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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下意识的带了真气,在晴空下扶摇直上,响遏行云。
这刘黑闼何许人也?
他祖籍贝州漳南,是窦建德的同乡,两个人在乡里是铁哥们。隋末,天下烽烟数度,群雄竞起,刘黑闼出了漳南先是跟着郝孝德干,后来辗转到了窦建德部下,窦建德对他信任备至,封他汉东郡公。刘黑闼也不负所望,战斗往往战无不克,被军中称为“神勇将军”。武德四年,窦建德被李世民打败后,其旧部一起被押解长安,高祖皇帝一挥手,全成了刀下鬼。刘黑闼命大,隐遁乡里,当了种田公。
高祖皇帝杀了窦建德极其旧部后,觉得李唐江山还是不够稳妥,便下诏让窦建德余部都进京,那些跟着夏王窦建德征战南北的汉子岂能乖乖听命,况且明眼人一看便知,高祖皇帝这是要斩草除根。
于是刘黑闼一扯反旗,干脆拼他个鱼死网破。他也确实不负“神勇将军”的名号,半年之间就率军占领河北大部,那里本是窦建德的地盘,窦建德待民也甚宽和,这么一来,河北“夏王”的名号又响亮起来。
朝廷先后派李神通和李世绩前去平乱,都被打得落花流水,李世绩更是只身一人从乱阵中逃了出来,狼狈非常。
刘黑闼那边已经称汉东王,定都洺州,改元天造,高祖若再不让李世民带着旗下的李唐王牌军出征,只怕李唐的半壁江山要姓了刘姓了。
李世民要带兵出征,秦王府内整顿军务,调配军职,搜集情报,制定初步作战方案等忙得不可开交。颜子睿此时方见了秦王的手段,如此纷繁复杂的诸多事务,李世民一件件解来,忙而不乱,气度镇定雍容,指挥手下谋士将军若战场点兵,。他各人的脾性长处都了如指掌,调度也因人而异,众将士都各得其所。
只是刘文静的脸这几日分外苍白起来,据季宜珂所说,他日日在宏文馆熬到天色将明,往往李世民都歇下了,他还在案几上看军报,给房、杜二人回复书信——因东宫和齐王谗言,房玄龄和杜如晦早被高祖皇帝以为秦王“谨慎择友”为名,下诏不得擅自进出秦王府。李世民不能频繁接二人来去,有什么难以决断的事宜,只得书面说给二人听。
也不知是美人相伴还是忠心耿耿,张亮效率奇快,不足五日便安排妥当各项事宜,带着季宜珂去了洛阳,临走时季凤儿死缠烂打,春风得意的张将军脸上的肌肉抽搐良久,只能带着这小魔王一同去了,刘文静扯着越发没有血色的青面在门口款款相送道:“这一家三口当真羡煞旁人。”
张将军在马上一个趔趄,立刻挺直脊背走了,颜子睿靠在门柱上语不惊人死不休:“落荒而逃。”
颜子睿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恶劣地用了传音入密,张亮耳朵根就煮虾子似的,一点一点红透。
李世民目送一行人远走,回头对颜子睿笑道:“别跟肇仁学这文痞样子,过几天大军就出发了,我给你两天假,等出征以后日子可没这么悠闲。”
颜子睿欢呼一声:“多谢殿下!我来长安小半年了,还真没好好逛过长安城呢!”
李世民看着他喜上眉梢,好笑一声,和刘文静回了宏文馆。
尉迟敬德自告奋勇要当向导,颜子睿看看他煤炭一样的黑脸和络腮胡子,摇头婉言谢绝了。他颜子睿还不想好不容易有闲,还得拖个黑脸老爹上街。
兴冲冲地拿了私房钱到了街上,突然发现其实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那些卖胭脂水粉的店铺是打死不去的,金银玉器也不喜欢,兵器铺子倒是去了几家,但那些最好的刀枪还不如秦王府里的二流货色。在胡人开的酒肆里吃了只烤羊腿后,颜子睿虽然没饱,却丢着钱面红耳赤地丢下钱跑了出来——那胡姬穿得袒胸露乳,还水蛇似的往他身上缠,在强灌下几口酒后,颜子睿也顾不上什么英雄气概,一溜烟跑了出来,伸手一抹胸口,方才被那胡姬按着的地方,里三层外三层湿了个透。
颜子睿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觉得天朗气清,他颜小爷终于活过来了。摇摇头,这长安看来真是没什么可逛的,颜子睿掂了掂手中没轻多少的钱袋,准备打道回府。
在转身之际,余光却瞥到一角熟悉的牌匾,原木底写黑墨,飞白书:燕稽楼。
颜子睿的身形就定住了,长安街上人来人往,午后日光开阔,铺满街面,颜子睿只觉得一直以来刻意忽略的心绪又不可遏止地窜上心肺,自嘲地笑了一声,一撩袍角,颜子睿抬脚进了楼子。
小二似乎还是数年前的那个,殷勤的笑脸迎上来:“客官,一个人么?大堂敞亮,雅间幽静,您要哪一处?”
