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蕣华笑道:“蜂儿好妹妹,人应当标新立异,若是从众,很容易湮灭无闻的,你看着一群都是白脸,独独有一个人的面色紫赯,整张画面一眼便看到了这个人,乃是全局的焦点,很受瞩目的,看画的人未必留意到其她人,先看到的是你。”
蕣华往那淡墨里面添了一点朱砂,黑红黑红的。
果然这幅画挂了出去之后,往来茶客的目光立刻就盯在了黑脸女子上,又是笑又是议论,连蜂儿这样喜欢给人关注的,都有些受不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过了年,成化十二年的二月初,这一天晚上她回到家中,往椅子上一瘫,吁着气道:“姐姐的那幅游湖图总算是卖出去了,这些天那些茶客看看画就会又看看我,一个头左摇右晃,两边看来看去,还和我说,‘这画上的人很像大姐啊!活灵活现的,就是这个精气神!’我当时怄得,都要吐出血来了,今日到底卖掉了。”
蕣华咯咯地笑:“两钱银子呢,蜂儿的画像。”
这一年很快又过去,转过年来,成化十三年,三月里,蕣华与蜂儿小螳这一天关了店面,又乘船去了杭州,春季里西湖的景色,也是很优美的啊,到了那里,当然又是住在马红云家中,马红云见了她们,很是高兴,此时端彦已经去了金陵,马红云和她们讲,“那一幅《东阳南街图》给她带去当嫁妆了,她极爱那画,在家中的时候,便时常展开来看呢”。
蕣华笑道:“真是很惭愧了,那样的画,只怕人家看了要笑的。”
马红云笑道:“她那相公看过,也是赞叹不绝呢,这一回你们可要在这里多住几天,好好玩一玩,春天乃是西湖最美的时候,西湖的绿水就如同醇酒一般,能醉人呢。”
三个人在这里,又住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每天就是四处游玩,杭州的景色是真的美,蕣华不由得便感叹道:“真希望将来能够在这里买一座小楼,就在西湖边养老了,每天就喝喝茶,吃吃点心。”
杭州的小吃很不错,小笼包、鳝鱼面、桂花栗子羹,豆干豆皮也都很好,蕣华规划自己的老年生活,就是这样悠闲,空闲的时候再画几幅画。
马红云笑道:“这便是‘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杭州实在是个好地方,东阳也很好。”
碧绸也道:“能生在江南,实在是有福的。”
蜂儿张口问道:“到那时我们还开茶店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蕣华转头笑道:“喜欢开就开,不喜欢开就不开。”
蜂儿挠了挠头:“或者还是开吧,若是身体还好的话,否则实在不知要做什么,总是待在家中也会腻。”
小螳笑着说:“你还真的天生是个劳碌命。”
三月底回到东阳,便要准备制冰了,天气看看热起来,枫棠锦要开始卖冰了,马上就是销售旺季,如今她们已经准备了十几只大木桶,一次制成的冰可以用三天。
之后便是如同每年夏季一样的售卖冰茶,到了七月下旬,东阳县中忽然流传起一个故事,说是有一个男人假扮了女人,借着教授针线技艺,住在人家内宅之中,到了夜间,便奸骗女子,这消息着实新奇,登时便轰动了,街头巷尾传扬,茶店里也有的是人在讲:
“乃是在晋州发案,不意北边风俗粗鲁,竟然也能设计得这样精巧。”
“真亏他怎样想来的,男子扮成女子,别的都罢了,喉结能用高衣领遮挡,只是他那一双脚可怎样办?充作大脚妇人么?看来今后凡是大脚的婆娘,都要小心,可能是男人扮的。”
“据说是缠了脚的,为了干这事,特意弄做了金莲,也是很舍得了,所以辨别是否真女子,只看脚是不成的了。”
“是啊,这事本来也不能单单看脚,茶店的大姐虽然是脚大,这些年我们却都知道,乃是的的确确的女子。”
蕣华一听这件事,似曾相识,自己从前看网文,评论里面就说古代笔记里记录了一个故事,一个男人扮作了女子,也是这样的套路,最后翻车是因为遇到了一对同样不良的夫妻,男的看到这个假女人很美,便起了歹意,和妻子同谋,由妻子出面骗了“她”来,然后丈夫出场,图谋不轨,结果就发现对方是个男子,于是便将这个人阉割了,从此留在家中当了男妾,后来类似的案子发了,这个男人因为阉割了下体,老妇人隔着衣服验身,混过去了,竟然得终天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时蕣华看到这样的故事,心里想的是,真难为那一家子是怎么过的?情形实在太诡异了,一个女人,一个男人,还有一个不女不男的阉人,那个丈夫原来还喜欢肛交,只是不知道那位妻子从这个阉人身上能得到什么甜头,不过这三个人其实都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倒是也能凑合吧。
这时听说了这样一个案子,蕣华恍然间将两件事对接,我的天,莫非便是这件事?
之后渐渐地,消息愈发丰富了,那给捉住的人妖叫做桑冲,向来心术不正,之后遇到了一个“名师”叫做“谷才”,跟谷才学的这一种男扮女装的勾当,把脸上的汗毛全绞干净,修整了眉毛,最厉害的是还缠了足,这可真的是豁得出了,纵然他缠得不能如同真正的闺秀,也是够疼的,蕣华想着自己当初为了方便行动,无论如何不肯缠足,这个桑冲为了性侵,居然缠足,他的这个欲望可是够强烈,从前偶尔听过传统评书,有采花贼,大概就是这一类。
而且这个桑冲还真的很精通女性技能,比如缝纫刺绣,还有烹饪,他学这些足足学了两年,确实有一定的水平,所以人家女子才请他过去传授技艺。
桑冲的落网,和那一则笔记故事也很有相似之处,他投宿在高宣家中,本来想要伺机作案,然而高宣的女婿赵文举也是个色中饿鬼,意图强暴,于是便露了馅,那赵文举却没有故事里的男人那样心疼他,当即嚷了出来,高宣一看,便让人将桑冲押送官府。
官府将桑冲审讯了,见案情实在重大,便将他又送到北京,皇帝直接判了个凌迟,桑冲的师傅谷才已经死了,但是桑冲还有七个“再传弟子”,也都要严加捉拿,事情发展到这里,就和前面看过的故事接续上了。
蕣华晓得了来龙去脉,她是觉得桑冲这个人相当可恶,不过蕣华的心态又有一点怪,于是腊月里写信问盛徽:“桑冲那厮究竟长得什么样子?行刑的那天,姐姐去看了么?”
第二年的二月,盛徽回信:“那样的场面,我是看不得,虽然这人倒是死有余辜的。不过你姐夫打听了,道是那贼子倒是长得清秀,小小脸,身条也细细的,是以才能够冒充女子。可见三姑六婆之中藏污纳垢,妹妹千万小心,不可让这些人在家中留宿。”
蕣华:三姑六婆风评受害,就因为桑冲这个贱男,活该他这个死法。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第四十五章珊瑚
成化十四年的九月初九,近芗靠在窗前,正看着庭院中的菊花,忽然侍女灵芝进来说道:“姑娘,蕣华姑娘来了。”
近芗收回目光,连忙说道:“在哪里?”
起身便出去迎接。
不多时,姐妹两个坐在花园里的石桌旁,桌子上摆着一壶酒,四个小菜,还有一大盆蒸螃蟹,蕣华手里拿了一个肥大的螃蟹,正痛痛快快地吃着。
近芗喝了一小杯酒,笑吟吟望着蕣华:“姐姐,我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
蕣华又在碟子里加了酱醋,和蟹黄蟹膏搅合在一起,拿着羹匙舀着举在那里:“妹妹,什么事?”
然后一口就将满满一勺的蟹黄送进嘴里。
近芗道:“姐姐,我晓得你是当真不会成婚的了,不过没有后嗣,将来终究不是很稳妥,所以,你想不想立嗣?我已经和相公商量过,母亲也答应的,倘若你愿意,便将仲英过继给你,你也有个后嗣。”
蕣华登时便微微有点发呆,这可真的是“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好吧,这两句诗其实并不很贴切,毕竟大家都活得好好的,只是平时与小螳蜂儿确实讨论过这个问题,当时想的是抱养弃婴,只是她们一直都忙得很,茶店里也忙,自己作画也忙,所以一直没有付诸实行,而且想着毕竟还年轻,按周岁算,蕣华今年三十一岁,小螳三十二岁,蜂儿三十岁,都是年华正盛的时候,很想再好好地干几年,然后再说孩子的事,哪知近芗今天就提起了。
蕣华想了一想,说道:“你不过有两个儿子,让仲英留在你那里吧,你若是愿意,便把珊瑚交给我来养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近芗有四个孩子,长女绛雪,之后是儿子伯玉、仲英,幼女珊瑚刚满半岁,她叫做“珊瑚”这个名字,是因为满月的那一天,蕣华送了一支通红的珊瑚来,南极冰海除了有海绵海星,也有珊瑚,只是少有能够获得,这些年偶尔有给海浪冲到岸上的,蕣华将比较完整的珊瑚枝都储藏起来,这也是可以变现的,或者当作礼物送出。
此时近芗说到要过继给自己一个孩子,得说她愿意将儿子过给自己,乃是很重的情意,不过蕣华却并不想将一个男孩立为后嗣,她想要一个女孩,珊瑚白白胖胖很是可爱,假如可以的话,她想抱养珊瑚,绛雪当然也很好,但是近芗已经在她身上花费了很大的心血,所以蕣华便想,便将珊瑚抱过来养育吧。
近芗沉吟了一下,道:“如果姐姐喜欢珊瑚,那么便将珊瑚带去好了。”
蕣华笑道:“妹妹,多谢你,也谢谢母亲,我愿她将来成为宋若莘那样的才女,不过若是她想要成婚,我也不拦阻。”
近芗笑着说:“我就知道姐姐是要这样,既然她作了姐姐的女儿,便听姐姐安排。”
近芗心知肚明,蕣华绝不会给珊瑚缠足,这样一来即使近芗不想当宋若莘,也不是很容易找到如意郎君,不过这世间又有几个才貌仙郎呢?
近芗这些年,看到的事情愈发多了,晓得婚姻对于女子实在是深不可测,有公婆严苛的,有丈夫冷漠的,有妯娌小姑刁钻的,有大伯小叔居心不良的,其间也有人侥幸得到了很好的丈夫,可是男人偏又早早死了的,落得孤零零带着孩子,若有钱还罢了,若是没钱,便很是凄凉,死了丈夫倒是不必再担心怀孕,然而那日子也不是好过的。
这些事不是只发生在险恶的贫苦下层,即使是书香人家,也不时会见到的,简直太常见了,以至于称不上新闻,所以婚姻虽然是这世间女子多数要走的路,不过倘若不走这条路,其实也不是太过可惜,蕣华与小螳蜂儿便过得也还好,虽然不是怎样富贵,起码落得省心,因此近芗虽然明知蕣华给珊瑚引导的是这样一条路,却也不太过在意。
这一天晚上,蜂儿和小螳回到家中,蕣华便将这件事对她们说了:“近芗愿意将珊瑚给我们,你们的意思如何?”
小螳笑道:“那敢情好,近芗姑娘生养的,定然灵秀。”
蜂儿拍手乐道:“从此咱们也是后继有人了,这冰茶店要继续往下开,咱们也开成个百年老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蕣华笑着说:“珊瑚将来便是‘文君当垆’卖冰茶!”
不知道近芗看到那样的情形,会不会感到头晕。
小螳这时皱眉道:“只是我们两个要开店,蕣华你白天一个人带着她,毕竟只有半岁,你独个能成么?”
蕣华叹道:“我也是在想这事,少不得请一个帮佣了。”
否则自己的绘画生涯只怕暂时便要中断了。
这便是蕣华烦恼的问题,从近芗那里回来之后,她坐在房中,便想这件事,有一个女儿当然很好,但是伴随而来的,便是育儿压力,蕣华不是完全没有育儿经验,她曾经带过年幼的钊繁,从前在盛家大宅,大家聚在一起纺织的时候,蕣华常听到婶娘们说起孩子的事,小孩子成长过程中的种种问题,这方面见闻很是丰富,况且她也还记得二十一世纪的一些育儿知识,都是在网上看来的,所以想到养育珊瑚,倒是不怎样忐忑,只是这必然要占用相当多的时间。
蕣华虽然决心好好抚养珊瑚,但是她也不想放弃自己的绘画,那是她的兴趣所在,如今蕣华已经是当做一项事业在做了,倘若中断,实在太痛苦,虽然不是完全放弃,但是假如断裂几年十几年,再要重新拾起,人事已非。
所以蕣华便想:“必然要请一个保姆帮忙,白天在这里,晚上回她自己家中去。”
小螳点头:“这个法子蛮好,不好让她住在我们这里的。”
那样的话,空间的秘密就无法隐藏了,尤其是夏天,那么多冰从哪里来的?所以便不能聘请那种住家保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蜂儿想到的也是这一点,于是便说:“请孙婆婆帮我们请一个妥当的,务必要人品可靠。”
蕣华加了一句:“而且不能带病,纵然残疾也都罢了,若是有肺痨之类,可是不成。”
这是照顾孩子的工作,携带传染病是肯定不行的。
于是第二天,蜂儿便去托了孙婆婆,孙婆婆得了这件事,很是卖力,不过三天的时间,便领来一个年轻的女子,大概二十六七岁年纪,孙婆婆和她们讲:“叫做巧姑,可怜她男人一场伤寒便没了,留下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小的,实在无以生活,要老身给她找个营生做,我晓得姑娘们都是慈善的人,便带了她来,姑娘们看看,是否合意?很是干净利落的呢,做事最是勤快,烧得一手好汤水,做得一手好针线,也会带孩子,别看现在有些瘦,脸黄黄的,其实都是穷的,缓一阵就过来了,她这身体好着呢。”
蕣华看着巧姑,身上衣服倒是干净,面色虽有些发黄,却也并不是病恹恹的,大概没有传染病,只是两只眼睛有些木木的,好像反应有一点迟钝的样子,和她的名字不是很相称。
蕣华与小螳蜂儿商量了一下,便对巧姑说:“既如此,便请你帮忙照料孩子,外带照管家务,你的三餐饭食,这里包下来,另外还可以带米和肉回家里去,每个月先给五百钱,清晨过来,黄昏回去,你看如何?”
