤抖的肩头:
“芸娘,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年云州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父兄,还有你……怎会、怎会变成这样?……”
“怎会变成这样?”
贺芸娘呆滞了足有半晌,而后缓缓撩起眼皮,竟是冷笑了一声:
“为什么云州变成这样,你竟然还来问我?”
她蓦地收了笑意,死死盯着她,眼中久别重逢的喜悦倏然寂灭,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嘲讽和怨念:
“要不是你父兄带兵叛逃,云州怎会被北狄人攻破……”
“我又怎会变成现在这样?”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第43章投敌
贺芸娘永远记得,淳平十九年,那一个史无前例的寒冬。
北疆暴雪一月,北狄骑兵为求补给,南下劫掠,把目标锁在了最是富饶的北疆边城,云州。
沈大将军沈楔带幼子二郎沈霆舟带兵出城迎战,三日不归,不知所踪,亦无回音。
沈家大郎沈霆川与城中余军驻守云州。三日后,未曾等来凯旋而归的父帅与北疆军,却等来了绕后的北狄骑兵。
沈霆川带领余军号召军民老少,妇孺病弱,拼死守城,却在十日后亲自开城献降,甘为俘虏。
城破以后,北狄军入城烧杀劫掠,生灵涂炭。城中大魏兵被杀红了眼的北狄兵砍下头颅,抛尸荒野。为了泄愤,他们还要将这些守城将士的妻儿捉出来。
人群里,总有贪生怕死之人。贺芸娘的父亲是沈霆川副将,贺芸娘和其他几个女子一个接着一个被推了出来。
贺家芸娘便是那个时候被掳到了北狄牙帐。
还没到牙帐,她们在路上就受辱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有一些小娘子自尽了,还有几个身子弱,受不住,没过几日就被凌虐至死。北狄人折辱北疆军遗孀,是为了震慑云州的战俘和平民。
那几日,雪水化作的河上,总有零星飘浮的女尸。
贺芸娘命大,活了下来。
这其间,她无数次想过死。
她的怀里一直揣着一块磨尖了头的石块,日日夜夜,一得空了就磨,早就磨成锋利尖刀的形状。有一次都抵在脖子上划开了一道口子,却始终再下不去手。
一想到爹娘还有满城百姓死不瞑目的尸首,她不甘心就这样死了。
就为了这一份“不甘心”,便煎熬了十五年。
十五年苟延残喘,十五年生不如死。
今日的贺芸娘拖着这一身十五年的残躯,一声一声质问归来的沈家十一娘:
“你竟来问我,我为何变成今日模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嗤笑一声,拢了拢枯草一般的黑发,道:
“你为何不去问问你父亲,为何弃城叛逃?不去问问你大哥,为何开城投敌?”
沈今鸾看着全然陌生的贺芸娘,稳了稳神,道:
“当日,你在城中,你是亲眼看到我父亲叛逃,还是亲眼我大哥开城献降?”
贺芸娘歪了歪头,笑得嘲讽:
“我虽不曾亲眼看到,但所有人都这么说的!就是你父兄投敌,云州才会被北狄人占领,我们才沦落到这样的下场。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父兄贪生怕死,避而不战!罪魁祸首,就是你们沈家!”
贺芸娘恨恨地道,一字一句踏在她心上。
沈今鸾身形摇晃,后退了一步,已被一道有力的臂膀扶住。
温热的臂膀将她站稳,她浑然无觉,只喃喃道:
“不可能,我父兄是不可能带着北疆军投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定神。”顾昔潮在她耳边道,“北疆军兵多将广,从兵法上说,若只是为了求生,投敌是下下之策。”
此话不假,北疆军与北狄兵实力差距并非巨大,唯有死战有一线生机。无论叛逃还是投降,都全然不合逻辑。
父亲出城迎战,大哥开城投降,无论真假,定是另有隐情。
心中一旦有了信念,沈今鸾冷静下来,继续问道:
“与你定亲的秦昭秦二郎呢?他去了哪里?他是守城将士,他总应该知道真相的。”
贺芸娘垂泪无言。
守城将士,大多战死,小部分沦为战俘,怕是秦昭也没活下来,既不可能来救她,或许在北狄人一进攻的时候,就战死了。
提及秦昭,贺芸娘面色微变,泪光闪闪的眸中,一半是愤恨,一半是凄然:
“所有人都死了。我阿爹阿娘,我弟弟三郎,还有秦校尉家、小时候和我们一道玩的秦家大郎二郎,冯家,张家,刘家……每家每户都死绝了!”
“呵呵,”芸娘啐了一口,道,“真是报应啊,你父兄贪生怕死,最后也都被北狄人杀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昔年最好的玩伴,曾经最是温柔的贺家芸娘笑盈盈地望着她,一字一针刺向她,道:
“可你呢,你是叛将的女儿,沈家的种!你为什么不以死谢罪?”
“你为什么还不去死啊?”
烛火猛烈晃动一下,一把长刀出鞘,擦着贺芸娘的鬓发而过,刺入她身后帐布之中,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贺芸娘呆住,下意识地缩了脖子,收了声。
男人走过来,利落地收了长刀,目光似是要杀人。
沈今鸾一脸茫然,不解地看向男人沉黑的背影。
顾昔潮握紧了长刀,闭了闭眼,目色隐忍:
“对不住,没拿稳。”
帐中半晌寂静,唯有烛火烈烈风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芸娘,我已经死了。”沈今鸾出声,神容平静。
芸娘抬起头,疑惑地朝她伸了伸手。
在烛火照不见的地方,她的手可以轻易穿过去。她吓得收回了手,难以置信一般地望着时隐时现的魂魄,道: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死了,已经是鬼魂了。”沈今鸾道,“但你别怕,我不会害你。”
芸娘张了张口,双眼迷茫,回忆了好久,才迟钝地反应过来,道:
“可是,你不是去京都享福了吗?我听他们说,你后来平步青云,还当了大魏的皇后了……怎么会这样?怎么就死了呢?……”
她说着说着,像是忽然明白过来,低笑了一声,点点头道:
“也对,你父兄这个样子,沈家这个样子,你死了,这叫谢罪殉节,保全了忠烈的名节,也倒也是好事。死了就好啊!”
贺芸娘喃喃自语,涣散的眼神聚拢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要是我也早死了就好,不会失了贞洁,还在此受辱多年,还让你们看笑话……”
语罢,她低头笑了一声,忽然缓缓地站起身,端正了穿上了散乱的衣衫。
下一瞬,她猛然向一旁的木案几一头撞去。
顾昔潮眼疾手快,已一脚踹翻了案几,让她扑了个空。
烛光恹恹,沈今鸾上前,扶住她,目光尽是痛煞,道:
“贺芸娘,你这是做什么啊?”
女人只不住地摇头低泣。
不见故人,她还可以行尸走肉一般麻木地活着。但一见故人,十五年来的折辱,所有刻意麻痹的伤口顿时撕裂开来,血淋淋地呈现眼前。她的精神便崩溃了,便一心求死。
贺芸娘跌坐在地,泣不成声:
“我没了亲人,还失了贞,在敌人手里受尽折磨,我也早该死了啊……你们好狠的心,连让我去死都不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呵……”沈今鸾声色冷了下来,道:“为了贞洁,你竟然求死?’
“你死后,牙帐的人不过将你的尸体抛去烂水沟里,还要笑你这大魏人胆小怯懦。你父亲守城尚且战至最后一刻,你求死,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
“你若是死了,就像我一样,什么都做不了了,眼睁睁地看着云州民不聊生,被北狄人蹂躏至此,只能无能愤恨。”
“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你,还能活着……”
“我但凡活着一日,就要为父兄正名,我沈氏一门忠烈,为了云州战死,鞠躬尽瘁,我哪怕死了,都要让你知道,我父兄绝不会抛下云州!”
沈今鸾一连将话说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道:
“命都没了,贞洁有什么用。只有活下去,才能为云州,为你亲人报仇。哪怕再痛,再苦,都要活下去啊……”
顾昔潮握着刀,大臂紧绷,静静听着,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握刀的手松了开来。
“贞洁有用。”
他忽然开口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贞洁,只为男权所用。古往今来,男人为了要保证自己的血统纯正,便向女人索求贞洁。圈之以婚约,诱之以利益,美其名曰为名节。”
“所谓贞洁,不过是男人给女人设下的圈套。最后得利者,只在男人。”
贺芸娘茫然道:
“可是,阿娘从小教我,在家从父,嫁后从夫。烈女不侍二夫。这些都是错的吗?”
顾昔潮抱刀而立,看着她道:
“那都是男人的鬼话。不用这些话哄着女人,她们怎会听话,任人驱使。”
沈今鸾惊得眨了眨眼,她没想到大儒教出来的顾昔潮会有这样的说法。
只见他眸光锋锐似电,道:
“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为了什么而活,又是为了什么死?”
芸娘呆愣良久,喃喃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求死,因为失了名节,无颜见人。可你们都说,名节没有命重要,我竟然也觉得没有错……”
“我想活。是因为我想活着回到云州啊……”
芸娘闭上了眼,两行清泪落下。
顾昔潮点点头,道:
“我若答应你,能带你回云州,你还想死吗?”
贺芸娘幡然醒悟过来,连连摇头,道:
“不想了。一点不想了。”
她想到那么多死在自己前头的云州小娘子们,目中清光涌动,道:
“我想着,我既活了下来,便不能白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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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芸娘忽然用力拽住了沈今鸾的袖口,道:
“还有赵家五娘,陈家的小六儿,王家的姨娘,她们也都活了下来,就在牙帐里。你们,都能带我们回云州吗?”
沈今鸾屈身下来,一字字道:
“芸娘,我答应你,我死后竟然还能遇见你,我就一定会带你回云州。”
“你不知道我能见到你有多高兴……你说你不能白白活着,你在牙帐那么多年,你知不知道他们把我父兄的尸骨藏在了哪里?”
贺芸娘以袖口擦了擦眼泪,空乏的眼神里慢慢聚起了光。
“要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说,到处都传来这样的消息,我其实也不信你沈家会背叛云州,抛弃我们所有人……”
她一面回忆着,一面开始叙述道:
“我被掳到牙帐的时候,听闻你父兄的尸首被带到了牙帐。铁勒腾大肆宣扬自己擒获大魏军主将,亲手斩杀,将尸首当作战利品,悬挂在城门口,召集周围所有部落首领来看一遍。就这样,尸首被挂了五年,风吹日晒,曝尸城楼……”
“然后我再听到尸骨的消息,就是十年前,我当时还是个女奴,整日被圈禁在可汗帐中,不能出去。有一日我无意中听到帐外的守卫在议论,说大魏军主将的尸骨被人偷走了,盗尸的人,好像是大魏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记得那天铁勒腾发了好大的火,因为盗尸的人抓到了,可是尸骨却不见了,没有再找回来。”
“能出入云州牙帐盗尸的大魏人,应是只有一种人。”顾昔潮沉吟道,“当年北疆军的战俘。”
帐中人声细语之时,两道黑影正缓慢潜入。
烛火倏然摇动,被一阵袖风灭去。帐内一暗,沈今鸾的影子摇晃一下,湮灭了。
“什么人?”