颜子睿几乎是脱口而出:“二楼,临暖阁。”
小二笑道:“对不住您,客官,阁子里已经有客了,您是不是再择一处?”
有人……,颜子睿魔怔般问了一句:“是一个人只要了一坛杜康么?”
小二一抚掌:“哟,原来您是来寻那位公子的!您说得不错——”话音未落,店小二眼前一晃,那人已经不见了。
临暖阁的门虚掩着,颜子睿掠上二楼,却在推门的一刹那被抽空了力气一般,竟不能再迈出一步,手指抚上门板,就僵直着手指,一扇小小门扉千金重似的,偏偏推不出去。
心里却转过千百的念头:只喝一坛杜康……临暖阁……,师父的上……,他说最多两年,眼下半年多,竟然就好了么?好了……为什么却不去找我?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开了,一个人笑容映入眼帘:“既然都在门口杵了半天,不进来是要当门神么?”
颜子睿瞳孔皱缩,心像被雷重喜“八丈惊雷”的重锤狠狠砸过!
正文 贰柒
眼前的人,生了一张风流轻佻的面容,桃花眼不语也笑,却断然不是心中盼着的那个人!
那人笑着把他让进屋,颜子睿木然地跟他走进去,那人倒了一杯杜康给颜子睿:“看阁下的表情比百戏里的变脸还有趣,一刹那,灿若桃花就生生拉成了秋风里的苦瓜。”
颜子睿接过酒杯才算是回转了心神,他把酒杯放在桌上,苦笑道:“在下唐突了,误以为是故人。打扰公子雅兴,公子见谅。”
那人见颜子睿不饮酒,眉梢一挑,不经意变带出十分的风情来:“萍水相逢,此番巧遇也算有缘,阁下何不浮上一白,也好浇一浇胸中块垒。”
颜子睿摇头:“多谢盛情,在下曾应了人,不再喝酒。虽然……”说着低头苦笑一声,“还是等他来了,我再开酒戒也不迟。”
那人笑着鼓了一掌:“如此,阁下倒也是个性情之人。在下唐幕之,字昭明,阁下若不嫌弃,结个朋友如何?”
颜子睿本无心在这里多纠缠,但听见唐幕之自报家门,心中一动,道:“阁下可是唐门中幕字一辈的?”
唐幕之挑眉:“阁下对唐门熟稔得很啊?”
颜子睿也顾不得客套,道:“家师和唐门算有一些渊源,故而我也耳闻得一些蜀中唐门的一些规矩。对了,在下颜相时,字子睿。”
唐幕之沉吟道:“我却未曾听过颜兄高名,敢问颜兄师承?”
颜子睿道:“我师父是灵州灵妙宫——”
唐幕之惊愕道:“十三天狱?!”
颜子睿点头道:“唐兄博闻。”
唐幕之笑道:“什么博闻浅闻的,十三天狱那么大的名号,颜兄你去江湖打听打听,有谁不知道的?”
颜子睿见他形容恣肆,便也懒得虚礼,他虽然在人前喜好时不时地装那么一下,但若碰上风流脱略的,狐狸尾巴也就藏不住了:“那不过是江湖传闻罢了,哪里有唐门的名号响亮。昭明,不瞒你说,我想向你打听件事。”
唐幕之见他神情也没了刻意的老成,更高兴起来,开口道:“子睿哎—”
却被颜子睿打断道:“昭明,我这个字不常叫,你不如就叫我相时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