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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部分(1 / 1)

>的,它纯是一种对“天道”的感悟,在达到了一定境界后的精神之勃然升发。去年山峰云宫之上的天庭漫步,经过几个月的沉淀,那好像已然将我在另一个世界挂了号,我现在的所做所为,只是为了将这个号转为天上宫殿的某一个席位。那样的美好图景,就像一道绚丽的彩虹,支撑了我全部的生活。

去年云宫之上的梦幻奇景,实际上当时并没有马上得到我的确认,但在几个月后的今天,当年年如期而至的大雪飘洒下来后,则是完全被我接受了。它延续了这些日子,终于成了这片天地之间真实的一部分。那梦是真实的感情,那幻是真实的风景,我再把自己的心分割成这漫天的雪花,抛洒在它们的上面,给予它们以醇厚的香气,也从它们的魂里吸吮天宇的浓香。

大雪是岁月的一个动感标志,也是我的情绪的一个动感指标,它既能下出我一年的愁怅,也能下出我一年的喜悦。从前,喜悦是没有的,所以今年将注定改写这个历史。

阴晦的四年,再加上被埋葬了的四年,八年后,我到底还是看到了光明。不过我对光明的感受愈是强烈,就愈对过去的八年很不理解。怎么,这段贯穿了我最宝贵的青春时光的岁月就这样一文不值的过去了吗?是的,毫无疑问是过去了,可问题是我不太甘心,总有那么一点点想抓住它的想法,看看它是如何在我眼皮底下以这般简单的方式就将我美丽的青春给打穿了。我憎恨它,但更多的是钦佩,其神奇之处甚至跟去年云宫之上的梦幻奇景有异曲同工之妙。

八年来,在我眼里,岳麓的山山水水虽不乏奇丽秀绝之处,但绝大部分时间里,它其实更像一片残山剩水,使我的心境长期沉浸在阴郁的色调中。今天的一场大雪,是真真正正地将这座山料理成风月了,它是去年我在天上看到的梦幻景象在人间的移植,是我的人间仙境。

我感觉没有问题了,仿佛成仙得道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但当大雪过后,岳麓山重新裸露在了无数的枯枝败叶中时,我不禁又黯然神伤。无论岳麓山如何在我眼里被仙化了,我的生活却不会因此获得多少收益。野心,名利,吃喝,肉欲,等等此类人之本性,既是生命的推动力,也是生命的泥淖。我艰难地往外爬着,自恃曾经是在天庭接受过天光沐浴的人,应不难超越的人的本性,以庸俗的肉身达到天庭的崇高境界。可我悲哀地看到自己其实还是一个饮食男女,我在道行上的每一点滴进步,最后总是被这个残酷的现实基本抵消了。

在这片宁静的山水间,我其实还是一个俗人。几个月来的忘我之快乐、忘我之恬淡并不足以使我真正远离尘世。我必须承认,有时我好像离天庭很近了,同时却呼吸到了更多的人间气息。肚子是会饿的,对此我毫无办法,只能遵守饥餐渴饮的生存原理,而要做到这一点,除了屈从于现实环境,别无他法。我可以经常在梦里靠吃山楂野果为生,但一睁开眼,我便知道自己还是一个只能吃粮食的人。

大雪很快过去了。春天追着冬天的屁股,咣当一声就闯入了山谷里,四处野花盛开,春光烂漫。我其实还没做好迎接它的准备呢。但对它来说我算个鸟,今年它存心要早早地在岳麓山上放飞它绿色的翅膀,于是我看见那些欢快地飞翔在山林里的鸟雀们一个个都仿佛染成了绿色,用柔软的羽毛扑扇出绿色的风光。在它们极富旋律的弹奏乐声中,春天也极尽舞蹈之能事,翻飞扑腾,光华满天,忽然一日,它绚丽的色彩就已经跟夏天灿烂的阳光交汇在了一起。我不觉又惊又喜,回头一看,岳麓山的春天在一片金色的海洋中迅速地凋残了。

