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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磨镜图(1 / 2)

第三十七章磨镜图

到了腊月将近的时候,蔡老三总算从广州给放回来了,到家那一天,正是腊月二十九,蕣华在家中听到了消息,心中一想,好悬,再晚回来两天,便是成化九年了,这便是“入春才七日,离家已二年”,在路上跨年了,这其实还不是很悲催,假如在监狱里开跨年晚会,那才有意思呢。

听说蔡老三回来,蕣华赶快便打点了东西,知会了蜂儿小螳晚饭自便,约会了盛徽一起,过去观看动静。

到了那里,已经是申正了,下午四点钟左右的样子,冬季里太阳落山早,这个时候,日光已经黯淡,让一切景物都有些朦朦胧胧,笼罩在一片昏黄的光线之中,有一种韵味悠长的美感。

两个人进入蔡家,便去看那刚归家的人,蕣华扶着盛颐,往床上一看,真是够菜的,只见那男人躺在床上,骨瘦如柴,果然是在监狱里熬煎得久了,弄成人不人鬼不鬼,面有菜色,神情恍惚,眼窝都眍?了,就跟吸了大烟似的。

盛颐不住地呜咽,盛徽扶着她另一边,安慰道:“妹夫虽然受了这一番苦,好歹回来了,在家中好生将养一段,他年纪轻轻,元气本来旺盛,培植些日子也就好了。”

盛徽附和着说:“是啊是啊,这样年轻力壮,哪能就这么一直倒着了?多吃些鱼肉,过了年就能缓过来了。”

韩老太太说道:“我家这一番横祸,多亏众位亲戚费心,才将他捞了出来。老三啊,你之所以有这一番磨难,都是之前不修德行所致,今后好该痛改前非,安心守着你媳妇过生活,你若是再那样不三不四,老天也不饶你。”

蔡老三躺在床上,气息奄奄声音微弱:“娘,我知道了,从此之后,我都改了,这一回多谢贤妻和众家亲眷,多谢姐姐们。”

蕣华一听,这还不错,有点明白过来了。

盛徽笑道:“三郎是晓事的,他如今正病着,太太就不要多说他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蔡三郎总算是得脱大难,江行和孟观时也是松了一口气,初八这一天聚在一起的时候,江行说道:“终于是了了,阿颐之前瘦得,竟然脱了形,这简直不是她丈夫坐牢,是她给抓进监号里面去了。”

孟观时叹道:“可怜她年纪轻轻,今年不过二十三岁,却经历了这些个磨难,打小冷冷清清,过去了那家里,男人也是不理不睬,好在婆婆公公慈善,她还能容身,本来男人在外面,她在家中服侍她家太太,倒也落得两边清静,哪知竟然又经历了这样一场官司呢,好在前几天我去看,说是两个人好很多了,如今她那丈夫与她很是亲近。”

盛徽笑道:“我昨天去看,两个人有说有笑,我们也不算白费了这一番心,颐妹妹如今算是修成正果了,只盼望她们就这样好好地过下去。”

蕣华撇了撇嘴,道:“颐妹妹差一点就当了班婕妤,好在她的那个汉成帝倒是回心转意了。”

那三个人登时便笑了起来,江行乐道:“真亏你怎么比方来着,成帝再怎样不成器,终究没给人关在牢房里。”

盛徽伸出一根手指,戳着蕣华的额头:“平日里讲经说史,你都不见怎样伶俐,偏偏此等时候,却有这样的刁钻,要说荒唐,却也不是完全荒唐,简直令人哭不得笑不得。”

班婕妤的地位给赵飞燕赵合德姐妹占了去,她读过那样多的书,看到历史上的经验,对于自身处境有很深刻的洞察,在许皇后“巫蛊案”之后,幸免的班婕妤知道,事情既然已经这个样子,自己继续留在成帝身边,绝讨不了好去,于是便自己提出请求,去长信宫侍奉王太后,俨然就是一个静慈仙师,静慈仙师也是在张太后的庇护之下,度过之后的时光。

蕣华咯咯地笑,忽然间想到,从《红楼梦》里面的贾老太君,到张爱玲写的那些老太太,与历史上这些太后,倒有些一脉相承的味道,牵强一点说,《杨家将》里面的佘太君也可以算一个,只不过是武打版本的。

蕣华又道:“他倒是出来了,可是这一场官司,颐妹妹的陪嫁都给赔了进去,她现在箱子底没有压箱钱。”

着实让人担忧,当初盛颐成婚的时候,家中给的陪嫁虽然不丰厚,却也不算太过微薄,连衣服首饰带现银,核算下来总共大约七八十两银子,另外还有姐妹馈赠,蕣华当时拿了二十两银锭送给她,不必费心打制首饰了,要花工匠费,不如直接送白银,盛徽则是送了一根金钗,到这个时候,全拿出去打点官司,毕竟是她的丈夫。

虽然因为双亲健在,没有分家,公中账目虽然必定出钱,但是蔡老三上面还有两个哥哥,都不是省油的灯,两位嫂子也会说话:“咱家老三啊,这一次可是破费不少,急得二老头发都白了,账上满是窟窿,已经偷偷拿了老太太的东西去典当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盛颐怎么可能当做不知道呢?就算是没有人说什么,是她的丈夫出事,为了表示自己的情意,也会拿出钱来,于是盛颐的嫁妆就此守不住。

好容易说是官司已经了结,腊月里的时候,蕣华带了食物过去看她,悄悄问她:“你还剩多少钱?”

盛颐轻轻摇头:“姐姐,不要说了,人能回来便好。”

蕣华再三追问:“我是你的姐姐,你倒是和我说几句实话,究竟剩了几个钱?”

盛颐很是羞惭地说:“就只剩几串钱。”

蕣华一听,几串钱,按时价,一两银子两石米,大概顶多买二十石米,如今她住在这大家族中,日常所需是公中开销,盛颐一向节俭,不怎么花钱,所以暂时倒是能应付,但是倘若再有什么事情发生,难免后手不济,况且人手里没钱,总觉得不方便,盛颐难免也要买些纸笔,胭脂水粉之类。

说到盛颐的经济状况,盛徽本来也是忧虑的,这一次真的是填了一个大窟窿,不过她很快便笑着说:“夫妻之间,却也说不得这些,岂不记得管夫人的那一首《我侬词》?‘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夫妻本来便是同进退的。”

蕣华咧嘴笑了,盛徽的这种宣言,虽然确实表现出,妻子与丈夫的利益在一定程度上是一致的,但是在盛颐这件事上,她总觉得盛颐是给绑架了,盛颐纵然不想“同呼吸共命运”,又能怎么样呢?然后她忽然想到,管道升这一首词,自己前世看到的资料,说是赵孟頫要纳妾,管道升便写了这一段给他,虽然文人野史未必是真,但是赵孟頫如果真的要纳妾,对管道升也是很严峻的考验,再怎么感情深厚,权力是失衡的。

正月过去,天气逐渐回暖,一切无事,天下太平。

到了四月里,天气热起来,蕣华这一天早上一阵忙乱,将一切打发完,小螳蜂儿出了门,她总算空闲下来,坐在梳妆台前,拿过铜镜,有些昏昏的了啊,这镜子是自小用到大的,当初离开母亲家中,把它也带了来,看到这镜子,便想到从前的时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要说这铜镜,其实倒是也好,偶然失手落在地上,不会摔碎,只不过在空气中放置久了,就会氧化,变得昏暗,因此隔一段时间,就要重新磨光,蕣华一般都是半年一磨,她实在受不了不清不楚的镜面。

于是蕣华手里拿了一卷书,便在那里一边读书,一边等磨镜人从门前过。

“寒窗败几无书史,公路可怜合至此。

青州从事孔方兄,终日纷纷喜生事。

作诗谢绝聊闭门,燕寝凝香有佳思。

静中吾乃得至交,乌有先生子虚子。”

这是李清照去莱州会赵明诚,坐在那边的家里,感觉很是无聊,写下的一首诗。

蕣华读着诗歌,便想到了自己在这个时代,读书学习的一点心得,那就是真的要有一个好脑力啊,记忆力要很强,才能记得下来这么多的典故,比如这个“青州从事”,指的是美酒,出自《世说新语》,“恒公有主簿善别酒,有酒则令先尝,好者谓‘青州从事’,恶者谓‘平原督邮’”。

当年自己拿着一本李清照的诗文集,读到这一句,便过去问孟观时:“母亲,这句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青州从事’?”

孟观时手里做着针线:“去找《世说新语》,看《术解》那一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蕣华噘着嘴,自己去找书。

《世说新语》她本来是看过的,但是记忆得并不是很清楚,此时遇到典故,便想不起来,重新翻书才查到了,蕣华不由得便想到,倘若是在前世,要查一个典故,是多么的容易啊,只要上网搜索就好,而且很多普及版的古典文学书籍,都有大量的注解,可是在这个时代读书,书上很少注解,就是有注解,比如《昭明文选》,有一个李善的注释本,那注解也都是特别文绉绉,遇到一些冷僻字,也没有音标,所以蕣华便有一种感觉:“读书好像捡钱,若是当时不记住,过后要找可难。”

她的这个感想,惹得孟观时不住地笑:“你都是怎样想来的?不过却也有道理,治学讲究‘博识强记’,把读过的东西记在脑子里很重要的,读书一定要用心去看字句,否则之后是自己受累。”

蕣华点头,娘啊,我可是记住了,看书可得留神,比如这一回,虽然你告诉我是在《术解》那篇,我也找了好一阵呢,假如是手机电子书,直接开搜索功能,找寻字句,哪用得着这样一列列地慢慢查?我现在是知道古代那些大学问家,钻研学术是有多辛苦了,资料难找啊,就这么一点一点翻,这得多费劲啊!

此时读着这首诗,蕣华又发生一个感想,李清照是一个很注重精神境界的人,最爱讨论学问,对于酒宴应酬和功名利禄都不是很在意,自己对于酒虽然不太感兴趣,对钱却很喜爱,所以才会心疼盛颐丢出去的那么多钱。

不过盛颐这一番辛苦也没有白熬,蔡三郎算是迷途知返了,经过了那件事,“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如梦方醒了,盛颐和蕣华说:“那一天他拉着我的手,和我说,‘我们还是至亲的夫妻’。”

当时盛颐满面娇羞,这一阵蔡老三身体逐渐好转,对她知疼知热,盛颐看到他身体恢复,想来没有大碍了,又看到他对自己如此亲密,只觉得云开雾散,自己头顶的天空晴朗了。

蕣华便感到,这也是个好结果吧,钱总算没丢到水里去,希望盛颐未来的岁月,一直就这样平安顺利。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到外面一阵惊闺声响,就是那种有铃铛的手摇小鼓,提醒内宅之中的妇女,卖针线磨镜子的人来了。

于是蕣华便快步走到门口,开了门一看,是一个五十几岁的老妇人挑着担子在巷子里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蕣华看着那老妇,这可是真新鲜啊,一般磨镜子的都是男人,别看是涉及闺中的行当,但却是男人做的,看后世的图画也能看到,多是男子在那里磨镜子,旁边有妇女观看,书中记载的磨镜人,也是男子,比如聂隐娘的故事,她就是招了一个磨镜少年作丈夫,哪知今天竟然看到了女磨镜人。

于是蕣华便招呼她:“这位妈妈,我要磨镜。”

那老妇人便挑着担子,满脸笑容地过来,进了门便掇下板凳,坐在庭院中,蕣华匆匆进房取了镜子,想了一想,将蜂儿和小螳的镜子也拿出来,三口铜镜都交给这老妈妈磨,只见那妈妈取出磨镜药,涂在镜面上,将那铜镜的表面贴合在那圆圆的磨镜砖上,一下一下有规律地便开始打磨铜镜。

蕣华站在一旁,便和她闲聊:“妈妈贵姓?”

那老妇人笑道:“你只叫我陶妈妈便了。”

蕣华笑道:“陶妈妈怎的学会了磨镜?”

陶妈妈道:“这其实乃是我男人的手艺,只是他之前半身偏瘫,再出来走动便难,想着我还能行,便告诉我该怎样磨,教我出来担着这担子走,我本是不待出来,可是家中没了这活计,要怎样吃饭?况且我也是这个年纪,还怕什么?便说不得挑了担子,来街面兜揽,今日还是头一遭。”

可不能小看磨镜,也属于技术工种,研磨剂是特意配的,白矾、水银、鹿角灰,不懂得一点门道,干不了这个行当。

蕣华咯咯地笑:“便给我遇见了,我可是妈妈第一个客人?”

陶妈妈连连点头:“可不是么,就是从姑娘这里开张,多承姑娘照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其实已经是第三个了。

蕣华又和她说:“你挑这么重的担,着实辛苦。”

陶妈妈乐道:“不瞒姑娘说,我亲娘死得早,爹找了个后娘来,后娘顾着她的一摊事,顾不得我,当想起要给我缠脚的时候,已经太大,缠不得了,我就是这一双大脚出了门,哪知如今竟然用上了呢?否则不说旁的,这一块泥砖就要将我压倒了。”

细泥灰陶的磨镜砖,二十几厘米的直径,大约三厘米厚,可挺沉呢,若说单纯搬起来,倒也搬得动,只是要挑着走这么远的路,便着实为难,蕣华想,骑着驴出来磨镜,可能好些。

蕣华又和她聊了一阵,忽然想到,可以画一幅素描,无论能不能成画,先搜集素材,于是她便说道:“妈妈慢慢磨,等我取了画具来,给妈妈画一幅像。”

蕣华飞奔回房,取了画板炭条,便在那里细细地画,这种场景她还没有画过,一边临摹,一边想着假如真的要画成彩图,要怎样构图。

陶妈妈磨镜的速度比她的素描要快,不过两刻钟工夫,三面镜子都已经磨好,陶妈妈拿着镜子给她看:“姑娘可看看,多么的光亮,可像冰面么?”

