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静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我锐气盛自有我的道理,你早晚会明白。这次你去打仗就别捎带上我了。”
李世民奇道:“以前我顾忌你身体,让你在长安养着,你还要给我冷脸看,如今却是吃了什么药,转得这么快?”
刘文静扭过头倒茶,李世民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他声音淡得连讥诮都敛去了,似是倦怠已极:“你刚掌了十二卫,东宫能罢休?房玄龄说杜如晦的那番话很对,老杜是真正的国士无双。况且他俩正该韬光隐晦免遭皇上猜忌。等你走了,这出头椽子除了我,还有谁做得?”
李世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听刘文静又道:“张亮去了洛阳,他那些私底下的动作李元吉难免不去打探,若被李元吉抓道把柄捅给上边,谁有那胆子问皇上要恩典,保全张亮?”说着自嘲地笑笑,那笑意却凉薄的,浸得眼眸里波光如寒星明灭,“左右我在朝堂上遭人忌恨惯的,也不在乎多这么一次。”
李世民不由握了他冰寒的手:“肇仁,你其实不必——”
刘文静不动声色地挣开,眼睛看着杯中剩下的一点茶水:“张亮带颜相时去见了雷重喜,就在今
天我们早朝的时候。这是我的主意,想必收效不错,不然以张亮识人之慧,不能贸然荐他入宏文馆。”
李世民的声音有些涩:“外人只知房谋杜断,却不知你刘文静的深慧。你在朝堂上一味和裴寂针锋相对,得了满朝文武的轻看,天下人也认为你小气不容人,何苦呢!他裴老儿不过比你更得父皇看重,等我当了皇——”
李世民话未说完,却被刘文静抬手打断:“你当我恨他官位在我之上、圣眷在我之上?”
李世民正欲再说,刘文静已经阖眼:“我累了,刚册封,还有诸多事宜要你出面,想必李总管找你已经急得跳脚,快去罢。”
李世民知他脾性,多说无益,只得重重叹了口气,起身走了。
正文 贰陆
次日张亮找到颜子睿,大意是说秦王殿下要让他给尉迟敬德做保镖,却要顾忌尉迟大将军的面子,明面上要说他颜子睿仰慕尉迟大将军已久,朝思暮想辗转反侧,终于决定自请做右一府统军尉迟将军的贴身侍卫,秦王感其诚,遂指派他为从五品下的骑都尉,还是个武散官。颜子睿想及当初自己乃朱雀大街一横着走的小叫花,不由感激涕零,发誓粘着尉迟将军比通房丫头还尽心尽力云云。
过了几天,尉迟敬德看着在自家府邸翘着二郎腿喝茶,批评点心不如秦王府好吃,自称对自己仰慕之情引黄河之水天上来都浇不灭的颜子睿,觉得当初自己怎么就瞎了眼觉得他施展轻功和自己并驾齐驱时那身形很飘逸呢?
“喂,尉迟?想什么呢?”张亮无奈地唤回尉迟敬德的心神,道,“老哥,你到底听没听见我的话啊?”
“啊?”尉迟把愤愤的目光从颜子睿身上撤下,垂头丧气地道,“听见啦听见啦,不就是李元吉自请带了殿下的兵讨伐刘黑闼被皇上驳了,恼羞成怒之下扬言要杀了我以泄私愤嘛,我尉迟敬德还怕他个黄毛小儿不成?”
张亮重重叹气:“唉!我知道,我们都知道你尉迟将军神勇无敌,可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嘛!
他要明打明的来挑你的将军府,我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看他还能在你手地下走过三招去?”说着语重心长地道,“秦王殿下不是也一个不察就被他下了毒嘛!殿下还指望你和他一起讨伐刘黑闼呢,老哥你可不能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尉迟敬德不耐烦地一挥手:“我省得!我手底下八千多个人,府上护卫三班轮值,能飞进来个苍蝇就不错了。再说,他要有种就叫人来试试爷爷的长矛和软鞭!”
张亮早知他这个反应,多劝无益,好在把颜子睿送到,也就拱拱手走了。
颜子睿看这黑脸雷公吹胡子瞪眼,倒也有趣,忍不住就笑出声来。
尉迟敬德一梗脖子:“怎么,小子,你不信?!”大有颜子睿要敢说个不字就扭断他脖子的架势。
颜子睿一叠声地否认道:“岂敢岂敢。尉迟将军威风八面,借我一百个胆子都不敢小觑了将军的威猛。”
尉迟敬德道:“你知道就好。你自去擦你的枪数你的箭,过一阵跟我上战场可别尿了裤子!我这用不着你当保镖。”
颜子睿心道,这黑脸雷公名震朝野,果然不是个只会砍人的莽夫,早猜到了秦王派自己来的意图,只是不好驳了秦王的面子,方才张亮在时只当不知。略一寻思,颜子睿心中有了计较,便半眯着眼笑道:“那是自然,只是——”
尉迟敬德道:“只是什么?”