轻松感消失了。我忽然觉得很累。我猛然醒悟到,近一年的良好感觉只不过是那一趟天庭之旅所收获的的好心情,之所以能保持这么长久,是因为天上一日等于人间一年,换句话说,当我依然处在一种回忆天上的无限风光的状态中的时候,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其实是生活在天上的一个人,故这近一年的光景,实际就等于天上的一天。明白了这一点,我就再不敢让身上的任何一个部分留在天上了,我必须趁早解决下凡后的诸多问题。时间便加快了流逝的步伐,眨眼夏天就过去了,当去年那个升天的秋日到来时,我完全回到了人间。

噢,天啊!我万分地惊讶,我的惊讶简直像地震,让我的灵魂整个儿塌陷了,接着,我整个的人也仿佛塌陷了。我发现,我的痛苦竟然没有一点好转,从某种程度说还更甚于从前,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不禁要问,去年那一趟上天之旅意义究竟何在?想了很久,我才想清楚,其实这个道理并不复杂,因为天上的旅行给予了我一个明确的目标,尽管这个目标已与人世的功利无关,但实际操作起来又哪里真能完全做到呢,因此一旦被我真正纳入了日常生活,便自然产生了压力,是一种我从未体验过的压力,我这颗已经早已习惯了麻木的灵魂难免有些儿承受不起。幸喜地震这种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虽然要彻底恢复先前的完整地貌已不可能,好在塌陷并不严重,对由此形成的新的地貌进行一番整理,也许亦不失为一种全新的生活态度。

既然是目标导致了痛苦,那也就是说过程非常艰难。关于文曲星的记忆我是不敢真信的,可我又老控制不住把自己往那上面靠,问题就在于实际情况却糟透了。还是过去的老毛病:杂念丛生,意志薄弱。有好些次,我把自己恨得差点将脑袋死命地朝墙上撞去。实际我是真撞过的,轻轻碰了几下,顿时眼冒金星,晕头转向,这个游戏不太好玩,跟天上的旅行简直相去万里,还是免了吧。我早已万念俱灰,千真万确,可不知为何当在书桌前正襟危坐时,我仍被一片稀里糊涂的思想所缠绕。跟过去稍稍不同的是一旦从创作状态中走出来,从前我是会为杂念而激动而疯狂的,可现在我知道它们荒诞透顶,根本不可能实现,是在开自己的玩笑,自我逗弄戏耍。无论我怎样在进入创作状态前告诫自己要控制头脑,绝不能继续任由杂念满天飞翔,竟全没有用。一个又一个晚上,我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泥塑木雕般地坐着,拿着笔,痴痴呆呆地看着窗外,宁静的小房间里竟也凝固着紧张的气氛。

随着天气渐渐转凉,这种情况似乎略有好转,可没想到又添了新问题。我似乎不单是怀疑自己的意志了,也开始怀疑自己的才华,依然再次重复了过去的毛病。当然,同样也是有别于从前的毛病,曾经因这种怀疑而感受到的绝望之痛苦,现在是淡薄多了,我也不会太在乎结果怎样,反正天庭的那个官位似乎是绝跑不掉的。这种心思非常可笑,十分矛盾,我怎么也摆脱不了。

似乎,我很久没有谈到食堂的情况了,感觉就仿佛跟它隔绝了一个世纪。其实我天天跟它打交道,我们呼吸一体,水乳交融。正是这种美妙的融合,我才几乎把它忘了。换言之,我们在精神和思想的层面上已经没有任何不谐调的地方,再说明确点,我在食堂工作时完全就像一个机器人,没有感觉,没有情绪,它的任何一种运转方式跟我的每一个动作的配合,就像是齿轮与齿轮的交叉。它既像是彻底融入了我的身体,又像是彻底跟我分离开了。我不知道哪一种情况更真实,我甚至都不知道哪一种情况更有利于我现在的生活,但我知道,这是我最初投身其中时所期盼的最佳状态,然而当时无论我怎么努力都做不到,似乎非得经历一番精神的煎熬后,才能修成正果。这是俗世的正果,跟我向往的天庭的正果不可同日而语,然而却不可不谓是俗世的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成功。