蕣华的两眼往镜子上看也不看:“妈妈你坐着别动,就做方才磨镜子的样儿,我要照着画。妈妈不要急,除了磨镜子的钱,我有好大一块腊肉给你。”

陶妈妈听说有腊肉,登时满脸开心:“好哩,好哩,姑娘慢慢画,我不急的,正好歇歇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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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五月里,陶妈妈这一天又在街上摇惊闺,这天气热啊,热得人那汗一层一层往外冒,渗得衣裳都湿了,这时候就想喝一碗冰水。

陶妈妈走到冰茶店门前,站在那里摘下头巾,拿在手里扇着,望着店内,不由得便冒起这样一个念头。

偏巧就在此时,里面有人看到了她,登时便乐了出来,伸手招呼:“这位妈妈,快来快来,你可入画了,正高高挂在墙上。”

旁边一个人笑道:“你这嘴损,人好生生的,你说挂在墙上。”

那人骨都了嘴,辩解道:“心歪听什么都歪,墙上那些美人图,怎的哩?谁家墙上不挂两幅?”

周围的人都乐,旁边那人笑着说:“更胡扯了,那是美人图吗?”

陶妈妈听见这些话,心中好奇,外加也想找个地方落脚,歇歇自己这双老腿,于是便顺势挑着担儿走进来,将担子放在地上,转着头问:“在哪里在哪里?哦,在这里啊!”

几条手臂齐齐伸长给她指着,陶妈妈一眼便看到了,就是西边墙壁正中那一幅,图画上一个老妇人,身穿蓝布衣服,弓着身磨镜,可不正是自己么?虽然那脸有些变形,但是轮廓依稀仍能看出是自己。

陶妈妈一下子就乐出来:“这可是把我画成个老妖怪了!”

那脸上的皱纹一条一条的,宛如用刀切开的一样,嘴唇擦得通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起先招呼她的那男子笑道:“妈妈还真别说,这画上的人比你有趣多了。”

头上插一根木簪,簪头挂了一串萤火虫,正是夜色朦胧的时候,那萤火虫幽幽闪闪,倒也仿佛宝石一样,裙子底下露出两只异乎寻常的大脚,黑布鞋面上缀着大红绒球,真是个老来俏,那蓝布的衣服也不是纯蓝,上面点缀着雪花图样,这大夏天看着让人凉快,总之这一幅画,是现实与虚幻的结合。

这时小螳看到了她,便端了一碗冰水来:“妈妈喝冰水,前些时多谢给我们磨镜子,这一碗冰水是我们请妈妈的。”

真纯冰水,什么都没加。

陶妈妈乐道:“多谢小螳姑娘。”

坐下来喝冰水,也歇一歇脚。

茶店里的人纷纷议论:“要说这位大姐,越画越玄了,从前多是画美人图,如今把老妈妈画进去了,而且画得还真挺有趣,我都想买了。”

“二钱银子呢,你家里半个月不用吃羊肉。”

自从蕣华开始给歌姬画像,她的画便开始涨价,从前一钱一幅,如今便要二钱,已经翻了一番。

又有人和陶妈妈说:“你家姑娘还在织布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陶妈妈道:“可不就得靠织布赚几个活命钱!”

那人笑道:“不如让你家哑巴姐姐也出来磨镜子吧,我看她长得还行,让南极大姐给画一幅美人磨镜图,她织布能赚多少?给南极大姐当个画像的对标,还能赚条腊肉吃吃。”

陶妈妈这个当模特赚腊肉的故事,已经有人知道,倒不是腊肉多珍贵,而是这事情稀奇,只有请画师画像,给画师钱,没见过画师请人坐在那里,照着描画,还要给那人钱,所以有人便说:

“看来从此以往,倒是多了个新行当,只要长得有可取之处,给画师看中,对着画像,就给钱,以后若是没饭吃,就干这一行,倒是省力,连口舌都不必费的,往那里一坐就行,陶妈妈都赚恁大一条腊肉,更何况是我们,年纪轻轻,端端正正,只可惜那南极仙姝是少画男人的。”

“看来看去,还是女人舍得花钱。”

这时一个商人模样的男子两眼上上下下打量那幅画,又转着头看着周围的图画,过了好一会儿,直喝了三碗冰沙酸梅汤,这才说:“大姐,这一幅,还有这幅,这幅,这幅,都帮我包起来,我都要了。一共多少钱?”

蜂儿连忙赶过来:“八钱银子,多谢您了。”

蕣华此时正坐在窗前照镜子,新磨的铜镜,虽然有点映得人脸色发黄,不过看得还挺清楚,蕣华看着镜中自己的脸,真的是长得越来越像前世,从前,自己的面容带着孟观时和盛敦文的影子,然而到现在,逐渐向原本欧春露的轮廓发展。

孟观时的相貌是很不错的,不过欧春露也不差,很是清秀,气质非常好,尤其是穿起那种淑女款式的衣服,比如白底碎花现代式样的旗袍,或者是湖绿色黑线绣花齐膝裙,都非常引人注目,财务部的顾问之所以有意将她调来本部门,不仅是因为她工作能力出色,也是因为相貌相当惹眼,很容易关注到她。

蕣华坐在镜子前,幽幽地便想着前世的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在这个时候,盛徽与喻明夏喝茶闲谈。

喻明夏笑道:“蕣华妹妹的名声竟是愈来愈响了,母亲信中说,连京城都有人挂起她的画来,还有人仿照着开始画,俨然是一个新的画派,她也算是开山祖师了。”

盛徽笑道:“南极仙姝出奇制胜,难为她的这个想法。”

这评价很是精准,蕣华这几年来专心从事绘画,到如今笔法更为精熟,构图也更巧妙,很是敢想,然而她最大的特点,就是“求新求变”,这就是南极仙姝绘画的最大卖点,要说绘画的技法,蕣华虽然是不错的,但也说不上绝顶精妙,唯独她走的这一条路子,前人少有看到的,太新鲜了,偏偏当今的世风,变得浮躁热闹起来,蕣华这种画风正配合上这样的社会风气,如同顺水划船,两者交融,便越来越得意。

这几年眼见蕣华的身价是涨起来了,虽然不到当世名家一画千金的程度,但是在这东阳县,也是很有名气的了,可称“县城着名画家”,在东阳县中,差不多书香门第的男子,在卖画方面都不及她,钊焕有一次就自嘲地说:“大妹妹从小就是救井台的司马光,极为机智,如今果然是在画作上别树旗帜,令我辈须眉男儿不及。”

在幼年的时候,钊焕有一次落到井中,蕣华当时就在旁边,连忙将辘轳上绕着的绳索丢下去给他抓着,然后飞跑过去叫人,将钊焕救了上来,从此蕣华便在盛家知名,类比做宋代司马光,司马光砸缸救人,她是丢绳索得保井中人一时喘息,让人有时间搭救。

两个人谈论了几句书画,喻明夏道:“可说蕣华妹妹真的就这样只是画画,一辈子不嫁人了么?”

盛徽道:“看她那意思,想来便是这样,蕣丫头从小便与旁人不同,自有她的主意。”

喻明夏笑着摇头:“可惜可惜。”

盛徽瞥了他一眼,笑道:“可惜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惜她这般才貌,春花秋月,雪夜风朝,就这样寂寞度过,如今虽然乃是盛夏的灿烂时节,转眼便是凉秋,到那时何等落寞?”

蕣华今年按当代算法,虚岁二十七岁,根据《黄帝内经》,“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而“丈夫八岁,肾气实,发长齿更”,女子是七年一个周期,男子则是八年一个周期,男子的生长周期比女子要长,成年晚,所以衰老也晚,三十岁对于男子是“而立之年”,然而女子便是“年华迟暮”了,妻子的这个妹妹看看便到三十岁,三年时间不过转眼光景,壮盛美好的年华马上便到了尽头。

虽然蕣华对婚姻的抵触让喻明夏很感觉诧异,但是因为时常接触,有日常交往,蕣华在他的心中,便不像是听说的一些女子,抵死不肯结婚,那样感觉怪癖荒诞,在喻明夏看来,蕣华是一个士人理想的配偶,长得漂亮,有一定才华,聪明能干,心地宽厚,假如结婚,一定会是一个好内助,她自己也能就此圆满,夫妻和美,儿孙满堂,度过美满的一生,可惜她不知为什么,就是不肯。

喻明夏的这一番话,让盛徽心头微微一沉,她已经不是年少时随意做梦的人,知道蕣华虽然现在居然可以说是风生水起,在社会上仍旧不得认同,“良家妇女”的身份岌岌可危,况且虽然未曾出嫁之前,想到未知的前途,心中很是忐忑,但是成婚之后,便觉得婚姻之事也没有那样恐怖,便觉得蕣华有一点太过执拗。

不过喻明夏说出这样几句话,她却要扞卫蕣华:“她自己喜欢便好,纵然是天降一个才貌仙郎,如同灌口二郎那般,她不喜欢也是无趣,况且这世上的女子,莫非都定要匹配一个男子,才叫做‘不虚度年华’?”

后面那句话,其实还是从蕣华那里听来的,蕣华有一次便说:“世间的男子,但凡看到一个过得去的女子,却又没有成婚,便要想到多么可惜,人间的也就罢了,天上的他们都惦记,嫦娥住在广寒宫,他们都觉得可怜,他们怎么不上天?他们以为,女子若是不配一个男子,便是荒废人生么?”

当时盛徽是以为,蕣华这样的说法很是有趣,诗词之中但凡提到嫦娥,确实是伤感惋惜的调子占主流,自己从前本来也觉得没什么,想到一些女子婚后受丈夫冷落,又或者长久离别,孤独寂寞,书写嫦娥的惯用笔调倒是正符合女子的这种心情,不过此时听蕣华这样一说,倒也确实有她的道理,倘若连嫦娥这样的仙女都必须要有一个男人,普通的女子便更不必提了。

喻明夏笑道:“我不过随便说说,你也这样认真,她这样无拘无束的性子,若是当真成婚,只怕反而不美,倒是这样散淡着好。”

这一天晚上,蜂儿小螳回来,便告诉蕣华一个好消息:“蕣华姐,今日真的是招财进宝,黄道吉日,你的画卖出去五幅,得了一两银子呢,其中有四幅是一个客商买下来,啊呀如果我们每天都有这样的进账,一年就是三百两呢,蕣华姐,你一天只能画一幅画么?”

蕣华抚着胸口:“一天一幅,还是高估了呢,有的时候几天憋不出一张来,我得出去转转,看有什么有趣的好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螳笑道:“今天还有人说,你画得很是个色,竟然将陶妈妈画进去了,世人都是画美人图的。”

蕣华点头道:“我就是觉得美人图太多了,才想画一画老妈妈,凭什么那些老头子都能出现在画中,老婆婆却不成?”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出了名的《寒江独钓图》,还有各种各样老汉骑马骑驴的图,拄着棍儿在山间走路的画面,可是中老年女性的形象呢?多数是仕女图,其实就是美人图,年轻美丽的女子画像,年龄稍大一些的女子,少有出场的机会。

而且男性形象多种多样,传统的八仙,只有一个女仙何仙姑,人数问题先不说了,其他七个男仙,各有各的特点,有老有少,有美有丑,浮世绘之中的男性形象,有比较秀美的,但也有相当多很夸张,而且各种各样,并不完全是走清秀端庄风。

蕣华那一天画磨镜图的时候,忽然间便想到这一点,简直和后世女演员的情况一模一样,女演员就是这样,戏路很窄,而且集中在十几二十岁的青春阶段,当年纪大一些,便无戏可拍,男性有各种各样的角色,“挖掘深刻的人性”,女角色就那么几种,要么是为爱痴狂,要么互相扯头花,要么花木兰,要么苦情戏,似乎种类也是可以的,但是总觉得形象不像男角色那样丰富。

所以蕣华就画了陶妈妈的画像。

到了这一年的腊月,东阳一家瓷器行从杭州进了一批瓷器,景德镇烧瓷,其中有几件格外令人瞩目,上面的图案赫然就是蕣华的图画,有一个挂盘竟然是那风格诡异邪魅的磨镜图,给取了个名字,叫做《鬼母磨镜》,蕣华这时才晓得,那天的客商原来是烧瓷的。

于是茶馆里便有人对陶妈妈说:

“妈妈你红了!这碟子都卖到咱们这里来了,全天下得有多少人看到了你的这张老脸?可惜是叫了个‘鬼母’,他若是写‘东阳县陶妈妈’,得多少人来找你磨镜子啊!”