不等巧姑说话,孙婆婆拍了一下大腿:“着实好事情,正巧她家里两个孩子也无人照管,晚上回去也照应一下,两边都能应付。”
巧姑慢慢地点头:“多谢姑娘们,我定然尽力。”
于是两边商定,巧姑每天辰时过来,酉时回家,就是早上八点到晚上六点,每天十个小时的工作制,全月无休。
雇下了巧姑,没过几天,这边全都准备好,近芗便将珊瑚抱了过来,首先便看到院子里一只奶羊,正在那里啃食青草,进入房间一看,床上铺的小小的被子,还有做了一半的小衣服,另外保姆也有了,显然这边很是用心,虽然蕣华不肯让原来的乳母随同过来,但是应该也可放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一天只有蜂儿开店,小螳留在家中,和蕣华一起款待近芗,巧姑烹调了饭食送上来,她的手艺果然也是不错的,大家吃得很开心。
午饭后又喝了茶,闲聊一阵,近芗便离开了,她登车回去的时候,珊瑚正在睡觉,等她醒来,转着头看来看去,发现母亲不在,乳母也不在,登时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蕣华连忙将她抱了起来,不住地拍抚安慰,又拿玩具给她看,过了好一阵,哭声才渐渐地止住了,小小的珊瑚在蕣华怀中哽哽咽咽,蕣华看着她哭得通红的脸,真的是好可怜啊,让蕣华感到有一些惭愧。
珊瑚换了一个新环境,起初很是不安,整天哭闹,蕣华每天将她抱在怀里,近芗也三天两日便来看她,直到半个月之后,这才渐渐地熟悉了,哭叫的次数减少,让蕣华松了一口气,重新提起画笔。
这一年很快即将过尽,腊月二十九这天,蕣华给巧姑十天假期,“这一阵你也辛苦了,从除夕到初九,都不必来了,在家中好好团圆,初十那一天再过来。”
见巧姑脸上瞬间有些犹豫,蕣华连忙又加了一句:“这十天的工钱,我照算给你。”
带薪休假。
巧姑脸色瞬间放松,说了一声:“多谢姑娘。”
然后踮着脚慢慢地出房去了。
这一天晚上,小螳和蜂儿关了店,回到家中逗弄珊瑚。
小螳问道:“蕣华,可曾与巧姑说,她后面十天不必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蕣华点头道:“和她讲过了,工钱照开给她,这一阵可是好,她在家中清闲一阵,我们这里也得些自在。”
蜂儿笑道:“她可是赶得真好,帮佣不过三个月,便得了十天休假,还带工钱的,我们忙碌一年,也不过休这么几天,在家中闲着便没有进项。”
小螳一笑:“她和我们怎样比呢?家中那个冷清哦,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两个孩子,在那里等着吃饭,虽然倒也是个陪伴,不过想到衣食便要发愁。”
因为是保姆这样一个重要岗位,蕣华与小螳特意去巧姑家里看过的,离这里四条街,走路半个多小时的距离,真的是萧条,小小一间房,巧姑带着一女一儿住在里面,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件必须的东西,只是倒还干净。
那两个孩子年纪都还小,女儿六七岁,儿子三四岁,衣衫破旧,就在那里打闹,巧姑吆喝不住,两个小的见了母亲,便转过头来问:“娘,吃饭么?”
巧姑便叹道:“这两个傻孩子。”
蕣华冲着蜂儿也是一呲牙,心中暗道,越来越有资本家的范儿,口中说道:“她这一阵虽然不用来这里做事,在家里只怕也不得闲。”
蜂儿晃了晃头,笑着说:“我晓得的,只是说一句笑话。这一阵巧姑似乎伶俐些,不是起初那样木木的了。”
蕣华道:“想来是我们这里没有那么多事端,不必听着叫骂声,所以放松些。”
巧姑确实是不偷懒的,然而她的反应有些慢,蕣华说一件事,她做一件事倒也罢了,太过体贴人意的秉性,设想一下其实也未必怎样美好,只是蕣华安排了事情给她,她往往还要想一想才做,虽然真正做起事来倒是不差的,只是确实有些迟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蕣华闲来也和她聊聊天,问她从前的生活,巧姑便说起来:“家中姊妹兄弟多,我十二岁的时候,便出去给人家当使女,家主人对我是不错的,我在那里学了些礼节,也认得几个字,这些烹饪缝补都是在那里学的,到我十七岁,家里给我定了一门亲事,刚好之前定的契书也满期了,我便从东家那边回来,太太因为我那几年勤谨小心,便给了我几件衣裳首饰,打发我体体面面出嫁。我本以为在主人家中学了这一身本事,到夫家定然能得喜欢,哪知我那丈夫不知怎么,就是看我不顺眼,三天两日打骂,我几次都想寻死,只是先头舍不得父母,之后舍不得孩子,一直熬煎着,只指望他哪一天回心转意,不曾想竟然忽剌八又死了。”
此时听蕣华这样几句含蓄的话,蜂儿便道:“她男人没了,她倒是解脱了,不必再坐这个牢。”
小螳叹道:“虽然如此,巧姑是个厚道人,毕竟也是伤心。”
蜂儿笑道:“你信她真想男人?那不是疼人,是疼钱,男人纵然不怎么样,终究能带回来钱,如今男人没了,钱便也没了。”
小螳摇头:“这便很是可叹了。”
蕣华想了想,道:“我今天听她说,那男人少有拿钱回来的,两个孩子都挨饿,她织布换的一点钱,也给她那男人拿去赌博喝酒,连嫁妆都给夺了去,当掉了,钱拿去鬼混。”
巧姑不是很喜欢诉说的,少言寡语,日常只是干活儿,蕣华闲了和她说话,那可真的是“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一点一点往外挤,今天又说出来一些,那个男人简直是倾家败业的扫把星,给人杀猪倒是能赚几个钱,但是少有往回拿,都是他自己吃喝玩乐了,并不顾念家中,家里面的瓮中时常没有米,巧姑晓得指望不上他,便自己织布赚钱,却也给他拿走了,连当使女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嫁妆都给夺去,着实赔得狠了。
蜂儿听了,登时挑起眉毛道:“既然如此,她还哭怎的?也不是个长俊的,这样的男人,半点好处没有,也不靠他吃饭,他死了,她倒是脱离苦海,还哭什么?”
蕣华耸了耸肩,人的心态啊,谁知道呢?也许是斯德哥尔摩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第四十六章自幼熏陶打马吊
过年的时候,蕣华除了如同以往一样,回去母亲家里,拜望两边的祖母,另外特意带着珊瑚,去近芗那边,大家团聚,到了那里,近芗抱着珊瑚使劲亲了几下,大家便凑成一桌打马吊,灵芝抱着珊瑚,站在一旁看着,她也是个马吊迷,此时自己一时不能上场,便在旁边眼睛发亮地看着。
蕣华转头一瞥,见珊瑚两只乌溜溜的小眼珠儿,竟然也定定地瞧着牌桌上,便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来:“《幼学琼林》!”
丁藏琼手里抓着牌,马上便问:“那是一本什么书?”
潘玉鸾打出一张万贯,笑道:“只怕又是她的杜撰。”
蕣华笑嘻嘻地说:“我打算给珊瑚写一本开蒙书呢。”
莳药的手搭在椅背上,坐在旁边看牌,此时咯咯地笑:“我已经猜着开篇是怎样写的,‘枝花空汤,索子万贯’。”
大家哈哈大笑,都是马吊的牌名,马吊一共有四种花色:十字、万字、索子、文钱,十字是十万贯,万字是万贯,“枝花空汤”都是“文钱”里面的名色,“枝花”是“半文”,“空汤”是没文。
真挺有文化意涵的,十字、万字牌面画的是《水浒》人物,万万贯派给了宋江,非大盗不能大富,而且仔细一想,很有意思的,梁山泊是一个很看重武力值的地方,但是宋江作为最大的首领,武艺反而只是三脚猫,他是靠动脑得到这个位置,纯粹是斗心眼,是一个“厚黑学”达到相当境界的人,用好听一点的话来说,就是“权谋”。
近芗笑道:“这也是‘家学渊源’了,作了半个易安居士。”
就是《打马图经》那一半,至于才学,在蕣华的教导下,估计也就那样吧,不过也无所谓,只要开心就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蕣华又打了一阵牌,便下来喝茶水,替换了莳药上场,蕣华喝了一杯茶,便找了纸张和眉笔,对着牌桌上便开画,莳药抽着牌,笑道:“我猜着了,蕣华乃是要画一幅《马吊图》。”
蕣华乐道:“的是的,只是眼前少了两个人,灵芝呢?她抱着珊瑚站在这里,着实有趣。”
潘玉鸾和莳药哈哈笑着呼喊灵芝,灵芝不多时走来,笑盈盈地说:“站得脚酸,刚去房里坐着了。”
蕣华笑道:“你什么时候歇好了,再抱珊瑚站在那里,给她熏染一下咱们家传的本事。”
初十这一天的午间,蕣华与小螳才抱着珊瑚,坐车回来了,进了门,巧姑已经在那里,给她们开了门,又简单打了个招呼,便回厨房料理午饭。
蜂儿则是躺在被窝里,刚睡了一个回笼觉,蕣华进入她的房间,她刚刚懒懒地伸腰坐起来,打了个呵欠:“这世间回笼觉最好!”
蕣华呵呵乐道:“你早上给巧姑开了门,是不是就又一直睡到这咱?”
蜂儿摇头一撇嘴:“我还吃了早饭的,巧姑煮了面,我吃了,然后才又睡。蕣华姐,我就希望有朝一日能过上这样的日子,每天就睡到自然醒,想什么时候起床,就什么时候起床,想怎样便怎样,再不受时辰的拘约了。”
开茶店也确实辛苦,早出晚归,一年少有休息的时间,所以过年时间,蜂儿便冬眠了,如同静修一般。
蕣华笑道:“你便慢慢地等吧,到七八十岁的时候,总可以清闲了。其实我们如今还算好,从前在大宅子里,每天作息都有一定的时辰,那才叫拘束。”
蜂儿噗嗤便笑:“蕣华姐,你可别提了,那日子简直了,我是没从过军,不过想来那些戍边的人,也不过如此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真跟军队似的,每天早上固定的时间,敲钟二十四下,全部的人揭开被子起身下床,然后又是四下钟声,这是提醒应该洗脸漱口了,之后是八下钟声,大伙一起到有伦堂听训。
蕣华倒是没有联想到军队,她想到的是自己大学时候住宿舍,每当早上第一节有课,便必须要早起,赶着时间过去上课,真的好像大学宿舍一样啊,食堂营业也有一定的时间,过了那段时间便没有餐食,不同的是,在学校里,如果错过了吃饭时间,还可以去外面小餐馆,或者在宿舍里煮方便面,盛家大宅却没有这样的方便,每个小家庭存一些点心,就是极限了。
要说盛家大宅之中这样的生活,规律倒确实是相当规律的了,一日三餐都有固定的时间,晚上也不会熬夜,生活作息相当的健康,然而唯独一点,就是缺乏自主性,本来做着什么,正在来劲,看看时间快到了,便感觉有个什么在后面催,很有一点紧张感。
蕣华并不是一个特别散漫的人,但是她也想要多一点自我主张的空间,所以当年在盛家大宅,她想的就是,早一点独立生活吧,再不想这样一直当学生了。
这时蕣华说道:“不过你现在是真该起床了,马上便要吃午饭了。”
蜂儿披了衣裳下了床:“脸上油腻腻的,打水洗脸。”
蕣华一看,这可是真好,原来到了这个时候,蜂儿连脸都还没有洗,早晨大概是只漱了口,直接就吃饭了。
大家坐下来一起吃饭,巧姑抱着珊瑚坐在一边,小螳转头望了望她,笑着问:“巧姑,这几天都做些什么?”