沈今鸾恢复了魂体,讶然见到顾昔潮劲臂一收,已擒住一个夜行黑衣人。
那人被迫匍匐在地,下颚抵在男人靴头,想要抬首,却被男人脚踩得实实的。
一阵疾风吹来,沈今鸾看到又一道黑影逼近顾昔潮,惊呼道:
“小心背后。”
顾昔潮眉头都没皱一下,松松垮垮卸了背后偷袭那人的尖刀,“咣当”一声掉落在地,将人手到擒来.
沈今鸾扬了扬眉,觉得出口多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点小把戏,本就难不倒顾昔潮,她瞎操什么心。
顾昔潮一脚踩着一人,一手拧着另一人手腕,迫使两个刺客在他面前跪倒下来。
“你敢、敢动她一下,我,我杀了你。”较为年长的一男人不甘地吼道。
此人说的羌语磕磕绊绊,破绽百出。
顾昔潮眉峰微挑,看一眼身后懵怔的贺芸娘,明白过来,冷笑一声,用流利的羌语回道:
“就这点本事,还想护住女人?”
这两人应是以为他是羌人,挑了贺芸娘入帐服侍,就是要凌辱折磨她,便豁出去来暗杀他。
那人不甘地抬首,又被摁倒在地,骂骂咧咧地用土话道:
“俺杀不了北狄狗,还杀不了你吗?”
顾昔潮冷笑一声,收了刀,覆手在背,打量着这两名大魏人刺客,也用汉语回道:
“凭你,还真杀不了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你是大魏人?”听清了他的口音,那刺客不由愣住。
另外一人浓眉大眼,稍年轻些,啐他道:
“你是大魏人,如果我们现在喊出来,引来北狄人,你逃不掉,也休想好过,快放开我们……”
竟是以玉石俱焚来威胁。
顾昔潮冷冷一笑,脚踏人脖颈,踩得更重,压得那人再也起不来:
“你不是云州的平民。你这身手,是军营里练出来的出刀手式。”
“你是大魏哪支军里的?”
在北疆云州,还出现在北狄牙帐里的,还能是哪一支军。
可顾昔潮望着二人,不轻易定论,仍是要再确认一遍。他突然燃起一把火折子,上下照亮两个黑衣人细看。
这一看,他的面色沉了下来,黑眸倏然腾起戾色。
在火折子的光照之下,所有人亲眼所见,这两个有着军中身手的大魏人,穿着北狄人的盔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咬紧了牙关,沉默不答。只觉颈上先是一松,忽又一凉。
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刀已架在二人颈侧,雪意一丝丝渗入皮肤。死亡的气息在逼近,他们听到执刀男人比霜雪更冷的声音:
“你们,竟投了敌?”
帐中陷入一片沉寂。
顾昔潮面色阴沉无比,压迫的目光掠过二人,握刀的手像是在颤动。两人趴在地上,死死不肯抬首。
“你、你住手……”贺芸娘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方才听到熟悉的声音还以为是做梦,看清了人脸才能确认。她先看到那地上年轻些的男子,黯淡的双眸一点一点瞪大了,闪动无限微光:
“三弟……”
那青年男子挣扎想要立起来,被男人一脚踩下,从喉底哽咽出一声:
“阿姐!是我,我来救你了……”
“芸娘……”一旁那个年长男子也沉沉唤了一声,散乱的黑发掩住了面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听到他的声音,贺芸娘震惊的目光缓缓地移至身旁。她手指的颤抖止不住,却仍坚持伸过去,拨开他面上的散发,看见了真容。
这一眼,她瘫倒在地,大惊失色:
“你是,昭郎?”
男人昔日英俊的面容被一道长长的刀疤贯穿整个面庞,眼角抽动,声音低哑:
“芸娘,我们来迟了。”
此一句,好像凝结了他经年所有的力量,他大吼一声,竟然徒手握住了顾昔潮的刀身,借力挣扎着站了起来,满手鲜血淋漓。
顾昔潮劲臂一抬,正要横刀相向,一双手轻轻摁住了他。
一直默声的鬼魂幽幽飘在他身旁,对他摇了摇头。
他望着她唇瓣颤动,唤出故人名字:
“他是北疆军中秦校尉家的二郎秦昭,和芸娘有过婚约。要不是那场败仗,他二人已是夫妻了。”
她的目光又望向那一位青年男子,目色喜悦又带着温柔之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一位,是贺家三郎贺毅,芸娘的阿弟,我还在北疆的时候,他和我十分要好的……”
她雀跃一般地飘过去,高兴得语无伦次起来,连声道:
“太好了,太好了,他们都没死,还活着……能活着真是太好了……”
顾昔潮缓缓收了刀,松解了这俩刺客,一双长腿从二人身躯跨过,只抱着刀,冷眼看着。
“你们……你们两个怎会在北狄牙帐?”贺芸娘还未从巨大的震荡中缓过神来,看到二人身上她熟悉无比的北狄兵的装饰,声音发颤,“又怎么会穿这一身铠甲?”
“你们,难道真投了北狄?”
秦昭握紧双手,掌心被刀划开的血攥出来一缕一缕的鲜红,低声道:
“当年,云州城破,我没有逃走,我回来救你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被牙帐的人带走。我和你阿弟一起跟了上去,为了活下来,我们当了战俘,投了敌。”
“牙帐重兵把守,我们靠近不了你。我们等了十五年,才等到今日你不在可汗帐中。”
十五年的错失,十五年的遗憾,芸娘悲欣交集,呜咽一声,伏在男人肩头,既是痛哭又是大笑。
“阿姐你别怪我,我们想着,定要为沈家两位将军收殓遗骨,才被迫投敌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贺三郎自从地上起身,就不断在整座帐子里乱窜翻动。
“阿姐,我是不是在做梦?我、我刚才好像看到十一了……”
当年围着她笑的少年郎,面对空空荡荡的帐子,转瞬不见的人影,泪如雨下:
“十年前,我们拼死寻回沈将军的尸骨了。我、我没有对不起十一娘。”
第44章情怯
听到阿弟唤“沈十一娘”,贺芸娘这才想起,可待她转身四望,也已不见那道昔日的影子。
竟像是做了一场梦。梦中故人相见,只为告之死讯。
她的面前,立在阴影里的那个陌生男人目光凌厉,压迫感十足,贺芸娘目光躲闪,只能对着阿弟欲言又止。
俊朗的少年,温柔的娘子。姐弟二人,昔日未婚夫妻一对,十五年之后终于重逢,在帐中互诉衷肠,抱头痛哭。
黯淡的魂魄静静飘在三人身旁,仅一步之遥,伸出的手想要轻触看不见她的故人,终究还是收回了手。
顾昔潮背身而立,离得更远,凝望着她的背影,手里还有方才未燃尽的犀角蜡烛,低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若想见他们……”
沈今鸾没有回首,只摇了摇头。
能再见到芸娘,她一时之间高兴得不得了。
然而,十五年前父兄之事,云州诸多疑点未解,她作为沈家唯一后人,深觉欠这些云州的故友一个交代。
近乡情怯,不敢现身一见。
秦昭柔声安抚好芸娘后,锐眸打量着顾昔潮身上羌人的服制,握了握刀柄,狐疑地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既是大魏人又为何伪装羌人,你故意接近芸娘又有何目的?”
“昭郎,不是你想的那样。”
贺芸娘赶忙过来,将寿宴上所历之事一一道来,末了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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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昭和贺毅对视一眼。
他们已十五年未曾在北狄牙帐见过陌生的大魏人了。大魏故土似是早已将北疆军和他们遗忘。现在突然出现这么一个人,身上疑点重重,只会让人怀疑。
秦昭沉吟良久,拧着眉道:
“你胆子倒是不小。牙帐危险重重,你一个大魏人,就凭一个头颅,敢带着几个羌人,来向北狄可汗索要尸骨?不怕有命来,没命回去?”
顾昔潮眼皮都不抬一下,平淡地道:
“牙帐之中,如今无人敢动我。”
“试问,堂堂北狄可汗若是连平叛之人都保护不了,从此北疆哪个部落谁会愿意效忠于牙帐,臣服于他?”
秦昭恍然大悟,心中暗暗佩服此人计谋和胆色,但心中疑虑不减,又确认地道:
“你来牙帐,也是为了我们将军的遗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点点头。
秦昭思忖一番,不记得十五年前的北疆军中曾有过这样的狠角色,又试探道:
“不知你是哪个营的兄弟,曾在哪位将军的麾下?”
顾昔潮负手而立,简练答曰:
“我非北疆军中人。此番前来,只为故人所托。”
贺毅上前一步,冷笑一声,全然的不信任,追问道:
“故人是谁?叫什么名字?”
顾昔潮眉头微皱,居高临下睥睨二人,道:
“与你无甚关系。”
“你!……”贺毅见他倨傲寡漠,丝毫不将人放在眼里,不由来气,想要上前却被秦昭贺芸娘拦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不动声色,看了一眼面前跳脚的青年,唇角噙起一丝冷笑:
“你说,你当年投敌是为了留在牙帐找回沈家父子的尸骨。后来,尸骨可曾找到了吗?”
轻描淡写,戳人心肺。
“那是自然。”贺毅被他一激,不由挺起胸膛。
“就在十年前,我们从北狄人手里夺回了尸骨!”
他声色朗然,从头叙述。
……
云州城破,秦昭和贺毅一前一后成了投降的战俘。
因为年轻身手好,从起初只能被看守在营地像牛马一样干一些杂活,到后来可以去牙帐边缘和云州城内巡逻……终有一日,他们和上头的北狄兵长搞好关系,可以被派去云州城楼。
当年,铁勒腾将主帅的尸首悬于云州城楼,路过的军民皆能看到,只会畏惧,有了畏惧,便好掌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唯独这两个青年男子,每每看到,目中只有浓烈的仇恨,没有一日不想上去将尸首抢回来。
二人苦心钻营,花了数月时间筹谋,摸清了城楼附近的暗哨,把路线都规划好。只等那一夜北狄人的新年,大多数人都去吃酒,防守松懈,终于将那里的尸首放了下来。
寒风中,二人皆是泪眼朦胧。因为那么高大的将军大人,多年风霜侵蚀,尸首只化作那么小一团。
可他们没时间哀悼,迅速把尸首包裹在布里,背在身上,快马加鞭往南疾行,想要回到朔州。
因为他们知道,沈将军定是不想被埋在北狄人那里,定要先回大魏,再做安葬。
只可惜,百密一疏,他们漏过了城门脚下的一个暗哨。那人看到二人出逃,在静夜里吹响了号角。
追兵追到了崤山北,密林之中,已有层层火光逼近。
敌众我寡,二人已是穷途末路,正想心一横背着尸骨跳入悬崖之中,也算死在了故土,了却忠义之名,总好过被捉回去令尸首受辱,又为俘虏。
这个时候,悬崖边出现了一队全然陌生的人马。
各个都是精兵,头戴兜帽,紧衣铠甲,腰佩长刀,肩有弓箭。但却和密林外的北狄追兵不是一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为首之人一身氅衣,头戴兜帽,从上到下盖得严严实实,不见面容,径自下马朝二人走来。
那人说,只要交出尸骨,既可帮他们将尸骨安葬在大魏人的土地上,又可保他们二人不死。
“你,你是什么人?”秦昭不敢相信,黑暗中真会有天降神兵相助。
那人低笑一声,声音沙哑,时有咳嗽。他说,自己既不是北狄人,也不是大魏人,更不是羌人。只因与北疆军有旧,愿意帮他们一把。
说到这里,秦昭深深地叹了口气,扶着刀坐了下来,弓起了脊背,双手捂住了额头:
“我们以为他是周边哪个小部落的首领,曾受过沈将军的恩惠,所以想要报恩,和我们是一条心的。”
“我看那人,气度不凡,说话也极有诚意,便一咬牙,把将军的尸骨交给了他。”
贺毅握紧拳头,气呼呼地道:
“可哪里知道,那人得了尸骨,离去的方向,竟还是往云州。我们才知道中计,昭哥,我说不能轻易相信来路不明的人吧!你就是不听……”
秦昭眉头紧皱,面有疑色,摇了摇头,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若真是北狄人,又何必大费周章,直接将我二人捉了去夺走尸首不就行了?”