“可惜了那碟子是瓷的,它若是景泰蓝的,妈妈你拿一个挂在担子前面,走到杭州都有人认识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陶妈妈乐得合不拢嘴:“你们这起贫嘴的,又在拿我洗涮。”

陶妈妈这一阵,日子过得不错,多有找她磨镜子的,其实这倒与蕣华的画关系不大,主要陶妈妈是一个女人,内宅的妇女要磨镜子,有女磨镜人自然更加方便,从前多是男子磨镜,不方便引入内宅,只在门口磨了便罢了,如今是陶妈妈,便让她进院子里来,除了磨镜,还和她说说话,打听一下街面的新闻,陶妈妈本来便很能说话,讲起八卦来很是生动,能带动人的情绪,因此主顾们听得高兴,或者是多给她一两文钱,或者拿些东西给她,陶妈妈这日子,在城市底层里面居然还挺滋润。

但是给人画在画上,甚至还印在陶瓷上,毕竟是不一样,虽然家中没存下几个钱,吃一餐肉如同过年,然而陶妈妈也需要精神上的满足,这一回就是这样,这也算是“流传百世,永为不朽”了,因此陶妈妈高兴。

蕣华得知了这件事,也觉得有趣,哈哈地笑:“那些陶瓷商人,倒也是‘敢为风气之先’,居然将这个描在瓷器上了,也不知卖得可好。”

蜂儿一句话揭穿:“现在谁不是挖空心思赚钱?能想一些新鲜法子,便用一些新鲜招数。”

蕣华点头乐道:“我祝他财源广进。”

那也是对自己绘画的认可啊。

蕣华不由得想到,前世去三清山的那一次,也曾经顺带去了一次景德镇,进入瓷器店看了一圈,本来也没想买,看到里面的陈列品,更加没兴趣,都是很陈旧的风格,劣质中国画刷上去的一样,扑面一股尘土的气息,不是卫生因素,是时代感,蕣华是以为,在二十一世纪这样一个不断推陈出新的时代,瓷器也应该有所创新才是,只守着旧的经典是不行的,更何况那图案还很敷衍呢。

总之那一次景德镇之行,蕣华是大为失望,不过也可能自己是在旅游区,那里的商店都是给游客的纪念品,所以没有精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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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年的正月,三个人关起门来,痛打了几天马吊,蕣华学了马吊,很快就带着小螳蜂儿玩起来,她们两个也很是爱玩,特别刺激,只可惜三缺一,况且平时也真是没有时间,总是要开店,一年一度长休假,这下可以痛快打,简直是从早打到晚,中间吃饭都是匆匆忙忙,蕣华晚上连画都不愿意画,伤眼,却很能打马吊,点起海豹油的灯盏来照着打,堪称“点灯熬油。”

即使气氛这样热烈,她还有些“美中不足”,有一天便说:“可惜了是这样干打,倘若有音乐更好,以后我们找个女先生来,给我们唱曲子,我们听歌打牌。”

那些麻将馆不都是这样吗?稀里哗啦的麻将声,搭配背景音乐,自己虽然打的是纸牌,也想要有伴奏的曲子来听,那样才叫丰富。

蜂儿也乐:“蕣华姐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是,姐姐从前说,那些‘钟鸣鼎食’的人家,吃饭的时候敲编钟奏乐,究竟那编钟敲起来是什么调门,我也不晓得,也不好奇,只是喜欢听吹笛子,还有弹琵琶,将来我们有了钱,打马吊就上这两样。”

小螳手里掐了一把牌,听她们两个说得这般有模有样,不由得抿嘴笑道:“不过打个马吊,你们也能疯成这样。”

蜂儿笑道:“小螳姐,人生一世,不就图个欢乐?但凡世人能享受的,我们也要享受,否则岂不是白在世间走了这一遭?”

刚刚过完了元宵节,正月十八这一天晚上,茶店关了门,蕣华就拉着小螳和蜂儿进入空间:“我终于雕好了一样东西,你们快来一起看看!”

小螳乐道:“蕣华姐,是很大件的东西么?我觉得你之前弄的那个鲤鱼井台就很好。”

院子里的石制井台,虽然完整,但是经过了许多年,风吹雨打已经陈旧了,还有污渍,蕣华之前将它努力洗刷,恢复了原本的青石颜色,最重要的是,蕣华收集了许多玛瑙石,一枚枚雕琢,拼成了一幅荷花鲤鱼图,用鱼鳔胶粘在井台上,另外还有玛瑙石雕的小螃蟹、河虾,还有一只水鸟,环绕着八角井台,拼贴成一幅河塘图,因此那井台很是美观。

井台外壁这些图案,蕣华最得意的便是小螃蟹,太有趣了,鲤鱼虽然也好,但是图画上出现得太多,有点审美疲劳,如今觉得小螃蟹很是灵动,尤其是玛瑙石的贝壳,蟹身半透明,小小的爪子和钳子,特别玲珑,所以蕣华一口气在井台上黏贴了七只小巧的螃蟹,组成了一个北斗七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井台的外部装饰完毕之后,蕣华请蜂儿小螳来欣赏,她们两个也很是喜欢,画师的家中,连井台都这样有艺术格调。

所以小螳蜂儿很感觉好奇,蕣华忙碌了这么久,刚刚完工的是什么呢?

当她们走进空间,向冰雪大陆内部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座冰山前,在那里,已经开凿出一个小小的洞窟,蕣华凿石头凿惯了,凿冰洞便不是很难,边缘都已经打磨光滑,在那个一米七高度的冰洞之中,陈列着一个长方体的冰雕,小螳和蜂儿绕着那冰雕走了两圈,蜂儿还得微微弓着腰,这个时候她们终于看出蕣华雕刻的是什么。

蜂儿不住地咋舌:“蕣华姐,你雕了个棺材啊!”

蕣华洋洋得意:“这就是我将来的葬身之地了,多好的地方,这么皑皑白雪的,我睡在这冰棺之中,就好像水晶棺一样,这里常年冰冻,我的身体也就这样保持着,千百年之后,还是在这里,若是有人来这里,还能看到我呢。”

蜂儿叹道:“我从前听人家说,那些当皇帝的,从上位之后就开始给自己修建陵墓,一修几十年呢。”

蕣华咯咯地笑:“蜂儿,你抓住了重点,咱们这也是皇家冰山陵墓了。”

水晶棺啊,那可不是领袖的待遇么?自己雕凿的这一口,虽然是冰棺,但是在这世界寒极,冰雕长存,所以也就和水晶棺差不多。

蕣华再接再厉:“我还想要雕凿一些亭台楼阁,花鸟人像,后面还有几十年,这里几千米厚的冰层,三四十年之后,便也是一个冰川莫高窟了。如果你们愿意,我便再开凿两个洞穴,我们三个将来也在一处,这墙上要雕刻我们的冰像,再摆放一个冰香炉,就是一个完整的祭堂了。啊对了,还应该雕出我们的生活场景,比如开茶店啦,去郊外啦,去寺庙啦,要用浮雕,这样即使有风雪吹进来,掩盖了浮雕,也容易还原,假如只是阴刻一些线条,虽然是省事,但是给冰雪的粒子填塞住,便不好清理,将来后人进入这里,便晓得我们是怎样生活的,我们也算是给后世留下了资料。”

蜂儿啧啧称叹:“蕣华姐,你这工夫要花的可大了,真得几十年呢,不过倒是有趣,就凿一个慈悲庵,再凿一个白鹤观,把我娘、慧照师傅、道衡师傅,还有梅道长都雕成人像,到了那一世,大家也能热热闹闹说话,我想想我还想看点什么?都说北京城的皇宫好,毕竟我们也没见过,雕不出样子来,不过苏州的园子好,什么时候我们去苏州玩一玩,蕣华姐把那里画下来,回来在这里也雕一个,以后我们元宵节,便打着灯笼在这里也逛逛。蕣华姐,你曾经说始皇陵乃是个神奇的地方,有什么水银做的江河,千年不灭的人鱼油灯,我觉得它再稀奇,也比不得我们这里,那地方再怎么神乎其神,终究是在地底下,气闷得很,哪像我们,就在地面上,秦始皇有千年长明灯,我们这里一千年一万年都有太阳月亮,还有风,多么开阔通畅,又有谁能够想到这样一个地方呢?我现在是觉得,挖秦始皇的墓也没什么意思了。”

蕣华:始皇陵躲过了盗墓题材,自己前世确实看过描写这个的盗墓,里面机关重重,还有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螳低下头来,伸出戴着皮手套的手指,细细抚摸冰盖上的花纹,是蟠龙飞凤,两侧壁是松树仙鹤,浮雕非常精细的了,蕣华这几年,雕刻技术进步也很快,另外她雕这一口冰棺,也着实用心,毕竟是准备给自己的百年之后的住所,所以雕凿的时候,心情也格外不同吧?

这样沉重的冰盖,而且又相当易碎,雕刻倒是还罢了,蕣华将它从地面拉起来,盖在冰棺上面,只靠她一个人,一定费了很大的力气,可能利用到了滑轮。

听她们两个聊得正热闹,简直不是在谈论身后事,而是在讲一个特别的游玩场所,石窟园林之类,俨然一个水晶宫,神仙御所,小螳轻轻地说道:“其实我现在对于这些事,也不是很在意了。”

“啊?!”

蕣华和蜂儿都转过头来望着她,脸上的神情是惊奇意外。

蕣华雕刻冰棺,又想要雕凿出一个冰雪园林,并不完全是为了安慰小螳,她自己也有考虑这方面的问题,蕣华本来是支持火葬,回归自然,不过既然是冰雪大陆,或许可以尝试一下另类的身体保存方式,就这样冷冻在里面,也是另一种回归的方式,而且还很浪漫呢,实现了自己在生命存在期一直难以达到的超脱,那就是一种永恒,却没想到自己和蜂儿聊得火热,小螳却没有太多感觉。

看着她们两个诧异的脸,小螳略有些腼腆地一笑:“我这一阵忽然觉得,其实也没有必要为了那些事情太过担忧,当我不在了,有人念着自然是好,若是没有,也不是很值得痛苦的事,人世之中是有许多有趣的事,这一片冰雪大陆,也奥妙无穷,与这些相比,死后究竟会怎样,便不是很重要了。”

三个人共同生活,已经有十年的时间,起初自然是辛苦的,可是这几年已经逐渐好转,有一个宽敞的院落,几间坚固的房屋,出行有驴,盒子里有钱,可以说她们如今的经济条件,已经是小康了,衣食无忧,不担心财务方面的危机。

然而让她的心情得到缓和的,还不仅仅是这些,这几年来,小螳是越来越能够发现生活的乐趣,毕竟蕣华和蜂儿都是变着法子寻开心,她想冷冷清清地待着也难,雅一点的是蕣华,每天琢磨着画画,好像无论怎样平凡烂熟的场景,她都能看出趣味来,又乱改诗词,俗一点的是蜂儿,就想着吃喝穿戴,这两个人又有共同的地方,就是都喜欢琢磨食谱,蕣华已经写了半本食谱,分为空间内外,两种食材,比如烧猪脑,空间中是烧企鹅脑海豹脑,豌豆尖炒肝尖,空间中是螺旋藻炒鳕鱼肝。

而且这两个人还都是顶喜欢玩乐,哪里有热闹,她们去哪里,每年元宵节是必然要出去的,慈悲庵的法事,白鹤观的打醮,若是不忙,也会要去的,这两个人的心情,简直如火上浇油一般,芝麻绿豆大点的事,没有她们不高兴的,蜂儿也罢了,本来心思便浅,就是一个彻底的俗世之人,蕣华读了那么多的书,也是一点事情就乐得不行,没事白开心,洗过了澡拿一块桂花糕,搬一把竹椅坐在门前,一边吃桂花糕一边看雨,清清凉凉的小风吹着,就觉得别有情趣,跟这样两个人在一起,想要多想一点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从前小螳看这人间,多是静态的,比如说赏花,花是不动的,看月亮,月亮也是不动的,然而渐渐地她便发现,人世是动态的,是活泼泼的,充满了无穷的趣味,就是这样一种趣味,缓解了她的死亡焦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螳如今对于这些事不再那样执着,当然是一件好事,三个人欢欢喜喜走出空间。

又过了两天,正月二十这一天的中午,蕣华剖出一大条鳕鱼籽,盛在大白瓷碗里,已经泡好几朵香菇,用一点菜籽油、盐、糖正腌渍着,这个季节可惜是没有鲜葱姜,不过蕣华已经风干了葱姜,此时取出来用,在这青黄不接的季节,“干姜莫邪”。

今天午饭,蕣华准备烹调一道“香菇烧鱼籽”,这个季节乃是南极的暖季,鳕鱼繁殖,上午钓起一条几十斤重的大鳕鱼,里面有好大一条鱼籽,蕣华是很喜欢吃鱼籽的,十分肥腴,非常够味,鱼籽她尤其喜欢红烧,虽然江南菜肴讲究新鲜清淡,这一碗鱼籽确实是够新鲜,刚刚才从鱼腹里剖出来,但是假如调味料放得轻些,便不容易带出那种厚实的味道,反而一股腥味,所以做这一道菜,蕣华一定是要“浓油赤酱”,多加酱油和胡椒粉,还有葱姜,糖和麻油也要多放一点,烧出来的鱼籽才叫够味道,另外焖烧鱼籽用鱼骨高汤,滋味更醇厚。

蕣华正在对这一餐中饭期待满满,虽然时常从书桌前起身做饭的时候,有点感觉厌烦,读书画画的进程打断了啊,但是来到厨房之中,想到即将料理出来的美味菜肴,心中便充满了期待,觉得烹调食物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于是心情就振奋起来了,专心摆弄食材。

她刚刚炸了鱼籽,正准备爆香葱蒜,忽然间外面一阵敲门声,又重又急,蕣华将锅放在一旁,免得干烧,便走过去开了门,一看门口站着的是于五娘,一脸的悲伤。

蕣华马上便晓得她是出了事,连忙请她进了院子,“五娘,房中说话。”

五娘同着她进入厅中,蕣华给她倒了茶,问道:“是出了什么事?莫非是有人打官司么?”