巧姑讷讷地说:“我啊,在家里织布。”
蜂儿噗嗤一笑:“你也不嫌累。”
这种时候还要加班呢,一年辛苦到头,也不说歇一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巧姑扯了一扯嘴角:“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不织布做什么呢?总不能就这样闲待在那里,自从在这一家当保姆,收入确实有所提高,除了每个月五百文钱,东家还包三餐,另外不时拿一些米和肉,让自己带回家里去,然而家中依然贫穷。
其实巧姑对这个雇佣自己的家庭,并没有什么不满,虽然女佣不住在雇主家中,有些奇怪,不过巧姑以为这样也蛮好,自己毕竟有两个年幼的孩子,倘若自己住在东家这里,孩子可怎么办呢?夫家基本上没人了,娘家也是一堆事情,母亲顾不来这么多人,嫂子也有孩子呢,不到万不得已,自己不想将孩子寄托在母亲那边,所以这样的安排倒是正好,自己白天将孩子锁在家中,来这里做事,晚间再回去,两边不耽误。
但是即使这边给的钱物不算菲薄,对于巧姑来讲,生活依然是紧张的,若只有她自己,倒是也还罢了,关键还有两个孩子,要吃要穿的,更不要说将来女儿要备嫁妆,儿子要准备娶妻的聘礼,因此巧姑每天从蕣华这里回到家中,做完了自家的家务,洗衣做饭之类,二更的时候也不能闲着,要坐在织布机前织布,一直到深夜。
所以春节这十天的空闲,她怎么可以真的休息呢?巧姑当然便是在家中织布,多织一些布匹,拿出去换钱。
到了下午,蕣华搂着珊瑚睡了一觉,起床之后,便开始检点画稿,这几天在近芗那里,又画了一些素描,她特别挑出了一幅画,便是那一张《抱儿看牌图》,桌面上四个人围坐打牌,旁边有三个人搭着椅子围观,另外灵芝抱着珊瑚,站在那里很是专注地看着。
蕣华当即铺开画纸,开始细细地画,她刚刚画了两刻钟的时间,床上的珊瑚便醒了过来,哼哼呀呀地翻身,向床边爬。
蕣华登时也不能再画画,这边拢住孩子,那边便招呼巧姑,偏偏巧姑在那里洗衣服,蜂儿拖着棉鞋,很快过来了,将珊瑚抱了起来,带她到外间去玩:“珊瑚好乖乖,我们去书房,那里有许多书看哦!”
蕣华噗嗤便是一笑,蜂儿从来便不喜欢读书。
蜂儿却蛮不在意,抱着珊瑚便到了书房,指着书架上的一堆账簿,和珊瑚说着:“我们珊瑚啊,将来要认好多的字,这样才能够记账,你看你二娘娘,那账本上整整齐齐,一条一条的线,分出那么多的栏目,好像窗格子一般,多么的精细,还写的那稀奇古怪的数字,若不是有汉字在下面配着,旁人都不晓得是什么的,简直是天书,她若是去当天师,给人家画符,凭这些怪字也能够糊弄一阵……”
蕣华:其实就是阿拉伯数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作为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蕣华还是更习惯使用阿拉伯数字,非常简洁,一目了然,其实阿拉伯数字早就传入中国,最早是在唐代的时候,伴随着佛教传入中国,但是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宋元时候又来一波,结局依然如此,盛徽博通经史,这些都是她搜寻爬梳出来的,蕣华于是才知道阿拉伯数字在中国的这些过往,在她的记忆里,大概一直要到清末民初,这种数字书写方式才能够普及开来,不过自己也顾不得那么多,先用上吧,蕣华并不想改变历史,估计历史也不会注意到她,毕竟和那些掌握着强横权力的人比起来,她实在太渺小了。
春节期间,茶店不开张,家中的人比较多,蜂儿小螳都能够带一下珊瑚,因此蕣华抓紧时间画画,另外正月十五、十六、十七这三天,她们三个轮番去看灯会,每次两个人出去,一个人留在家中照看珊瑚。
这个时节,外面天气毕竟还冷,生怕珊瑚感冒,另外蕣华可是记着这个时代的人口拐卖,孩童一旦丢失很难寻找,最典型的是《红楼梦》里面的英莲,本来是小康之家的掌上明珠,结果就是在元宵节的时候,给拐子拐走了,从此成为女奴。
倘若珊瑚也发生这样的事情,那会怎么样?蕣华简直连想都不敢想,所以这样人群密集的时候,她便不会带如此年幼的珊瑚出去。
正月十八,茶店又打开了门,里面挂了几张新画,其中有一张,就是马吊图,画面上一群女子兴致勃勃打马吊,眉飞色舞,兴高采烈,袖子都挽了起来,堪称“揎臂掳袖”,旁边一个侍女模样的人,抱着一个女童,笑眯眯地看着,那女童也满脸好奇,嘟着嘴瞧着。
一个茶客望着这幅图,摇头晃脑地说:“若说这手臂露出这样长一段,画在图画上难免有些不雅,不过因了这画的气息,倒是不觉得淫亵,只感觉热闹。”
白生生一段小臂啊,明晃晃就在那画面上,手腕上还戴着金腕钏,让那原本丰腴的手臂增添了一种华丽气息,明明只是闺房之中打马吊的场景,很俗的,旁观的一个人还拈着麻糖在吃着,却居然有了一种盛唐风情。
旁边另一个男子笑着说道:“真亏了这小娃娃,还在怀抱之中,便看马吊牌,再大几岁,只怕便要让她来凑个手,这也是耳濡目染了。”
日子就这样慢慢地过,到了七月里,时节已入孟秋,传来一个消息,罗昔昔要在白鹤观出家修道。
蕣华听说了这个消息,便匆匆赶去罗昔昔那里,问道:“已经决定了么?”
罗昔昔微微笑着颔首:“是确定了的,我已经这个年纪,是应该退步抽身了,从前去白鹤观进香,与紫霞真人很是投缘,便投拜在她那里,我这终身也有个了局,我是不耐烦给人家当妾,低眉俯首的,要说这红尘中的繁华,我这些年也热闹过了,如今很该清静清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今年将近三十岁,在歌姬的行业里,这便已经是暮年。
蕣华点了点头:“在白鹤观很好,距离城里也不远,我们与梅道长也很是熟识,时常过去她那里,将来大家也能常见面。你哪一天去观里?我过去瞧瞧那仪式。”
罗昔昔笑道:“这么一说便好隆重,仿佛我要出海寻觅仙山的一样,不过既然蕣华姑娘要去,便看看热闹也好,乃是在八月初六。”
蕣华笑着说:“到那一天,我若是没有意外的事,便过去看昔昔的传度仪。”
这一天晚上,巧姑回家去了,蜂儿小螳回来,三个人谈起这事,小螳点头道:“她走这一条路,倒是也好,有个善终。”
蜂儿开口便问:“她带了多少私房过去?白鹤观虽然不是很穷,不过自己手里有一些钱,毕竟是好。”
蕣华笑道:“这个却是不好问的了,不过她乃是个有心计的人,应该总能留些东西在手边。”
歌姬这一行,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罗昔昔是其中的佼佼者,自然风光,然而许多底层的歌女默默无闻,度日艰辛。
到了八月初六这一天,小螳和蜂儿照常开店,蕣华骑着驴,另外又雇了一辆车,让巧姑抱着珊瑚坐在里面,便往城外白鹤观来,巧姑平时多是在东阳县城内走动,这一回去东白山,便当做是游玩,心境也开阔一些。
到了白鹤观,一些平日与罗昔昔要好的人也在那里,多数也是歌姬,蕣华差不多全都认识,都是找她去画过像的。
一连串的仪式进展下来,蕣华看着很是新鲜,连珊瑚也睁着滴溜圆的眼睛,这边看看,那边瞧瞧,她一岁半的年纪,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所以很是好奇,蕣华虽然不愿带她去人太多的地方,但是整天闷在家里也不好,白鹤观倒是个合适的开眼界的地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半个时辰之后,看完了这一场出家仪式,罗昔昔至此改法名为“灵微”,中间珊瑚还换了一次尿布,到这时观礼的人各自赠送首饰物品,表达自己的感情,梅紫霞便留大家在这里用斋饭,白鹤观的素斋确实不错,比慈悲庵精细一些,紫苏烧嫩豆腐很是鲜美,椒盐烤蘑菇也很好。
吃过了饭,又喝了一杯茶,宾客们便准备离开了,蕣华抱着珊瑚来到荷花池边,珊瑚忽然间伸出手来,指着水池中一闪而过的金红色物体:“驴!驴!”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罗灵微笑道:“已经开始学说话了啊。”
蕣华笑着说:“只是有时候就会张冠李戴,这个是鱼啊,宝宝,不是驴。”
珊瑚却固执地指点着:“驴!驴!”
梅紫霞笑道:“再大一些就好了,时常带她出来走走,更灵动些。”
蕣华点头一笑:“是啊,出到外面能多见识一些人和事,听说建庶人牛马不辨,想想这个,也挺吓人的。”
就是朱允炆的儿子,当初朱棣攻进了南京,朱允炆不知所踪,长子也没了,马皇后自焚而死,这个次子那一年刚刚两岁,从此圈禁在凤阳,叫做建庶人,一直囚禁了这么多年,后来朱祁镇二次复位,将他放了出来,据说“出见牛马亦不识”,在那囚牢里,关得都傻掉了,放出来之后不久就死了。
另外朱祁镇也恢复了静慈仙师的皇后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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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十月里,黄学思与丈夫从北京回来,并不是致仕退休,喻老先生虽然五十几岁,快六十的年纪,依然很有一腔仕进之心,毕竟《礼记》里面说,“五十曰艾,服官政”,六十岁也是不差的,“六十曰耆,指使”,所以喻老先生虽然是这个年纪,并没有什么“美人迟暮”的伤感,他是心气勃勃,以为自己是正当有为的阶段,到了这个年龄,学养已经积累得很深,人世经验也丰富,正可以有一番作为,哪知就在这个时候,朝廷将他免了官。
喻老先生之所以罢官回家,倒并不是他犯了严重的错误,而是因为兵部侍郎马文升的案子,盛徽的公公起初是在礼部,但是之后调到了兵部,就好像当年蕣华从商务调到财务一样,他与侍郎马文升关系密切,但是马文升得罪了宦官汪直,汪直就和成化皇帝说他不好,将他贬谪到了重庆,马文升那边的人也有所牵连,比如喻老先生,给免职回来了。
老先生当然很是愤懑,在自家的园子里慨叹“官场险恶”,又痛斥“南蛮小儿”,这个“南蛮小儿”就是汪直,汪直是瑶族人,大藤峡叛乱战争之中,年幼的汪直给官军虏获,作为罪犯的后裔,阉割后送进宫中为奴,哪知如今翻身成这个样子,所以喻老先生咬牙切齿,“叛逆余孽”。
蕣华来看黄学思,便劝道:“也没什么,家乡的风景人情都亲切,太太和老爷离乡这么多年,想来也很想回乡看看。”
黄学思点了点头:“一转眼十三年了,虽然是帝京风华,然而‘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仍然是眷念故土,如今归乡,也算是最后得了归宿。如今我只望明夏不要给牵连了。”
然而到了第二年,成华十六年的五月,盛徽和喻明夏也回来了,不过喻明夏的这个遭遇,倒是与汪直没有直接关系,喻明夏在翰林供职两年,之后转到吏部,正在努力上进的时候,因为同僚倾轧,上司听了他许多坏话,况且上司本来也不很喜欢他,因为喻明夏不是很会周旋,于是上官便时常训斥他,喻明夏干得没意思,他本想干脆谋个外放,但是不得门路,他父亲又已经免官,他在京城官场失去了有力的奥援,于是便索性辞官回到东阳。
喻明夏辞职回来,当然是不免怏怏,蕣华倒很是高兴,又可以见到盛徽了,于是兴冲冲来到她家中。
五年时间不见,盛徽有了一些变化,她今年虚岁三十六岁,几年官夫人当下来,愈发显得稳重端详,见到蕣华,盛徽也很是欣喜,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笑道:“南极仙姝如今格调愈发明朗了呢!”
蕣华的画作,如今在京城也是有名号的了,时代画风本来是推崇清远疏旷,然而她的画实在太过另类,又很有趣,便终究是引起了注意,文士们评价最高的虽然还是那种表现高远情怀的画作,但是蕣华这种色彩鲜艳、构图活泼的绘画,终究也唤起了他们心头的一些情感,尤其是在闺阁和市井之中很得共鸣,市井自然不必说,闺秀之中也多有流传她的画,这些官宦书香之家的夫人小姐们,对于她的美人图倒是罢了,格外喜欢她画的街头景物,还有山峦溪流。
蕣华这几年,虽然不曾往太远的地方走,不过毕竟去过几回杭州,沿途在船上,饱看了两岸的景色,尤其中间停泊吃饭的时候,画了许多素描,当做之后正式作画的素材资料,蕣华画的客船夜泊图,非常优美,然而又不是诗人笔下惯常的凄清,却是相当的鲜活有趣,岸上有炊烟也就罢了,船头也在烧饭,船娘十分忙碌,还有乘客取出自带的食物,匆匆吃过晚饭,那场景很是活跃,有浓浓的尘世气息。
在她的画作之中,有杭州西湖,琼州风景,热闹街市,还有东阳城外的山峦寺观,田间耕种的人,道路上赶车的人,各种做工的人,甚至还有稳婆、卦姑、卖婆,为了画稳婆接生,蕣华特意跟着张婆婆进了几次产房,不过她没有画得那么血淋淋,画的是顺利分娩之后,张婆婆包裹婴儿的画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来很是好笑,蕣华的这一幅《接生图》,给印成了雕版彩画,一些人将它当做祈愿顺产的产图来用,以至于引来一些议论:“那些产婆懂得什么?字都不识,文墨不通,多有躁急伤生,居然画在画上,当做了庇护一般,若说救治人命,还得是饱学的儒医。”
说这话的不仅是男大夫,另外也颇有一些文士,平日里最是诋毁三姑六婆的,不过盛徽以为,内宅诊疗旁的倒也罢了,还能比较好通融,只是接生这件事,实在不太好让男子来做,即使是那些文士自己,嘴里是这样说的,真的到了夫人分娩的时候,也未必愿意请男医生,否则真的很是打脸,平日里满口“礼教大防”,这种时候倒是无所谓了。
况且稳婆也未必就是百事无能,只会胡搞,盛徽自己已经生育了四胎,都是稳婆接生,也都稳妥得很,尤其是在北京,生小儿承学的时候,是盘肠产,肠子脱了出来,也是稳婆拿冷水泼在自己脸上,自己一个激灵,就收缩下体,经过这样几回,肠子就缩回去了。
盛徽在京城,终于生了一个儿子叫做承学,虽然到如今只有这一个儿子,可是她的心情放松了许多,丈夫进入政坛,自己也生了儿子,一家圆满,前途一片繁花似锦,哪知几年之后便辞官归乡呢?