我由一个新工人,转眼就成了老工人。现在进食堂的那些临时工都要叫我师傅了。看着他们恭敬的嘴脸,回想当时我也是这种德性,一方面我感叹岁月沧桑,一方面又为曾经的自己感到屈辱。越过年代的樊篱看到的历史,往往是最令人不堪承受的。一个有着伟大抱负的人,居然会跟那种被奴役的人重叠在那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其实现在的我并不比那时的我有本事,然而岁月最公平,它会给予人资历,使一个哪怕最无能的人也可以在其长期坚守的岗位上获得某种“特权”。面对那些叫我师傅的孩子,我感到欣慰的同时又很想哭。如果说表面我肯定毫无疑问会重视前者的话,那私底下,我真的好几次泪盈眼眶,一腔酸楚。

在做了整整八年工人后,我终于肯承认自己是个地地道道、彻头彻尾的工人了。

也许,这种承认的意义跟去年在天庭漫步的意义一样,是划时代的。至少,它给我的人生划了一条界线,在界线的那一边,是一个喜欢跟现实做对的人,在界线的这一边,是一个精神的人。从前我虽也做过精神的人,但那是被各种欲望纠缠的精神的人,跟如今纯粹的精神的人是两回事。

不过我立刻嘲笑起自己来。纯粹精神的人?天啊,你做得到吗?也许应该这样解释,所谓纯粹,是说现实对我而言已完全成了一种生存的方式,并且是一种极其合理的、和谐的方式,它不会再让我焦头烂额了,更不会使我有一种不安定的感觉了,我像一块糖果被搁在一杯淡水里一样完全融化在了它里面,我与它之间再不可能发生任何的战争。但这绝不等于说我跟自己之间的战争也随之结束了。这场战争是还在继续着的,其方式虽渐趋平和,可保不定有时也会突然呈现出剧烈变化、动荡的症状。我觉得我之所以不能长久地享受去年从天庭带回的那份好心情显然就与此有关。我已经成功地平定了灵魂与肉体的内乱,固然令人欣喜,但远远不够,我还必须平定灵魂与灵魂以及肉体与肉体的磨擦与动乱。

我还想升一回天。但我知道,那美好的梦幻时光不会重现了,它能够帮我在与现实的较量中获胜已经是天恩浩荡,除此之外再多一分救助,于我都是过分的贪念,必将使我的收获大大贬值。那么,赢得自我战争的胜利似乎就只能靠自己。可我实在缺乏信心,我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我还是得借助于别的力量才能赢下这至关重要的一阵。

力量在哪呢?极目楚天,云海苍茫,山清水冷,我心悲伤。这日,我又在山谷散步,呼吸秋天的气息,看枫叶飘荡飞舞。忽然,我听到了一阵钟声,它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悠扬、平缓,穿透了山谷的云烟,穿透了树木和岩石,我屏息静气地欣赏着,渐渐进入了一种它给我营造的氛围。这种钟声其实是我每次来山谷都能听到的,不知为何,今天感觉却跟往常很不一样。细细品味,钟声的神韵并没有变化,我触摸到的每一个音符都是我十分熟悉的,但我却始终不认为它还是先前的钟声。似乎是一种不可捉摸的感觉在告诉我:它已经变化了,它今天的飞扬一定别有深意。我好像不太愿意相信这一点,然而我只觉眼前一亮,立刻知道这是无可怀疑的了。在半山腰的云雾间,我隐约发现了麓山寺的影子。它有点像天庭的亭台楼阁,巍峨雄峻。关键就在于实际上在山谷里是不可能真正看到麓山寺的,我居然看到了,事情自然就变得十分清楚,那钟声肯定非比寻常。我似乎略有所悟,云麓峰上已经把所有它知晓的“天道”都告诉了我,我是再不能去那里得到哪怕一丁点启示的,半山腰上的山寺便成了我现在唯一可以有所求的地方。当然,也不能就忘了岳麓书院,但书院是“求实”之所,而我现在显然只想“求虚”。虚实相应,先虚后实,在与自己进行决战前,我必须这样入手。

