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子睿道:“那师父为何却要西去蜀地?”
青城子苦笑着伸出手腕道:“你来切脉便知。”
颜子睿一探,大惊失色:“师父,你的脉象怎么这么弱?!”
青城子收回手腕,道:“其实从灵妙宫出来,我的经脉便受损了,只是一直有真气支持,倒也一直无甚大碍。但长此以往,必定累及自身。而蜀中唐门和灵妙宫有灵丹妙药之约,我出宫时特意带了几瓶。唐门精于暗器毒理,对医药一道自然钻研颇深,我这一去想必不出一年便会大好,到时我就去长安秦王府找你。”顿了顿,青城子接着道,“陇州便是分界,往西入蜀,向东则京都在望,你我便在此分别罢。”
颜子睿自责道:“师父经脉受损,我却一直没有觉察到,还拖着师父在陇州玩乐这么久……”
青城子拍拍他肩膀道:“浑说什么呢,这个年过得舒坦的可不止你一个,我也高兴得很。再说,我去蜀中也不会多久,又不是两不相见了,你这哭丧脸却是给谁看?”
颜子睿虽知青城子说得句句在理,却仍忍不住闷闷不乐。他自十二岁拜青城子为师后,两人相伴近七年,未曾有一刻分离,眼下却要自己独自上路,自然失落得很,兼以又担心青城子身体,更是懊丧。
青城子见他如此,心下苦意翻涌,咳了一声,忙用手背捂住,将那口涌到喉头的肺血生生压了下去,刻意厉声道:“你如今一身武艺,在江湖已是一流高手,且奇门遁甲、医毒药理、文史天象都略有涉及,还怕一个人在路上被吃了不成?你还记得除夕那天你和我说过的话么,江湖儿郎本当仗剑天涯,驰骋天下,你这埋汰样也允称江湖儿郎?!”
颜子睿挨了骂,见青城子神色严厉,也觉得自己太过优柔,只得忽略心头莫名的不安,道:“师父教训得是。徒儿……徒儿这就上路。”想了想,又道,“师父一路保重,我,我在长安等你。”
青城子看着少年清亮无遮的眼眸,只觉得心中绞痛,却还要强装平静地笑道:“那是自然。我还要看你在秦王手下如何逞你的江湖之勇呢。”说着拿出怀里的玄铁递给颜子睿,“这是灵妙宫的信物,也是灵妙宫入口八卦天机门的钥匙。你到秦王府让人把这个给秦王看,他便会接待你。”
颜子睿接过尚带着青城子体温的玄铁,想到当年第一次见到夷落山灵妙观飞仙台上的八卦阵时,自己对奇门遁甲尚一无所知,当时看着青城子算过天干地支用这枚玄铁令开启灵妙宫的八卦天机门时,惊讶得嘴都合不拢。而如今,一晃七年了。
青城子看着颜子睿,不由又叮嘱道:“秦王府人才济济,你到了那里,需得谦和大度,虚心向人请教。府里的两大谋士房玄龄和杜如晦两位先生更是人中翘楚,于你一定大有裨益。你志不在小,但有时仍见小孩心性。你需记得天机先生当年所说‘神驹日千里,尤有不可追’,万事必要三思而后行。”
颜子睿用力点头,道:“我记住了。师父你也要早些来,有你从旁指点,我才安心的。”
青城子心中苦涩,然而自知此刻绝不能功亏一篑,成为颜子睿拖累,便狠狠心道:“在蜀中伤势一好,我自会过去。然而两地相隔甚远,我估摸着尽快也得两年功夫。秦王人中龙凤,这两年若是得秦王青眼使你大展宏图那也不枉我倾囊相授,若你意在江湖,名传江湖也罢。我只需你在关隘面前切不可忘了自己志向。”
颜子睿只觉得心中慌乱一片,一股朦胧的不详之感紧紧攥住自己心神,他不由上了车后仍不住回顾青城子,口中急切道:“师父,两年之约,我必不负你期望,你,伤好之后一定要来长安啊!我在长安等你!”