“况且,我们当时已经走投无路,追兵已在林外。我怕好不容易夺回来的尸骨又要落到北狄人手里,不知要再受怎样的磋磨,辱没了我们将军……不如就赌一把,交给那个人,万一还有转机,可以让将军们的遗骨回到故土,入土为安。”
顾昔潮虚了虚眼,指腹在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动,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二人,盗走尸骨又被捉回牙帐,如何还能活下来?”
秦昭倏然起立,阴郁的面色一扫而空,爽朗大笑道:
“老子命大!”
“那队人马走后,我们在林中被追来的北狄兵捉住,扔进了地牢里等着斩首。本想着死了也干干净净,只是觉得对不起芸娘,没将你救回来。后来竟然没想到,恰逢明河公主大婚,竟然特赦了地牢所有犯人,也包括了我们。”
“又是这个明河公主。”久久未出声的沈今鸾眉头轻蹙。
贺毅挠了挠头,叹息道:
“我们虽侥幸活了下来,可从此再也没见过那个人了。只望,他真能把我们拼死夺回的尸骨送回大魏国土,让将军可以入土为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昭垂下首,摇了摇头,道:
“我觉得悬了。那个人带走了我们拼死夺来的尸骨,说是定会把将军葬在大魏的故土,却又转身回了云州……”
“尸骨定然还在云州。”顾昔潮突然道。
他眸光一凛,看向身着北狄兵铠甲的二人,声音冰冷地道:
“你二人在云州巡逻多年,云州可还剩下汉地当年的遗迹,没有被北狄人侵占的地方?”
秦昭回道:
“都不见了。不必说当年城破,故土尽毁。这些年,云州大变,城中各处皆为北狄人所捣毁新建,不许我们耕种,改为放牧牛羊,每家每户都要学北狄语,连汉地的风俗都不让我们留下,原本的汉地旧址更是所剩无几……”
北狄人为了更好地统治,蚕食大魏旧民,颁下一系列去汉化的法令,要将云州的大魏人彻底驯化。
沈今鸾沉吟许久,眉头紧锁。
“我知道了!”她忽然出声,喃喃道,“是佛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北狄佛道盛行,连王公贵族都信奉佛法,供养佛像,燃以檀香。他们在云州或许会毁去汉人的各处建筑,但唯独不会毁去佛寺。烧庙毁佛,乃佛家大忌。”
“十五年来,唯有汉人所建的佛寺长存云州,佛寺,即为汉土。那个人,定是将我父兄的遗骨放去了佛寺。”
她的眼里一点点亮起来,看着顾昔潮道:
“那卷云州舆图,予我一看。”
顾昔潮颔首,从怀中取出那一卷羊皮纸在案几前摊开。羊皮纸上的勾画墨迹还很浓,边缘泛黄卷边,看起来经常被翻看。
沈今鸾在舆图之间来回飘过,食指划过整片墨迹黯淡的纸皮,来到西南处的一角,点了点。
“韬广寺。”她轻声道。
顾昔潮低声道:
“云州境内少说亦有十座寺庙。你如何能确定就在这座韬广寺?”
沈今鸾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不能确定。”她闭了闭眼,道,“我只记得大哥常说起,他幼时每月会和我那早逝的阿娘一道去韬广寺,为出征的阿爹祈福。”
“若有选择,自己的尸骨非要留在北狄人眼皮底下,我会选在韬广寺。”
“我即刻去韬广寺一探。”顾昔潮没有迟疑,起身拿刀。
他才一转身,却见两个男人已朝他拔刀相向。
“你怎会有云州的舆图?”秦昭双眼通红,厉声质问。
大魏朝的州县舆图,一般秘藏于军所大营之中,属于机密,唯有本州高级长官方可取用,一般军士根本看不到。
他在军中任职官阶高,只见过一次云州城的舆图。
今日这个陌生男人,在公主寿宴上自称羌人献礼,在牙帐行动自如,可汗还肯将他们接近不了的芸娘直接赏赐他一晚。更不必说,深不可测的身手,现在手里还拿着云州的舆图……
秦昭警惕心大起,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
“你到底是谁?来牙帐做什么,拿着云州舆图又有什么阴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今日不说清楚,”另一侧,贺毅举刀逼近,厉声道,“休想活着离开。”
两道明晃晃的刀光一左一右逼近,顾昔潮冷淡的目光不曾离开舆图,半嘲不讽地道:
“两个叛徒,有何资格质问于我?”
沈今鸾揉了揉发紧的额头。
她听他声音极冷,面色森然,之前隐忍不发,是顾及此行大局,此刻被刀尖所指,已是怒不可遏。
到底是狂傲不羁的顾大将军,能忍,但也有限度。自从得知他们是当年守城的北疆军,却背叛投敌,他看二人的神色就全然变了。
贺芸娘想要上前劝阻,被那二人护在身后。
二人摆开架势,一步一步朝着案几前的男人走近。
“你们都给我住手。”沈今鸾飘在半空,怒喝道,“都是自己人,还窝里斗?”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奈何只有顾昔潮听得到她声音。
“自己人?”男人瞥她一眼,觉得可笑,冷冷道,“你可知,他们当初为了苟活,都曾做过些什么吗?”
死寂之中,他寒凉的目光扫过二人,自问自答道:
“当年城破,云州侥幸没死的军士想要活下来,就必须要向北狄人交投名状。所谓的投名状,就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手杀了自己的同袍,加入北狄军。”
十五年前的痛事被陡然提及,巨大的伤疤从未愈合又被撕裂,二人下意识地看向身后的芸娘,她正趔趄后退,面色惊恐。
秦昭有一瞬的失神,神色凄然:
“芸娘莫怕。我,本来也想刀一抹脖子就死了。我们秦家从来没有投降的儿郎。可是我看着脚下战死的阿爹,城楼上将军们的尸首,还有、还有被北狄人带走的你……我,不甘心呐!”
他是该死,但他放不下。
贺毅喃喃道:
“阿姐,我还记得,死在我手上的那个兵,本是北疆军的厨子。平日里,他见我在军中年纪小,盛饭时总是笑呵呵地多给我一勺。我至今记得他倒地时看着我,啐了我一口,闭了眼……”
“可我看着十一的阿爹大哥还挂在那城楼上,那一刻,我只想着如果十一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啊……虽然她去了京都早已忘了我,但我就是为了她,我也要活下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们又何尝不知投敌的下场,在这天地之间,不仅失去了来处,也再没了归处。
苟活,从来都比死要难得多。
沈今鸾叹了一口气。
她只想着,若她能再活一回,也会拼死求生,只为了活下去。所以,她从前虽痛恨投敌之行,今日却也感同身受。
只要,活着就好。
秦昭猛然抬首道:
“就算我们是北疆军的叛徒,我们到死也要维护将军的遗骨!我们已经被人骗过一次,绝不会再上当了!”
贺毅冷哼道:
“别跟他废话,动手便是!他根本不是当年北疆军的人,还敢称故人?北疆军沈家没你这样的故人!”
面对咄咄逼问,顾昔潮竟笑了一声,满目嘲讽。
“按大魏军法,叛国投敌是全族连坐,死罪一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长指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刀柄,淡淡地道:
“你二人既是自己要求死,我便为大魏军清理门户。”
“顾昔潮!”沈今鸾气得乱飘。
她自然知晓他这个人有多痛恨叛徒。在北疆花了十年,一心追杀叛逃的顾四叔等至亲,毫不手软,甚至差点搭上性命。
她想尽了理由,好说歹说地劝道:
“你这,万一动静太大,把北狄兵引来怎么办?不如我们从长计议……”
“不会。不过一刀毙命。”他回道,像是调笑又不像说笑。
她的声音又软下几分,虚空的手微微扯动男人的袖边,商量的口气:
“顾昔潮,你把那蜡烛点起来。我亲自出来教训他们。好不好?”
男人充耳不闻,按在腰间的指腹一扣一挑,佩刀一下出鞘三分。
沈今鸾终于气急败坏,情急之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九!你让我出来!”
闻她此言,即便尖刀迫在眉睫,顾昔潮却缓缓回首,面容凝滞,浓眉皱起。
短暂的讶异之后,他削薄的唇微微一扬:
“你唤我什么?”
顾九,沈十一,是当年决裂前,二人私下互道的小名。
他是顾昔潮,是顾家九郎,或是顾将军,只有她,唤他“顾九”。
时隔十五年,她又一次唤他小名。
第45章尸骨
一声顾九,恍若隔世。
顾昔潮一愣,终是放了下刀。
“你、你做什么?”在对面二人莫名其妙的目光中,他擦亮了火折子,点起了犀角蜡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烛火惶惶,雾气氤氲。
乌黑鬓发缓缓扬落,月白长裙在焰光中飘动。帐布白璧,映出昔日身影,神容依旧,靡丽又诡谲。
若非亲眼见,谁人敢想象,虚弥烛火里,竟有故人归。
芸娘双手捂住了唇,眼帘泪光徐徐。秦昭还呆立原地,一旁的贺毅却早已扔下了刀,不顾一切地疾奔过去。
“十、十一……你是十一?”
他心头狂跳,惊喜道:
“是你吗?你回来了?”
可他走近,看清烛火下的影子,停住了脚步,瞳孔一点一点睁大:
“怎么,怎么变成这样了?”