姐妹两个人坐在一起,聊着这几年来的经历,虽然常有写信,毕竟一封信中难以容纳这么多的内容,盛徽便问道:“怎的不带珊瑚过来?很想看看她。”
蕣华笑道:“那孩子太能闹了,她若是来了,这里不得安宁,巧姑在家里带着她玩儿吧,家里几条狗,一只羊,足够她折腾。”
然后两个人便谈起京城的风光,盛徽说道:“着实气派,很是巍峨,与江南的精致灵秀不同。”
蕣华又问起汪直:“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盛徽道:“年少气盛,机灵狡猾,天生的暗探,让大家都栽了这么大一个跟斗。”
蕣华笑道:“也真亏了他,今年不过十几岁,这么多年在宫里是怎么熬下来的?”
盛徽点头道:“若说他的身世,倒也是可怜,虽然是罪犯的后人,这遭遇却也着实惨烈了一些,不过总算有转机,给分到了万贵妃那里,如今终于出头了,这样年幼,便提督西厂,只是他隐忍这么多年,一朝得势,便要兴妖作怪,况且那西厂,本来也不是什么好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就是明代着名的特务机构啊,后来还多了一个东厂,祸患相当酷烈。
蕣华想了一想:“倒是有一点像国初的郑和。”
盛徽展颜一笑:“果然是,当初这位汪厂公忽然崛起,我与明夏议论起来,便说这人生俨然又是一个郑和,只是郑和心地纯正,倒不像是他这般,诡谲险恶。”
不同于汪直是刚刚听闻,郑和的名字,蕣华倒是早就知道的,前世听饱了的,“郑和下西洋”,然而到了这个时代,才晓得郑和身世浮沉,他的人生落差比汪直还要大,郑和是回族人,他的家族是元王朝的贵族,在明王朝与元王朝的战争之中,他的家族站在失败的一方,郑和就成为奴仆,从前蕣华也知道郑和是太监,但是并不晓得他成为宦官的经过,今世听长辈讲述过去的事情,才晓得竟然是这样的原委,蕣华登时便想到了扈三娘,这两个人真的是,都是为敌人冲锋陷阵。
此时蕣华说道:“当初韩雍大人平定了大藤峡的瑶乱,砍断了大藤,从此改叫‘断藤峡’,哪知这藤接续在了这里呢?也不知当初那些给官军抓住的女孩子,如今怎么样了。”
盛徽一时间也是沉吟,蕣华前面那句话,很有一点“野火吹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味道,后面那句便令人心头格外沉重,汪直郑和这样的男人确实很惨,不过战争之中的牺牲者肯定不只是男性,女人也有大量给掳掠,那么那些女子的命运如何?
虽然盛徽是坚定站在明王朝这一边,而郑和与汪直,一个是蒙元的人,一个是瑶民叛方,对于与明王朝为敌的群体,本来应该没有太多同情的,可是一想到那些在战争中的人,有一些与自己一样是女人,盛徽便不由得代入了她们的身份,如今虽然是王朝鼎盛,少有战祸,但是假若真的发生那样的事,自己身为女子,要怎样面对呢?
盛徽回来不多久,东阳就发生了一件新闻,一个男子在外面饮酒,忽然间便醉死在街头,他的妻子听说了这个消息,也不穿孝,只是寻常衣服,草草地将他发送了,然后马上换了大红的衣裳,在家门街巷走进走出,看到的人都议论纷纷。
蕣华这一天带着珊瑚去母亲那里,便听到家里人正在议论这件事:
“她那稀奇古怪的男人如今没了,算是可以好好过日子了,她能纺织会裁剪,不愁赚不到一碗饭吃。”孟观时语气平淡地说。
怡莲则是说道:“她那男人竟仿佛中了邪,忽喜忽怒的,如同恶鬼,如今终于把自己作死了,她家里的事,我们原也听说了,只可惜竟帮不得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钊焕原本听母亲说的那几句话,便觉得心中不自在,只是不好反对母亲,此时听怡莲如此讲,便对着她说起来:“虽然如此,丈夫刚死了,头七都没过,就换了大红衣衫,还出来进去地故意给人看见,着实无礼,悖乱得不行了,这都是不读书之故,不明礼义。”
蕣华笑道:“哥哥,你也不想想她从前受的那个罪,整天提心吊胆,丈夫前一刻还笑嘻嘻的,下一刻便忽然翻脸,拿鞭子抽打,她如同活在油锅里一般,此时不过是穿一件红衣裳,很是客气的了。”
钊焕的脸色愈发青了,愤然道:“那人确实残酷凶暴,不过毕竟没有打死了她,她一天住在人家的家中,丈夫便一天是她的天,如今丈夫死了,她不说戴孝,反而穿得这样大红大绿的,如同办喜事一般,着实狂乱悖逆,当初受虐挨打也是她自作自受,难怪丈夫要那样对她。”
蕣华噗嗤一笑:“哥哥啊,你这就是‘倒因为果’,是丈夫先那样对她,她才穿的红衣服,又不是她先孝服穿红,那男人才打她,若按你说的,她不过是穿了红的,又不曾还手打死丈夫,何必恨得这样?”
钊焕听了,额头的青筋都迸了起来:“蕣华,你怎的如此狂妄?你从小读书,知书识礼,只是老女不嫁,便有这般古怪,毕竟是她的丈夫,人死了竟如同喜事一般,还有没有人性?不看你家的巧姑,当年老公那般打她,如今提起来还会落泪呢。”
蕣华嘻嘻一笑:“巧姑倒确实是,修炼得跟佛祖似的,太过慈悲了,什么人她都心疼。”
这时孟观时道:“好了好了,又不是自己家里的事,吵得什么?钊焕啊,去看看阿载的书读得怎么样了。”
钊焕粗着喉咙,尽量恭敬地答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蕣华望着钊焕的影子消失在门外,笑着念了一声佛:“阿弥陀佛,可算是走了,这下总算轻松了,我这哥哥不知怎么,这些年愈发道学了,和从前很是不一样。”
怡莲抿嘴一笑:“你体谅他吧,这些年不是很顺,所以有的时候便急躁些。”
喻明夏是当了几年官,自己辞职回来了,钊焕则是一直没考中,眼看着连卖画也不如蕣华,南极仙姝虽然算不上“一代宗师”,但是毕竟名声远扬,靠卖画便能维持小康,而他到现在一幅画都没有卖出去,便很有挫折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蕣华笑道:“姐姐,你辛苦了。”
那一天蕣华回到家中,也没隐瞒,便将那边的对话说了一遍,蜂儿毫不客气地便说:“幸好我们是住在自己家里,若是住在男人家中,饶是受苦受累,还给人说嘴。”
小螳轻轻摇头:“没想到钊焕少爷也这么说,当年他明明不是这样的。”
蕣华乐道:“想来是年纪越大,越觉出当男人的好来,便这样了。”
要说钊焕,年轻时代也算是倜傥的,然而到如今年岁渐长,可能是愈发感受到了父权夫权的重要,所以便油腻了,而且冷酷无情,倒是与蹉跎不蹉跎干系不大。
又过了两天,盛徽来探望蕣华,进了门视线在庭院里只扫了一眼,便笑道:“妹妹,你这庭院着实堂皇,这道路简直如同大学士府中的地面一般。”
都是用玛瑙镶嵌,原本的青石路面,嵌入了红的绿的玛瑙卵石,镶嵌成简单的花朵图案,所以这套房屋别的其实也罢了,唯独这道路,着实抢眼,堪称流光溢彩了。
蕣华招呼了珊瑚来见盛徽:“宝宝叫姨妈。”
珊瑚扬起圆圆的脸,对着盛徽娇娇地就叫了一声:“姨~妈~”
盛徽见了珊瑚,很是喜爱,拉着她的手,笑着问:“几岁了?”
“三~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叫什么名字啊?”
“保~鲜~丸~”
盛徽登时笑仰在那里,转头问蕣华:“这是个什么名字?”
不是叫“珊瑚”吗?
蕣华乐道:“有一天我正在画画,她过来要我跟她玩,我就和她说‘宝先玩吧’,她就自己蹦着念起来,‘宝先玩宝先玩’,从此就叫‘保鲜丸了’,永保新鲜的。”
当时蕣华脑子里嗖地掠过了“杀生丸”,还真别说,珊瑚自己给自己取了一个日本名字。
盛徽不住地乐:“你这家中,可也真有趣。”
巧姑过来煮茶,蕣华与盛徽难免谈起最近的新闻,说到“丧事穿红衣”,蕣华乐着一推巧姑:“特意夸奖你呢,说你是个仁义厚道的。”
巧姑斟了茶水,叹道:“姑娘可别说了,一提到从前,我就想哭,为什么我的命这样的苦,偏偏摊上那样一个男人?自从去了他家,就没过一天好日子。”
盛徽虽然恪守妇道,不评论什么,可是也抿着嘴不住地笑,就好像士大夫将《关雎》解释为“后妃之德”一样,钊焕显然不知道巧姑悲伤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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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成化十七年,六月里的时候,盛徽生育了一个女儿,取名叫做可萦,这一年盛徽已经三十六周岁,蕣华去看她的时候,她躺在那里和蕣华讲:“这一回格外辛苦,今后我要专心修佛了。”
蕣华想了一想:“最好是姐夫和你一起礼佛。”
否则纳妾可是麻烦。
盛徽微微一笑:“从京城回来之后,他看得世事都如同镜花水月,也已经开始看佛经了呢。”
蕣华:这样可是真好,赶紧修身养性吧,其实早就应该这样,总共生育了八胎啊,目前活下来的有五个,八次分娩,想想都疼。
于是蕣华回到家中,便想着要画一幅观音图送给盛徽,盛徽自己也是很擅长绘画,蕣华只是表达自己的心意而已。
过了一周时间,蕣华又去看望盛徽,这时候盛徽的身体已经有所恢复,蕣华将自己绘制的观音图展开来给她看,盛徽靠在枕头上,看着那图画,然后瞥了一眼蕣华,暗道妹妹啊,你不把观音那双大脚画得这么明白就不行吗?虽然这样形式的观音,从前自己也看过,但是都不如从你笔下出来的这般刺激人,一双雪白的脚就踩在赤色鲤鱼的脊背上,明晃晃的,脚踝都露了出来。
盛徽微微一笑:“这南海的波涛着实活灵活现。”
蕣华笑道:“是从钱塘江潮取来的景。姐姐,你再看,你再看,可还看出些什么?”
盛徽又看了片刻:“这观音的脸竟然有一点像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蕣华嘻嘻笑道:“就是按着姐姐的面容画的,姐姐专心修行,将来也是个仙女。”
盛徽笑着说:“借你吉言。”
蕣华又说:“姐姐,我发现忽然对观音像很感兴趣,想要多画几张,或许卖得掉的吧?”
盛徽几乎本能地便想到,这一下是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画大脚女人了么?从前是画过天足女子,是撒网捕鱼的人,赤着脚,看得清清楚楚,特别鲜明,然而渔女毕竟身份低微,她们的大脚便显得“勉为其难”,让人感觉十分的“不幸”,如今观音大士是天足,这可是很够规格了,虽然说观音在天竺,本来是男相,但是在如今的中国,已经转为女相,而且蕣华在人像上最擅长的是美人图,专门突出观音的女性特点,所以她画出来的观音,就是大脚女神。
盛徽不能够理解蕣华为什么对此这样执着,自己对于金莲,其实已经不那样在意,但是蕣华依然很是执念,但凡找到机会,就要让天足显露出来,不过她平时一般不会说什么,所以自己便也不必深究。
蕣华果然是开通了一个新门径,之后连续画了七八张观音,她设想了许多场景,尤为别致的两幅,背景是一座洞府,布置得一半像是人间的富丽府邸,一半带了神仙色彩,观音就在其中徜徉。
她将这一幅画绘制完毕,蜂儿看到了,嘎嘎地笑:“我如今是看着了,原来观音住的地方就是这个样子,她的这个地方倒是挺舒服的,你就不画一个观音吃饭的图?我想看看观音都是吃的怎样的饭菜。”
蕣华笑道:“观音那大概是吃生鱼片的,蘸着芥末酱油来吃。”
就是鱼脍,蕣华虽然对日料也感兴趣,但是穿来明代,读了一些古书,便晓得中国古代也有这样的吃法,“良人玉勒乘骢马,侍女金盘脍鲤鱼”,这个“鲤鱼脍”就是用鲜鲤鱼肉切成的生鱼片,唐朝的时候还吃生鱼,只不过着名的乃是河鱼,而她们在空间中捕捉到的是海鱼,海鱼也好得很,刺少,肉也相当的细嫩,做成鱼脍很是合适,蕣华曾经痛吃了几餐鱼脍,小螳和蜂儿反而不是太敢下嘴。
小螳抿嘴笑着说:“不腥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蜂儿咂着舌头道:“蕣华姐,你这个就叫做‘茹毛饮血’啊,当年蚂蚱还是烤着吃的,现在的鱼直接吃生的了┌。Д。┐”
蕣华冲她们笑道:“不腥气的,尤其是蘸着芥末酱油,特别好吃,你们快来尝尝,若是不吃,可真的辜负了这美味呢,外面的人只能吃鲤鱼脍,哪比得上咱们?吃的是鳕鱼的生鱼片!”