青城子五脏之内气血翻涌,经脉紊乱之苦此时似到了极致,浑身仿佛有千根尖针狠狠刺戳,他深深吸气压下错乱的内息,装作不耐烦地上了另一辆车,对颜子睿挥手道:“去罢去罢,别和大姑娘出嫁似的,这会儿赶紧出了陇州咱们都还能赶上投店。”
颜子睿被他这么一说,心中无法,只能架着车先走,赶了好一段路还频频回头,冬日午后清冷的阳光里,少年眉宇间的不舍和忧心看起来异常清晰。
车夫吆喝了一声便也要起驾,忽听得身后爆发出一通撕心裂肺的咳,车夫回过头,看见车厢里那人月白色的袍袖上赫然溅开数蓬殷红的血,车夫吓了一大跳,赶马的鞭子顿在了空中。
那青年抬头笑了一笑,他脸色惨白,更衬得嘴唇红得不吉祥,浑身没一点活人气。他声音清泠如早春刚开化的雪水:“对不住,老哥,弄脏了你的车子,回头从车钱里扣吧。”
车夫忙道“不碍的不碍的”,回过头仍旧赶车,心里只求菩萨保佑,这人可千万别死自己车里。
车辙辚辚,靠车里的青城子突然分外想喝一口杜康酒——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正文 拾玖
时隔七年,颜子睿又来到长安。
十里烟花地,三千软红尘。长安比七年前又繁华富庶了不知多少。
一路上,为了怕青城子被太子的人追上,颜子睿特地留了些破绽,那些人果然一路循着追来,颜子睿出手伤了几个。他在灵妙宫虽然十三天狱学得不错,然而除了和青城子拆招,再没有和别人交过手,故而一再下手留情,未曾夺人性命。
从灵州过歧州,长安在望,算着青城子应该无碍了,颜子睿才换骑鞍马,变了装束,赶到长安城。
长安城暮鼓已响,夜色笼罩下来,在和秦王府隔着一条街时,颜子睿决定下马投店,明日再去不迟,于是便沿街找入眼的客栈。
此时从街东行来两架马车,一个武将装扮的人领着一队玄黑铠甲的士兵护卫左右。颜子睿在一路上听人议论的不少,见那匹乌骓马上的武将面黑如炭,腰间缠金丝单鞭,手执丈八大矛,心道这莫不是酒肆里说书老头儿们常说的那位善于“解避槊”的尉迟敬德?那些说书的老头儿只要一提到这位尉迟将军,必要提到秦王在与窦建德虎牢关大战时,秦王一勇当先刺入敌军腹部,而尉迟将军亲随秦王左右,护得秦王周全的故事。
再看那列士兵,个个神情肃穆、行动有度,再加上玄衣黑甲,必是秦王亲兵“玄甲军”无疑了,只是不知道这么晚了尉迟将军带着一队玄甲军在秦王府外溜达个什么劲。
颜子睿心存疑惑,下了马在街边等这一队车马浩浩荡荡地开过去。
然而就在那些人离颜子睿不到十丈远时,陡然从角落里飞窜出十来个黑衣蒙面的刺客,手里持着明晃晃的匕首,匕首锋刃上反射出暗哑的蓝光,一看便知是淬了剧毒。
电光火石之间,变化陡生。颜子睿想不到甫一进城就遇到这等阵仗,当下有些愕然地想:莫非这便是师父提过的宫廷内斗?
只见尉迟敬德倒也不惊慌,对着那些偷袭的刺客爆喝一声,抡起手里的长矛呼啦啦划了个圈,当下挑飞一个对手。然而那些蒙面刺客看来都是一流高手之列,且事先必定是布置周密了,五六个与尉迟将军缠斗不息,剩下十来个却一起扑向那两辆车架。那些玄甲军本领也都了得,双方立刻激斗起来。
颜子睿对偷袭这等作法颇有些不齿,血性一起,当下提气掠步,一势“青云连纵”扑入战局,与那些刺客拆解起来。尉迟敬德眼角瞥到这一幕,“咦”了一声,然而他此时被五六个人缚住手脚,也顾不得许多。
尉迟敬德惯战沙场,却是枪来刀去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