沈今鸾风袖盈盈,仍是对他含笑道:
“三郎,我已经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贺毅呆滞地后退一步,表情是难以置信,像是难以接受。他浓眉大眼的五官几乎拧在一处,道:
“你、你怎么会死了?我听说,你后来还当了皇后啊……”
沈今鸾默默无言,贺三郎只是看着她,不住地摇头,哽声道:
“十一,我不知道你死了。你都是皇后了,怎么,就死了呢,为什么还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贺毅发出和贺芸娘一样的疑问。为何大魏皇后去世,从未昭告天下,让天下人祭奠。
沈今鸾面上依旧语笑嫣然,内心怨火暗燃。
元泓这个老狗,在她死后,不予尊谥,不入宗庙,不设祭典。皇帝不辍朝,百官不祭拜,百姓不素服。不仅没有给她皇后的冥仪,连为人的尊严都没留给她。
“往事,说来话长。”沈今鸾一笑揭过,道,“今朝我做了鬼,也定要完成当年的约定,回到云州看看你们。”
贺毅明亮的眼中闪过几许痛色,道:
“我以为你早就把北疆军忘了,把我们忘了。”
贺芸娘走过来,叹口气,擦了擦眼角的泪光,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年你离开云州的时候,这小子半个月都没吃下饭,整日对着你送的刀发愣……”
贺三郎抬起头,看着她的双眸亮得惊人:
“但你不知道我后来多庆幸,幸好你当初早就离开了云州,去了京都没回来。不然,不然北狄人打进来……”
云州那么多鲜活的小娘子,要么死了,要么被掳去牙帐,自此活得不人不鬼。
可是,造化弄人。没有人能想到,原本以为死了的人,没有死去,活了下来。
而原本以为活得好好的人,早就死了,成了鬼魂。
想死的人没死成,不想死的却死了十年了。
一番嗟叹后,众人敛容,泪中带笑,笑迎故人归。
贺三郎目不转睛地凝望着烛光里的沈今鸾,又看到她身后秉烛而立的男人,目光冷厉。他朝她仰起脸,皱眉道:
“十一,这个人到底是谁啊?”
“他呀,他叫顾九,是……”沈今鸾看着顾昔潮冷俊的脸,明眸一转,笑道,“他此前是我宫中的人,是我拜托他帮我找父兄的尸骨。你们不要怀疑他了,是自己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贺三郎双臂抱了起来,哼笑道:
“怪不得,这宫里的人,真是一股子官威啊……”
眼见顾昔潮面色沉郁,冷眸缓缓飘过来。沈今鸾赶忙打断贺三郎,小声对他道:
“虽然他的脾气是有点不大好,但一直对我是忠心耿耿。看在我的面上,你可不要再招惹他了。”
秦昭放下刀,面上仍有疑色,道:
“十一娘带来的,我们本来是信得过的。可是,他一个宫中侍卫,也不是当年的北疆军,怎么会有云州舆图?当年云州城破,舆图都被烧毁了的。”
沈今鸾默默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这幅如此精细的舆图顾昔潮是怎么得来的。
舆图的东北角被撕毁,且面上有斑斑黑墨,细看透着暗暗的红。是血迹,因为有些年头了,褪去了殷红之色。
是顾昔潮的血,是他在这十年北疆生涯中,每回潜入云州,每回一点一点画出来,拼凑而成的。
顾昔潮不说,她便不提。这是他和她独有的默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既然我要托付他找尸骨的,自是要把云州地形教给他。”沈今鸾轻咳一声,对着贺三郎皱了皱眉头,不悦道:
“你小子,问那么多做什么?你是连我都不信了吗?”
贺毅连连点头,濡湿的眼里星光熠熠:
“只要十一说的,我自是什么都信。”
沈今鸾指着沉着脸的顾昔潮,道:
“那么,这个人,是我曾经的朋友,可以信任的人。”
“你信我,便也要信他。”
贺毅定定看着面前男人,面露一丝不快,却又很快藏好,微微一笑,道:
“既是十一娘的朋友。便也是我们的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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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昔潮负手而立,不动。
“你姓顾?”贺毅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摇了摇头。
“我曾有个最敬佩的人,是一位战无不胜的将军,也姓顾,可惜……可惜,他们顾家背叛了我们北疆军。”
静立在侧的顾昔潮厉眸扫过去。
一旁的秦昭忽然逼近一步,面上刀疤耸动,问顾昔潮道:
“陇山顾家,是我们的仇人!这位兄弟姓顾,不知和陇山顾家有何关系?”
贺毅愤愤道:
“当年我们在城内点燃烽火,整整十日,离云州最近的陇山卫,还有再远一些的天扬、定远、威宁三卫,各个世家的军队,无一来援。”
“我当时在云州守城,中了箭昏迷过去,醒来看到四周,都是死不瞑目的师兄师弟,我爬过去,把他们的眼睛都阖上。当时,我心里想着,要是顾家的陇山卫能来就好了,顾家那位战神将军能来就好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直到我被俘,也没有援军来。”
“云州,北疆军,是被彻底抛弃了。”
“亏我当年那么崇拜那位战神将军,想要拜他为师,像他一样横扫千军,建功立业,是我看走了眼!”
沈今鸾不动声色。
她深知今夜不是再挑起仇恨的时候。她方才隐瞒顾昔潮的身份,也是为此。
“事不宜迟,我们来牙帐,是为寻找我父兄尸骨的。”
她平静地问道:
“你们从城楼上救下的尸骨,可有认清?”
秦昭道:
“说来奇怪,尸首是有三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掀起眼皮,双眸漆黑如夜,星点闪动。
秦昭回忆道:
“占领云州以后,那铁勒腾大肆宣扬自己亲手杀了大魏三位主将,悬尸城楼。我认得,其中一具,是沈老将军的。可另外两具,皆是被砍去了头颅,卸去了盔甲,不知是哪个是你大哥的。后来,等我们五年后终于能上城楼亲手放下尸首,那尸体早已风化,更加无法分辨。”
那两具无头的尸体,一具定是她大哥沈霆川,另外一具,极有可能就是顾家大郎顾辞山的。
阿伊勃没有骗人,也不可能骗人。
十五年前的尘埃缓缓落下,像是化作一座沉重的高山,压了下来。
沈今鸾心头止不住地发颤,不由望向半晌无言的顾昔潮。
烛火暗影里,他的侧影静默如山,沉沉的宽肩似是放了下来。
想起她和顾昔潮经年的纷争,残酷至极的手段,分崩离析的境遇,她心底压抑的难过就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了。
“呀,十一,你、你别哭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贺三郎手足无措起来。
他有几分不明白,他好不容易见到沈家十一娘,说起曾夺回三具尸骨的幸事,她怎么就忽然落泪了。
倚在一旁静静听着的顾昔潮身形一滞,紧抱胸前的手松了下来,站直了,看了过去。
烛焰惶惶,其色凄然。她在昏黄的光里,默默流着泪。
许是已经做鬼魂太久了,她好像还未习惯自己能被人看到这件事。她呆呆地抹了下脸,颇有几分不好意思,飞快地抬袖拭了拭泪。
“我没事。你们继续说下去。我想知道,云州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攥紧了湿漉漉的手心,笑着道。
顾昔潮掠过秦昭和贺毅,走到她身边。
只见她深吸一口气,终是问出了这一句:
“芸娘说,我阿爹带兵出城没有回来,我大哥开了城门向北狄投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死死看着两位生死别离后的北疆军残兵,道:
“秦二哥,贺三郎,你们告诉我,是否确有其事?”
帐中良久无声,陷入一片死寂。
秦昭重重地“唉”了一声,壮实的身躯颓败下来,微微发颤:
“沈老将军带兵出城,不知为何就像消失了一样。后来再见到他时,已是一具尸身了。他们都说,他带兵叛逃,我是绝不相信的……”
“至于你大哥,”秦昭头垂得更低,支支吾吾,“一言难尽啊……”
他探身撩起帐帘,往外看了看天色,沉声道:
“我看时候不早,天就要亮了。你说的那韬广寺在云州城中,既要去寻回沈家将军的尸骨,需得先好好谋划一番。牙帐还有和我们一样的北疆军,等了十五年,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了。”
贺三郎也没有说话,只深深凝望着烛火里颤抖的她,红了眼。他犹豫了一下,朝她伸出了手,想要抱一抱安慰她:
“十一,你别哭啊,尸骨我给你找到了。就差一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摇曳的烛火倏然熄灭。魂魄消失在袅袅烟气里。
“这是差一点么?”
顾昔潮冷不丁出声,唇角噙着淡淡讽意,已徒手掐灭了烛火。
……
秦昭和贺毅无法在此帐中久留,商议之后,先告辞去召集牙帐中仅剩的一批北疆军旧部。
帐中,贺芸娘今夜大悲大喜,已是疲累得昏睡过去。
顾昔潮没有再点灯,伏于案前细看云州舆图,默记韬广寺的路线位置,为夺尸骨之行布局。沈今鸾静静地飘在他身旁,心思深重,一直没说话。
“若觉难堪,方才你其实不必现身。那两人,我制得住。”他目不斜视,看着舆图,开口道。
沈今鸾抿了抿唇。
她不现身,顾昔潮怕是要将挑衅于他的秦贺二人打趴下,她再当缩头乌龟肯定不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顾昔潮视线定在舆图上,冷声道:
“娘娘不会以为,我真会对这俩杂碎动手吧?”
十年生死,她所剩故友不多,剩下的故友分量也就越重。他既然知道,虽对叛徒心怀鄙夷,自是不会和宵小一般见识。
沈今鸾呆了半刻,“嗤”了一声,破涕为笑。
顾家九郎讷于言,敏于行。他知她不想现身一见,他就不开口供出她,即便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她摇了摇头,道:
“我只是觉得,不能因我之故,让你白白遭受怀疑。”
顾昔潮一顿,低头道:
“你知我不在意浮名。”
“可我在意。”她轻叹一声,想起方才与芸娘针刺一般的话,虽已过去,但仍在心里扎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垂下眼眸。
他知道,她不想露面,是怕重逢的故人又像刚开始的芸娘那般苛责于她,一遍一遍地质问:
沈氏不该带着北疆军保住云州,救下他们吗?结果又在哪里?
既丢了云州,沈氏罪魁祸首,她为什么还不父债子偿,以死谢罪?
