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凡夫俗子看得如痴如醉。多少人愿意掷下重金,一睹她的仙姿,又有多少人愿意倾家荡产,想要看到面纱下的她,然而她都拒绝了。她只为舞而舞,除了舞姿,她什么都不会出卖。
一曲终了,掌声四起。
踏雪置若罔闻,匆匆离去,楼下的一切她都无心介怀。回到房中,正准备梳洗。忽然一道人影跃入。
“谁?”她警觉道。
“我。”一个身着月白锦衣的清瘦男子,从暗处走了出来。
踏雪一怔,揪心得痛,迎着他矍铄的目光,浅浅道来:“洛驿……”
男子冷笑道:“原来,你还记得!”
“我又怎么会忘记……”她轻轻的说,轻到只有自己才听得到。
洛驿俊朗的脸庞带着笑意,却掩不去话语的冷然,问道:“三年前,你为什么突然失踪?为什么离开绯鸿山庄?”
“因为心中已无情意。”踏雪柔声道。这个答案会不会太过残酷,她已经无法判断。
“哈哈哈……”洛驿仰天长笑,心里却是酸涩的,“我为了你舍弃王侯的身份,和你隐居绯鸿山庄,就在即将成亲的时候,你却不告而别……三年了……我找了你三年,如今你告诉我心中已经没有情意,你是何其残忍……是我错了,找你做什么?大哥说的没错,你只是贪图荣华富贵的舞姬,从来都是我一厢情愿!我千辛万苦找你,也只是自取其辱!”
“踏雪只是一个舞娘,荣华富贵远比情意来得真实可靠,我从来没有逼迫你放弃王侯的身份,甚至是为你可惜的。值得吗?你放弃地位,意味着失去权利和金钱,这样的你,我跟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洛驿望着这个名叫踏雪的女子,忽然感到如此陌生。当初那个为他起舞弄影的女子,那个温婉的女子,那个他深爱的女子,现在竟是如此冷漠。他为了与她长相厮守,忤逆了父亲,背弃了家族,抛下身份,只是为了和她一生一世。结果,她在成亲的那天离开了他。那么他曾经的不顾一切,又是为了什么?突然,什么都没有了意义。
“我对你已经没有价值了吗?”他笑得苦涩,“那我回去继续做我的侯爷,你会不会回来?”如此没有骨气的假设,他是真的割舍不了她一点也不稀罕的情意。
踏雪心中闷闷的,他何苦呢。“不会!洛驿,我对现在的日子很满意,你看,这座华丽的怡香阁,是我的,这里的客人每晚都来捧场,大把大把的银子装进我的钱袋……”
“难道你带走的那箱黄金,还不够你生活吗?为什么还要回到青楼?”他是真的不懂,当初就是因为她出身青楼,他们身份悬殊,不能在一起。他带她离开青楼,避世归隐。而如今,她却自己又回到青楼,宁可当一个舞姬,也不要回到他的身边。他不气她离开的时候,带走了一箱黄金,他不气她还是一个青楼舞姬,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刻意要将彼此的身份拉得那么遥远。
“一箱黄金又怎么样?钱,是永远也不够的,我想要的,远多过这些!”她自己也没想到,马车上会多了那箱黄金,以为只要离开就好了。如今,他质问起来,那就让他以为,她就是一个贪慕虚荣的女子好了。
“你想要多少?你要多少才够?”他有点气愤。她怎么可以如此直白,把她的贪婪暴露无遗,自甘堕落。
“不够,永远都不回够!”她淡淡道。要怎样,他才能死心呢。当初的踏雪已经死了,现在的踏雪只为金钱而活。
“啪”他不禁扬手甩了她一巴掌。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否清醒着。他真的听不得这种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蒙面的白纱,被他拍落,半空里回旋舞动,轻落在地上。
右脸,那道深红的伤疤,如同一条百脚虫攀爬在她如雪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这是哪里来得?”他逼视的目光,定定的落在她的脸上。
踏雪的伤痛,由面纱落地的刹那全部都涌现心头。三年来,她在人前都戴着面纱,没有人见过这样丑陋的自己。她还是那个仙女一样的踏雪。这条疤痕是她的恶梦,是她的痛。竟然,会在他的面前暴露。
“我不要你管!你走!”声音是颤抖的。
“是谁?是谁干的?到底是谁?我非杀了他不可!”洛驿意识到这才是她三年前不辞而别的理由吧。他拉着她,疯了似的追问。
“洛骖……”伤心欲绝的踏雪,还是幽幽的说出了那个憎恶的名字。
洛驿愣住了。“是大哥?”他真的无法想象从小敬重的人,会是伤害自己挚爱的人,“三年前,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
踏雪缓了口气,那些恶梦的记忆,还是第一次告之于人。“成亲的那天,你请来洛骖,他派丫头把我骗去绯鸿山庄的后山……清白和容貌都被毁了……我……已经不配嫁给你……他要我离开你……我坐着马车离开,不知道要去哪里,污秽不堪的自己还留在俗世做什么?可我真的舍不得,舍不得就这样离你而去……后来,我发现车子里那箱黄金,就回到青楼,希望还有一天,能再见到你,驿……”
洛驿瘫坐在椅子上,无力道:“竟然是大哥……为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对你……”
“驿,能再见你一面,我已经知足了……”
“为了让我找到你,你故意回到青楼,还把怡香阁弄得名声大噪,就是引我来见你?”他开始明白她的良苦用心,揽她入怀,“踏雪,是我对不起你……”
她在他怀里摇着头,说:“不要恨你大哥,他固然可恨,却也是为了你,我等到现在,只是想要见你一面,如今足矣!”
“跟我回绯鸿山庄。”他这次是决计不会放她离开了。
踏雪没有作声。
第二天一早,洛驿就急忙去打点行装,买了一辆马车,去怡香阁接她。可是仆从告诉他,主人已经独自上路,离开了。他不由的心一沉。她怎么又从他身边溜走了呢?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他才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无论天涯海角,他都要找到她的。
踏雪坐着马车离开,这是早就决定的。她只要见他一面就够了。余下的日子去哪里都是一样的。她还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留在他的身边,成为他的笑话。那段过去,是他们之间不可磨灭的痛。
“停车!”洛驿叫住了马车。他终于赶上了。
踏雪从车里出来,蒙着黑色面纱。
“为什么又一次不告而别?”洛驿抓着她的手腕。生怕眨眼间,她就消失了。
踏雪伸手摘掉面纱,伤痕暴露,她回头看了一眼车夫。车夫被那道狰狞的疤痕,吓得退了大步,不敢再看她的脸。
“看到了吗?”她带着微笑,却是涩的,“我的丑陋,是被世人鄙弃的……”
“我不在乎这些!”
“我在乎!”她说得坚决如铁。
没有预警的,他俯身,温柔的,一点点,亲吻着她脸上那道刺目的伤痕。
眼泪,夺眶而出,他的心意,她了然。
随他回到绯鸿山庄,故意忽略掉周围诧异的目光。一个整日蒙纱的女主人,仆从间常常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