而且还是南极冰海的鳕鱼,多么的难得,冰海鳕鱼啊,只是这个名字,那肉片便显得晶莹透明了。
那一回蜂儿和小螳勉强试了试,蜂儿是没尝出怎么好来,倒是小螳吃了几片之后,说道:“确实别有一番味道。”
只是蕣华虽然喜欢生鱼片,却也不是很经常吃,只吃了几次,便再也不吃,蜂儿问她:“为什么不再吃了?”
蕣华叹道:“生鱼片虽好,只怕里面有虫卵。”
倘若体内生了寄生虫,就很麻烦了,即使在二十一世纪,这也是一个令人头痛的事,蕣华在这个时代,格外注重自己的健康,所以她的“生鱼片情结”,就寄托在了观音身上,观音是神仙,应该有办法对付寄生虫,大概一个法术就能杀灭全部的虫卵。
另外观音的潮音洞,蕣华是借鉴了杨洁那一版《西游记》电视剧里面的场景,妖精洞府,蕣华当初看《西游记》,就特别喜欢里面的风景和洞穴布置,天上的神仙界虽然华丽美好,然而她却更喜欢这些妖精住的地方,觉得更有一种鲜活的气息,此时便将那些背景移了过来,用作观音像的场景,倒也别是一番趣味,蕣华在这类构图之中,增添了自己的发挥,洞府之中别是一份世界,不但有彩色的石笋,而且还有翠绿的竹桥,竹桥前方是一个花园,也是在山洞之内的,算是入户花园吧,只不过面积相当大。
当蕣华的观音图告一段落,她本来放松了一下,这别有情趣的观音像,市场反响也还可以,已经有人买了两幅回去,赚来一些钱,所以自己暂时可以歇一歇,哪知这一天蕣华惊悚地发现,家中出现了老鼠,这可怎么得了?很可能传播疾病的,而且自己的那些书画啊,都有可能给啃食。
于是蕣华便骑着驴,牵了一条黄狗出城,去找五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几年时间,于五娘的家业渐渐地恢复了,虽然没有明确表明是加入了白莲教,但是五娘家中从那时起便不再吃肉,所以蕣华便不是很好送给她腊肉,这几年每年秋天她们来交租的时候,蕣华便拿一件毛皮给她们,留着做皮袄之类。
五娘真是个刻苦的人,三郎一场重病之后的第三年,她便将那十两银子归还了,蕣华本来还说:“你不必急,先把牛买回来,耕田方便些。”
五娘道:“多谢姑娘,牛刚已经买了,这是结余的钱,想快快地还上。”
于是蕣华便将那借据找了出来给她,心中想的是,这白莲教真的是没白参加,共济会确实不是空谈,真的能帮忙啊,经过了那样的挫折,仅仅两年时间,就恢复成这个样子。
此时蕣华找五娘,为的是买猫,城市里虽然也有猫,多是人家养着逗趣,吃鱼吃肉都行,就是不能捉老鼠,于是蕣华便想到了五娘,村子里的猫可没有这样脱离天性的,抓老鼠定然是一把好手。于是蕣华便出城去寻猫。
果然,五娘很快便帮她找了一只猫,说是“咱们村里抓老鼠最好的”,好大花猫,两只绿眼睛精光发亮,蹲在那里瞪着人,蕣华和它接近了好一会儿,才略有些熟悉了,付了一钱银子,将花猫装进布袋之中,那袋子吊在腰间,告别了五娘,便回城去了。
蕣华回到城中,将花猫放了出来,那花猫得见天日之后,登时就“噌”地一下,跳到了柜子上,站在那里仿佛“一览众山小”一般,很是警觉地望着下方的人类。
蕣华吁了一口气,方才在袋子里也是闷得很了吧?不过花猫啊,你好好看一看,这房屋院落,哪里有老鼠?
半个多时辰之后,日光愈发昏黄,到了巧姑该回去的时间,巧姑将事情交接了一下,便到后院牵了驴出来。
巧姑每天是骑驴来回,否则实在吃力,起先蕣华并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直到有一天,巧姑足部发炎肿胀,跪在那里扫地,蕣华看到了,才想到:“是不是每天走路太多,累伤了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巧姑苦笑一下:“从前有时候也是如此,我们这样人,纵然缠了足,终究是不像。”
不像大家闺秀,双脚缠得再好看,也比不得人家富贵门庭的女子,不用洒扫烹饪,只要管家就好,自己可是要整天奔忙,打水扫地,洗衣做饭,所以两只脚有的时候就会红肿,行走格外困难。
蕣华很是自责:“我怎的竟没想到这件事?原不该让你每天走这样远的路过来的,这家中有驴,以后你就骑驴来回吧,这脚赶快请郎中来看一看,该用些什么药,不能就这样肿着,这几天你也不要做事了,先把脚养好,工钱我照开给你,药费也从我这里出。”
相当于员工病假,公费医疗。
巧姑很是不好意思:“多谢姑娘,不过不必请郎中了,有菜叶豆腐皮,贴在上面就好,我往常都是这样,两三天也就消下去了。”
蕣华摇头:“这怎么能行呢?你若是不愿请男郎中来看,就请张老娘来瞧瞧,该用些什么药,我这就去请她。”
不多时,蕣华请了张老娘来,张老娘要巧姑解开了裹脚布,看了看她那脚上,便道:“找两头大蒜,捣烂了敷上,我这里还有几颗丸药,早中晚各一颗,两天便好了。”
当天蕣华叫了车送她回去,帮她将水提好,放在那里,巧姑在家中休息了两三天,也没闲着,坐在那里织布,三天之后她脚上好些,便重新回来蕣华这里,蕣华从那时教她骑驴,一头驴专门拨给她使用,白天骑驴过来,傍晚骑驴回去,晚间那驴就寄放在巧姑那里,草料都是蕣华这边出,算是员工福利班车。
小螳听蕣华说起这件事,不由得心有戚戚,一阵发凉:“的亏我当年放了脚,否则如今不知怎样哩。”
假如真的遵循原本计划的人生轨迹,将一双脚缠得精巧漂亮,得以作读书人的正室,纵然一切如意,料理家务也难当,自己不是说怕干活儿,而是这双脚受不了,倘若也弄成红肿疼痛,何等的难熬,跪在那里膝行扫地,想一想实在凄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缠得一双精致的金莲,虽然大家都夸好,然而这份儿罪谁替自己受呢?虽然得到众人的称赞羡慕,心中是满足了,然而身体上的痛苦也是现实的,精神和肉体,究竟哪个更重要呢?这个问题也很是难答。
花猫来到这里,不过半个月时间,老鼠在这庭院之中果然绝迹,然而蕣华又要防着猫撕咬书籍画卷,所以她严禁花猫进书房。
那大花猫对蕣华小螳蜂儿都罢了,唯独和珊瑚要好,珊瑚但凡一叫“大花大花”,它不拘在哪里,窜跑着就过来了,然后两个就搂抱在一起,所以蕣华时常得给花猫剪指甲,免得它抓伤了珊瑚,还提醒珊瑚:“若是看到它刚刚抓了老鼠,便不要靠近,老鼠脏。”
这倘若是传染了鼠疫可麻烦。
转过年来,成化十八年四月里的一天,盛徽来到蕣华这边,刚进了门,便看到蕣华拎着珊瑚的两只小辫子,轻轻向上提着,如同两根牛角一般,正在教训:“胆子怎的这样大?力气也长了,井台壁上的石头子,你硬是能给抠下来,还往嘴里塞,那东西倘若吞下去,你就再见不到娘亲了,晓得吗?”
盛徽马上便明白了,刚刚是发生了什么事故,这着实不得了啊,倘若当真吞了下去,珊瑚这一条小命只怕就没了,难怪蕣华这样着急,脸都红了。
盛徽连忙走过来,笑道:“保鲜丸怎的这样大胆?看把娘亲急成这个样子,快和娘亲说,晓得错了,下次不会了。”
珊瑚顺势就往前一扑,趴在蕣华怀里,声音极为娇嫩地说:“娘亲,我下回不这么玩了。”
蕣华本来也不想太过严厉,免得吓到她,此时便也就罢了,搂着珊瑚道:“我的乖乖,你可要把娘亲吓死了,以后离井台远些,不许什么东西都送进嘴里去。”
珊瑚连声答应,在她怀中腻了一会儿,便钻身出去,一把抓住旁边的大黄狗,翻身就往它背上骑,大黄狗给她这样一压,惊得“嗷”地叫了一声,挣扎着脱开了,撒腿跑向后园,珊瑚跟在后面就追,两条小腿跑得飞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蕣华望着珊瑚的影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重重地吁了一口气:“姐姐啊,自从养了这个孩子,我是知道了,真是日夜操心,饶是这样小心,还不知会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盛徽也很有同感,自从蕣华养育珊瑚,两个人的共同语言增多,抚养孩子的过程,意外特别多,很多都是连想都想不到的,比方说今天,谁能想到珊瑚居然能够把井台上的卵石抠下来放进嘴里呢?
要说蕣华为了这个孩子,也真是相当尽心,有了珊瑚之后,特意在井台上加了石盖,那盖子底部突出,正好卡在井口里,顶上一个提梁,为的是避免珊瑚在井边玩耍,一个不留神栽进去,重蹈钊焕的覆辙。
哪知珊瑚没力气搬井盖,却有力气抠卵石呢?鱼鳔胶都没防得住她,这一回着实把蕣华惊吓得厉害,就连盛徽,想到了方才的惊险,也很想拿狗尾草在珊瑚身上敲两下。
盛徽笑着劝道:“好在是没事,你也不必太过担忧,她今年已经五岁,已经能懂事的了,今后想来不会再犯。”
其实四周岁。
蕣华叹道:“但愿如此。姐姐快请进来,喝一杯茶。”
盛徽道:“我们就在后面园子说话便好,我心爱珊瑚,想多看看她。”
顺便照应一下,免得又出什么事端。
两人便在后园的葫芦架下,一边喝茶吃水果,一边闲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盛徽望着和几只猫狗滚在一起的珊瑚,笑道:“她倒是快活,整天和这些猫狗在一起,可有了玩伴。”
蕣华道:“她年纪轻轻的,也是猫狗双全了,当年我在她这个时候,可没有这么舒心呢。”
盛徽噗嗤一笑,望着蕣华:“如今你说起话来,也是很有‘老前辈’的风范了。”
蕣华也哑然失笑,自己这话是有点老气横秋的。
蕣华又说:“我想让青儿来陪伴珊瑚,巧姑要忙家里这些事,难免顾不过来,我也不是整天都有空看着她,青儿已经可以帮手,就让她过来蛮好。”
盛徽点头:“那样也好,巧姑乃是个忠厚之人,她的女儿定然也是好的,珊瑚有一个伙伴,也不寂寞。”
蕣华又问:“可萦这一阵身体如何?”
盛徽叹道:“前几天又在发热,请了梅道长来,开了几服药,昨天刚刚好了些。”
两个人便开始谈论《育女心经》,又谈书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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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瑚抠卵石这件事不久,青儿便随着母亲巧姑,来到了家中,议定每个月三百文工钱。
青儿没有缠足,巧姑太忙,实在顾不得这件事,况且青儿自己也怕疼,又看到蕣华这样一个“体面人”都没有缠足,她便也不缠了。
当青儿九岁的时候,巧姑终于想到要给她缠足,青儿很是振振有词地和她讲:“娘,我看罢了吧,我纵然缠成一双好看的小脚,将来命也不知会如何,倘若也要辛苦奔波,缠它做什么?”
巧姑叹息一声:“那么便算了吧。”
也真是的,假如也和自己一样,找了一个丈夫,不但不能扶持,还要倒贴钱,挨打受骂,朝夕提心吊胆,缠足不缠足的也都无所谓了。
青儿今年十一岁,很是懂事的了,每天牵着驴,和母亲一起来去,到了这里,蕣华便招呼她带着珊瑚,坐在书房里,开始读书写字,时间其实也不长,上午半个时辰,下午半个时辰,其余的时间,两个人就在前后院混在阿猫阿狗之中玩乐。
珊瑚天性好动,况且年纪小,坐不住,蕣华便指给她看青儿的例子:“你看青姐姐,多么用功,‘人口手’这几个字已经会写了,端端正正。”
珊瑚登时噘起了嘴,一脸哀怨地望着青儿,蕣华安排了她们写字,自己坐在一旁看书,便听到珊瑚悄悄地对青儿说:“你这么热心做什么?明明说最跟我好的,墙头草。”
蕣华噗嗤一声就乐了出来,珊瑚此时大概有一种“被叛卖”的感觉,青儿和她不是一条心。
转眼又是两年时间过去,盛徽的忧愁愈发深重了,可萦一直是体弱多病,如今已经是三周岁,依然不时发热咳嗽,三天两日吃药,盛徽虽然这几年开始诵读佛经,然而本心并不相信怪力乱神,只当做一种精神寄托,可是此时因为可萦的身体,将她磨得原本坚定的精神也有些站立不住,竟然开始求神拜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蕣华也是发愁,这三年梅紫霞在盛徽家里时常出出入入,就是为了可萦,然而梅紫霞眼看也是“黔驴技穷”,曾经悄悄地和蕣华说:“实在难治,本以为随着年龄增长,元气渐盛,能好一些,哪知今年四岁了,依然是这样。”
蕣华忍不住便要想:“谈允贤在哪里呢?到现在还没听到她的名字啊,否则一定要将可萦送到她那里,请她帮忙看看。”
成化二十年的秋天,可萦又经历了一场大病,万幸好转,然而瘦得可怜,盛徽这两个月之中,为了她也很受折磨,夜半暗暗地哭泣。
梅紫霞也是无法,绞尽脑汁最后说道:“这孩子命格太过孤清,想来不是尘世该有的珠玉,或者太太将她舍入空门吧,远离红尘,或者能够平安长成。”
盛徽听了她这几句话,登时红了眼圈:“这让我怎么舍得呢?从此青灯古佛,她才四岁啊,我的心肝!”