她之痛,便是他之痛。
她的冤,亦是他的冤。
“我在,你不必怯。”他突然道。
“所有真相,不会浮于表面,亦非一目了然。”
他从舆图前抬首,望向帐外,整座牙帐后陷在连天夜幕之中,孤寂渺小。
“云州之祸,本非你之过。娘娘所思再甚,所虑再多,还不如随臣查出真相,再狠狠捅仇人一刀,来得痛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抬眸,目中清光涌动,凝视案前沉毅的男人。
片刻的讶然之后,她泪痕犹然的面上一点点变得坚硬冷酷起来。
她抬手,缓缓拭去眼尾最后一点湿意,声色冷静:
“牙帐守卫暗哨众多,秦昭贺毅当年在北疆军中也算佼佼者,花了五年功夫夺回尸首,还是功亏一篑。”
她轻轻一跃,魂魄端坐案上,面对面朝着案前的顾昔潮:
“我有一谋,但,需要借将军性命一用。不知顾将军,敢不敢与我一试。”
顾昔潮撩起眼皮,望向女子凛然含笑的目光。
只一眼,他就知道她要做什么了。即便落泪过后,她是一早就想好了。不愧是当年与他斗法的皇后娘娘。
欣慰一般地,他的唇角不经意地翘了翘,覆手在背,身姿刚劲,难掩一身锋芒:
“既已来了牙帐,自当奉陪到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臣,愿闻其详。”
她一侧身,散开的青丝拂过他的臂弯,指尖点了点舆图上,牙帐最正中的那个位置。
“自然是你走你的人路,我行我的鬼道。”
“我所不能之事,你来。你所不能之事,我来。”
而后,她望向他,眼尾勾起,狡黠一笑,道: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命也只有一条,交到我手中,顾将军可要想好了。”
只略看了一眼她所指的位置,他俯下身去,结实有力的双臂撑在案几两侧,高大的身影如同将人一点一点罩住。
顾昔潮微一颔首,侧脸掠过她的耳畔,低声道:
“臣的性命,一直都在娘娘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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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几,秦昭贺毅折返,顾昔潮换上他们带来一套北狄兵的盔甲。秦昭一同带来几个军士,一个个身形消瘦,面上皆覆有狰狞刀疤,颇有兽性,面色皆是暗沉得像是坟前的冻土。
唯独抬起眼,一道道看向顾昔潮的目光,炯炯有神,坚若磐石。
“我们,便以当年忠武将军的吹哨声为号。”秦昭对着众人道。
忠武将军,便是沈今鸾的大哥沈霆川所封的官号。昔年他治军,首创了不同的口哨调,适应在北疆野地里传讯的法子。
那么多年过去,这些人还记得,分毫不忘。
“芸娘,你等我带了将军尸骨回来,定要将救你出这个魔窟。你再等我一两个时辰。”秦昭执着昔日未婚妻的手,声色郑重。
贺三郎左顾右盼,最后盯着夜色中独立一旁的男人,道:
“喂,十一呢?你是不是把十一藏起来了,我还有话要对她说。”
韬光寺为佛寺,龛笼林立,佛光普照,方寸之间,鬼魂不宜入内。以她魂魄那样子,一入佛寺,怕是要魂飞魄散。
舆图之前,二人已有约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一生所系的尸骨,只能由他来夺回。而他一生一条的性命,亦全全交付于她。
顾昔潮神容冷淡,只瞥了一眼四处张望的贺三郎,并不理睬。
贺三郎见他面色不善,盛气凌人,也提气道:
“此行凶险,我走前想再见她一面怎么了?你不过是在宫中给她看门的,算什么……要知道,我们小时候,可是同睡一张榻的情意……”
眼看顾昔潮闷声不响又摩挲起刀柄,沈今鸾赶紧飘过去,道:
“三郎比我还小两岁,一个小辈而已,顾大将军何至于此?……此行,还麻烦你多护着他二人一些。”
见他冷着脸,沈今鸾跺了跺脚,咬牙道一声“顾九!”
“生死有命,刀剑无眼,臣尽力而为。”顾昔潮冷冷道,转身就走。
几人趁着夜色,潜入了云州城内。
一入城中,众军士便散了开来。三俩隐在街头巷尾的暗处,掩护奔向韬广寺的三人小队,若有异动,以口哨为信。
韬广寺位于云州城西南首,曾经也是香火旺盛的闹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今,整座寺院废弃已久,无人打理。山门前杂草丛生,古树参天,路上石板破裂,老树根盘踞。
静夜之中,树影婆娑,寺内一众佛像落满厚厚尘埃,无边黑暗里,唯有金刚天王的琉璃眼珠在夜色中晶莹发亮。
正殿背后最里处,是一座偏殿,那里隐隐透出一丝光亮。
三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缓步逼近殿门。为首的顾昔潮掩在门后,朝内幽幽一望。
殿内空无一人,不过供桌前燃着两座长明灯。
三人进入偏殿,飞快闭起门扉。
里头是一座佛堂,佛龛上供奉未来佛弥勒大士,盘坐莲花身,笑脸正迎人。两侧长明灯火,金光四照。
顾昔潮上前,手指拂过佛龛,佛龛的供桌上纤尘不染。
左右探看的秦昭贺毅也慢慢朝正中的佛龛聚拢过来,朝他摇了摇头,示意殿内并无发现。
顾昔潮鹰视狼顾,四望之后,忽然半蹲下去,踢开脚下破旧的蒲团,一手撑在地上,而后蜷起手指,轻轻叩动佛龛。
“咚咚——”声音清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绕着佛龛踱着步子,一连敲了敲佛龛四面,皆是空心的声响。
在他指示之下,秦昭贺毅两人合力,一齐将佛龛上的弥勒佛搬开,只见底下赫然是一块活动的石板。整座佛龛,犹如棺椁。
顾昔潮拔刀,掀开棺板,黑眸微动。
棺板之下,赫然是三副并排的棺椁。棺椁之中,是三副黑漆漆的尸骨。
时隔多少年,重见天日,再逢故人,沉冤似雪。
弥勒佛像无声的注视之下,高大的男人忽然后撤一步,竟缓缓地半跪下来,伏在棺椁侧沿。
“可是这尸骨有什么问题?”秦昭屏息以观,看着他沉肃的面容略有异样,不禁问道。
顾昔潮闭了闭眼,声音在空寂的佛堂尤为低沉:
“从你们手中带走尸骨的那个人,确不曾骗你们。”
“北狄人多以天葬,而此人熟知汉人丧葬之风,以棺椁收尸。而且,他深知这三位将军不愿埋在北狄所统治的云州。因此,棺椁只藏于佛龛,不曾入土,只待有人来到此地,带走尸骨。”
此人说,自己不是大魏人,不是北狄人,亦非羌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么他,究竟是何人。
顾昔潮攥紧双手再松开,掌心冷汗消散,正要探进去,细看棺中尸骨求证。
长明灯倏地摇晃一下。
“噤声。”顾昔潮眸光一挑,唇语示意秦贺二人,“有人来了。”
第46章计成新增1k5字
天将明了,夜穹寒星茫茫。一双黑鸦惊起,盘旋在鸱吻之间。
多年前的佛殿破旧的蒙尘,断裂的飞檐在地面投下幽静的暗影。
暗影之中,隐隐可见数百道人影,正凝成一团庞然的黑影,朝着最末那一间偏殿围拢过去。
“嘎吱”一声。
黑影停留在外围,为首那一道高挑的身影打开了偏殿的门,袖间所勾的海棠花纹在夜色里浮动。
一阵夜风入殿,白旃檀香幽幽袭来,在殿内弥散开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眼见一双金丝革靴随之跨入门槛,胡裙衣袂翩翩靠近,在蒲团上拂开。
顾昔潮等三人藏身梁柱之后,每个人背上各自背了一举布条裹起的尸骨。黑暗里,他们暗自握紧了刀柄,紧紧盯着来人。
由于巨大的梁柱阻拦视线,只能看到她的侧影,融在烛火的阴翳里。
只见她闲庭信步,从佛龛上取出三炷香,在灯烛前点燃。烟气灰飞之间,她双手合十,举着三炷清香朝佛龛上的未来佛拜了三拜。
那双手骨节匀称,多有指茧,常使武器,不是普通女子的手。
冬末初春,殿内火烛熊熊,秦昭的冷汗,滴落在夜里结霜的地砖。
而那女子优哉游哉,为供桌上各立一侧的两座长明灯都添上一束油。
一套礼佛供奉之仪完毕,她转身之际,目光倏然扫过佛龛之上。
只轻飘飘一眼,她收回目光,忽吹起一声口哨。
顾昔潮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弥勒佛像的侧边,一处划开的尘埃,是移动过的痕迹。
他心道不妙,正要示意身后二人从后殿撤出,只一个侧身,已发觉佛殿四面,瓦上檐下,密密麻麻的北狄兵全都围了过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女子一步一步从烛火的幽影里走出来。长明灯下,一身华光笼罩,灿若星辉。
“此禁地,已有多年无人造访了。”
她低笑一声,忽侧身,面朝着梁柱,以熟练的汉语道:
“既有客来,再不现身,岂非无礼?”
语罢,她袖手一扬,一道金灿灿的寒光闪过。眨眼间,已有一柄金刀已刺入梁柱巨木之中,刀身嗡鸣不止。
举手生杀,浑然纯熟。
金刀之侧,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从梁柱后走出,纵使四面楚歌,穷途围困,气度沉凝冷静。
男人目不斜视,劲臂抬起,一把将深深刺入木中的金刀拔下,在大掌中把玩刀柄。
“藏人尸骨,伏击于人。如此岂不是更为无礼?北狄的明河公主。”
见他一眼识破自己,女子微微一笑,从昏暗的烛影下走出来。
乌黑发丝编成一绺一绺的辫子,身形矫健,风姿飒爽,端的是三分英气,三分豪气,容光逼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唯独,鬓边簪着的那一对钗,尾部镶嵌的一朵海棠花样的红宝石,娇艳欲滴,略添妩媚。
正是北狄执掌军队的明河公主铁勒鸢。当年领兵攻破云州城的主将。
铁勒鸢掌兵多年,一方势力雄踞牙帐,举手投足,雍容之余,果决狠戾。
她审视面前男人审视的目光毫不遮掩,几近赤-裸,笑道:
“兵不厌诈而已。牙帐已数年不见新来的大魏人,你一来,自是为了当年大魏军主将的尸骨而来。这尸骨,便是我最好的诱饵。”
顾昔潮静静地与眼前的女子对视,目光比金刀更为锐利。
在公主寿宴交出金刀的那一刻,他便心知自己的汉人身份将会暴露。
这一柄先帝御赐给顾家的金刀,是大魏工匠所制,是汉地的工艺,与羌人部落的制刀无论是曲直,弧度,长度,皆不相同。
北狄的明河公主统领北疆一方,博闻广识,怎会辩不出来。
他兵行险着,在韬广寺守株待兔,不过是为了引出当年带走尸骨之人。果真是这位公主。
铁勒鸢在佛殿内踱着步子,耳珰环佩轻摇。她看了看面前的男人,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这个大魏人,孤身闯牙帐只为带走我这里的尸骨,还真是好胆色。”
秦昭瞪大了眼,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不敢相信,道:
“十年前,从我们手里带走尸骨的人,竟是你?怎么、怎么有些不大像了?”
贺毅挠了挠头,低声自言自语道:
“我怎么记得,当年是个男人啊?难道是我记错了?”
铁勒鸢捋了捋胸前垂落的辫子,低头一笑,笑中难得几分小女儿家的羞意,道:
“从前未嫁时,素来以男装示人。”
轻飘一句,便将昔日疑点遮了过去。
她覆手在背,一袭赤裙潇洒飘逸,于烛光中熠熠生辉,顾自说道: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我的生母是羌人和汉人生下的混种,十八岁便被我父汗夺去牙帐,宠幸之后生下了我。因此,我不是羌人,不是汉人,亦不是北狄人。当年从你二人手中收走尸骨,不过是敬重你们大魏的英雄。”
“三具尸骨,其一为沈楔大将军,其二为忠武将军沈霆川,最后那一具,乃归德将军顾辞山。皆为我收殓,多年来,设下灵堂祭奠,告慰英雄在天之灵。”
秦昭二人见她对大魏军了如指掌,心惊之余暗暗生叹。
顾昔潮面上不见喜怒,只淡淡地道:
“公主胸襟,在下佩服。今日我来,只为带走尸骨。公主保管先人尸骨多年,来日若有机缘,必将报答。”
铁勒鸢微微一笑,两侧明丽的耳珰晃动,忽凛声道:
“你擅闯我禁地,盗走我所供奉的尸骨,这么容易就想全身而退?万一你们出去,说是我当年盗走了尸骨,引得我父汗大怒,这可如何是好?”