经过了袁阿六和蔡老三这两件事,蕣华一看到别人神情紧张,本能地便会猜测是不是诉讼上身。

五娘红着眼圈,说道:“我们家中什么都没有,别人告我们何来?实在是三郎这一阵病得厉害,不能起身,为了给他治病,家里已经卖掉了牛,可是还是不成,如今大夫说要吃人参……”

蕣华马上就明白了,是三郎重病,家庭经济要破产了。

“怎么会如此?上秋的时候,我们看他还好好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五娘哽咽道:“他本来一直壮实得好像马驹子似的,哪知刚刚进了冬天,就在十月里,忽然间便倒了,发起高烧来,胸口痛得厉害,喘气都吃力,请了几个郎中,吃了许多汤药,也不见好转,如今家里是什么物件都没得卖了,就想找东家借几两银子,我方才已经见过了小螳姑娘和蜂儿姑娘,她们说让我来这边找你。”

蕣华点了点头:“茶店里没有那么多现钱,虽然有茶客,这时节每天收入不多。”

虽然每天也能有一两百文,但是比起盛夏季节,那可是差多了,这就是冰茶店的淡旺季。

于是蕣华回到房中,打开床头放着的一个匣子,从里面取出一捧散碎银子,出来拿戥子一称,九两八钱,蕣华拿了一张纸,写了借据,上面写明某年某月某日,于五娘借了九两八钱银子,不要利息,有便还钱,然后蕣华念了一遍给她听,五娘连连点头,便摁了手印。

蕣华又留她吃饭:“马上便做得了,你吃了饭再去。”

五娘摇头:“多谢姑娘,只是我还要去给他请大夫,这就走了,他若是能得好,便都是三位姑娘的恩德。”

蕣华叹道:“他倒是真应该感念你,为他这般奔走尽心。”

若是身体好转倒也罢了,倘若人真的就这么没了,这一笔债务都着落在五娘身上,自己倒是不惦记着让她还钱,但是终究是个问题。

不过蕣华终究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在点心盒子里拿了几块糖糕,包在帕子里递给她:“路上吃吧,不要这样空心走路,小心饿晕了你。这里还有一些腊肉,你拿回去烧菜吧,再怎么样也要保住自己的身体,三郎还依靠着你。”

五娘连声称谢,找了个布搭子,将东西揣在腰间,便走出去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第四十章白莲法船

送走了五娘,蕣华回去厨房继续料理午餐,过不多时打点好,去茶店送饭,此时店内少有客人,多数都是在家中吃饭,或者是坐在餐馆里,她们三个正好闲说话。

小螳和蜂儿坐在一张小桌子边吃午饭,蕣华谈起方才五娘来过了:“着实悲惨,五娘那样一个爽利人,如此凄惶。”

小螳叹道:“可不就是如此么?小户人家,禁不得风吹草动,所以才有人入这个教那个会,好在五娘倒是没进去。”

东阳县城外的乡村,就有白莲教在活动,虽然她们过去游玩的时候,倒是看不到,但是五娘和她们关系很好,告诉了她们:“夜里烧香念经,女人男人都坐在一处,我们没和她们一起,因为她们吃素,我们受不得。”

蕣华当时就乐:“五娘,我们两个乃是知己,不管她怎样神圣的教门,不吃肉就是不行。”

要说白莲教的命运也是离奇,源远流长的,说是从宋代就有,祖师是茅子元,宋高宗时候的僧人,这么多年一直不给主流社会认可,以为是“邪教”,到了元末,白莲教的彭莹玉、刘福通发动了武装反政府行动,朱元璋也是这里面的人,到朱元璋建立了明王朝,白莲教虽然是他起家的组织,却半点没有能够漂白的希望,朱元璋即将胜利的时候,便反踩白莲教,到明王朝正式建立,白莲教依然是“异端”,给严厉查禁,不过在民间,白莲教仍然悄悄地传布,比如说于五娘的村庄。

白莲教不仅是提供精神慰藉,也是一个贫民互助组织,入会之后每个月交会费,假如有事,教徒们会一起帮忙,蕣华听五娘这样说,就觉得好像是一个宗教类型的保险公司,定期交纳一定的保费,遇事汇集大家的力量相助。

另外还帮忙打官司,同一教会的人发生了诉讼,大伙共同帮她抗辩,一定要赢,蕣华对于金钱方面,忧虑已经不大,但是这个诉讼优势,她是很在意的,政治方面是三个人相当薄弱的地方,白莲教在这一方面,对她有一定吸引力。

不过想到入教可能面临的刑事危险,还有自家的家族联系网,蕣华就觉得还是算了,不必冒这样大的风险。

蜂儿嘴里塞着饭:“或者找一天空闲,过去看看?毕竟相识了这么久,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我们之前不晓得,便也罢了,如今既然知道,便很该去瞧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蕣华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着,明后天去瞧瞧吧。”

蜂儿转头看着小螳:“小螳姐,或者你与蕣华姐一起过去?我留在这里开店。”

小螳点了点头。

于是第二天,蕣华清晨便与小螳一起,提了东西骑着毛驴,一路往城外而去,到了五娘家中,只见光景真是冷落,房间里突然宽敞了许多,很多东西都没了。

从前五娘这家里,说不上怎样富裕,但物件是有一些的,箱柜之类,桌面上虽然没有银烛台,但有细陶瓷的茶壶茶碗,此时全没了,蕣华这时候注意到,五娘手腕上原本的银镯子也没了,如今这家中半点闪光的东西都没有了,一片贫穷破败。

两个人与五娘一起进入卧房,看了一下三郎,果然凄惨得很,瘦得脱了形,一副皮包骨头,躺在那里如同骷髅,只不过几个月不见,就变成这个样子,而且房间里的空气十分浑浊,此时虽然已经是春季,天气毕竟还冷,三郎又病得如此严重,所以不敢开门开窗,放了冷风进来,只怕他一受凉,病情更加重了,所以门窗都是紧闭,空气不流通,房间里就一股味道。

因为病人需要安静,小螳蕣华没有多待,便又回到厅中,坐下来说话,不多时水妹也从夫家回来,探望父亲,带了一点鸡蛋,她丈夫家中日子也是寻常,能送鸡蛋来,是不错的了。

小螳在这里和她们说话,蕣华站起身来,走到后院,水妹陪着她,到了牛圈那里,只见里面空荡荡,那头健壮的犍牛已经是没了,不但牛没了,原来的鸡鹅也不见了,院子里只有那一条老狗,还能带一点活动气。

这一刻蕣华深深地理解了什么叫“小农经济”,规模很小,承受风险的力量相当薄弱,尤其这个时代的社会福利体系很不充分,不能说是没有,也有养济院、漏泽园、惠民药局之类,许多都是从宋代传承下来的,但是仍然远远不足,否则平民之中也就不会有白莲教,比如五娘家中这一回,因为三郎病了,之前辛辛苦苦许多年攒下来的家当,不多日子便全没了。

蕣华便问水妹:“你丈夫家中可好?”

水妹点头:“倒是还好,没什么大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没事就好。

水妹又说:“蕣华姑娘,多谢你们。”

蕣华一笑:“不必客气,本来就是该彼此帮衬的,这些年你们也帮了我们许多,家中若有什么事,便和我们讲,但凡能做的都会做。”

水妹犹豫了一下,说:“谢谢你,蕣华姑娘,经过我家里这事,我们想着,还是另外再搭一艘船。”

虽然水妹说得很隐晦,可是蕣华几乎是立刻便想到,她夫家是要搭上白莲法船了,“真空家乡,无生老母”,可能五娘也会入教。

临近中午的时候,蕣华与小螳起身赶回城中,五娘留她们吃饭,但是这种时候她们怎么能够吃这里的饭?便推辞说:“改天吧,等三郎好了我们再来。”

回到城中,已经是午后两点,蜂儿早已自己叫了饭来吃,蕣华匆匆做了一点饭,与小螳两个人吃了,和小螳说:“水妹夫家只怕要入白莲教。”

小螳道:“入便入吧,别给人抓住就行,我们反正是不会说出去的。”

到了晚上,三个人又谈起这事,蜂儿点头表示赞同:“我觉得也好,虽然若是她家有事,我们倘若能够,定然是尽力的,但是只靠我们三人,能有多大本领?况且我们自己,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求人,若到了实在不得以的时候,问一下她们教门能不能帮忙,倒也是一条路子。”

之后蕣华不时过去看看,三郎着实病得沉重,仿佛奄奄一息一般,但是到了三月里,总算是好转了,即使蕣华不是医生,也可以看得出宋三郎应该是没有生命危险了,只是身体依然虚弱。

五娘用剩余的一点钱买了种子,租了别人的牛来种地,儿子跟在后面扶着犁,今年的春耕,总算是没有耽误,否则五娘一家今后的生活难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到了七月里,听到好消息,近芗终于要回来了,她公公告老还乡,全家人都要回来东阳。

蕣华听到这个消息,着实开心,扳着手指算,成化四年过去琼州,到如今六年了呢,这六年虽然不断有书信往来,能够得知双方的近况,毕竟不如亲自见面那样真切。

于是蕣华从这个时候就开始等,一直等到了九月,丁藏琼与近芗终于从琼州回到东阳,众亲朋聚在一起,好好地热闹了一阵,丁藏琼略显衰老,近芗则身量又长高了一些,皮肤比从前黑了一点。

在花园里欣赏菊花吃螃蟹的时候,近芗很有些怅然:“从前的姐妹们,有一些离开了。”

六年时间,竟然有一点沧海桑田,从前要好的姐妹,多数已经结婚,这倒也还罢了,但是有一些随着丈夫去了别处,此时难以见面。

蕣华便笑道:“能写信也是一样,情意倒是更加浓厚了。”

都浓缩了。

丁藏琼道:“这一次从那边回来,蛮荒之地,旁的也没什么特别有趣的,就是一些蜜渍的荔枝,大家尝尝。瓶瓶罐罐琐琐碎碎,路途太远,这一路着实令人担心,很怕到了地头只剩下一堆盖子。”

蕣华张口又说:“‘罐盖满京华’。”

满座的人都笑。

潘玉鸾走过来捏着她的脸:“蕣华妹妹,怎么偏你就这么会说话?太太说蜜渍荔枝的瓶罐,你就能给改这么一句诗,偏你还改得巧妙,仿佛杜子美就是为了这件事而写的诗一样,老杜‘诗史’都是记录的这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就是日常生活史。

丁藏琼乐道:“亏她还配合得这般天衣无缝的,蕣华我的儿,这几年才学又长进了吧?”

蕣华五根手指轻轻抓挠着面腮:“倒是看了几本书,不过还是不成啊,母亲,我天生就是不太会读书的。”

潘玉鸾忙道:“妹妹就是自谦,我看妹妹别的也罢了,唯独在改诗上,独步天下,这世间再没一个能越过你去的。”

大家又乐。

丁藏琼笑道:“你的学问暂且不说,绘画倒是越来越有趣,连琼州都看到了你的画,那样天涯海角的地方,本来不是很顺从教化的,那些土人倒是爱看这些画。”

蕣华咯咯地笑:“大概是因为,禀性相通吧。”

都不是那么高雅的人,海南岛的岛民,给人当做未开化的生番,要说这个大汉民族主义,也是相当的强,都不用明确说“蛮夷”,不经意的一句话里就可以带出来,比如说“教化”。

这时近芗说道:“姐姐,母亲这几年,在琼州画了许多画,多数都是设色工笔,带回来给你看呢。”

蕣华眼睛一亮:“那可太好了,多谢母亲,我要好好看看,哪些我能够融到画里面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丁藏琼笑着轻轻点头:“我就知道猴儿是最机灵的,那地方你虽然自己没有去到,但是看了画,也能够拿一些东西去用,当真是个雅贼。”

丁藏琼的长女莳药抿着嘴笑道:“蕣华便是东方朔,偷西王母的蟠桃。”

《博物志》里面记录了西王母的故事,拿桃子给汉武帝吃,那仙桃三千年一熟,西王母看到了东方朔,说“此窥牖小儿尝三来盗吾此桃”。

丁藏琼乐得合不拢嘴,蕣华也笑,莳药这一句话虽然简短,却捧了两个人,一个自然是丁藏琼,莳药是将母亲比作西王母,地位尊贵,而且长寿,另一个便是蕣华,东方朔虽然不是一个绝顶的才子,但是他的机智伶俐是很出名的,蕣华在这一点上,倒是与东方朔有些相像,且不说她的乱改诗句,她题在画上的原创俗语歌谣,也很是有趣,俗而不粗,谑而不伤。

丁藏琼便念道:“我有蟠桃树,千年一度生,是谁来窃去?须问董双成。”

莳药便笑道:“那么谁是董双成呢?”

潘玉鸾和近芗齐齐地指着她:“就是你啊!”