喻明夏叹道:“她这一次病得实在凶险,差一点就没了,连你也给折磨得成了这个样子,想来这孩子乃是天上的人,本不属于我家,若是只顾眷恋,强留她在这里,只怕反而不好,不如让她去道观里先住一阵,若是果真好了,无论怎样,总是个安慰。”
蕣华听说了这件事,便来到这边,对盛徽说:“不如让可萦在我那里住着,有青儿和珊瑚作伴,应该不至于孤单,况且离得也近,姐姐时常便好过来看看。”
盛徽一想,若是养在蕣华那里,倒是也和出了家一样,蕣华定然是不肯让可萦缠足的,对于她将来的婚事,也是无可无不可,唯独不同的是可以吃肉,这是蕣华耿耿于怀、矢志不渝的,盛徽觉得让可萦多沾染一些尘俗的气息,确实也是对自己的慰藉,出家修道虽然说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毕竟是追求更高的精神境界,然而一想到从此可萦便要远离这活生生的人世,盛徽便感到莫名的悲凉,在蕣华那里,或许可以算是两全其美,在家修行了。
于是蕣华便将可萦抱了回来,可怜的孩子,已经三周岁,却因为长期患病,身体轻飘飘的,不过十几斤重,珊瑚在她这个年纪,抱起来已经有些吃力了。
珊瑚见可萦来了,也很是开心,她与可萦也是认识的,以为是从此多了一个玩伴,只有青儿的陪伴,已经让她有些不满足了,当即就招呼了大花和三黄四黄它们,过来一起玩耍。
可萦这一个冬天,又病了两场,蕣华也是焦头烂额,整天请大夫熬药,变尽法子烹调饮食,也不敢让可萦出房门,整天房间里烧得暖暖的,就让她在屋子里孵着,青儿和珊瑚时常陪她说话,青儿讲起自己在街边看到的事,可萦听得津津有味,若是她身体好一点,便坐起身要蕣华教给她读书写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蕣华笑道:“刚刚好一点,何必急着拿笔?很费精神的,别累到了。”
可萦道:“母亲,我这样整天躺着,反而无聊,学几个字,也读读书解闷。”
蕣华笑着说:“你要听什么故事,我读给你便是。”
况且还能自己编,毕竟前世也看了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
可萦轻轻摇头:“母亲,我想着自己认了字,想要看什么,便能自己看了。”
蕣华看着她,感触真的蛮深的,书中记录了一些早慧的孩子,今儿就给自己看到了一个,要说自己当年也给称为“早慧”的,不过那是凭借穿越人的优势,可萦这可是真的早慧,刚刚三岁半,就自己要求识字,盛徽之前也曾经教她认字,可萦此时大概已经认得了一百多个字,不过她这学习精神,也真的很强烈。
于是蕣华便拿过纸笔来,教她认得新的字。
蕣华在这里,只盼着冬季快些过去,天气赶快回暖,就在腊月二十八日这一天,忽然传来消息,蔡老三死了。
蕣华听到这个消息,心头登时忽悠了一下,叮嘱巧姑和青儿照看珊瑚可萦,自己穿了皮袄骑了驴,匆匆赶去盛颐那边。
盛颐扶着灵床正在痛哭,两个儿子兴济、兴业守在她的旁边,也呜呜地哭,盛颐看到蕣华来了,便靠在她的身上,哽噎道:“蕣姐姐,怎的我的时运就是这样不济,好容易他回心转意,这些年很是和睦,哪知忽然间竟然得了急病死了,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办啊?”
蕣华也是替她担忧,贤明公道的韩夫人已经过世,如今虽然是还有公公,但是失去了丈夫的助力,盛颐在这家中的处境很是不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蕣华在那里劝了盛颐好一阵,这时盛徽和喻明夏也来了,大家一起帮办丧事。
中间得了空,蕣华便和盛徽商议:“颐妹妹的局面很令人担心呢,她公公年纪也大了,若是一个不好,颐妹妹怎么办呢?那上面两对哥嫂都不是省油的灯。”
盛徽也是蹙眉:“我也是忧虑这个,颐妹妹势单力孤,又不是很能争执的,如今只看公公,若是公公明白,先分了财产,大家各自另过,倒也是省心,只怕就这样一直囫囵着,将来闹开了,可是麻烦。唉,家中这些年,事情都不顺,如今颐妹妹又出了这事。”
她们两个的担心果然成了真,几个月后,成化二十一年的春季,蔡老太爷猝然过世,没能留下遗嘱,于是蔡家三房便开始争产,盛颐虽然有两个儿子,奈何年纪都还小,兴济虚岁十二岁,兴业才八岁,根本不顶事,蔡家的长子和次子便霸占了绝大多数的财产,只分了一栋小房给盛颐,将她们母子三人驱赶出去。
盛颐这边当然不能答应,盛徽和蕣华主张提起诉讼,这一任的知县好在比较清廉公正,判决了城南五十亩地,还有二百两银子,都归属盛颐,盛颐母子不至于流离贫困。
到官司打完,已经是这一年的八月,蕣华这一天中午从盛颐那里回到家中,便看到珊瑚正拉着可萦站在墙边,一朵一朵摘牵牛花,将尾端放在嘴里吮吸。
珊瑚和可萦说着:“甜吧?”
可萦点了点头:“是有一点点甜。”
珊瑚笑眯眯地说:“难怪蜜蜂钻进里面,果然是有蜜。我们也是小蜜蜂,嗡嗡嗡,在这里吃蜜。”
蕣华一看,这还真行,亲身验证了植物学。
这时两个孩子都发现蕣华已经回来,珊瑚撒腿便直奔过来,一头扎进她的怀里:“娘亲,我想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萦也慢慢地走来:“母亲,六姨妈还好么?”
六姨妈就是盛颐。
蕣华将她也搂进自己怀里:“好一些了,可萦上午可有咳嗽么?”
可萦轻轻摇头:“没有。”
珊瑚张口便道:“有!”
蕣华呵呵地便笑了,抚摸着可萦的头,这孩子太懂事,有时候也让人心头有点沉重。
珊瑚在蕣华身上腻了一会儿,拉着可萦便跑向后园:“我们去骑羊!”
蕣华站起身来摇摇头,反正就是不干好事,不是赶狗就是骑羊,得以幸免的是那几头毛驴,她们现在自己还上不去。
这一年的冬天,珊瑚好在是没有发生严重的疾病,虽然也咳嗽,不过吃了几服药便逐渐好转,这一天晚上,蕣华用虾泥蒸了蛋羹,给她们作宵夜,大家围坐在一起,又说了一阵故事,蕣华便安顿了两个孩子睡了,就睡在蕣华那一张大床上。
看着珊瑚和可萦恬静沉睡的脸,蕣华一脸慈爱。
蜂儿看着她那仿佛浑身焕发圣光的样子,悄悄地对小螳说:“姐姐真有爱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螳微微一笑,正要说些什么,只听蕣华道:“好孩子快快长大,我们一起打马吊p≧w≦q”
蜂儿小螳:o╯□╰o
又过了两年,成化二十三年,蕣华四十周岁,珊瑚九周岁,可萦六周岁,可萦真的是天资非常聪敏,冰雪聪明,刚刚六岁,认字就已经比珊瑚要多,开始背诵诗经了,并且要蕣华给她讲解,只是身体仍然单薄,每年冬天固定要病一次,春秋天有时候也要生病,夏季又容易中暑,好在是蕣华这里冰块供应充足,房间里能够降温,不过她的这个身体,也着实是令人担忧。
这一年春三月,可萦一场病又刚刚收尾,蜂儿看着她恹恹地倒在那里,不由得再也忍耐不住:“可萦啊,可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是药三分毒,这些年你吃了多少的药?三五十年累积起来还得了呢?你这样的身子骨儿,写在诗里是美人儿,一唱三叹的,可是着实难过啊,从明日起,早上跟我练枪吧。”
可萦前些天刚写了一首五言诗:瘦影如灯影,夜空转心空。人间有幽草,摇曳随东风。
当时蕣华一看这首诗,一个六岁的孩子能写出这样的诗来,确实是很可惊异的了,但是调子太悲凉,简直就是古代笔记之中那种典型的才女,早慧、脆弱、忧郁,她们的生命仿佛就是为了让人惊叹的,然而太短暂,如同流星一般划过天空,传奇确实是传奇了,留给后人无穷嗟叹,然而蕣华绝不愿让可萦走上那一条路。
于是她们三个商量了一番,蜂儿便提出,“干脆跟着我学武术吧”,于是蜂儿体校开张,就练梨花枪。
可萦本来是好静不好动,很有些勉强,小螳不住地鼓励她:“可萦练练拳脚枪棒,身体便硬实了,不会再那样经常生病,读书也更有精神,这便叫做‘磨刀不误砍柴工’,若是病在那里,哪有力气读书?学问不免便落下了。”
蕣华也撺掇:“我们可萦从此就是‘文武双全’了,谢道韫和花木兰合为一体!”
或许是因为蕣华小螳连哄带劝,“盛情难却”,也或许是小螳那一句“练好身体更有精力读书”,总之可萦终于是跟着蜂儿练了起来,珊瑚看到觉得有趣,起初也随着一起练,然而不多日子,便嫌累搁下了,有的时候,可萦白天自己拿了一根小竹枪在那里复习套路,珊瑚便趴在一旁草地上,两手托着腮,嘻嘻瞧着。
到了这一年的八月,天气刚刚开始转凉,冰茶还有销路,便听到一个消息,成化皇帝病故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螳便叹道:“果然是随着万贵妃去了。”
贵妃万贞儿是在这一年的年初忽然暴毙,据说当时成化皇帝说过一句,“万侍长去了,我亦将去矣”,虽然不知是真是假,但是万贵妃与成化帝感情非常深厚,她的死或许对成化帝有一定影响吧。
蕣华想的则是纪淑妃:“可惜身体不好死得早,否则这个时候安安稳稳当太后,从前的坎坷总算得到补偿。”
纪淑妃的人生轨迹,也是因为大藤峡战役而改变,她本来是广西土官的女儿,在瑶民和明王朝的战争之中,给明军俘获,送往北京,成为宫中的女官,成化皇帝虽然或许是最爱万贞儿,但是也不耽搁他四处留情,这位纪氏就给他封为淑妃,只可惜身体不好,年纪轻轻便过世了。
蕣华在二十一世纪,曾经听过万贵妃的许多传闻,比如毒害纪淑妃,强令宫妃终妊,但是来到这个时代,时人虽然对万贞儿与成化帝的感情津津乐道,倒是少有这类宫斗说法。
只不过无论是万贞儿还是纪淑妃,其实人生都没有那样美好,万贞儿是号称“成化皇帝的挚爱”,可是成化皇帝也没少找女人,看着他的那一群孩子,万贞儿心里只怕也不会很舒服;纪淑妃当年经历战祸,离开了亲人,孤零零一个人来到陌生的北京宫廷,艰难挣扎,本来似乎可以有一个受人尊崇的余生,弥补从前的艰辛痛苦,偏偏又早早地死了。
于是蕣华便说:“这里面最得益的便是皇帝,什么好处都给他占了。”
珊瑚和可萦靠在一旁,听她们说话,珊瑚倒还没什么,只是可萦听了蕣华的那一句话,默默沉思。
新皇帝宣布第二年改元弘治,就在弘治元年的四月,有人在茶馆门前丢弃了两个襁褓,里面是一对双胞胎婴儿,蜂儿小螳清晨过去开店,便看到地上的这两个婴儿,正在呱呱哭叫,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得先将孩子抱回家中,交给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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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人丢弃的两个婴儿,果不其然,是两个女婴,刚刚出生没多久的,蕣华解开了那破烂的包裹,和巧姑一起给孩子洗了澡,放在床上,坐在床边看着那两个婴儿:“算是得了一条小命,能弃婴在这个时代,也算是仁慈的了。”
然后的问题就是:这两个小女孩该怎么办?
蜂儿直接一句话:“或者抱去慈悲庵,或者送到白鹤观。”
巧姑叹道:“可怜这两个孩子,刚刚出生,就给丢弃,双亲着实狠心,送去庵堂道观,也不是不好,终究是让人伤心。”
蕣华思索了一会儿,道:“那么便留下来我们养吧。”
小螳望着她们两个:“又要辛苦你们了。”
自己与蜂儿常在店中,虽然也是劳累,但是与保育孩童毕竟不一样,珊瑚小的时候,小螳蜂儿每天早晚也抱一抱她,尤其过年的时候,全天都带着,那辛劳真的是难以言说,小婴儿什么都不懂,又非常脆弱,给照料者的压力很大的。
既然决定要抚养,便要给她们取名字,蕣华琢磨了好一阵,最后说道:“这个叫海星,这个叫极光。”
倒是好辨认,极光的左边眉梢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
巧姑连连点头:“不愧是姑娘,取的名字真好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蜂儿乐道:“其实挺省事。”
都是眼目前的东西,亏蕣华还想了这么久。
有了海星和极光,珊瑚与可萦便不方便再与蕣华睡在一起,况且她们的年纪也不算很小,于是便打扫了东边厢房,让她们姐妹两个住进去。
可萦倒是罢了,珊瑚满心的不乐意:“让她们跟着大娘娘三娘娘好了。”
蕣华笑道:“你们也已经这个年纪,很该睡在自己的房间里,也算是一个小独立,总跟着我们哪行?况且真的不想要有自己的房子吗?”