第十五章 牛年十四

我拾阶而上。

叶片在拚命地飘落,草丛早就荒芜了。秋光闪烁,定晴一看,是枯枝败草中存活下来的螳螂,用它绿色的身姿反射破碎的阳光。被整整一个夏天烤得干涩凉爽的山风又逐渐潮湿起来,散发出露珠的清香,正在恭候秋雨的到来。我不觉很是惊讶,秋雨又要到了吗,那会不会是一年后天庭的仙神向我发出某种神秘的信号?在我与天庭分别一年的日子里,那种梦幻的邂逅确实是值得纪念的。我这样冥想着,慢慢地越来越深入地走进了岳麓山黯淡而神奇的色彩之中。

很久没来山寺了,这个秋天的山寺似乎不比寻常,我到处看到盛开的野花,笼着一团团雾气,摇摆在峡谷幽深的清凉里。我平生第一次在这时节听到了泉水欢快热烈的声音,它们敲着一路山的颂歌,从峰岭飞一般地流淌下来,沿着溪沟飘浮。泉水中闪耀着惨白的日光,然而看上去却给人十分温暖的感觉。去年的天庭之旅,使我对时间的看法更加的超前了,我已不止一次地将某一天的过去当做一年的消逝,我喜欢这样,故这会儿在我眼里山寺四周的一切树木也好像都苍老了一些,尤其那些参天古木,它们满身刻着岁月的皱痕,在清风云雾中一点点剥落掉它们的枯皮,既像在慢慢地死去,又像是慢慢地获得新生。我站在它们面前叹了一口气,我跟它们是很相似的,但我不能确定到底是哪个方面。

山寺的红墙绿瓦掩映在苍松翠柏之中,寺庙的飞檐翘角超然于峡谷的轻烟薄霭之上。曾经熟悉的鸟雀依然在这里飞来飞去,但虔诚的香客们却似乎换了一批又一批。被换的那些人都哪去了?是因为虔诚而终于升天得道了吗?抑或还是梦醒于佛道的虚幻而重归浮华尘世?我想大概应是二者兼而有之吧,天道的虚妄毕竟是一种极端的快乐,不是轻易能舍弃的,但到底难求,转眼一看,尘世近在咫尺,纸醉金迷的诱惑也毕竟不是随便就可以撕扯开的。我不知道,在道家的宫殿里享受过特殊礼遇的人是否能在佛道这里亦觅得一份意外的荣光或者启迪。

秋天寺里的香烟是最盛的,念无为我解释过其中奥秘,概因秋天的山气性属阴柔,其自然的朦胧特质跟佛道的精神有些相通,二者结合之后,当然就聚集得更为饱满而广博了。今天,我觉得寺里的香气尤为盛大,既浓稠得好像无论什么样的风都无法将其化解,而且还是透明的,偶尔一恍忽,甚至让人不觉得它浓稠了。我来到功德房,念无果然在里面打坐念经。我不敢打扰他,便站在屋檐下欣赏殿里的一些佛画。过了半个时辰,念无念完了经,看见了我,便招手要我进去,坐在他旁边的蒲团上,说:“我知道你今天会上山来。”

“那你知道我上山来是为什么吗?”

“你这样说话是对佛的大不恭敬。”念无虽已修成有道高僧,但偶尔也会喜怒形于色,嗔怪表于言。对此,我一直是很理解的,从不因此小看他,因我知道不管道行多么高深,毕竟是凡身肉体修的,不真正彻底挣脱这具臭皮囊,要斩断一切尘欲之根,其实仅是一种理想的境界罢了,所谓的修练,无非是一天天向这个境界靠近而已。

我为自己解释说:“我如果像你一样的恭敬,早就削发为僧了,这你不是不知道。”

念无叹气说:“唉,确实,我也不知为什么常常在你面前犯迷糊,总把你想象成世外高人,可仔细一看,你实在俗不可耐。”

“这就对啦!”我笑着大声地说,“我本来就是两个人,一个冰清玉洁,当然像世外高人,一个则如行尸走肉,实际还不仅仅俗不可耐,简直就是腐尸烂肉。两种感觉在你眼里轮流出现,说明你确实修练出了一些成果,但遗憾的是你却不知为什么,可见你功力还是浅。”

这样说话自然让他很不高兴,又不好反驳我,不然就更显得我说得没错,他便把眼一闭,嘴巴嗫嚅着,又念他的经去了。我不觉有些后悔,我心里是佩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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