蕣华手搭在桌子上,乐得直不起腰来,如今才晓得,原来东方朔与董双成乃是百合。

之后蕣华便邀请丁藏琼和姐妹们到家中做客,丁藏琼乃是个最喜欢游逛的,当然是一口答应,只是说:“刚刚回来,身上有些乏累,且等再过三天五日,我们便过去看看你那院子,如今捯饬得如何了。”

蕣华笑道:“母亲一定要好好看看那口水井,如今漂亮得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至于其它,还真的少有变化,毕竟园子仍然是偏小,很难太多翻出新花样,更何况这几年虽然是攒了一些钱,资本毕竟不是很深厚,没有钱大事翻修。

蕣华唯独感到骄傲的,就是水井台,真的很漂亮。

潘玉鸾也说:“要说蕣华妹妹那院子,井台真是出彩,人家不过是在青石上雕花,她硬生生贴了玛瑙石的画在上面,一幅荷塘图,我最爱上面那些小螃蟹,活灵活现,真可以当真的拿来煮了吃。”

丁藏琼哈哈地笑:“那是得好好看看,真亏了这孩子能想。”

螃蟹宴散了,蕣华喝了一点酒,感觉头微微地有些晕,近芗道:“姐姐不如到我房里歇歇?”

蕣华一摆手:“我想看看母亲的画。”

丁藏琼连连点头:“到我房里去,都放在那里面。”

于是一群人呼啦啦便都涌到丁藏琼的房屋,丁藏琼作为最尊贵的老太太,住的正房也是最宽敞的,房间中架子上满是牙轴,另一面墙壁的柜子之中,书脊密密地排着,如同砖瓦窑的瓦片一般,里外间全都藏的书和字画。

近芗打开了一口箱子,那里面满是丁藏琼在琼州作的画,蕣华如获至宝,打开来一幅幅地便看,果然多数都是工笔彩绘。

丁藏琼年近六旬,但是笔法特别细致,她这个年纪,眼睛已经开始老花,于是丁藏琼读书作画,都是戴古典老花镜,就是两个磨成凸透镜的水晶片,用绢帛连接,在脑后打一个结,这就是眼镜的雏形了,蕣华想,将来自己年纪大了,也得弄一副这种镜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丁藏琼画得真是好,以蕣华后世的头脑印象来印证,她画得相当逼真,自己虽然没有去海南岛,但是看到这些画,唤起了心中的回忆,而且资料非常详实,从前模模糊糊的地方,这一回都清楚了,究竟椰子树具体是怎样,还有荔枝树的植株特征,如今都有了具体参照,这一回自己画海南的风物,便有了借鉴。

蕣华一边看,一边问着:“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还说:“荔枝林里面可以安排一个品尝荔枝的宴会,这海滩上可以画烤鱼图。”

潘玉鸾笑道:“妹妹当真是画师中的桑弘羊,最擅经济,看到了什么,便想到该怎样用,这一下妹妹的茶画坊,生意更加兴隆了!”

蕣华乐道:“其实世间的景物就在那里,同样的风光,只看人怎样配合,配合得巧妙,便是新花样。”

就好像后世有人说,“天下文章一大抄”,这话当然太夸张,好文章不是抄来的,不过确实可以从别人的作品中吸收内容,加以变化提炼,就是自己的,最重要的是要有自己的感悟,有新颖的想法,能从不同角度来解读,原创毕竟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蕣华看画看得沉醉,丁藏琼见她如此喜爱,心中也是满足,便留她多住几天:“便住在这里,慢慢地看,你家里反正没什么事,小螳蜂儿两个也这么大了,吃饭就在外面叫,自己店里现成的茶水,吃喝上不会短少。”

蕣华求之不得,连忙答应:“要在这里闹腾母亲了。”

于是蕣华就连住了三天,看饱那些画,听丁藏琼和近芗讲述琼州的见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第四十一章南极大陆冷鲜肉

到了九月十八,蕣华清早终于告辞回家,九月二十那日,丁藏琼要带着女儿媳妇们来她家做客,她提前两天要回来安排一下。

蕣华先来到茶店,和小螳蜂儿知会一声:“我回来了,中饭就我做了送来。”

蜂儿望着她:“姐姐啊,你可是回来了,把我给想死了!”

蕣华噗嗤一声笑出来:“我不过是三天不在,怎么把你想成这个样子?仿佛前世今生,天雷地火的一般。”

蜂儿拉着她的手臂:“蕣华姐,平日你在这里,本来觉得也没什么,可是这几日你不在,便觉出冷清了,每天我们关了店门,回到家里,都有热水,如今回去得自己烧,茶饭倒是罢了,反正旁边有鱼饭店,但是家里没人,着实不便,黑灯瞎火,还得自己点灯,我心里这个凄凉啊!”

九月十四那天,丁藏琼打发人来告诉:“我们老太太说了,蕣华姑娘要在家中住几天,这些年不见,要慢慢说话,两位姑娘不必惦念,至于二位的一天三顿饭,姑娘们就自己找辙叭!”

蜂儿:“好叭┓?′??┏”

于是这几天,蜂儿和小螳都是在外面叫饭,起初倒是还新鲜,与蕣华烹调的口味毕竟不同,难得在外面吃饭,便感到很好吃,然而吃了两天就觉得无味,很想吃自己家里的饭,偏偏她们每天开店,着实辛苦,即使是早上,也懒得自己做饭,因此只得继续在外面吃着,想着蕣华反正不会住太久,再过三天两日,一定会回来,自己就这么对付一下,也就罢了。

其实蕣华不在,落到她们两个头上的家务倒是没有增添很多,毕竟平时也是各自收拾自己的房间,清洗自己的衣服,蕣华主要负责烧水做饭,打理庭院,此时蕣华虽然不在,她们在外面吃饭,也不必自己烹调,更不必刷碗,然而这几天蕣华不在,她们最大的痛感就是,忙碌一天回到家中,没人招呼了,灯是黑的,水是凉的,而且还没人提水,每天都是蕣华从井里打了水上来,放在那里备用,现在都得自己干了,因此就感觉很是伤感。

到了这个季节,店内生意其实没有那么忙了,到了傍晚,蜂儿便和小螳说:“小螳姐,或者你先回家里去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还能将家中的事务整理一下,烧个水之类。

小螳摇了摇头:“回去也是无聊,还不如在店里,能热闹些。”

小螳倒不是不愿干那些活儿,只是她不喜欢寂寞冷清,觉得与其自己一个人回到家中,还不如在店里和蜂儿一起,看着那些进出的茶客,还有意思些。

所以在这一点上,她就很佩服蕣华,蕣华虽然喜欢热闹,但是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自己和蜂儿白天一整天都在外面看店,蕣华就这样独自在家中,倒也是悠然自得的,不是读书就是画画,有时候弹弹琴,当然了,也有一些家务要做,反正她是不会闲着在那里发呆,偶尔抒发两句感慨,“人生苦短,有这么多事情要做,连午睡的工夫都抽不出呢”,所以她这一天天倒是蛮充实。

有时候小螳也想,蕣华虽然惯于独处,但毕竟只是在白天,比较容易打发,到了夜里一片漆黑,外面静悄悄,什么事都没了,只等睡觉,这种时候便容易产生复杂的情绪,蕣华少有体验过那样的情形,不过以她的性格,即使未来有那样的境况,应该也能应付。

所以此时看到蕣华回来了,小螳和蜂儿都很是开心,终于有人照管家里的事。

蕣华和她们讲:“二十日那一天收了店吧,太太她们要过来,大大小小十几二十人呢。”

除了丁藏琼和潘玉鸾她们,还有各自的孩子,近芗这几年在琼州,也生育了一女一儿,所以单是亲戚就有十几个人,另外还有跟来的女佣,所以蕣华设想,到了后天,自家这一间院落,定然要塞得满满的了。

小螳蜂儿点头:

“那是必须的了。”

“正好趁这个时机歇息一下,天天开店也有些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这两天,蕣华便整顿房宅,到外面特意买了几盆菊花,她家庭院里虽然也种的有花,只是没种菊花,此时要买几盆来点缀秋光。

食物也要准备,鱼是鳕鱼,虾是磷虾,另外菜单上一道冰雪大陆名菜——龙肝凤脑。

这时节可惜是没有鱼籽,否则再料理一盘烧鱼籽,很是美味。

另外蕣华的购物清单上,也有猪肉和牛羊肉,还要买四只鸡,两只鸭子,两只鹅,几坛好金华酒,借着这一次款待丁藏琼,三个人也开一回斋,平时少有食用的,这一次都打一餐牙祭。

鸡鸭之类买活的回来,先放养在后园里,蕣华还要去请母亲孟观时,那一天她当然也是要来的。

蕣华也问过蜂儿:“要不要请大婶过来?”

蜂儿乐道:“我问问她,看她能不能来,专门挑青菜豆腐给她开一桌。”

小螳露出牙齿笑,这一群人就没有一个吃素的,倘若顾大婶来了,看到满桌酒肉,她是代表慈悲庵赴宴,不能够破戒,可是郁闷得很了,尤其那大鱼大肉的味道直钻进鼻孔里,可怎么受得住?简直扎心啊。

蕣华整整忙了两天,九月十九日赶早出去买了一大筐肉,回来就将这些鲜肉都放进雪堡之中,然后打扫卫生,将各个房间都彻底清洁一遍,桌案柜子都擦得亮光光,房屋四角的积尘也都扫除掉,石板甬路旁的杂草清理了,落叶也收集在一起,挖坑填埋了,否则一般都是任它们在地上腐烂的,又买了花枝,插在石头花瓶之中。

蕣华就这样痛干了两日,十九日这天晚上,小螳蜂儿回到家中,看着这焕然一新的房屋,蜂儿一声惊叹:“蕣华姐,这房子仿佛换了一层皮一样呵!”

小螳道:“蕣华,这两天你可辛苦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蕣华一乐:“其实也没什么,咱们在这里住了几年,也该好好清理一番。”

而且还没开工的时候,想到大扫除就头痛,很觉得厌烦,但是当蕣华真的动工开始干,一段时间后,竟然仿佛有一股强大的惯性在后面推动,停不下来,看到哪里都觉得还不满意,需要继续整理,精神竟然有一种意外的亢奋,对此抱有诡异不可理解的热衷与执着,看到天色昏黑便郁闷,很想要连夜干,这样的情绪状态,她自己也感觉很是诧异。

蜂儿点头:“这一回能顶个三年两年。”

短时间内不必这样彻底的大扫除了。

二十日上午巳正的时候,大约上午十点,丁藏琼就带了一群年轻的女子,来到这边,当天枫棠锦茶馆关门,三个人站在门口迎接,大家进了院子,果然登时满满当当,孟观时已经带了怡莲在这里等待,正房厢房、前后院落,都满是人。

丁藏琼先去井边看,绕着那井台转了一圈,笑道:“真亏了蕣华,怎么想出来的?这样镶嵌的井台着实有趣。我给你出个主意,若是还有这样的玛瑙,将这石头甬道也很可以点缀一下,或者直接贴面,或者先凿出凹形,将玛瑙嵌在里面,这样更扎实些,走路也不嫌硌脚,你这地面上,便也是一幅画图了。”

蕣华登时眼睛一亮:“母亲真是好主意,我正想着,我这院子实在太小,纵然挖空心思,也扑腾不开,能变化的终究有限,竟然忘了这石板路面,倘若在这上面镶嵌花样,登时就‘蓬荜生辉’了。”

孟观时笑道:“这个‘蓬荜生辉’用得好,玛瑙铺垫的地面,当然与普通的石板路不一样,尤其每次下了雨之后,再站在这路上看,都洗刷得干干净净,莹莹润润,如同明霞一般。”

蕣华连连点头:“我回头就搞起来。”

这些年玛瑙卵石是收集了许多,不时雕刻一两个小摆件,想到可以装饰路面,蕣华简直是摩拳擦掌,着实好办法,惠而不费,只要耗费一些雕凿的工夫,甬路在庭院中占的面积不小,很重要的一个结构,假如在上面镶嵌出玛瑙画,即使只是简单的构图,也很不一样了,会成为庭院中引人注目的风景,品味一下子就提升上来了,这个半农家乐半城市小康的院落,登时就增添了一种文化气息。

小螳蜂儿送上茶来,顾大秀也来了,手里拎着念珠,在那里大说大笑,嘻嘻哈哈,这宅院里着实热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家说了一阵话,蕣华就要去厨房。

丁藏琼笑道:“不必你去,特意带了春嫂东姑过来,她们两个去弄饭便好。”

春嫂和东姑是那边的厨娘,做饭手艺很好的。

蕣华笑着说:“母亲们到这里来,我当然是要自己‘洗手作羹汤’的,尝一尝我做的菜,也是我的一份心意。”

孟观时道:“就让她去吧,她这么多年轻松自在的,也该孝顺孝顺我们。”

于是蕣华便去了厨房,蜂儿小螳也去帮忙,与春嫂东姑一起,开始忙碌饭食,蔬菜和肉早已经洗净切好,此时只等下锅,一个灶眼的大铁锅里,已经炖了那两只大鹅,铁锅靠大鹅,从早上就开始炖,到现在已经差不多了,牛肉也已经煨好,一排石炭炉上还放了几口大砂锅,主要是大荤菜费工夫,如今要做的是其它的菜。

