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杏园的假山暗处悄然涌出清流,活像群老顽童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尿急。
水流顺着嶙峋山石七拐八绕,在半空划出银亮的弧线,噗通噗通砸进锦鲤池里,惊得那群肥鲤鱼四散奔逃。好家伙,午时零刻的智能水泵准时上岗,愣是把山水盆景整成了微型黄果树瀑布。
无问僧掸了掸道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腰板挺得比广场上退休老教授的脊椎还直。
老道嘴角一歪,瞬间从得道高僧切换成天桥算命半仙的嘴脸,连眉毛都学会了挤眉弄眼:“最后一课,给你们讲讲,命运。”他掐指一算的表情活像在菜市场掂量土豆斤两,“所谓命运者,命是因果的常量、运是因果的变量!”
李一杲正盯着假山瀑布出神,闻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
他偷摸瞥了眼智能水泵的控制面板,心想这老顽童怕不是把物联网也编进因果律了?
那边赵不琼已经掏出小本本,钢笔尖在纸上悬着,活像等待接圣旨的翰林院小编修。
锦鲤池里最肥的那条金鱼突然跃出水面,在空中划出一道金弧,又“扑通”栽回水里,溅起的水花正好打湿李一杲的裤脚。
这厮低头一看,乐了:“哟,鱼兄也来听课?”转头就对无问僧嬉皮笑脸:“老师,照这么说,命运就是老天爷编的程序咯?命是基础代码,运是随机函数?”
无问僧的拂尘杆“咚”地敲在石桌上,惊得假山上的小瀑布都颤了三颤。
老道吹胡子瞪眼:“朽木!”他袖袍一甩,三枚铜钱滴溜溜滚到石桌中央,排成个等边三角形,“看见没?命是这铜钱铸造时的成色——“枯指一弹,最旧的那枚突然立起,“运是它落地时的正反!”
铜钱在石桌上打了个旋儿,终于懒洋洋地躺平。
一只探头探脑的蚂蚁循着甜香爬上来,两根触须在铜钱边缘轻轻颤动,像是在品鉴什么稀世美味。
还没等它尝出个所以然,铜钱就被两根枯瘦的手指捏了起来。
这小家伙倒是个胆大的,顺着无问僧的手指就往上爬,六条小腿在老人粗糙的皮肤上爬得飞快。
爬到虎口处时,它突然停下脚步,两根触须激动地抖动着——天呐!这哪是手指?分明是座肉山!
它毫不犹豫地亮出大颚,对着眼前的“美味”就是一口。
“哎哟!”无问僧正说得唾沫横飞,冷不丁被指尖传来的刺痛打断。
低头一看,好家伙!一只身披铠甲的兵蚁正耀武扬威地站在他虎口上,两根触须得意地晃动着,活像在向全世界宣告:看!我发现了肉山,这里有享不尽的神仙肉!
