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他断然反对,“只有半年,足够你适应的了。”
“那一年,好歹让我带一年班吧。”
姜尚尧见灯光下她眼里波光滟滟,带着些微央求之意,撩人心软,他思量或许是自己太急躁,浑忘记她也才毕业没两年,正是贪玩的时候。于是放软了语气,叮嘱她,“那这药得给我扔了,说得开花了也是药,是药三分毒。我……我以后戴套。”
她顿时眉头舒展,连连颌首。
哄她睡下后,姜尚尧出了走廊抽烟。初春的夜,月华似水,宁谧中微风送来前头工人宿舍里的和闹声,远处新机器的棚顶已经搭好。他俯瞰夜幕下自己的领地,稍许自豪浮起。
尝尽浮世炎凉人心险恶,见识过极端环境中□的欲望,狼狈的挣扎,食物链的存在恒古不变,他只能努力向上攀爬。
但将灵魂搁置于时间的阁楼上与记忆一同腐烂的同时,他又狂热地想抓住些让自己能体悟心头热血奔流的东西,如庆娣的爱,庆娣的信赖,庆娣的温存……
她传统保守,对婚姻爱情无比虔诚,那么,家庭与孩子,必然是将她永远禁锢于身边的柔软的镣铐。
想起那盒被他扔进垃圾桶的药,他眉间闪过一丝薄怒,心头掠过一抹隐忧。
“二货。”
黑暗中,楼梯口一个人头一晃,见躲不过去,站了出来,“姜哥,你还没睡呢?我正准备去睡了。”刘大磊说着就想往走廊另一头走。
“今晚值班的都排好了?”姜尚尧扔掉烟头,踱步过去。
“那有阎王关管,不是我该干的活。”
“那你和我说说,你最近干了些什么?”刘大磊眼神捉摸不定,姜尚尧心头起疑。
“最近?就是接接送送,顺便哄嫂子开心笑一笑。哦,有时遛狗。”
“来,”姜尚尧拍拍他肩膀,“下去办公室说。”
刘大磊期期艾艾的,“不是吧,姜哥,这都几点了?”
姜尚尧回头平静地问:“去不去?”
他本来比刘大磊高一头有多,下了两级楼梯,两人不过是平视而已,刘大磊却觉被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想借尿遁又说不出话来。
进了办公室,姜尚尧把烟拨到刘大磊面前,示意他自便,自己捧了杯茶,坐下抿了口,发觉刘大磊偷瞄了他一眼,心中更是狐疑。
“最近送你嫂子都去过哪?”
刘大磊记性极好,想一想开始历数近日行程:“去她婆家吃过一顿饭——”
姜尚尧动怒:“她婆家不就是我家?”
“是,三月中去你家吃过一顿饭,然后找新房子的包工头一起上去看了工程进度,晚上又和她妹妹吃了顿饭。姜哥,你眼光不行,嫂子妹妹可真漂亮……”
“去你的,给我说正经的。”姜尚尧察觉到刘大磊故意插诨打科,暗自揣测庆娣和他两人究竟合伙瞒了自己什么,怒火渐炙。
刘大磊不敢多话,正襟危坐将近日的事情汇报了一遍。听完之后,姜尚尧继续问:“还有呢?”
刘大磊心头一凛,“从镇小学出来,嫂子说想自己走走。不过前后也就十分钟。”
姜尚尧打量他神色,略一沉吟,又问:“还有呢?你好像漏了最关键的没说。”
他嘴角噙一抹莫测的笑意,用那种戏谑的语气,刘大磊顿时有些坐不住,心想嫂子你这是考验我还是害我来着?
刘大磊的彷徨落在姜尚尧眼里,被愚弄被蒙蔽的恼怒益发不可控,他表情冷肃,一双眼寒芒微闪,“大磊,你再仔细想想。”
那话里的阴寒激得刘大磊肩头一颤,干笑一声,带着委屈咕哝:“姜哥,你怎么不去问嫂子?既然问了嫂子为什么又来问我,你们一个叫不说,一个叫说,我究竟说不说?其实,那个叫小板的,也不是什么大事是不是?”
杯子里的茶有些凉了,口感涩苦。“小板?”姜尚尧重复这个名字,眼前重映扑倒在他脚下,仰头向他苦苦哀求的年轻的脸。
“嫂子看见小板了,在镇上。那小子命也够大,丢外头那么多天,血也应该流干了吧,偏给他爬去镇子里。嫂子和他说了几句话,然后把钱都给了他,送他上了部出租。”
刘大磊见姜尚尧迟迟不开口,惴惴不安地问:“姜哥,应该没事吧?我看嫂子也没什么不对,这些天还有说有笑的。而且她那天还说……”
“说什么?”
刘大磊困难地复述:“什么做人就是找面镜子,要经常夸他对他好,他才会更好。”
语焉不详的解释并不能纾解内心的焦躁,寒意从脚趾缝里升起。
“姜哥……”
姜尚尧僵硬地摆摆手,示意刘大磊先出去,“我一个人坐一会。”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抽没了十多条留言,希望别抽了,早点还给我。
下一章更新:星期五晚上9点前。
☆、第 64 章
连续几日的淅沥细雨,把羊牯岭凃染得满目皆绿。湿漉漉的空气里,烟火味沉滞不去,更加呛人。
庆娣烧完手上最后一叠冥钱;退开一边;站在老松之下;远远地注视那个蹲在地上的男人。
两年前他甫出狱;第一次来到见证天人永隔的碑墓前;俯首呜咽的情景再次从记忆的深海中浮起。
这一次;他蹲在那里;不言不泣;凝望雁岚的黑白瓷像;思绪浮游万里。大磊手上的雨伞遮不全他高大的身躯;雨水沿伞角滴下,点点滴滴的,落在他肩上。
这特殊的日子,周围笼着烟火气,又被薄薄的晨雾罩住,远近山峦模糊,只余起伏的曲线。
天地愀然。
一串喧哗穿透潮湿的空气萦绕在庆娣耳际,她仔细聆听,那是景程正被爱娣取笑;然后,她又仔细辨认,“我是姚雁岚”,墓中人含羞带涩地自我介绍。
她如见旧人,视线投向山峦间,笑中凝悲。
脚步声停在身后,姜尚尧接过她旁边小邓手中的伞,另一只手牵住她的。
大磊点燃了一盒响炮,庆娣仰望那炮尾接二连三地夹着哨音滋溜溜拔地而去,在半空绽裂,再望向身边人,他目光凝于天际,嘴唇紧抿成一条线,满是不轻言身受之苦的坚决。又因那坚决,眉目更添阴郁。
庆娣手掌被他紧紧攥着,忍着些微的痛感,盯着脚下的台阶,随他一起下山。
上了车,他端然而坐,像一座冰冷的雕像;目光望向车窗外,又像一个旅人眺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