她们忙碌了将近一个时辰,一道道菜肴端上桌面,丁藏琼和孟观时并肩坐着,孟观时夹了一块鹅肉慢慢咀嚼,丁藏琼则将筷子伸向那一道自我理解版本的佛跳墙,就是大杂炖,蕣华将一串鱼钩放下去两天时间,总算钓上几条海参,都加在了里面,此外还有猪肘肉、花胶、虾丸、鸽子蛋、火腿、鹅胗鸭胗鸡胗、竹笋、香菇,林林总总一堆都放在砂锅里,从早上开始就慢慢地炆,到这个时候,已经酥烂得很,汤汁浓稠,味道都出来了。

丁藏琼吃了一块肉,笑着对孟观时说:“这猪肘子肉真好,都不用嚼,自己就化了,等将来我们没了牙,就吃这个蛮好。”

孟观时笑道:“那我可要赶快尝尝。”

等到她也尝了一块猪肉,笑着说:“也真亏了她能将这一堆东西都炖在一起,味道居然还不坏。”

潘玉鸾笑道:“我本以为东坡肉就是极好的,她这个海陆一锅出,倒也不差于那个,鸭胗里面有花胶海参的味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莳药抿嘴一笑:“荟萃百家,取其精华。”

近芗咯咯地乐:“那么东坡肉就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顾大秀睁大了眼睛:“姑娘们就是有学问,对着这么一桌子好菜,还能够掉书袋呢。”

蜂儿夹了一块竹笋给她:“妈,你吃这个笋吧,味道可好呢。”

海陆奇珍煨出来的呢,那滋味可真不一般。

吃过了午饭,大家排开桌子打马吊,又过了两个多时辰,天色已经昏黑,蕣华还要留晚饭,丁藏琼笑着摆手:“你们几个人哪里忙得过这许多人来?中午那一顿已经很是辛苦,家里备了晚饭,我们这就回去了。”

于是她们便道别离开了。

怡莲要留下来帮忙收拾,蕣华笑道:“有什么可收拾?那些碗盘泡在木桶里,拿肥皂水一刷便罢了,姐姐这一天帮我招待客人,也是辛苦了,快家去歇着吧。”

孟观时拉着怡莲的手,笑道:“今日是她们的东道,让她们自己忙去,我们回家去也。”

怡莲乐着便跟了孟观时上车去了,要说怡莲这时候,也是有些困倦,吃饱了饭就有点想睡觉,今天她在这里,本来想帮忙招呼,孟观时拉住她不让去:“让她们几个去忙,咱们就坐着好好吃饭,你日常辛苦,今日也该受用受用,又不是新媳妇了,这么殷勤做什么?”

况且蕣华和怡莲关系本来也很好,怡莲晓得她是个热心人,也没有那样多的说法,于是便果真安心坐席,爽爽快快地吃饭,蕣华还请了两个女先生,给大家唱曲子,所以这一餐饭,怡莲也是很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群客人离开了,三个人送出巷子口,回来收拾残局,将厨房橱柜里的盘碗取出来,一些菜肴已经折在了一起,如同餐馆的“折箩”,蕣华打开了空间,将剩菜送到雪堡之中,请客的一个大问题啊,就是剩菜难处理,她们倒并不是铺张的人,只是食物分量难以特别精确地掌握,所以今天就剩了一些菜,她们三个人,后续大概可以吃两三天。

蜂儿一边刷着碗,一边说:“今儿东姑和我问,‘哪里买的这样好猪肉?软嫩得很,而且也没有那股腥味’。”

小螳一笑:“你怎样答的她?”

蜂儿耸着肩膀:“我和她说,买了鲜肉来,拿冰块封住,过几个时辰就是这样子。”

蕣华这时一脚刚刚踏出空间,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咯咯地便笑,就是冷却排酸肉啊,都是网文里得来的知识,虽然这并不是完全的冷鲜肉,因为从屠宰到上市,好一段时间已经过去了,不过总算经过一定的处理,自己昨天赶早买了猪肉之后,就将它放进雪堡里,那里面不生火的时候,温度大概在零下几度,是一个天然的冷却排酸车间,平时猎获了海豹,也是这样先排酸几个小时,然后再吃,肉质会更嫩一些。

所以蕣华提前一天买好了肉,并不仅仅为了第二天烹调方便,也是为了冷却排酸,肌肉组织软化,否则炖起来很费火啊,尤其是牛肉。

小螳笑道:“东姑听了怎样说?”

蜂儿乐着说:“还能怎样说?说我们毕竟是开冰茶店,近水楼台,才得这许多冰方便来用,吃个猪肉也这般讲究,倒是比皇后娘娘还会受用,哈哈嘎嘎嘎嘎……”

蕣华噗嗤一笑:“我们虽不是大富大贵,在这方面的享受,倒也是顶尖的了。”

条件太方便了,空间中现成那么多的冰雪,不多想几个办法来利用,简直对不起自己。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第四十二章异春风

之后的几天,她们三人果然是吃剩菜,二十一日的早饭,蕣华煮的是杂烩面,就是本地很有特点的沃面,剩汤剩菜烩在一个锅里,煮面来吃,不过蕣华的料理,当然更加精细一些,不是简单的剩菜烩面,她取了冻干面片,将前一天的剩菜挑了几样,又去菜园里摘了最后的青菜,已经落霜了,那小油菜给霜打的蔫了,不过却更加甘甜,也很是绵软,蕣华又加了一点木耳,于是这一碗面的颜色就很好看。

三碗面片端到餐桌上,深秋的天气很有些凉了,这样热气腾腾的杂烩面片摆在眼前,很是诱人食欲,于是三个人抄起筷子,埋头便吃了起来,不多时蜂儿吃完了自己的那一碗面,她舔了舔嘴唇:“蕣华姐,这个冬天很可以多吃几餐沃面,真好吃。”

蕣华咯咯地乐:“那得多请几次客才行。”

小螳在一旁笑。

蜂儿噘了嘴:“蕣华姐,你故意怄我哩,那些有钱的如今也吃沃面,莫非也是剩菜做的?”

蕣华托着腮,筷子划拉着碗里的面片,慢悠悠地说道:“要说在汤面里多加几种料,那是容易办到的,只是却恐怕没有这样的滋味,此时放在沃面里的菜,昨天都是煎炒煨炖过了的,本身已经融入了许多味道,此时再一烩,这汤面才有这般醇厚,倘若只是将各种菜肉放在里面,事先不经过一番烹调,只怕差了味道。”

蜂儿默默地看着面前已经精光的碗:“……蕣华姐,我们晚上也吃这个面吧。”

忽然之间不觉得剩菜可厌了。

两刻钟后,小螳和蜂儿打点整齐,出门开茶店,蕣华悠悠闲闲地清洗了碗筷,然后洗了手,将面脂用作护手霜,擦在手上,便坐在书桌前,打开一个锦盒,从里面取出一枚黄蜡石的印章,近芗从琼州回来,带了一盒子石料,有黄蜡石,也有冻石,还有绿泥石,近芗的私房,多数拿来买了这些石材,而她在那边思念亲人,特意刻了这样一枚印章送给自己,刻的是“玉鉴冰心”,左边是阴刻,右边是阳刻,很是别致,

那一回姐妹两个单独说话,蕣华握着印章仔细看着,笑着说:“妹妹这几年,刀工愈发精湛了,连动物人像都能雕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章子的尾端雕了一条虬龙,盘着一尾鲤鱼,虬就是幼龙,近芗雕刻的这一只虬很是有趣,长了小小的角,憨态可掬,温润可爱,鲤鱼倒是昂首翘尾,很显出奋力一跃的样子。

另外还有几枚印章,近芗雕了荷花莲蓬或者麻姑捧桃在上面。

近芗一笑:“每当雕这些东西的时候,就感觉内心非常平静。”

蕣华想了一下,点了点头:“我也是一样。”

冰雕石雕的过程中,都感觉情绪很是宁静,叮叮当当的声音之中,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

蕣华正在欣赏印章,忽然间啪啪啪有人敲门,蕣华将印章放进盒子里,赶快出了门,打开门来一看,是玉翘赶得急匆匆的,脸上都涨得通红,嘴角却是向上翘的:“蕣华姑娘,颐姑娘昨天晚上生了,是一个小少爷!方才我家姑娘方才得到了消息,便让我来告诉姑娘,说母子平安。”

蕣华听了,不由得也笑了起来:“这可是大好事,多谢徽姐姐,徽姐姐可在家里么?我一会儿汇合了姐姐,一起过去探望。”

玉翘笑道:“我们姑娘等不得,已经先过去了,蕣华姑娘到那里,正可以相见。”

玉翘很快离开,蕣华关起门来,便进入空间之中,拿了万用礼品花胶出来,此时去看望产妇,送这个也很是合适,另外蕣华将自己已经赶工完毕的皮袍放进包袱里,牵着驴出了门,到茶店这里告知蜂儿小螳:“颐妹妹生了,我要赶快过去看看,中饭你们自己打发吧。”

虽然有剩菜,不过这一天还没有烧米饭,昨天的米饭,昨晚已经吃完了,这时候这些事都顾不得了,她们自己想办法吃饭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蜂儿连忙问:“姑娘儿子?”

“是个男孩,颐妹妹也没事。”

小螳皱眉道:“不是说十月初才到日子么?怎地这样早便发动了?”

蜂儿笑道:“我娘说的,女孩容易拖日子,舍不得离开娘,若是男孩,便容易提早出来,其实男孩在娘胎里多待一阵倒是好,‘小子懒月家中宝’,不过现在出来也无所谓,无论如何,颐姑娘这一颗心是放下了。”

蕣华道:“你们忙着,我先去了。”

小螳道:“替我们问颐姑娘好。”

蕣华答应着骑上了驴,一路赶往盛颐那边。

进了蔡家大门,崔阅也已经来了,正坐在床边安慰着疲惫的盛颐:“阿颐啊,这一回你就好了,夫妻恩爱,儿子也有了,你就齐全了,今后等着你的都是好日子,再不必烦恼了。”

毕竟是亲生的女儿,崔阅对盛颐,终究也有几分亲情。

蕣华连忙和崔阅打着招呼:“八婶,您这身子一向可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崔阅笑着将脸转向她:“啊呀是蕣华啊,我身体还行,你母亲可好?”

蕣华道:“我娘挺好的,方才让我带了这些花胶过来,给妹妹补养身体,还让我见了八婶,替她给八婶问好,我娘那边还有一点事情,等她忙完了,还要自己来看呢。”

崔阅笑道:“多谢七嫂,七嫂一向很疼阿颐的,有你来了就成了,何必七嫂往来奔波。”

蕣华转过头来和盛徽说话,却见盛徽脸上略有一点幽幽的,虽然她很快恢复从容,不过仍给蕣华看了出来,蕣华当时没有说什么,转过头来看着盛颐,盛颐自从怀孕,脸庞圆润了一些,不过此时面色苍白,躺在那里十分的虚弱无力,这是她的头胎生育,并没有经验,因此感觉慌张,而且她骨盆偏窄,产道难开,所以昨晚折腾了半夜,才算生了出来,到现在已经精疲力竭。

蕣华轻声地问盛颐:“颐妹妹,身上的汗可擦过了?衣服都换过了吗?”

盛颐疲倦地微微点了点头。

蕣华这便放了心,又说:“你好好休息两天,便恢复过来了。”

这时崔阅说道:“好了,看也看过了,阿颐没什么事,我们便出去吧,免得这么多人,反而吵闹,让她静静歇着吧。”

韩夫人也说:“亲家请到前面厅里喝茶,已经让厨房备饭了。”

这时恭喜的人陆续来了,韩夫人忙着接待,在这边吃过了午饭,蕣华与盛徽同车而归,毛驴给车夫牵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车中,蕣华问道:“徽姐姐,可是有什么心事么?”

盛徽叹了一口气,道:“颐妹妹虽然前面受苦,但是如今全都好了,还有了儿子,我到如今却都没有生出一个男孩,想一想便有些灰心。”

去年盛徽又生了一个女儿,取名“可琎”,她本来满心希望是个儿子,哪知仍然是个女儿。

盛徽之前的人生都堪称顺利,她与喻明夏感情很好,才学也相配,在东阳人人称羡,乃是出名的“玉女金童”,虽然刚结婚的时候,如同进了监狱,不过也终究应付了过来,现在一切如意,只是唯独有一件事,却不是靠她努力就可以达成。

盛徽想到,母亲给自己取这个名字,乃是取自《诗经》,“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寓意“多子多福”,然而如今自己不要说多生男孩,连一个都没有生出来,而盛颐则是一举得男,头胎就是儿子,从此不需要忧虑什么了,能再多生几个,自然更好,但即使只有这一个,她也够了,一生安泰。

蕣华是惯常的安慰:“姐姐,你还年轻,愁什么呢?”

盛徽叹息道:“妹妹,我已经三十岁了。”

蕣华:才二十九岁啊,不必着急。

于是蕣华道:“姐姐,这件事便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非人力可及,不要说姐姐年华正好,纵然真的没有男孩,从族中过继一个也就罢了,或者将来我那侄女招赘丈夫,也都能行,何必如此担忧?”