这只兵蚁确实与众不同,个头足有普通工蚁的两倍大,黑亮的外壳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它那对大颚格外发达,此刻正骄傲地举着,仿佛在炫耀自己的战果。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头顶那对天线般的触须,此刻正以某种特定的频率快速摆动,像是在发送什么重要讯息。
石桌边缘不知何时冒出了一支蚂蚁大军,正沿着桌腿浩浩荡荡地往上爬。
领头的几只侦察兵已经发现了吃剩的荔枝核,正卖力地啃着上面残留的果肉。
它们配合默契,有的在前面开路,有的在后面推车,活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工程兵部队。
无问僧慢条斯理地剥开一块绿豆糕,自己先咬了一大口。
老道眯着眼睛,像极了恶作剧得逞的老顽童,随手在蚂蚁行进的路上摆了几颗小石子。
原本整齐的蚂蚁纵队顿时乱成一团,活像早高峰被临时交通管制的地铁站。
绿豆糕的碎屑落在石子阵中央,很快就有几只机灵的侦察兵爬上石头高地。
其中一只格外机灵的小家伙率先发现了新大陆,触角激动得直打颤,转身就往回跑,那架势活像中了彩票的报喜鸟。
它每遇到一个同伴,就用触须快速碰触对方,像是在传递什么天大的好消息。
没过多久,一支精锐的运输队就沿着气味小径杀了过来。
它们围着绿豆糕转了几圈,很快就分工明确地忙活开了——有的负责切割,用大颚把糕点分成适合搬运的小块;有的负责运输,扛着比自己身体还大的碎屑摇摇晃晃地往回走;还有的在周围探路,寻找更便捷的运输路线。
几只体型较大的兵蚁则在周围巡逻,警惕地挥动着触须,像是在维持秩序。
最有趣的是几只体型较小的工蚁,它们似乎专门负责“铺路”,不停地往返于绿豆糕和蚁群之间,用腹部释放的信息素标记出一条最优路线。
转眼间,一条高效的运输线就热火朝天地运作起来,效率之高,堪比专业物流团队。
偶尔有几只蚂蚁被石子绊倒,或是搬运的碎屑掉落,但它们从不气馁,总是立刻重新投入工作。
有只特别执着的工蚁,连续三次尝试搬运一块较大的碎屑都失败了,第四次它聪明地叫来两个同伴,三只蚂蚁齐心协力,终于成功把“战利品”运回了家。
随着时间推移,运输队伍越来越壮大,形成了一条川流不息的“蚂蚁高速公路”。
碎屑被源源不断地运往桌沿,再由等候在那里的蚂蚁接力传递下去。
整个场面井然有序,却又充满活力,就像一座微型的工业城市在高效运转。
无问僧对着手掌上的兵蚁轻轻一吹,那威风凛凛的小家伙顿时像喝醉了酒似的,六条腿一软,瘫在了掌心。
老道手腕一翻,兵蚁便骨碌碌滚进了绿豆糕旁的蚂蚁堆里,激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几只工蚁立刻围了上来,触须急切地碰触着这位“昏迷不醒”的同伴,像是在施展什么急救措施。
过了半晌,兵蚁终于悠悠醒转。
它抖了抖触须,突然激动地挥舞起来,那架势活像个凯旋归来的将军在发表演说。
周围的蚂蚁们越聚越多,最后竟组成了一支仪仗队,簇拥着这位“死里逃生”的英雄踏上了归途。
李一杲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打趣道:“师父,您说这兵蚁回去会不会被当成传奇?搞不好还能混个蚁后女婿当当,从此走上蚁生巅峰?”
无问僧却恍若未闻,目光始终追随着那群渐行渐远的蚂蚁。
直到它们消失在石桌边缘,老道才收回视线,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
“一呆啊...”无问僧的声音忽然变得飘渺,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看这些蚂蚁,它们发现了新的食物源,便以为是自己改变了命运。”他枯瘦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石桌,“殊不知...”
老道忽然抬起头,目光如炬:“从生存的本质来看,人类与蚂蚁何异?追求知识也好,钻研科技也罢,甚至争名逐利、聚敛财富,说到底,不过是想让自己活得更好些。”他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就像这些蚂蚁,它们以为自己发现了命运的馈赠,却不知道,这只不过是我兴之所至,随手而为...”
无问僧的袖袍无风自动,雪白的寿眉在阳光下泛着银光:“真正的修道者,不该满足于做一只更强大的蚂蚁。”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带着几分超然的意味,“我们修真的目标,是成为那个观察蚂蚁的人,甚至成为能看清世界的真相的存在。”
凉亭里一时寂静无声。
李一杲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他低头看了看石桌上忙碌的蚂蚁,又抬头望了望师父深邃的眼眸,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干瘦的老头,身影竟显得无比高大。
穿堂风掠过,带起几片落叶在石桌上打着旋儿。
那些蚂蚁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纷纷停下脚步,触须警惕地颤动着。
无问僧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悲悯:“看,它们甚至感知不到风的存在,就像...”
老道没有说下去,只是轻轻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