贺三郎眉目耸动,道:
“我们只将尸骨带走,又不会透露是公主你供奉的尸骨。”
铁勒鸢扬眉,摇了摇头,轻描淡写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们怕是不知,我从侍妾之子一步一步爬至我父汗最为宠爱的公主之位,花费了多少心血?我又怎能冒险让父汗知道我供奉敌国将领的尸骨,岂不是功亏一篑?”
秦昭眉目一凛,握紧道:
“你当如何?”
身后盘桓的北狄兵缓缓聚拢上前,铁勒鸢被簇拥在正中,明眸流转,笑道:
“我只相信,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今夜,你们也见到了你要找的尸骨。大魏英雄安葬此地,诸位也算心愿得偿,不算冤枉。可以放心死在此地,去地下陪他们罢。”
殿脊上闪烁的琉璃瓦,折射出一片一片刀尖的寒光。
顾昔潮的眉眼在灯下浓烈如墨,唇边若有若无的笑,隐隐带着冰冷讽意:
“公主口气不小。尸骨我已取走,我的命,也必不会留在此处。”
铁勒鸢袖手一挥,绞紧的辫子一扬一落,抽打在地面,繁复莲纹的地砖碎裂一地。她嗤笑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只三人,我有上百人,不过瓮中捉鳖,如何不成?”
“是吗?”
顾昔潮立在佛龛之下,声色平静,如佛像俯瞰众生,洞悉众生。
“公主不如看看四面。我等大魏人,从不孤身而战。”
秦昭已在他的指令之下,吹起一声唿哨。
尖锐一声,惊破无尽夜空,响彻天地。
只见整座韬广寺重重残破的佛殿之间,出现了一道一道的人影,训练有素,如有阵型,弯弓搭箭,蓄势待发。
连天箭雨,随之呼啸而来。
在牙帐被奴役了十五年的北疆军战俘,在今夜全部进发。纵使昔年残兵败将,灭城之仇,陷阵之志,有增无减。
十五年无数个朝朝暮暮,伏身敌营,忍辱负重,北狄人残酷的打压或可摧残他们的身躯,却磨灭不了他们的心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到底曾是大魏最为勇猛的军队,这一批残部十五年来从未有一日疏于训练。今日,带着营救故人的使命,在黑夜里如浓墨的影子一般蔓延开去。
漫天箭雨之下,北狄兵猝不及防,被打散了退路,只忙于招架,几近溃败。
其中一支利箭,划破了夜幕,直冲佛龛前艳光灼灼的女子而来。
铁勒鸢身手敏捷,猛然一动,斜身避开,只闻呼呼风声擦耳而过。
那支掠过她人的箭矢落地,刺穿了整座佛龛,弥勒佛轰然倒塌下去。
她手指拂过侧脸,面色微变。
只见左耳耳垂上空空如也。方才躲闪不及,耳珰被锋利箭镞刺穿,掉落在地。
铁勒鸢眸光一抬,目露羞愤,再举目四望,那三个大魏人已不在佛堂,身影早已掠过门扉,衣袍烈烈,向远处奔去。
“这个样子,还真像呐。”她眯了眯眼,玩味一般冷笑道,“有意思。真有意思……”
下一瞬,她面上笑意骤然收起,杀意显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没有人可以从她手里夺走尸骨。
就像没有人能从她身边夺走她的男人。
铁勒鸢箭袖一扬,号令道:
“给我追。一个不留。”
军令如山,美丽的猛虎露出獠牙,势要将整座云州旧城吞没。
……
最近黎明之时的夜色最为浓黑。
北狄兵到底人多势众,从开始的疏于招架,但毕竟是骁勇善战的牙帐亲兵,待回过神来,已在铁勒鸢的号令下,迅速收拢,开始以兵力压制。
见北狄人开始追击,局势已至拐点,顾昔潮当机立断,暴喝一声,“走!”
依照沈顾二人的约定计划,秦昭在入城之前,给北疆军残部下的军令便是“一触即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目的在于消耗铁勒鸢麾下大部分的兵力,牵制敌人的行动。
云州城虽已如一片废土,但是确是他们的生养之地,地形走势熟知于心,在城中与北狄兵巷战,优势在我。
但双方交战,总有人不敌,有人陷落,也有人倒在了云州的土地上,再也没能起来。
贺三郎贺毅奔逃之中,被一支流矢刺中了大臂,手里的刀“咣当”掉落在地。没了武器,两名北狄兵夹攻而来。
他拖着伤臂不断后退,看到秦昭还在十步之外对敌。他以为自己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闭眼的刹那,身后一把金刀陡然飞至,闪现如电。
他被鲜血喷溅了一脸。
贺三郎睁开眼,那两个北狄兵已倒地不起,血流成河。
一只劲臂已捉住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猛地抬起,扛在身侧。疾风一般地救他出了重围,往后面的暗处撤去。
贺家三郎在北狄牙帐蛰伏十五年,也习惯刀尖舔血的日子,此刻却睁大了眼,看到一身是血的顾昔潮,头皮一阵发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男人收回金刀,臂挽长弓,迅疾如风,鬓边银丝闪动。他已在敌阵里杀红了眼,犹如地狱恶鬼托生人间,竟比满城凶厉的北狄兵更令人可怖。
他带着他夺命狂奔,躲过过无数擦身而过的流矢,不知疲倦地回身疾射,身后追击二人的北狄兵应声倒地,直至人影渐消。
贺三郎看得毛骨悚然。
这样好的功夫,让他想起传说中的那个人。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那个名动天下的少年将军,他曾钦佩得五体投地,一门心思想要见他一面,拜他为师。只可惜后来,那人背弃了北疆军,最后销声匿迹。
甩开了追兵之后,二人躲入一处民居坍塌的屋脊前,看到了倚在角落里的秦昭。
这一战,破釜沉舟,每一个人都是抱着必死的信念在城中游走,只为引开更多的追兵,为队友赢得一线生机。
于是,在一处屋脊再见的时候,众人交错的视线里凝着无限明光,无限泪光。
秦昭也受了不少伤,捂住胸口被北狄兵划开的刀伤,喘着粗气,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北狄公主果真中计。他们从牙帐调来追击我们的兵越来越多了。这样芸娘他们从牙帐逃出来的机会就越大。”
“秦二哥,你的伤,没事吧?”贺三郎看着他发白的唇色,为他擦去额鬓的汗水。
“我无事。你顾好你自己,你的伤比我的重……”秦昭撕裂袖口的布条,自己绑起了伤口,道:
“再等等,只要再等等,这一回,我们都能活着回去!”
“嗯,我相信十一娘。”贺三郎目光灼灼,坚定地道,“我要为十一而战。嘶——”
他激动起来,大臂颤动,碰到了中箭的伤口,登时疼得冷汗直冒,强忍着不出声。
身旁的一道人影伏下来,刀光一闪,砍去了他没入皮肉的箭身。
贺三郎闷哼一声,伤痛稍缓和一些,一抬首,对上了男人一双墨黑的眼。
“身手这般差,跟着来不就是送死么?”
顾昔潮身长如松,抱臂而立,看着他冷冷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这人!……”
贺三郎咬牙。
因此人方才救了自己性命,他一时也说不出恶语来,只扬声道:
“我要是死了,就能去陪十一了。要我躲着避战不出,我还不如在十一的坟头做个缩头王八,为她驼着墓碑过一辈子!……唔……”
“废话真多。”顾昔潮眼皮一掀,冷笑,“可惜,你死不了。”
若非受那人之托,此人之命,与他何干?带在身边,平添聒噪。
话音未落,他已将贺三郎臂中的箭镞两根拔起,撕开袍角给他包扎伤口。
男人手劲太大,贺三郎痛嘶不已。
他强忍疼痛,双眼只留一道缝隙,隐约看到,高大耸立的身影似乎在发颤。他好像,也受了伤。
腥风之中,顾昔潮神色冷峻,俯视底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街头巷尾追杀的北狄兵,手中熊熊火把穿梭来去,照亮废土一般的旧城。
明河公主不惜不断地从牙帐调来重兵,只为将尸骨夺回,再他们捉住击杀,实在是太过大费周章。
论情论理,还是从兵法上看,全然都说不通。
除非,这尸骨令有奥妙。
静下心来细想,总觉事有蹊跷,却想不透这种怪异之处究竟落在何处。
顾昔潮极目远眺,北望牙帐。
也不知道她那边怎么样了。
他今夜为她夺回了尸骨,践行了约定,也意味着,终要与她分离,送她往生轮回。
此时此刻,顾昔潮危机四伏,命悬一线,心中却道一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待她走后,十五年前的罪孽,他也该作个了结。
顾昔潮面色沉如深渊,又忽然一亮,眼前连绵的火光窜起,不断跳动。
北狄兵追击无果,气急败坏,已开始放火烧城,要将藏匿城中的所有北疆残军给逼出来。
顾昔潮没有迟疑,先将受伤的贺三郎拎了起来,扔在了屋脊一块木板上横卧,脚一踹,将贺三郎连人带木板,送下了屋顶,由秦昭接着送走。
待他再回首,他的脚底已是燃烧的梁木,顾昔潮四顾,火势剧烈地在蔓延,底下上来的木板已然坍塌,就要烧至他的袍边。
“嗖——”
熹微的夜色之中,一支利箭朝他而来,擦着他的大氅飞过,落在檐角。下一瞬,檐角的砖石碎裂开去,整面墙崩塌,化作一道陡坡。
顾昔潮踩着砖石,沿坡跳下屋顶,已脱离了火海。
他举目四望,四下并无北狄兵。不知这支救他脱险的利箭从何而来。
数丈开外的屋顶之上,一道孤影立于梁木,转瞬隐于重重屋脊之间,不见了。
顾昔潮心下一沉,飞身一跃,欲追上那道人影,忽闻一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呜咙——”
静夜将尽,天色熹微,远处骤然响起一声号角声。
这一声,铺天盖地,如潮水般涌过整座云州废土。
轰鸣般的号角之中,上一刻还指挥若定的铁勒鸢蓦然回首,朝北面望去。
牙帐连绵的毡帐群中,灯火通明。这号角正是从牙帐中吹来的。
一瞬的恍惚之后,她凝神,一声一声数着号角。待最后一声吹尽,寂灭,她身形凝滞,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一共有九声。九,乃是最大的阳数。
铁勒鸢手一抖,五指松开,手里指挥千军万马的长鞭落在了地上。
“公主!”她身边最得心的女侍从牙帐的方向飞奔而来,黑暗中的表情慌张无比。
铁勒鸢听完贴身女侍的禀告,神色也全然变了。
是调虎离山之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群大魏人,不仅仅是为了夺尸骨而来。从一开始进入牙帐,那个男人就布下了这场局,引她入彀了。
他们的目标,是在牙帐之中。
她中计了。铁勒鸢乖戾一笑。
果真是像极了。连容止风度,行事所为,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公主,我们必要速回牙帐。大王子二王子他们已经蠢蠢欲动!”