反正是不能让喻明夏纳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盛徽听了她这几句话,稍稍放松了眉头,笑道:“妹妹说的是,倘若真的没有,也是我命中无子,不是嗟叹怨恨可以改变的,与其如为这样的事忧心忡忡,如同无知妇人一般,不如勉力学问,若是我的文字能够流传下去,也不枉了我这一世了。”

蕣华斩钉截铁地说:“姐姐的诗文定然能够流传千古。”

自己要多赚钱,将来盛徽和近芗的诗文,自己尽力协助出版,即使意外不能如愿,也要将她们的文集收藏在空间中,绝不会毁于战火,也不会因为一些日常的原因丢失,就在那里冰冻着,跟冰川一样,保存千万年,未来终究有一天,会拿出来作为古代女性文学资料来研究,距离那个时候,大概也就五六百年吧。

盛颐平安分娩,孟观时江行也过来探望,热闹了好一阵,满月酒之后这才渐渐消停下来,盛颐的身体到这时,也基本恢复了,那孩子取名叫做“兴济”。

整个冬天,蕣华在房里生了火盆,专心画画,画的多是琼州风物,这可真的是“异域风情”,丁藏琼还有几幅黎族苗族的写生,都是女性肖像,穿戴得花花绿绿,她将几十幅画送给了蕣华,蕣华就对照着这些画,配合着前世视频图片的记忆,在这里慢慢地画。

到了三月初,盛徽那边传来消息,喻明夏会试高中,从此便是进士了。

蕣华那一天正在母亲家中,听到玉翘来说这个,登时拍着腿对孟观时笑道:“娘,姐夫过了会考,无论如何总是个进士了。”

之后的殿试无论是第几名,哪怕是同进士,毕竟也是进士。

孟观时含笑道:“是会试,他还不到‘会考’上,得等安排了官职,才有‘会考’。”

蕣华咯咯地乐,自己有时一个不留神,就将“会试”说成了“会考”,总觉得带了一股“高中会考”的味道,倒是没联想到考核官吏上面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孟观时便让怡莲过去贺喜,蕣华恰好也在这里,便两个人同去,带了简单的礼物。

怡莲与蕣华坐在车里,笑着谈谈说说,怡莲揭开车帘往外看,蕣华登时就一捂鼻子:“姐姐,快放下吧,一股腥臊的味道。”

怡莲噗嗤一笑,放下帘子:“你只当是汤药味罢了,人家熬煮汤药,比这个味道还要难闻些。”

蕣华拿着手帕在面前扇风:“我倒是宁可闻那些草根树皮煮的药汤味。要说人生病,吃些汤药也罢了,明明好端端的,却也要这样折腾,鸡蛋就那样煮来吃不好吗?偏要如此稀奇古怪。”

所以自己每年春天顶烦这件事,城市乡村都是一股尿骚味,到处都煮尿蛋,本来郊外踏青是多美好一件事,结果路旁老婆婆支着一个摊子,卖童子尿蛋,蕣华觉得还不如卖茶叶蛋呢,桃李春风之中夹杂着茶叶蛋的味道,毕竟还是人世烟火气,掺了这种味道,就实在煞风景。

怡莲摇头笑道:“你偏偏是在这件事上如此别扭,只是用清水煮鸡蛋,哪里比得上用这样的童子尿?古人的医书之中记录,童子尿明目益声、润肌肤、利大肠、止劳渴、润心肺,乃是好东西,你看那些种田的,做工的,平日里十分辛苦,又不是常能吃到肉的,要补身体,只有吃鸡蛋,人参肉桂汤来煮蛋,那是办不到的了,倒是有一味好物料,就是童子尿,乡村城市都容易得,便拿来煮蛋,补上加补,吃进去长力气。像是我们虽然不必去田里出力,钊焕读书每日也是辛苦,时常感觉脑子累,所以我便接了阿载的尿,煮了鸡蛋给他补养,还拿去送给母亲,母亲不吃,给了父亲,父亲和钊焕吃着都蛮好,只是钊繁吃了有些腹泻,想来是体质不合。知道妹妹不喜欢这个,便没给妹妹送去,只怕反而让你为难。”

阿载是怡莲的儿子,这倒是自家产的童子尿,不必去外面费心,这倒是“原汤化原食”了。

蕣华笑着说:“多谢姐姐体恤,你是知道我的,受不了这些,给他们吃吃便罢了。姐姐你最好也不要吃,八角桂皮煮出来的蛋便也可以了,若要再加等,将鸡蛋与猪脚鸡脚一起煮,便很好了,姐姐我和你说,多加冰糖和醋,还有姜片,就那么小火慢慢地焖一个时辰,烧出来的猪脚炖蛋可好吃呢。”

童子尿不就是尿素无机盐?有什么大补的?

怡莲听了她这一番话,咯咯地笑:“妹妹几句话便是一篇菜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听蕣华说话很有意思的,原本正说着家里外面的事,往往不知怎么,忽然就拐到做菜上面,偏她说起这些,还格外有趣,技术之外还有情韵,所以怡莲也很是爱听,这种不涉及人世臧否,无关世界观的话题最是轻松。

蕣华微微撇了撇嘴:“本来么,胎盘是头胎男婴的好,童便也是男孩的好,我就不知男人怎么就这么金贵了。”

童尿叫做“轮回酒”、“还元汤”,也就罢了,还“童男者尤良”,这就不由得让人很不忿气了,同样是经验医学,男孩的尿怎么就高女孩尿液一头?

怡莲噗嗤一笑:“好妹妹,我们还是说说猪脚煮鸡蛋吧。”

蕣华眉毛一挑,眼睛睁大了,兴致勃勃地便说起自己是怎样用了一个多时辰,细心地烧猪脚,那飘出来的气味又是怎样地诱人。

怡莲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车内的气氛回归到轻松闲散,如同午后懒散的光线。

怡莲看着蕣华,蕣华可称是“胸无大志”,在世俗方面,不想着“夫荣妻贵”,在超越世俗的方面,她也没有“偕隐鹿门”的清高,讲起后汉庞德公与妻子儿女一起隐居鹿门山,“采药不返”,蕣华张口一句:“是再没有她们的消息么?莫不是在深山里遇到什么危险?”

当时大家的高情逸兴登时就如同骨牌一样,稀里哗啦了。

蕣华就是想着赚钱,享受生活,她画画也是为了赚钱,不完全是为了艺术上的追求,不过怡莲却发现,蕣华在某个方面,可以说是相当的心高气傲,不肯甘心的,平日里不谈到这个还好,若是不小心论及了,轻轻一点,便要刺痛人心。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第四十三章钱塘潮

到了四月初,喻明夏殿试的成绩也出来了,列名在二甲,从此后便是进士出身,任职翰林院,来信接盛徽和几个孩子去北京。

蕣华、近芗和盛颐都来给盛徽践行,近芗叹着气,道:“好不容易我回来了,徽姐姐又要走了。”

盛徽本来也有些伤感,但是这时振作精神,笑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姊妹们要好,便是人在千里,心也在一处,我到了那边,看有什么别致的东西,捎来你们瞧瞧。”

蕣华瞬间就想到了秦观的那一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然后想到了李清照对秦观的评价。

盛徽是五月离开的,蕣华送了她离去,骑驴回来的路上,只觉得心中有些空落落的,盛颐也有些惘然,撩开车帘,巴在车窗上,对蕣华道:“蕣华姐,徽姐姐去了那边,我心里好难过,今后能说话的便少了一个人了。”

蕣华一笑,马上转了个念头,道:“以后得着机会,我们去京城看看她。”

北京旅游啊,向往很久的了。

盛颐抿嘴一笑,没有说什么,她心里在想“哪里那么容易?”然而她晓得蕣华是有一颗到处游走的心,此时自己若是说出这样一句话,难免让人败兴。

而蕣华此时满心想着这个时代北京的样貌,不多时竟然兴致勃勃了。

盛徽走了一个月的时间,六月里的一天,蕣华忽然收到一封陌生人的来信,乃是杭州一位马夫人,小字红云,说是看到了南极仙姝的画,非常喜爱,假如南极仙姝是一位女子,很希望她能够来杭州做客,就住在马夫人家中,她家中有一个园子,也有许多读书识字的女性亲属,大家可以赏花喝酒,谈文论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信是通过冰茶店转交,小螳收到了信,匆匆回来交给了蕣华,蕣华拆开来一看,心情就激荡起来,杭州啊,自己早就想去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如今既然有这样一位马夫人可以接应,倘若确实可靠,自己在那边落脚便方便些。

只是蕣华毕竟不是冲动的,这位马夫人究竟是谁?她并不晓得,没听说杭州有这样一位才女,倘若给人欺骗,很是危险,于是她便开始打听这位马红云,究竟何许人也?

几天之后,蕣华便得到了一些消息,是孟观宪、梅紫霞、罗昔昔三方汇总,马红云自我介绍的是,夫家乃是酒商,她自己是书香门第,孟观宪有一个朋友,随夫住在杭州,晓得这一位酒商,梅紫霞当初在杭州住过,罗昔昔有姐妹去了杭州,所以都知道这位酒商,家里还有许多田地,夫人确实姓马,乃是一位闺秀,风评不错,若是蕣华过去,很是稳妥的。

于是蕣华便与蜂儿小螳说:“不如我们入了秋去杭州?”

蜂儿点头:“天凉下来过去住几天蛮好,我也早就想看看杭州。”

小螳幽幽地说:“据说八月十五钱塘潮乃是最为盛大的。”

蕣华便乐道:“所以我们一定要赶在中秋之前到杭州!”

蕣华与母亲商量了,很快便给马夫人写了一封回信,托人捎了过去,说现在暂时抽不开身,等八月中旬便过去拜访,还有自己的两个姐妹,小螳蜂儿也一起去。

从蕣华接到信的那一天,一直到八月,整整两个月的时间,蕣华这个忙碌啊,她赶着画一幅南街图,这是东阳最热闹的商业街,蕣华从前也描摹过的,不过那时候多是截取一个片段,此时要去杭州,当然是要携带礼物的,蕣华几乎是立刻就想到,要画这样一幅《南街全景图》,作为礼物送给马夫人。

这一幅画作的想法,其实她早就有了,南街的素描积满了半个箱子,只不过一直忙于作短小的画来卖钱,没有精力来绘制这样一幅堪称长卷的图,接到马红云这一封信,蕣华大脑中的那一个键“啪”地一下便点开了,“画一幅《东阳南街图》啊,老早就想做的事,之前一直没有心情,此时可以腾出大块的时间,来画这样一幅画了,哪怕最后去不成,这幅画也可以挂在店里,想来会有人买。”

到了八月初十这一天,蕣华终于画完了最后一笔,盖上章子,将这一页图晾干之后,与前面十几张图一起,送到了本地最好的一家装裱店,蕣华这是第一次自己装裱自己的画,从前都是画在纸上就贴在墙上,由客人自己去装裱,但这一次不一样,既然是当做礼物要送出的,当然便要装裱,另外她也确实是倾尽心力来画这一幅画,画完之后仔细打量,自己也觉得很是满意,就当做这些年绘画的纪念,装裱了也是给自己的一个交代与证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蕣华特意要求:“用上等的绫绢,檀香木轴头,两天能完成吗?”

那边答应:“姐姐安心,老师傅们这两天不干别的,全过来装潢您这一幅画。”

八月十二的傍晚,蕣华取了画回来,展开来细细地看,果然好裱糊功力,本来这幅画的颜色便鲜妍得很,这一装池,更加亮眼,而且显得很有质感,难怪人家说,“三分画,七分裱”,这样一装裱,档次当场便上去了。

又过了一阵,外面彻底黑了,蜂儿和小螳今天比往常早一些关店,回来之后三个人一起看画。

小螳笑道:“马夫人看了这一张画,纵然没来过东阳,也晓得东阳是什么样子。”

蜂儿嘎嘎地乐:“这就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蕣华姐的画这样一裱糊,和那些传世的名画也差不了多少,都说是什么《洛神图》,还有什么《富春山图》好看,我觉得蕣华姐的画也不差于那些,不枉了你这么多天白天黑夜地画。”

真是罕见啊,从来晚上不读书画画的,这一回居然挑灯夜战,所以这几十天的时间,她们一日三餐都很是对付,往往是青菜配煎鱼便打发了,一颗心都扑在画画上,没心情做饭。

蕣华笑道:“那你可就太高抬我,和人家还是不敢比的。”

蜂儿伸了个懒腰:“那些我是没看过,纵然看了,也看不出好来,我就是看着姐姐的画,心里觉得喜欢。咱们早些睡了吧,明天赶早的船。”

这一个晚上,三个人早早休息,第二天清晨起了床,蕣华精心烹调了早饭,要赶很远的路呢,早餐一定要吃好,所以蕣华切了鳕鱼肝煮粥,又蒸了一笼鱼肉汤包,虽然是冷冻的汤包,但是此时取出来上锅蒸,味道也很是鲜美。

吃过了早饭,三人便牵着驴走出门来,那几条狗昨天已经寄养在孟观时那里,此时她们离开了家,便没有大黄它们摇尾巴来送,她们骑着驴来到渡头,那里有很大的客船,她们三个连人带驴都上了船,特意寻的带船娘的船,这样比较放心一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东阳到杭州的距离是三百里,那船八月十三早上出发,一直到当天晚上掌灯的时候,才到达杭州附近一处河湾,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当天不能够进城,蕣华坐在船头,听着哗哗的流水声,看着夜幕上的星星,忽然间便想到了《枫桥夜泊》,这个情景非常美好啊,于是蕣华取出纸笔,便开始画素描。

第二天八月十四,船早早地摇了起来,半个多时辰之后,终于来到杭州城门外,小螳付过了船钱,与蕣华和蜂儿一起,牵着驴上了岸,然后一路骑着驴,进入杭州城,路上的人纷纷侧目看着她们,因为她们和一般走在街上的女人不一样,并不是底层贫困妇女,穿戴看起来是小有身家的,然而却坐在驴上,招摇过市。

小螳微微有些害羞,蕣华和蜂儿则是不很在意,都是转动着脑袋,在驴背上东张西望。

“这就是杭州府啊,果然比东阳热闹很多,南街往来的人便不少,这里可比南街的人多出许多,啧啧啧,看人家这店面也气派。”蜂儿看着街道两边,啧啧有声。

蕣华也是感叹,这就是明代的杭州啊,也是熙来攘往的呢,就是路面上女人少了点,来来往往的多是男人。

她们一路打听着,来到了马夫人家中,守门是一个年轻的男仆,进去传递消息,过了一阵,那男仆又出来,笑着说:“三位姑娘快请进,太太在门前等着呢,这驴给我。”

三个人将驴缰绳交给了他,走进院落,到了中门那里,便见到几个女人正站在门前,中间一个四十几岁的妇人,一身的绫罗绸缎,面如满月,雍容华贵,想来就是马夫人。

那妇人笑盈盈地迎了上来:“可算把你们等来了,你们来的正是好日子,明日便是八月十五,乃是潮头最盛的时候,正好观潮,已经在那里搭了彩棚,明天我们便可以去观潮。”

蕣华咯咯地乐:“可不就是赶着这一天来的!”