珊瑚噘着嘴:“不想。”
蜂儿哈哈乐着戳了一下珊瑚的额头:“简直就是个后主刘禅,乐不思蜀了,怎么就不要点强呢?”
从此蕣华便开始照料这两个小婴儿,又买了两只奶羊,每天煮羊奶给她们来喝,极光的身体倒是还好,但是海星体弱,也是如同可萦一般,三天两头闹病,每当海星生病,蕣华便不肯让极光和她同住一室,白天巧姑抱着到别的地方去,晚间将极光安排在小螳或者蜂儿那里,免得传染,双胞胎仿佛当真是心有灵犀一样,分开之后这个哭啊,很是悲惨,以至于第二天小螳蜂儿清晨起床,便有些恹恹无力,勉强打起精神去店里。
到了弘治三年,海星与极光两周岁,海星终于渐渐地减少生病,身体强健起来,让蕣华总算能安心一些,而且可萦或许是因为练了这几年的武术,身体也不再那样柔弱,感冒发烧不再那样频繁,蕣华以为,可萦已经逐渐远离夭折的暗影,那是她的母亲盛徽曾经最为担忧的,这样一个早慧的女孩总算不会早夭了。
而到了这个时候,珊瑚忽然间也发生了变化,开始用心读书了,每天从早晨读到晚上,她是如此的专注,以至于蕣华提醒她到院子里走一走,她都不肯出去的,每天只是借助午间傍晚去茶店送饭的时间,才运动一下,与从前判若两人。
对于珊瑚的这个转变,大家都是啧啧称奇,蜂儿摸着珊瑚圆圆的小脑袋瓜:“这还是我们的保鲜丸么?简直好像变了一个人,皮囊还是原来的,但是芯子换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蕣华呵呵乐道:“俨然又是一个‘周处除三害’。”
年十二而折节向学了,从前可是真能闹腾,到她十岁的时候,还时不时地“羊羔跪乳”,本来揪着羊尾巴,正在那里玩耍,忽然间便跑到前面,趴下来攥着奶头便开始吃,惹得大家都笑,要说珊瑚与奶羊的感情,也真是深厚,那只老奶羊也总喜欢跟着她,仿佛在看顾自己的孩子一般,此时珊瑚专心读书,老奶羊也趴在旁边,一边吃草,一边不时地用头蹭她,于是蕣华便画了一个《牧羊女读书图》,另外还有《骑羊图》,有一天青儿将极光放在羊背上,扶着她骑着,极光很是得意,挥着手呀呀地叫。
又过了三年,弘治六年的夏季,从北京忽然来了一封信,原来是一位大学士的夫人,很喜欢蕣华的画,请蕣华过去教授她的两个女儿。
近芗一看到这封信,登时喜欢得连连敲着蕣华的肩膀:“姐姐,你名扬天下了!学士夫人都晓得你,请你去当女塾师呢,姐姐你务必要去,我虽然是去过琼州,只恨没能去京城,京城何等壮丽繁华,若是能去那里,何其快活!”
蕣华笑道:“不如你就与我们同去,在北京住一阵,好好玩一玩。”
近芗叹道:“我倒是想呢,只是哪里放得下家中?伯玉和仲英读书正在要紧处。”
绛雪此时已经成婚,伯玉仲英寒窗苦读,希望考取功名。
有这样的好机会,蕣华是定然要去的了,家里便商议后续的安排。
此时珊瑚十五周岁,可萦十二岁,海星和极光五岁,这两个小姑娘虽然年幼了一些,却也可以带上路的了,否则就只好寄养在近芗或者盛徽那里,又因为蕣华不在,冰茶店便不好开下去了,除非是只卖寻常的茶水,况且小螳与蜂儿也辛苦了这么多年,蕣华是在四十六岁的时候正式得到主流文化界承认,小螳今年四十七岁,蜂儿也四十五岁了,连续干了三十年,觉得此时暂时中断,休息一下,也没有什么不好,更何况蜂儿本来就是个爱走动的,小螳也觉得在东阳住得有些太久了,想要看一看江南以外的风物。
于是便决定收了茶店,全家一起去北京。
只是巧姑和青儿难以安顿,巧姑笑着说:“若是姑娘们放心,便将那茶店交给我打理,我们娘儿两个先将茶店维持着,等你们回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蜂儿笑道:“着实是好,正想着这店面可该怎样呢,三年两载不开张,只怕人家都不记得我们了。”
蕣华道:“店面你们便支撑着,也不取租金了,赔了赚了都是你们自己的。”
自负盈亏,这个话要先说明白,至于店面租金,就不要了,算是支持她们两个的经营。
至于另外两间铺面,那就要收租金的了,还有土地的租子,蕣华将这件事委托给怡莲,拜托她帮忙经管,怡莲笑着答应了:“你哥哥去收钱,那租谷也折算成钱吧,我来记账,将来你们回来了,一总交给你们。”
家中的驴、羊、狗,则多数归到近芗那边去,丁藏琼那里的园子大,正好放养这些动物,一头驴送给了巧姑,给她往来代步。
当这些都安排好,也就差不多到了秋天,天气清爽,正好赶路,她们便先来到杭州,在马红云那里略作停留,乘船沿着京杭大运河一路往北京而去。
幸好七个人倒是都不晕船的,一个月后,到达了北京,一路打听着来到学士府,见到了褚夫人,褚亮荪看到了她们,很是高兴:“快安排房间,让师傅们好好歇歇。”
对三个人的称呼实在有些费脑,不能叫“夫人”,因为都没有结婚,这个年纪也不好叫姑娘了,于是便索性都称作“师傅”。
蕣华笑道:“我们还是在外面赁房而居吧,人太多了。”
大大小小七个人,人家只是请了一个绘画教师。
褚亮荪笑眯眯地看着珊瑚和可萦:“倒是正好,家里面热闹些,我家中只有两个女儿,正嫌寂寞呢,反正这园子大得很,就都住进来吧,就在西边跨院,那里雅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然后招呼了两个年轻的女孩子,芳梁、晏粱,让她们见过了师傅,再之后蕣华一众人便去西跨院安放行李。
来到院子门口,只见门上石牌镌刻着“梅丸”两个字,可萦抿嘴笑着便推了珊瑚一下:“果然是该你住的院子。”
珊瑚咯咯地乐:“好说你这个牛肉丸。”
海星抓着小螳的衣服,便道:“我也要我也要!”
小螳笑着对蕣华说:“赶快给取个名号,这可该叫什么丸?”
蕣华笑道:“那么便叫做海鲜丸,极光便是变电丸。”
院落的名字叫做“梅丸”,果然里面有十几棵梅树,蕣华将箱笼放在房间中,便走出来看这园子,院落不大,但很是精巧,那些梅树增添了这里的文化气息,梅树附近还安置了玲珑的太湖石,让这院子里有一种山林气象。
这院子一共四间房屋,两间正房,两间厢房,蕣华带着海星和极光住一间,蜂儿小螳各住一间,珊瑚和可萦合住一间。
这时女佣们抬来了洗澡水,一路风尘,这时候很该沐浴更衣了,几个人洗过了澡,登时浑身清爽,路途的疲乏终于消退。
她们刚刚洗完了澡,芳梁和晏梁便携着手来了:“给师傅问好,师傅可要用些什么么?我们去跟母亲说。”
蕣华笑道:“这里什么都是齐备的,若还短少东西,自然要劳烦。珊瑚,可萦,快来和两位姑娘说说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珊瑚可萦很快便过来,四个人去了院子里,凑在一起唧唧哝哝,很快便熟悉了。
七个人一连休息了三天,到第四天开始上课,蕣华便教芳梁与晏梁画画。
褚亮荪继承家学,乃是一个学识渊博的才女,两个幼女的文字功课都是她来辅导,蕣华只是美术教师,功课很轻,每天只要上一个时辰的课,其余时间都是自己安排,她或者是和褚亮荪谈天,或者是出去观看北京的人物风光,或者就是自己在房间里画画。
褚亮荪每个月给她二两银子的学费,除此之外,饮食都是由府中提供,蕣华不久便给褚亮荪引荐到了京城贵妇人的圈子里,有人向她买画,蕣华当然是来者不拒,四处给人家绘制肖像,还画城内外的风景。
节日里,小小的闺中私塾放假,蕣华便与小螳蜂儿一起,带着四个孩子,雇了两辆马车,去城外皇姑寺,就是吕牛吕菩萨的寺庙,在北京西边石景山那里,庙宇的规模很大,一共四层院落,要全都逛遍,走路也要好一阵,珊瑚不由得咋舌道:“好大一座寺庙,比白鹤观慈悲庵加在一起,还要大许多。”
小螳笑道:“毕竟是御妹吕菩萨的庙,当然不一样。”
蕣华笑着说:“你们看那口铜钟,天顺六年铸造的啊!”
蜂儿说了一声:“唔,到现在三十年了。”
几个人都不是很以为意,唯独蕣华感慨颇多,距离自己本来的时代好几百年呢,现场看着历史,这感觉也真是很奇妙。
皇姑寺乃是京畿地区,女性修道的重要地点,里面尼僧众多,褚亮荪也很喜欢来,不时便带着两个幼女,来这里进香,每当这个时候,蕣华便停一天的绘画课。
褚亮荪虽说是请了蕣华来给女儿上课,其实并没有想要女儿在这方面深入钻研,取得多么辉煌的成就,只是以此愉悦心情罢了,她最关注的是经史文学,绘画属于“副科”,因此蕣华倒也很是轻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过蕣华这些年画画,有时候和亲人朋友也讨论绘画理论,也有一些感想在胸中,这个时候就和芳梁晏梁说:“事实上从唐宋元一直到本朝,绘画的风格无论有多少名目,其实都是男性风格,是表现男性情怀的,是男人喜欢的。”
芳梁提出了不同的意见:“可是师傅,我也很喜欢啊,我就特别喜欢云林子的画,平淡天真,笔简意远。”
蕣华笑着点头:“我并不是说他们画的就不好,女人和男人,毕竟都是人,在趣味上能够有相近的方面,但是女人也有属于自己的情感,我们的情感究竟是什么,是怎样表达呢?另外趣味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塑造的。”
在画一幅街景图的时候,蕣华又和她们说:“绘画不是完全表现时代的现实,如果只看我的画,大概会以为外面有许多女子,比如撑伞冒雨,提篮贩卖的,其实没有那样多,只是我喜欢选择这样的人物画在纸上。”
芳梁想了一想,问:“师傅,既然绘画是如此,那么经史是不是也是这样?”
蕣华点了点头:“芳梁啊,你提了一个好问题。”
比如杨妙真,那样出众的一个人物,《宋史》之中没有自己的传记,给夹在《李全传》里面,就那么几行字,大段大段写的都是李全,杨妙真就是个附着的,好像阑尾。
就在这个时候,谈允贤的名字终于传了出来,“家乡亲人有信来,道是本乡有一位谈娘子,医术很是精妙呢!”
褚亮荪乃是常州府人。
蕣华便询问:“谈娘子多大年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褚亮荪笑道:“据说是三十几岁吧。”
蕣华掐着手指便开始计算,英宗朱祁镇是宣德二年出生,倘若活到现在,便是六十六岁,而谈允贤今年三十几岁,这两个人的年纪大约差了三十年,即使谈允贤十几岁时与朱祁镇相逢,朱祁镇也是四十多岁了,假如相恋,实在太过忘年,所以电视剧就是看看而已,不能深究啊︿ ̄︶ ̄︿
蕣华在这里教授绘画,一年之后,弘治七年的秋季,芳梁成婚,又过了两年,弘治九年的冬季,十月里,晏梁也离开家中,去了夫家,于是蕣华无事可做,没有了留在这里的意义,便向褚亮荪提出告辞:“离开家乡很久了,如今想要回去。”
褚亮荪挽留:“春季再走吧。”
蕣华笑道:“想看一看沿途冬季的景致。”
于是褚亮荪便不再留:“那么一路多保重,别后常来信。”
这一回她们走的是陆路,买了几头驴,还有一辆马车,蜂儿赶着马车,马车里是可萦带着海星和极光,穿着皮袍抱着手炉在里面还算暖和,另外箱子里还有她们在北京买的书,小螳、蕣华和珊瑚则都骑驴,这一路她们倒是并不匆忙,路线是从河北过山东,经江苏进浙江,在山东看了大明湖,经过苏州的时候,特意多停留了一段时间,游览各个名园,只可惜是冬季,花叶凋零,只能看个骨架,不过却也很是有趣。
一直在路上走了两个多月,弘治十年正月初八的时候,她们终于回到了东阳,到了家中生起火盆,便赶快打扫房间,三年没有居住的房屋,这一番清扫工程很是浩大。
几个人就这样痛干了几天,将房间彻底清理出来,蕣华小螳和蜂儿便将珊瑚和可萦叫到面前:“有一件事现在是该让你们知道了,南极大陆如今正是暖季,你们一起进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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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北京回来之后,家业便要重新整治,如今她们的资本与当初不同了,临别的时候,褚亮荪厚赠了盘缠,拿了五十两银子给她们,另外还有三年京城艺术品鉴赏圈的卖画所得,统共三百多两,也算是“衣锦还乡”,因此便要将这房屋好好打理。
首先是买了三张螺钿拔步床,都是崭新的,小螳很是慈爱地对孩子们说:“这将来都是要传给你们的。”
真是好床,金陵造的,雕梁画栋,如同一个小屋子一般,房间里另有一个房间,除了里面一张宽敞的床铺,外间还有桌椅和柜子,床下也有抽屉,床边还有一张小桌,摆放灯盏茶碗之类,都是雕刻得极精细。
珊瑚嘴唇紧紧抿着,不住地动,蜂儿便问她:“你想什么哩?快说出来。”
珊瑚道:“三娘娘,我在想,若是外面乱起来,这床好拆卸搬运么?”