女侍急切万分,牙帐事态已是千钧一发,若失了先机,公主多年筹谋或会前功尽弃。
“公主?……”
天明之前,最后一丝夜色落下,铁勒鸢背着光,俯身拾起了地上掉落的长鞭。
轰隆隆的号角鸣声中,她拢了拢鬓边的碎发,冰冷的面容恢复了沉定,发号施令道:
“派一队精锐,速回我帐中守卫。任何人,记住,是任何人,不得出入。违者皆斩!”
女侍得令退下,心中感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到了此等生死攸关的关键时机,公主仍心系驸马爷安危。
夫妻二人果真是心心相印,伉俪情深。
……
云州城中所有的北狄兵,前一刻还在锲而不舍地追杀残兵,一听到这号角声,纷纷呆愣在原地,神色且惊且惧,而后,排山倒海一般,丢掉了武器,双膝跪地,朝着牙帐大拜。
隐在暗处快要支撑不住的北疆残部,听到号角声,面上露出无比痛快的神色。一双双早已战至鲜血模糊的眼里,缓缓溢出了热泪。
被困牙帐十五年,他们都知道这一声声号角意味着什么。
秦昭贺毅嘶吼一声,紧紧抱在一起。
十一娘的计谋成了!
残夜里,所有人劫后余生,欣喜若狂,唯独顾昔潮青筋暴鼓,眼底的血色浓烈如焚。
当时,她与他在舆图前约定,从没有这一出。
她瞒着他,去牙帐杀了北狄可汗铁勒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趔趄一步,头晕目眩。倒下去时,还不忘护住背后布包里的尸骨。
“顾九!”“顾九……”秦昭贺毅二人大惊,将他扶住。
这是十一娘的人,方才不知护下他们多少兄弟,铜墙铁壁一般无坚不摧。若不是他,他们这些人,有多少要不是死在流矢中,就是死在火海里。
顾昔潮闭了闭眼,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她与他的约定,始终只不过是她的权宜之计。
生前不惜性命也要算计他的皇后娘娘,既来了牙帐,怎会甘于只带走尸骨?
既有了决心,又怎会在意魂魄的去留?
她从来没有打算去轮回转世。
沈家十一娘自回到北疆起,一早就存了魂飞魄散之心。
一如,顾家九郎十五年前就存了死志。
只为那一个残存的念头,他这一具早该死去的身躯还在往事的灰烬里,默默燃烧。一烧便是十五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此时此刻,腥血亦如火烧一般地在喉间漫开,又被他咽了回去。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顾昔潮拄着刀强撑起身,黯淡的黑眸里,烈焰重燃。
今夜,他还不能死。
他要去救她。
第47章相拥
沈今鸾立在毡帐白顶之上,俯瞰高原之下,心思不定。
云州这片土地上,有太多的亡灵。
自从她这一个孤魂踏入牙帐起,就能感受到无穷无尽的鬼气。好像来到一处古战场,死尸无人收,魂魄无人问。
那一夜公主寿宴,北狄牙帐歌舞升平,在她看来,早已是血腥炼狱。
无数浑浊的魂魄飘荡在半空中,连绵成片,时隐时现,像是一阵骤起的雨雾,又像无依的枯叶。
他们大多来去无踪,不言不语,十五年以来早已没了人的意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个一个扫过去。
他们也曾是谁人的父母,谁人的兄弟姐妹,谁人的至亲至爱。而今,残存的魂魄散落在被敌军侵占的故土,因心有执念,多少年在此地盘桓不去。
她还找到一群新鬼。
她们刚死不久,尚还能人语。
都是被白绫缢死的少女。刚死的,头颅还歪歪斜斜,舌头外露忘了收回。颈上发青,一个个都系着一截断裂的白绫。
她们有她耳熟能详的名字,或许是童年街角处磨石匠的女儿,抑或是父兄军中的家眷。
这一回,她要把她们都带回去。沈今鸾心道。
遥夜里,山脚下的云州城渐渐起了嚣声。
沈今鸾看成一队又一队的北狄兵收到指令离开牙帐,奔向云州城内镇压。
她和顾昔潮谋划,应是成了。
今夜牙帐所有云州旧民,无论人鬼,都应该安然逃脱牙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是,她的心底浮动着有一片沸腾的海,无法停息。
她不想就这么离开牙帐。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沈今鸾侧目回望,只见一缕白绫在风中乱飞。个头娇小的女鬼不过十岁出头,飘都飘不稳,朝她跌跌撞撞飞来。
“发生何事?”她问道。
那女鬼指了指远方,凄声道:
“芸娘、芸娘又被可汗的人带走了!”
一听到“可汗”二字,所有鬼魂面色一变,惶惶飘荡,甚至有后退数十步的。
好像被带走的人就是她们自己。即便死了,往日的梦魇还是阴魂不散。
就怕又被他捉住,就怕又走不了了。
她们都在等沈今鸾做出决断。明显感到,她的气场变了,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阴寒如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攥紧了袖口。
她作为沈家后人,对云州,对云州所有百姓的命负有责任。
当年她父兄没能救下的人,她自然要救。
当年云州陷落之仇,正好也要一起报了。
芸娘这一被夺,正好终止了她的犹豫。
“铁勒腾在哪儿?”沈今鸾忽然出声,像是一早就作出了决断。
所有女鬼都不吱声了。年纪小的,魂魄还瑟瑟发抖起来。她们都怕极了铁勒腾。
“跟我走。”她低喝一声。
巨大的威压之下,众鬼不由自主地伏了伏身,几乎要朝她叩拜。无端的就是有震动魂魄的力量,好像她们都该向她臣服。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沈今鸾白袖一扬,疾驰而去,众鬼追随,带起一股茫茫尘烟。
……
贺芸娘从一场尸山血海的噩梦中惊醒。
她又梦见了十五年前云州城破时的惨状。
她衣衫撕裂,被疾行的奔马在尸横遍野的地上拖曳十余步,耳边是谁人的狂笑声。
后来,满城空空荡荡,唯有冤魂夜哭,如同十八层地狱。
幽暗的帐中,一股熟悉的香息萦绕。
贺芸娘定了定神,梳拢散乱的头发,举目四望。忽又听到一声极为熟悉的鼾鸣,她心头狂跳。
她方才不是在做梦。
一夜过去,她又被侍卫带回了可汗帐中。所有梦魇的开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铜兽香炉燃着那一股奇异的香,榻上熟睡的人是北狄可汗铁勒腾,照常饮了烈酒,酒醉后的鼾声如雷。
她的身边,地上伏卧的两具女尸,脖颈缠着一缕白绫,尸身犹有余温。
不必看,她也知道,又是被活活勒死的少女,只为取她们的处子血。
只因,铁勒腾笃信北狄传说,缢死的处子血流清洁干净,挣扎时的血流却强劲无比,放入烈酒之中,据说可以延年益寿,维持体魄强健,甚至长生不老。
可她总觉得,铁勒腾这个样子,和疯癫没什么两样。根本,不能称之为“人”。
他又刚喝了这种酒,唇边还有残留的人血,已睡了过去。
这一场景哪怕经历了十五年,她仍是怕极了,指尖在袖口握紧,一下子摸到了袖中藏着一小截蜡烛。
想起这一夜再见故人,和那一番精密的谋划,历历在目。这个绝对不是梦,她很快就能逃出牙帐了。他们,不会抛下她不管的。
贺芸娘这才心下稍舒。
她绕开女尸,一点一点挪至帐帘处,静坐凝神屏息,只等外头的暗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阒静当中,那鼾声似乎变了调,像是压抑着的声音,一寸寸发着紧。
“吁——”
那一声她等了一夜的呼哨终于响起。
贺芸娘不敢回头,撩起帐帘往外奔去。只见今夜的牙帐意外的宁静,所有侍卫好像不见了一般。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拔腿向远处跑去,只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男人的闷哼,紧接着是一声低吼,像是挣脱了什么。
巨兽一般庞然的阴影在帐布上暴长开来,朝她在逼近。
铁勒腾醒了!她惊慌失措,跌坐在地,躲藏在阴影里瑟瑟发抖。
“你想跑去哪儿?”
一只粗糙的大掌拧着她的手臂,猛地拖了过去。
远处的吁声急促了一阵,似在催促,见她没有漏面作声,越来越低弱,渐渐远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们要抛下她了。贺芸娘被醉醺醺的男人擒着,又回到了帐中。男人酒未醒,粗暴地踢开毡帐上的女尸,将她一把扔在了榻上。
而后,男人大腹便便的身躯压了上来。
再也动弹不得,巨大的绝望笼罩住了她。
悲愤之下,贺芸娘又摸到了怀里那磨尖的石块。那一块她十五年来每一次都想了结自己的凶器。
她双眸一闭,纤细的手臂一挥,用尽平生力气,刺入了男人的胸膛。
氤氲的香息之中,铁勒腾酒稍稍醒了几分,皱着眉看着胸口插着的一小片削薄的石块。
“你想杀我?”他一愣,忽嗤笑几声。
他一把握住贺芸娘拿着凶器的手。
“你一个女人,连蝼蚁都不如,也敢杀我?”
“咔嚓”一声,他生生扭断了她的手腕,石块掉落在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天底下,没人杀得了我铁勒腾!”
力量太过悬殊,她根本撼动不了山一样庞大的北狄可汗铁勒腾,这个曾征服北疆以北所有部落的霸主。
一阵仰天狂笑过后,铁勒腾提起下袴,抓住她的脚踝,拖至身下,他人却僵在半空,一动不动。
在贺芸娘惊恐的目光中,铁勒腾双目大睁,额头青筋暴起,眼珠子凸出得像是要掉落下来。
“你是谁?”他死死盯着榻上发抖的贺芸娘,洪亮声音莫名变得喑哑,像是被掐住了声带,“什么人在那里?”
皮毛的垂帘晃动不止,狰狞的兽纹四处显现。
贺芸娘在榻上连滚带爬,慌乱之中袖里的蜡烛掉落在地,沉入黑暗,她再也找不到。只能颤声道:
“十、十一娘?是你吗?”
“是我。”沈今鸾无声地回应,魂魄已近力竭。
“你杀不了他的。他力气大着呢。”一道纤细的女声传来,声音颤抖,“我们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望向角落,蜷缩在那里的一群女鬼。
一看到铁勒腾,她们便吓得不敢靠近,拧紧手里的白绫,小声劝道:
“我之前早就试过了,我们实在太弱了……”
“从前还有个叫小杉的女鬼,不仅没杀得了他,反而被他打得魂飞魄散……”
铁勒腾一生征战沙场,戾气非比寻常,身上背着千万条人命,千万个刀下亡魂,根本不怕区区几个女鬼。
更何况,他酒后状若疯癫,她们动不了他,更杀不了他,也救不了贺芸娘。
不少魂魄看到铁勒腾就钻入地底,不敢再现身了。
“救救我……”贺芸娘泣不成声,没逃出几步,又被狠狠摔在了榻上,一双粗糙的手将她的衣裙一把扯烂。
“你这个贱人,逃不了的。没有人会来救你,你的家人早就死光了,被我全杀光了!北疆军早就全军覆没了!你这辈子永远都是我的奴隶。”
铁勒腾发出兴奋的吼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周遭人鬼的低泣声中,沈今鸾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将要沉到谷底之时,心底蓦然响起一道声音。
“再战。”
她回首,好像看到那个人,立在暗无天日的夜里,雪风吹动他鬓边的一缕银丝,曾经一字一句地对她道:
“纵使十年不成,二十年无果,三十年或许终有一丝转机。只要我还活着一日,为了云州,我便要再战,至死方休。”
当时,她曾嘲讽他自不量力,还想以蝼蚁之力,妄图夺回固若金汤的云州。
他的声音回荡心头,沈今鸾凝眸,白衣飘动,望了一眼牙帐底下暗云涌动的云州城。
这个时候,他又在做什么呢?