颜子睿扔了块小天酥进嘴,嚼了几口才慢悠悠道:“只是尉迟将军既然不怕李元吉那黄口小儿,
倒不如把架势做足,也叫外人知道将军英勇。”
尉迟敬德道:“你有什么鬼点子?说出来听听。”
颜子睿道:“将军不妨把家门都敞开,搭一张枕席就对着那门口睡着,他李元吉既然夸了海口,自然会派刺客,将军如此一番,既杀了李元吉的狂劲,也好教那刺客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法下手,更摸不透将军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岂不快哉?”
尉迟敬德拊掌大笑:“哈哈哈,你小子果然有一手!这招瞒天过海玩得妙极!”
当日尉迟敬德便照颜子睿所说,将军府的大门直挺挺一直开到最里边,尉迟将军在屋子里行走坐卧一如既往,行人皆谓之奇特。
颜子睿则顶着尉迟敬德的名号挥退将军府守门侍卫若干,自扯了张席子坐在空荡荡的将军府门口,叼一根草花惬意地晒太阳打盹,脚丫子搭道天上,早年练就的泼皮无赖样子终于重见天日,当真痞气东来,浑然天成。
过了两日,果然察觉有五六个人鬼鬼祟祟在附近游荡,颜子睿把自己的手骨伸长缩短正绞反拧玩了一阵,觉得颇有些无聊,正趴着门槛看一群蚂蚁抬一只死苍蝇看得带劲儿,眼角瞥到那些人影,嗤笑一声,心道这几个人身法倒还算可看,伸手捡块石子颠巴两下,再一松手,竟成了一把齑粉簌簌落下盖住那群蚂蚁,口中懒懒道:“就凭你们几只蝼蚁也想在将军府门口讨去便宜?还是爷爷送你们去西天罢!”说罢便快意地觉得那刻意掩藏住的几缕气息抖了一抖。
过了一阵,下人来给颜子睿送饭,那送饭的小厮是颜子睿精心挑的,那小子额角顶一个瘤子,左脸颊一颗大大的媒婆痣,还活泼泼地冒出三根白毛来,一笑一口黄牙,比最饱满的玉米还耀眼。那小厮把吃食往颜子睿眼前重重一掼,恶声恶气道:“就凭你也配给将军试手?你那两手三脚猫功夫就是在这里看大门都嫌丢脸!”
颜子睿讨好地嘿嘿一笑:“有劳小哥。”然后抓起那几块白惨惨硬邦邦的糙米面饼吃得喷香,眼光状似不经意地一飘,那便几个宵小眼中已然噙了泪花,其中一个口型嗫喏,似是说了一句:“实在是太惨了……”,另一个拍拍他的肩膀以示抚慰。
颜子睿便快活想,不知晚上尉迟敬德可否留了烤羊腿给自己加餐。
如此过了两日,在看过颜子睿用“天霜落梅”偷了门口老槐树上两只喜鹊蛋,把玩一刻又用“广寒折桂”送回去;用“青云连纵”帮过路的京兆兵卒拿住一个小偷,再用“惊涛拍岸”一掌拍晕;用“月上柳梢”倒挂在门梁上睡觉,而身后是将军府黑漆漆一溜儿洞开的大门,里面尉迟敬德睡得鼾声震天。
于是在三天以后,那一行人耷拉着脑袋落寞地走了。吃面渣子饼吃到想吐的颜子睿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
再多守了一日,见将军府门口再无异动,颜子睿便溜溜达达回了秦王府,李世民朗声笑着出门来迎,颜子睿摸摸鼻子,嘿嘿笑了两声。
李世民道:“我都听张亮说了,相时果然胆识过人。收拾收拾,十天以后我们就出发,荡平刘黑闼那股乱军去!”
颜子睿不经意抬起眼,秦王眼中剑芒炽热,意气风发的模样在阳光下耀得让人微微炫目,颜子睿心中就涌起一股想和他这样的英杰双骑并行,在浩大的江山战场上洒下一腔碧血的豪情,当下便一振衣袖,亦高声笑道:“好极!”
声音下意识的带了真气,在晴空下扶摇直上,响遏行云。
这刘黑闼何许人也?
他祖籍贝州漳南,是窦建德的同乡,两个人在乡里是铁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