要看就看八月十五的江潮,声势最壮阔的那一天。

两边彼此介绍了,那妇人果然便是马红云,其她几个人是她的女儿和儿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家来到厅中坐下喝茶,马红云拉着蕣华的手,上下打量,过了一会儿笑叹道:“我从前看那些画,就在想究竟是怎样兰情蕙性的人,能够画出这样的画来,今日可让我给见着了。”

蕣华笑道:“我哪里称得上‘兰情蕙性’?夫人信中的文字才叫好看呢。”

马红云的那一封信,措辞典雅,书法秀美,一看就知道是一位才女。

然后蕣华便取出礼物来:“初次见面,没有什么好相送,这里有一幅东阳街景图,请夫人看看东阳南街。”

于是便展开了画卷,大家环绕在一旁,第一个感觉,这画真长啊,打开一截又一截,打开一截又一截,就没个完,先不说画得怎么样,就这个长度也是很令人惊叹的了,那房间宽阔得很,这幅长卷两端挂在两面墙上,目光从东边滑到西边,她们都是惯用刀尺的,度量这长度,大概有二十几尺,宽度有三尺。

再看那画面上,色彩缤纷,房屋树木都是极鲜亮的颜色,当真是红楼绿树,街头的人物形象多有夸张,尤其是老妇人和男人,正是南极仙姝典型的画法,而且勾勒极为细腻,另外还很是特别的一点,便是这一幅街景图,融合了一天之中的时间变化,最右端是晨光熹微,街头敲更人踯躅地走着,很快便是朝阳初升,漫天朝霞,一片红光,渐渐过渡到正午时分,之后是夕阳西下,晚霞映照,最左端是圆月当空,街头的夜市,人们坐在外面的摊位吃饭喝汤,摊子上点着油灯蜡烛。

马红云仔仔细细欣赏这幅画,足足有两刻钟的时间,终于直起身子吁了一口气:“这便是一副小型的《清明上河图》。”

不是说画卷的尺寸,而是《清明上河图》的跨度非常大,从城郊画到城内,内容特别丰富,蕣华这一幅画虽然尺寸惊人,毕竟画的只是东阳一条街。

这一家的儿媳碧绸说道:“尤其是在这一幅图画上,描绘了一日之中从晨曦到深夜的光景,真亏蕣华怎样想来的。”

马红云的女儿端彦叹道:“便仿佛人的一生。”

此时马红云取出一枚印章,在印台上压了一下,便在画卷的前端按下一个章子,乃是篆书的“白华道人”,这就表示是马红云收藏,蕣华便想到自己从前观赏过的一些绘画,尤其是名画,上面密密麻麻盖满了印章,标志着一部收藏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然后马红云便转头笑着说:“这一路很累了吧?客房已经安排好,刚刚已经让厨房烧了水,快洗澡换了衣服,歇息一下,很快就吃中饭了。”

这一天她们三人很是闲散地度过,马红云相当体贴,晓得她们一路跋涉,定然辛苦,吃过中饭之后又聊了一会儿,便各自休息,蕣华睡了午觉,感觉精神饱满了许多,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院子里,院中有一棵桂花树,此时细小的金黄色花朵绽开,散发出香甜的气息,蕣华看着那桂花,真的是闲适啊,自己忙碌了这么久,如今终于有机会短暂地休息一下。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将几点桂花吹到她的脸上,弄得她痒痒的,蕣华抬手便将花瓣拈在手里,看了一看,然后吹了一口气,那米粒般的娇黄花瓣便飘落了下去。

第二天八月十五早上,吃过了早饭,以马红云为首,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去往钱塘江边,那里的高处果然搭起一溜彩棚,装饰得花花绿绿,蕣华一看,真是有钱!看个潮也搭这么讲究的棚子。

彩棚之中排开桌椅,桌子上面放着点心茶水,大家坐在里面,便看远方的钱塘江,蕣华遥望前方,那可真的是奔腾而澎湃,如同万马奔驰一样,波浪揭天而起,又轰然落下,如同倒了一座城一样,只不过地震倒塌的房屋是荡起尘土瓦砾,这里是高高坠落的浪涛拍在下方水面上,溅起剧烈的水花。

蕣华瞪大眼睛看了一阵,耳边忽然听到端彦的笑声:“蕣姐姐,你看这钱塘江潮如何?”

蕣华这才呼出一口气,转头笑道:“从前听近芗说她看琼州的海潮,我觉得海潮也不过如此吧,真好像是将三江四海的水都聚在一起,从天上倒下来的一样。”

碧绸笑着说:“这几天乃是一年之中潮水最为盛大的时候,可有得慢慢瞧呢,八月十八潮神生日,那天务必要来。”

这时附近彩棚里面的人过来打招呼,棚子里一片吃月饼嗑瓜子的聊天声,蕣华配合着应酬了一会儿,拿出画板和炭条,便开始画画,钱塘潮啊,自己既然来了,看到了,回去之后不画几幅画怎么行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第四十四章胸中万水千山

蕣华与蜂儿小螳在马夫人这里一连住了半个月的时间,十五和十八两天观潮,之后便是游览西湖,马夫人包了一条画舫,全体去游湖,在湖上游荡了两天,将西湖的美景看了个饱,雷峰塔这个时候还在,没有倒塌,蕣华想着白娘子的故事,将雷峰塔细细描摹在纸上。

又去灵隐寺“进香”,顺路将北高峰和飞来峰也游览了,这一天站在飞来峰腰的一个亭子上,蕣华举目远望,叹道:“山啊,怎么看也看不够,走几步就是另一个样子了。”

端彦怂恿道:“不如蕣姐姐就搬到这里来住,时常就可以看山。”

端彦聪敏活泼,这十几天与蕣华已经很是熟悉,两个人很能聊到一起。

马红云笑道:“她来了又有何用?你反正马上要去金陵了。”

端彦的夫家在金陵,婚期定在明年年初。

蕣华一笑:“亲朋多在东阳,况且也住惯了,舍不得离开。”

碧绸问蕣华:“可要画一幅《灵隐溪山图》?”

蕣华很有些遗憾地说:“怕只能取几个景画小幅,难以连缀成长卷,虽然看了这些时日,仍旧没看够,很有些生疏。”

端彦叹道:“我们女子作画,花鸟尽是有的,但是却少画山水,虽然也能出来拜佛进香,看看山峰溪流,终究比不得男子,行走各处,饱看各处山川文物,画的便是真实的山水,我们画山水,便多是胸中的山峦流水,与才子遍行国中,看过那样多的山川之后再画出来,终究不一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碧绸也点头道:“其实倒是也可以看旁人的画作,纵然不能亲去,看画也能够略窥一二,可是终究仿佛是对着镜中的风物描画,竟是有一点好像邯郸学步了。”

学的都是别人的,自己的没了,或者从来就没有建立起自我风格。

蕣华蓦地便想起一首诗:“我记得有一个人,写过一首题画歌,叫做‘我有一匹好素绢,画出江南无数山’,也是感叹的这个,不过后面记不清了。”

马红云曼声吟道:

“我有一匹好素绢,画出江南无数山。

笔法岂但李营丘,直拟远过杨契丹。

良工好手不易遇,此画森然能布置。

层峦叠嶂拥复开,怪石长松俨相对。

板桥茅屋林之隈,瀑流激石声如雷。

恍然坐我匡庐下,便觉胸次无凡埃。

此身能向闺中老?自恨无由致蓬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布袜青鞋负此生,长对画图空懊恼。”

一首诗吟诵完了,蕣华拍手笑道:“夫人脑力真好,我只记得前面两句,后面的便记不得,连是谁写的都忘记了。”

马红云笑着说:“是郑允端的《题山水障歌》,也是一个胸有所思的人啊。”

蕣华点了点头,郑允端的这一首七言古体诗,说出了女性艺术创作的一个重要困境,那就是见闻狭窄,就好像端彦说的,画花鸟倒是还行,反正园子里面也多见到,尤其是那些大户人家,花园相当宽阔,里面花花草草特别多,也养了许多黄鹂鹦鹉之类,闺秀们对着画就行,甚至那庭院里还有流水假山,也算是微缩山水,但是倘若说到山水画,就特别受限。

这个时代的女子,要说是完全禁闭在内宅,如同囚徒一般,那也不符合实情,还是有机会出门的,比如拜佛祈福,或者随着父亲丈夫赴任,探望亲人也是能走出内宅的,然而也就是仅此而已,至于看遍中国的名山大川,对于她们就太过遥远了,自己前世虽然旅游过的地方也并不多,但那是因为自身的状况所限定,实在没力气行动,而且纵然不出门,毕竟可以坐在家里看许多视频和照片,都特别真实的,相对于观赏画作,更加身临其境,所以郑允端才发出这样的感叹,“此身能向闺中老?自恨无由致蓬岛。布袜青鞋负此生,长对画图空懊恼”。

这里面的女性意识,可以说是相当鲜明的了。

小螳眼睛转了一转,说道:“从前很是喜欢易安居士的那一首《渔家傲》,很是洒脱的了,此时听太太姑娘们一番话,忽然想到那首词的最后一句,‘蓬舟吹取三山去’,我就想蓬莱方丈瀛洲,虽然是神话中的仙山,然而说道这样的仙山,脑中终究也有些影子,就是凡山的倒影,易安居士写三山的时候,想的是哪座山呢?”

李清照虽然身在闺阁,却也有一颗超越的心,向往海外三山,缥缈莫测,只在云雾之间。

九月初一,蕣华小螳和蜂儿向马红云道别,与碧绸端彦依依不舍,碧绸说:“明年春天还来啊!西湖四时景物不同,各有各的妙处,若是不看遍了西湖四季的景致,着实遗憾。”

蜂儿笑道:“其它三季都好说,只是盛夏为难,冰店最热闹的时候呢。”

那个时候不比寻常时节,最重要的是蕣华走了没法开店,小螳陪她来这里,自己一个人也能撑下来店面,只是没冰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端彦笑道:“那店便停几天,又有什么?钱又赚不完,人生苦短,总要寻觅一些欢乐才好。”

蜂儿脑筋一转,便乐道:“姑娘说的是,夏天很可以也过来玩玩。”

自己的脑子也有些一根筋,怎么就没想到这个?一门心思想的是“夏天是赚钱的好机会,决不能错过,一年的生活费都在这段时候”,一天不能停业的,这时候才想到,也没必要那样急,杭州反正不很远,即使是夏季,来这里玩上几天,也不至于家业就倒了,虽然夏季天气热了些,不过西湖可能反而有不同的趣味。

蕣华回到东阳,休息了两天,这两天浮想联翩,想着自己要怎样画西湖和灵隐,九月初五便又开始动笔,第一幅便是《西湖画舫图》,就是与马红云、端彦等人一起乘坐画舫游西湖的场景,画得现当细致,尤为特别的是,一群玉面美女之中有一个小黑脸,就是蜂儿,画面上的她站在船边,双手攥着一条刚刚钓上来的大鲤鱼,正在那里呵呵地乐,鱼竿丢在一旁,那鱼张着嘴翘起尾巴,挣扎得显然很是用力,人鱼两个正在角斗,那鱼甩了蜂儿脸上几滴水珠。

蜂儿一看她这一幅画,便很是懊恼地抗议道:“为什么把我的脸画得这么黑?一群人都是粉白粉白的,只有我一个黑脸,明晃晃的,这便是‘万绿丛中一点红’么?我也晓得自己的脸黑,怎么擦粉都不会白的,图画里面也不能让我的脸白一白吗?”

皮肤黑一直是蜂儿心头的痛,她虽然很多事情都不在意,人生少有烦恼,唯独在这件事上,很是感觉遗憾,受周围的风气影响,蜂儿也是以白为美,她也拿白芷白茯苓的粉调鸡蛋清敷过面膜,却并没有变白,粉擦薄了透出底色,擦得厚了皮肤不透气,所以偶尔对着镜子便要感叹,“我怎么就是这么黑?”

蕣华其实倒是欣赏她的肤色:“黑亮黑亮,很健康。”多元审美。

只是蜂儿仍然不能欣慰,噘了嘴道:“你们都是因为自己长得白,才说这样的菩萨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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