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以后,她到城里去代课了。学校老师与她都是过去的同事,工作很快上手。那些学生也很是喜欢她。
秋去冬来。新历年前,学校里将有一批代课教师转正。校长唐参才告诉陈兰英,要抓住这个机会,争取做个公编教师。王婆子又传来社里的通知,要地主家属陈兰英回去参加劳动。
一个月后,学期结束前,陈兰英终于被转为正式公编教师了。但教师的履历表上,家庭成分填写的是“贫农”。
地、富家庭成分的不能转正。她终于答应嫁给社长易贝车。
再过半年,儿子周汉华小学毕业,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徐昌中学。周汉华小时候身体不好,迟读书,到小学毕业时已经是十五岁的大孩子了。上中学时,他改名为易志良。学校发给他的助学金申请表上,家庭成分一栏也写的是“贫农”。
第四回 高级社稻禾减产;翻身楼一室三光
陈兰英在城里学校教书,她的户口也转到城里来了,但儿子的户口粮食却还在农村。办手续的时候,社长易凌胜没有让他迁出,他把他留下来,好维系他们之间的关系。陈兰英每个星期得回到翻身楼来拿孩子的粮食。有时,这易凌胜也把粮食送到学校去,在学校的教师宿舍里住上一、二天。抽抽烟,喝喝酒,翘起二郎腿来等待吃饭。这日子虽是奔波了些,但他占有天仙般的美妻,学校许多人都投来羡慕的眼光,令他好象做了皇帝般的那样舒服。可是他到学校里去也常觉低人一等。那些当老师的看来比他斯文,穿着也比他高雅一些。特别是他们每月都拿工资,袋里多少有一点儿钱,抽的烟都是“丰收”牌子以上的,比他的好。陈兰英对他很少说话,却多嫌他邋遢烟臭,不给他亲近。俗语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他想,这都是无钱的过失。土改过后几年,所有得到的浮财都花光用尽了,衣服也不合时了。现在做这烂鬼社长,挣的工分只能买粮食,抽烟的钱还得靠卖鸡蛋去换。心里便常觉晦气。
光阴荏苒,不觉又过了些年月。这一日队里要去墟上卖番薯藤,他带了把称,跟着几个婆娘到市场上去。找了几个地方,最后在卖杂粮的地方找到个摊位。只见卖番薯的、卖木薯的,卖芋头的,还有卖南瓜的,摆满了一行。看穿着打扮,这些多数是山里的人。近一年来,高级社后土地归公,原来的十几个初级社组成一个大高级社。每个初级社便是一个生产队。公余粮多少由高级社里定,收割完后集体上交。高级社的公余粮要比初级社时多,粮食开始紧张,杂粮也就能卖到好价。山里土地多,山农争着开发种薯芋,赚到了一些钱,比平原地上的社员好过多了。易凌胜卖完薯藤后,便也在那里转了几圈。市场上,开价的,还价的,过称的,熙来攘往,甚是热闹。忽然,有人挑来一担黄灿灿的谷子,立即便有几个人围了上去。这粮食本来是不准在市场里买卖的。但有的农民完成了公余粮任务后,在自留地里种了点稻谷,筘紧咽喉,把口粮省了点出来卖。市管会人员对此半只眼开半只眼闭。不过,也有的市管人员有时候会出来干预,卖粮的便得赶快挑走担子挪换一个位置,否则,市管会没收你的谷子不用看时辰。所以,买的和卖的都得关顾前后。只见这一担谷子很快就以八十元一百斤的价格卖掉了。这个价钱比粮站的高出了七八倍。买卖成交后,那卖谷子的便舒心地从袋里拿出香烟吞云吐雾般的抽了起来。
接着又有几担谷子挑来卖。价钱也都差不多。高级社以来,农民把主要精力都放在自留地的耕作上,有一堆狗屎都积到自留地上去了。这自留地里打多少粮食都是自己的,份份到肉。但社里的却是过了一手又一手,如祖太公分猪肉一般,有分才有的。因此大家到社里来干活都是捱工待食般的做作,出工不出力,有一天凑合着做一天,地里便打不出往日的谷子来。而高级社干部又工作出色,上报的粮食增产,公余粮便增多,于是上交公余粮后的口粮就所剩无几了。多数农户到了四月荒时都要到墟市上去买粮食,故秋收后的粮食价格还算是比较便宜一些的。也有农户分到粮食后就卖些谷子去换买杂粮,毕竟杂粮便宜一些,且又能填饱肚子。
易凌胜一边看那些买卖,一边鼻子里发出“吼、吼”的声音。最近以来,酒也喝得少了,自觉血气便没有那么通,鼻子里总象有什么东西在塞着似的,要多孔它几下才觉疏通。刚孔了几声,忽然,有人在背后拍着他的肩膀道:
“贝车兄别来无恙啊!”
易凌胜回头一看,不觉一边的嘴角挂了上来。原来这是多年前在墟尾赌桌上的名叫卢博财的搭档牌友。解放后,没有赌博的了,大家便没有见面。他见他穿得洒脱,面有红光,便握着他的手说道:
“多年不见,财哥好妥当哩!”
“彼此一船船。”他把般字说成了船字,自笑起来。
“不知财哥在什么地方发财?”他问。
“这日月再不讲发什么财啦,能吃上两餐饭罢了!”财哥从袋里抽出两支锡纸飞鹰牌香烟来,一人一根点上后便扯他到镇上的饭店去。他们拣了近墙角的一张桌子坐下。财哥掏出一斤粮票,叫来了两钵饭,一斤红焖猪肉,一只卤鸡,一碟炒花生,再打来一斤烧酒,两人便开口吃喝起来。
三杯酒落肚,财哥说道:
“这些年见你不着。记得那年赌万历,我还借了你十吊银子哩!”
“都猴年马月的事啦,老哥还记着!”
“不然,我赌钱输多赢少,就那一次我赚了百多吊钱,是沾了你老哥的福气。”
“看你使用不小,真是今非昔比啦!老兄干的什么勾当?”
“不瞒你老哥说,蛇有蛇路,我这是转手买卖,即买即卖。卖谷子的一来,我叫搭档来充市场管理员去管一管,那些农民伯伯怕被没收,我便趁机低些价买入。然后再提高几块钱卖出,易过借火哩。”
“那你一墟能赚多少?”
“不多,大约五至十吊吧。”
“哇,一月九墟,你足足领两份高薪啦!”
“夸奖,但一家老小不挨饿罢罗。哎,我看你老哥你象个干部的样子,跟我搭档,你充市管会,我出力,三七分成,三日趁三墟,左肩挑来右肩卖。如何?”
说着,卢博财眉飞色舞的比划起来,一张大嘴露出了烟黑的牙齿,唾沫星子直喷到桌菜上。
“唉,实话告知,我往日做初级社的社长,现在做着生产队长哩,身不由己!”易凌胜不无懊丧的说。
“哈,原来你当了大干部,那就更好啦!老哥不会靠山吃山么?”
“何为靠山吃山?”
“邪教!你老兄这还需要我教么?”
只见卢博财如此这般的在易凌胜耳边说了几句,易凌胜频频点头,鼻子不断发出得意的吼吼声,嘴角又斜挂到了耳边上去了。
二个月后,易凌胜到学校去时穿起了新的列宁装的衣裳,并且也抽起了锡纸烟。他又买了一辆飞鸽牌的自行车。这车子放在门口,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