可萦噗嗤一声便笑出来,连忙掩了口,她们已经晓得了空间的存在,此时可萦当然想到,珊瑚其实要问的是:“如果国家发生变故,这么大的床,方便转移进空间么?毕竟一百多两银子的东西呢。”
蕣华笑道:“尽管放心,没那么容易乱,若真的乱起来……你们现在就应该学好木工。”
到明末总得一百多年,这中间江南应该没有大事,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在石匠之外还应该学一学木匠工艺。
海星和极光则悄悄地说:
“娘娘和姐姐们一定有事情瞒着我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定然是看我们太小,不想让我们知道,等到我们及笄的时候,总该告诉我们。”
另外黄铜冰鉴,也安排上了,五间房屋,每间一个,蕣华参照书中的文字叙述,自己设计了图样,内外双层的,四面镶着螭头,找了铜匠打制,底部镌刻“南极”两个字,作为标记。
这又是十几两银子。
然后是将打造其它家具,最重要的是书柜,房屋之中原本的家具,大部分都换过一遍,当她们全忙完,已经是盛夏,蜂儿和小螳接管了店面,重新开起冰茶店。
蜂儿坐在柜台里面,很是开心:“如今总算是又回来了,这几年在北京,褚夫人那里,虽然吃喝不愁,日子过得舒服,然而那样的日子,久了也有些无聊,只好练练枪棒,调教一下家丁。”
蜂儿在那里,确实是有些郁闷,她不同于小螳,小螳喜欢看书,褚亮荪那里有许多书,她便整天捧了一本书来读,蜂儿不喜欢看书,总出去逛也有些厌烦,便成日练武术,给褚亮荪看到了,便请她教导家丁的拳脚,还有几个大脚的仆妇,也都跟着练,因此蜂儿在那里便成为一个枪棒教头,倒也不是无事可干。
不过她最感觉亲切的,还是开茶店。
如今的茶店,已经是四个人,巧姑和青儿也在其中,青儿到现在也没有成婚,之前的三年,母女两个一直依靠茶店来生活,因为打理茶店的人手比较多,小螳与蜂儿便不必像从前那样,一年三百五十天,全天都要在那里,三天五日就可以休息一天,晚间也早早地回来,堪称朝八晚五了,又因为店面是她们的,冰和海绵香皂也是她们提供,所以虽然巧姑和青儿在那里的时间更多些,但是两边五五分账,做账的当然是蕣华。
原本寄养的动物都接了回来,庭院里一阵驴嘶犬吠,奶羊已经老得很了,每天懒懒地吃嫩草,这三年的房租地租收入,怡莲也交给了蕣华,蕣华回赠了一枚莲蓬簪,纯银的并蒂莲,上面镶着绿玉。
到了七月里,生活终于回归了正轨,小螳蜂儿在茶店里忙,蕣华每天督促海星和极光读书,珊瑚和可萦的学业已经算是小有成就,能够自己找书看,不需要她再督导,尤其是可萦,蕣华的水平已经难以辅导她,若是有了问题,多是与盛徽和近芗讨论,所以蕣华只需要带着海星和极光学习文化课就好。
四个姑娘读书都很用功,所以就费脑啊,蕣华便给她们做一道传家名菜——龙肝凤脑,高蛋白补脑的,珊瑚定定地看着盘子里的龙肝凤脑,如今她是终于知道这都是用的什么材料,就是鳕鱼肝和企鹅脑,讲真那么漂亮的企鹅,真有点不忍心猎获了来吃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吃过了饭,打发海星和极光到院子里去消食,蕣华兴冲冲地对珊瑚和可萦说:“刚得了一只珊瑚,卖了钱给你们买书。”
珊瑚和可萦互相对望了望,二娘娘啊,她主持家政,三年北京作教师赚来的钱,多数都花在了那些现世的享受上,又是买床,又是买薰笼,书柜是打制得相当体面,五间房中五个大书柜,但是里面书没填满,便显得有些空落,偏偏大娘娘和三娘娘对于她的决策,也基本赞同,尤其三娘娘,大声叫好:“辛苦了这么多年,到了这个年纪,可该好好受用一番,挑好的买,不怕花钱。”
于是就造成了在全屋家具升级换代之后,没有留下太多买书的钱。
要说这家中的藏书,其实也不算少,蕣华本来有一些,这三年在北京,她们除了看书,也抄书,褚亮荪那里有许多书,拣心爱的便抄写了下来,蕣华和小螳基本上是看过了就算的,珊瑚和可萦认认真真地抄书,然后装订成册,这三年她们两个都练就了一手装订书籍的本领,另外这一次她们回来之后,近芗和盛徽也送了一些书来,两方的赠书加在一起,能有上百部,两三百卷书,说是给她们的及笄贺礼,其实就相当于是嫁妆,因为两边都晓得,这两位姑娘大约是不会成婚的了,便将原本用作陪嫁的东西,折作书籍送了来,所以一时间不愁没书看。
但是后续难继啊,书还是太贵,动辄便是几钱银子,一两贯钱,才买一部书,她们两个看书的速度都不慢,可萦尤其快,一想到之后的读书,就有点发愁,虽然倒是可以去生母那里借书,然而终究不如将书摆在自己的院落来得方便。
所以姐妹两个便想,是需要自己想办法赚钱了,家中有现成的织布机,空闲的时候便织布吧,另外好好练习绘画,将来也卖画。
这一天可萦坐在织布机前,两只手往来穿梭,珊瑚坐在旁边的书桌旁,本来是看书的,忽然间头抬起来,手撑在腮上,望着织布机,说道:“要说我们的出产,其实倒是有一个蛮大量的,而且也不是很费力气,若是能换钱……”
可萦马上便明白了,说道:“可惜有丝瓜络的争竞。”
海绵是很好,但是丝瓜络遍地都是,根本不必花钱,搓澡洗碗都好,唯独不太适合用来擦脸,这个时代真的是天然经济啊,比如水瓢,不必专门制作,将老葫芦从中间一分为二,去了瓤和籽,就是一个取水的盛具。
珊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唉,人要发财,怎么就这么难呢?”
可萦微微一笑:“其实也没什么,这样清清淡淡的日子蛮好,要那些阿堵物做什么?汲汲于名利,役于外物,反而不自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珊瑚翻了个白眼,恨恨地说:“你说得倒是清高,没有钱,书从哪里来?莫非都靠手抄?手腕都要断了。”
自家的真实情形,如今是全都晓得了,无论如何不至于“一箪食一瓢饮”,刚买了一条新木船,每天捞的虾都吃不完,然而手中没有钱,不能买书啊!
转眼又是十三年过去,正德五年,谈允贤出版了一本《女医杂言》,当时一家人正在扬州,蕣华便忙忙地买了一本,翻开来序言,谈允贤今年五十岁了啊,她的这一部医案,不仅是医疗记录,其实也可以当做社会记录来读,第一个案例就是,“一妇人,年三十二岁,其夫为牙行,夫故商人,以财为欺,妇性素躁,因与大闹”,就是男人以自己能赚钱,欺压妻子,那个女人当然忍受不了,非常愤怒,结果“当即吐血二碗,后兼咳嗽,三年不止”。
极光此时从蕣华手里接过了谈允贤的这一本医案,一页页地翻,这本书其实并不长,不过几十页,里面的社会学内容,可当真不少呢,要么就是太过劳累,患了血崩;要么就是丈夫纳妾,大夫人气恨得患了火丹疱疹;要么就是偶然吃鸡肉面,给姑翁责怪,疟痢与夫家长辈的严苛未必有关,但是因为吃一碗鸡肉面就给责骂,这件事可是真的;要么就是富家姑娘,在本家过得很好,到了夫家,虽然是门当户对,那边也很是有钱,只是悭吝得很,丈夫又不是很能相处,于是腹部生了肿块。
海星与极光今年都已经二十二周岁,空间的存在当然是晓得的,另外自然也知道自己不是亲生,乃是弃婴,与两个姐姐生母俱在的不同,因此偶然便会伤感。
这个时候珊瑚便会笑着解劝:“我们虽然多了一对双亲,比你们强些,然而若论起其她,却也是没差,倘若出嫁,也不知夫家如何,如今这一方院落虽小,里面天地却大,纵然是布衣荆钗,难得轻松自在。”
可萦也叹道:“纵然一切如意,到了那边,难免搁置笔墨,操持井臼,倒不是怕苦,只是没时间读书,非到五十岁,不能摆脱的,想一想芳梁姐姐离家时的情形,我就难过。”
就好像后世女工五十岁退休,这个时代的书香世家的主妇,也是约略这个年纪可以放下家务的重担,将家务交给儿媳,自己重新回归文化学习,当初芳梁即将成婚的时候,便收拾起笔墨,说:“如今可该收心了,今后专务纺织中馈,这些事先搁在一旁,在闺中倒还罢了,于归之后便不能妨碍正业,说起来文墨本来就不是我们女子的事,有福分学学也就罢了,却不能有妨妇道,等我两鬓染霜的时候,完成了人妇人母的责任,再来看这些。”
当时可萦就感觉非常可怕,她是极其爱读书的,一想到结婚之后就要放弃和写作,就一阵恐怖。
可萦和珊瑚出身的阶层比较近似,都是官宦书香,要论经济实力和文化底蕴,其实比蕣华这边要深厚,蕣华这边不过是小康,庭院虽然也堪称宽敞,但是比起丁藏琼那边的大花园,差了许多,和盛徽那里的三进院落也不能比,尤其蕣华这里还是半农半雅,园子多一半是种菜,有驴有狗,只差是没养鸡鸭。
每天早晨听鸡叫声起床,虽然倘若追寻古书,可以算作是“闻鸡起舞”,但是珊瑚可萦是去过城东查看过田地的,对那村庄中的景象,印象十分深刻,所以听到鸡叫声想不到那样励志,想的是那无聊的乡村,贫穷倒也罢了,精神文化生活相当的不发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然而在这边家中,虽然没有那样精致,却很是令人安心,自由自在,就如同珊瑚说的,院子虽小,却是海阔天空,精神上没有那么多的束缚,在这城市之中栖隐,与红尘不远不近,这便是“上士得道于三军,中士得道于都市,下士得道于山林”,虽然不能当上士,起码可以算作中士。
海星和极光想的则是,家中荆钗布衣倒是不至于,每个人都有几身绸缎衣裳,簪子也都是金的银的,但是珊瑚可萦其她那几句话着实有道理,海星极光当然知道,无论怎样轻描淡写,自己原本的出身与两位姐姐也不能相比,若是遵循本来应有的轨迹,姐姐们是嫁入书香门第,自己姐妹则是贫民通婚,找一个劳苦的丈夫,那日子过得很不相同,但是却也有共通之处,就是都不得自由,受制于人。
若是“金童玉女”,便很能遮掩,但是倘若丈夫无良,那可就毫不客气地显露出来了,所以那些大家小姐们,提起未来的婚姻,也不全是脉脉娇羞的,诗词之间可见隐藏的浓云暴雨,小姐们的那些伤春悲秋的诗歌,在海星与极光看来,不单纯是闺中闲得无聊,无病呻吟,想来也有对自身命运的担忧在其中,读《西厢记》,崔莺莺与张生相好,正在最为浓情蜜意的时候,莺莺说了一句,“勿以他日见弃,使妾有白头之叹”,简直当头一盆冰水,虽然她们这属于是违背礼教,还没有成婚,便如此亲密,但是即使三媒六聘,名正言顺,最后结果也难讲。
所以海星与极光便想,就这样生活,很是不错,母亲们已经做出榜样来了。
此时极光已经将那书翻到最后几页,正在满心缭乱地想着,忽然听到蕣华说了一声:“这书我们可要好好收藏,将来会值钱的,这可都是原版啊!”
极光噗嗤一声就笑了,二娘娘最有趣的一点就在于,她凡事都想到几百年后,一方面作为会计,蕣华核算每日的进出,日子过得相当精细,另一方面,在她的时间理念之中,往往是以上百年来计算一个时间跨度,目光穿过了近期的十年二十年,远远地投注到百年之外那一个遥远的域度。
于是极光便说:“二娘娘,不如我们多买两本,反正不贵,将来要出货,一次就是三本。”
蕣华登时点头:“好主意,万一有损坏,坏了一本还有两本保存。”
然后蕣华又计算着:“这两天我们要回东阳去了,回去之后就要开始忙,肉食已经不多,要储存一些,要下鱼钩,并且出海捕虾了,螺旋藻也要捞一些,还有香皂,要重新熬制,得狩猎两只海豹,好在出来之前,将海绵剪碎串在一起,抛进海里面去了。”
听蕣华数说这些,极光残存的一点幽幽情怀登时消散,空间之中还有一堆活儿要干呢,那可真的是顶风冒雪,在自然之中顽强地坚持,虽然比较辛苦,在其中却能体验到一种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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