他以性命交付于她,搏命而战,又是为了什么?
“起来,再战。”她蓦地出声。
一众娇弱的小娘子魂魄为之一震,呆呆地望着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咬牙,大声道:
“一人不行,一百人未必不行。”
“这畜生可不止杀了我们一百个人。”
今夜,她立了誓,要把她们一个一个都带回去!
如果不能将她们带回,她就算不魂飞魄散,留在人世,也是如受酷刑。
一道孱弱的白绫从地上飘飞起来,一把握在沈今鸾的掌心,重重地扯了过去:
“出来——”
她的尾音因力竭而嘶哑,撼动一旁的帐布如浪潮一般不住地翻动。
天际间无数魂魄被一声震动,虚空之中,像是有无数厉鬼密密麻麻地冒出地面,一道发出凄厉的鬼哭。
铁勒腾被突如其来的锁喉白绫掐得跪爬在地,想要挣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悍然收紧了掌中白绫,毫不犹豫,不断收紧,:
“都给我出来!——”
这一声令下,席卷天地的阴风涌入帐中,一缕一缕透明的白绫飞舞起来,无数孤魂潮水一般地涌了进来。
成千上百双纤细柔弱的手,在虚空之中攥紧了一道一道的白绫,一圈一圈地缠绕在罪孽之人的颈上,如同凌迟。
万鬼齐哭,诡谲之中,带着无法言喻的壮丽,有如山河沉浮,洪荒流转。
“你到底是谁?”铁勒腾的酒气终于被全然吓醒了,惊恐地指着一片虚空,掐紧的声带只能发出气音。
帐中无人回应他。
巨大的惊恐之下,他趔趄着往前,猛地挥手碰翻了烛台。
他想要向外头示警,有人竟敢刺杀北狄可汗!
帐布一沾染火焰,已在弹指间燃烧起来,连带着地上华丽的皮毛毡毯,高悬的重重垂帘,都在火中狂欢一般乱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火光映出了贺芸娘惨白的面容,秀气的眉眼因惊恐到了极致而扭曲:
“十一、十一?”
遍地着火,她方才遗失在地的蜡烛,烛芯也被点燃了。火焰中,那个她幼时最要好的玩伴,憎恨了十五年的沈家十一娘现出了魂身。
苍白没有血色的肌肤,一双漂亮的明眸空洞地睁着,素手缠绕着无数道白绫,正死死地为她牵制着铁勒腾。
火光如血,浸染她周身,如同一袭皇后的翟衣,却散着凛然的杀意。
她、她她她已经不是人,是厉鬼啊!
贺芸娘当头雷击,这一刻,竟觉得她比铁勒腾更恐怖,一时吓呆在原地。
“快走啊!”
沈今鸾一声喊,才让她回过神来。贺芸娘再也顾不上了,一心夺命而逃,将帐中所有噩梦抛之脑后。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铁勒腾声嘶力竭,如野兽一般四肢着地,双手深深掐入滚烫的焦土之中。
没有人来救他。今夜牙帐他的亲兵,都去哪里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才掀起眼皮,看到了火光中那一道道诡异的白影,幻觉一般地围在他身侧,像是要将他淹没:
“你们、是什么人?……没有人可以杀死我。”
“巧了。”
一声轻笑传来:
“我们不是人,是鬼。”
“北狄可汗铁勒腾,一生杀伐征战,横扫草原,几无败绩……”
“可是,你怕是没想到,最后却会死在你最瞧不起的女人手里吧?”
铁勒腾眼里已经炸开了无数朵白光,意识沉沉,看到那个说话的人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为何,杀我?”
“呵——”又是一声轻笑,这一声更为嘲讽肆意。
“铁勒腾,要杀你,从来不止我一人。”
“你死到临头,我不妨告诉你,你这帐中,一直燃有剧毒的白旃檀香……”
铁勒腾颤抖着道:
“你胡说,我请汉人巫医都查过,此香出自中原,有调理气息,强身健体的效果!”
“不错。白旃檀出自西域佛国,引入汉地,是僧侣们静心修行的秘香。”
沈今鸾覆手在背,陡然转身冷眼看着他,道:
“可你,从不戒酒色,终日在帐中饮酒作乐,再辅以燃香,那白旃檀的香息便生有剧毒,可以使吸入香气之人缓慢衰竭,侵蚀意志,直至完全疯癫,然后死去……”
“谁予你这白旃檀香,谁就是要杀你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铁勒腾瞪大了眼,两股浓黑的乌血缓缓从鼻孔流出。
恍惚中,一道娇俏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阿爹,这香是中原来的,那边的皇帝才能用上。用了可以长命百岁……”
可恶!他明明是那么得疼爱她啊。除了他的汗位,是祖宗立下的规矩必须传给最强的儿子,什么兵马、权势、荣宠,他都给她了。
可她为什么还不知足啊?
“你也该尝一尝,没了至亲至爱的滋味……”那个女鬼朝他冷笑,“告慰我父兄,在天之灵。”
她到底是谁,杀人还要诛心?铁勒腾暴吼一声,垂死一挣,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抬起了头,死死盯着面前的女子,试图将她看个清楚。
“你……是你?”
她的容貌,像极了,像极了……
“你记起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一直收着力,就等他认出自己。沈家血脉,一脉相承,她的长相,和英俊的父兄极为相似,只多几分柔美。
“你夺走云州,杀死我父兄还不够,还要砍下我大哥的头颅,凌辱他们的尸身!”
“今日,我必要你百倍千倍地偿还,我失去至亲之痛。”
铁勒腾的眼里迷茫了一瞬。
原是他的女儿来报仇了。
十五年前,他一生功勋达到顶峰的那一年。因为,他机缘巧合,夺下了北狄数代以来垂涎已久的云州,被他的臣民奉为北狄百年一现的英雄。
“我铁勒腾毕生功绩,史无前例,彪炳千秋!我是北狄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可汗!”
临死前的遗言,豪言壮语。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靡艳又血腥的鬼魂,从喉底发出一声诡笑:
“但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北疆军的主将,不是我杀的。我也不曾砍下他们的头颅。”
“他们是自相残杀,是自相残杀!哈哈哈哈——”
当年,他只不过时为了让所有人景仰他,惧怕他,臣服他,让整个北疆传遍他的事迹,才宣称自己斩杀了大魏军的主将。
沈今鸾倏然抬眸,神色冷如凝冰,眼底血色如火。
铁勒腾望着她,报复一般地,发出嘲讽而得意的狂笑,响彻整座正在大火中坍塌的大帐。
笑声戛然而止。
千百段白绫在阴风中断裂一地,垂落下去。
铁勒腾气急攻心,脖子一歪,重重倒地之时,死不瞑目,而嘴角扔挂着诡异的笑。
草原上战无不胜的北狄可汗铁勒腾,死在了最是柔弱的女鬼手中。
北狄大帐轰然倒塌,四分五裂。人间恶鬼,堕入地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起火了!”
从云州城中逃出来的北疆军残部遥望牙帐,神色惊恐。
众人在城内拼尽全力,为了牙帐中的奔逃留出机会。一个个伤势不轻,各自为战友包扎伤口之后,才恢复了些许力气。
只等朝思暮想的亲人能从牙帐逃出来。
可是牙帐的中心,分明着火了。北狄兵像是一点就着的火星子,无头苍蝇一般地游走来去,形势极为诡异。
“那号角声是北狄人的丧钟,方才一共响了九声,就是可汗铁勒腾死了。”秦昭倚在一棵枯树前,伤口稍复,对众人道。
众人又惊又喜。
北狄可汗铁勒腾,让北疆以北百十部落闻风丧胆,数十年臣服在他的残酷统治之下,强悍得像个非人的怪物。今日,怎么就这样死了?
黑暗里,一道修长的身影立在树影里,箭袖紧绷,目如寒刃,也久久凝望着牙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九!”
不远处传来一声羌语。
“不负你所托!”
莽机等一众羌人,身手矫健自墨黑的夜色中奔来,各自搀扶几个奔逃中受伤的女奴。他们的身后,还有一大批被他们释放出来的大魏人。
“你交代的事。我们冒着生命危险,可都办妥了。”
顾昔潮“嗯”了一声。
“卑鄙无耻。”莽机忽冷哼一声。
去云州城前,顾九找到他们,要他们相助,救出牙帐里所有的汉人奴隶。他们惧怕北狄人,稍有退意,他便抛出他们远在朔州的家人威胁。
无计可施,只得咬牙答应下来。拼死救出了这些大魏人。
这个顾九,是一早就算计好了,实在可恨。定要向邑都告状,要他小心这个心机深沉的大魏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莽机别过头,与族人各自围成一圈歇息,不与大魏人一道。
秦昭望着一个个小娘子出现,与战友们团聚,痛哭流涕,抱作一团。他却始终不见贺芸娘的身影。
“我去牙帐找!”他猛地起身,不顾伤口撕裂,提刀欲走,“就算死,我也要把她带出来……”
“昭郎!”
一声哭喊,震耳欲聋。
火光之中,出现了一道仓皇的身影,踉跄着向他奔来,衣衫破裂,在风中飞扬。
手中长刀落地,秦昭朝那道纤弱的女子奔去,跌在地上足有三回,才将人抱住,狠狠摁在怀中。
两人抱头痛哭,生死相依。
“阿姐,十一娘呢?”贺三郎焦急地问道。
贺芸娘泣不成声,面色像是更白,只是不住地摇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贺三郎再也坐不住了,拎起刀,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去:
“我去找她。”
好不容易才再见到十一,他还要好多好多话没有跟她说。
一只绷紧的劲臂拦住了他的去路。
贺三郎一咬牙,目眦欲裂:
“你不去,我去!”
男人冷声道:
“你去了,只会妨碍她。”
贺三郎打量着这个皇后宫里的侍卫,皱眉道:
“你、你不担心你的主子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男人只道一句:
“我,相信她。”
贺三郎拽住了男人的手臂,道:
“你、你不担心她,因为你根本不在乎她。可我都担心死了啊!她现在只有我可以依靠了,她那么弱小,是需要人保护的,没人保护她,万一、万一……”
顾昔潮面无表情,望向火光冲天的牙帐。
他所认识的沈十一,从来不弱小,也从来不依靠于人。
可他,想再见到她。
如此思量,顾昔潮从袖中取出那半截犀角蜡烛,点燃夜空。
火光所照,在场的所有人深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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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漆黑的永夜里,天际处晨光微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