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姬秋不无高兴中,公子重耳轻而舒缓的声音传来,淡淡一句“痴儿”,轻易便让姬秋的心沉了下去。
望着茫然不解的姬秋,公子重耳撇嘴一笑:“重耳来蒲城不久,根基未稳,守一时无碍,长守却不宜。”
在姬秋不无沮丧中,公子重耳长身而起。
他大步朝外走去,到了竹苑门口,却突然顿了步子,他扭过头,凝视着姬秋,声音微沉,再次说道:“这些丈夫事,自有丈夫操心,姬秋安心养好身子就好。”
望着在侍从拥簇下走远的公子重耳,姬秋细细将他的话体味了一番,只觉得他刚才那番话,不是责怪,而是宠溺,一种丈夫对妇人的宠溺。
这般体会着,姬秋的脸,便莫名地红了。
一旁侍候的离子见了姬秋的模样,甚为奇怪地说:“怎么公子一走女郎便面红耳赤的,难道是刚才受凉了?女郎快快回床榻上躺着罢,公子刚才还有交待,让你不要管那些丈夫事,只要好生养好身子就行了。”
姬秋被离子一说,又羞又怒,却又不好吱声,只好由着她将自己强行拖到床榻上睡下。
第二天,姬秋还是忍不住去了公子重耳的议事殿。
殿中济济一堂,三十个食客分成两排而坐,而公子重耳盘踞而坐在主榻上。他头上的冠已经取下,放在了一旁。
在这个时代,如果主人或上位者,脱下冠盖,便意味着你可以与他放开心怀,无所顾及地交谈,再也没有地位之别,没有身份之差,彼此之间,完全平等。
众人脱了冠后,说话有点肆无忌惮,那声音,也就特别响亮。
众人此刻商议的,便是晋阳那边已经传来消息,当今君上,竟然听从骊姬的话,相信公子重耳与已经叛逃的公子夷吾串通一气,意欲勤王,一怒之下已经准备出兵攻打蒲城了。
众食客听到这个消息,自然又惊又怒。
相较于其他食客的愤怒,只有早就意料到的公子重耳,还有狐偃,很是淡然。
殿下食客,除了有少部分人,主张跟公子重耳跟公子夷吾一样出逃的,大部分的人都认为,公子重耳现在羽翼已丰,大可以跟君上的军队一战。所谓成王败寇,与其惶惶如丧家之犬地出逃,还不如真就勤王,登君位,坐拥天下。
公子重耳静静聆听着各人的见解,偶尔跟狐偃对视一笑。
☆、第一百二十九章 谁的江山(五)
这时,一个剑客匆匆越过姬秋进了大殿,他悄无声息地来至公子重耳身后,然后贴首在公子重耳耳边说了些话,原本淡然处之的公子重耳猝然变了脸色。
他猛一挥手,大殿里的争论声戛然而止。原本群情激昂的食客突然安静下来,在众人面面相觑中,公子重耳冷然地,透着威煞地喝道:“退!”
众食客虽然也觉得哪里似有不对,然,这种时候,没有人敢去问公子重耳为什么,包括狐偃在内。
于是,狐偃也缓缓起身离了榻几,只是,他才跨出几步,便听到公子重耳透着威煞的声音再次传来,“偃公请留步。”
一时间,除了狐偃,大殿里的人顷刻间退了个干净。
一直由离子扶着站在殿外的姬秋,想了想,才准备招呼离子扶自己回竹苑,没想到公子重耳又冷冷地喝道:“既然来了,就进来罢。”
姬秋面上一窘,这才知道,公子重耳早就知道自己在这里的了。挥手屏退了离子,姬秋缓慢地进了大殿。
姬秋一入大殿,便有公子重耳的贴身侍从,将大殿的门缓缓关上。
“暗士来报,我的母亲,已被骊姬加派重兵监守起来,无法前来蒲城了。”
公子重耳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得极为缓慢。他似乎,正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怒气。
姬秋这才知道,原来公子重耳早就有了万全的准备,他甚至早就暗里派人,准备将他的母亲自宫中接出来。只是,他没有想到,现在他的母亲来不了了,因为骊姬早他一步,已经将他的母亲作为人质扣压了起来。
姬秋担忧地望了公子重耳一眼,她发现公子重耳的胸腔,起伏得甚是急速,在不甚明亮的大殿中,他的侧面也跟着明暗不定,而他的双眸,在这不甚明亮的大殿中却显得亦发明亮,似狼一般的犀利。
“公子过虑了。”
狐偃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响起时,姬秋的心,没来由地一松。
因为她很清楚,狐偃为人持重,又胸有丘陵,他如果说没事,那么这事就还有转寰的余地。或许,是公子重耳关心则乱了。
“偃公请说!”
公子重耳已没有了平日的淡然,此刻的他,急需要一个清明的人来点醒他。
“夫人早就因骊姬而获罪,公子从少便在骊姬身边长大,就算君上受妖妇挑唆,对公子兵戎相见,但实在不至于再迁怒到夫人身上,所谓罪不二罚,便是这个道理。”
狐偃的声音,一如平日的从容淡定,见公子重耳似乎已平息了不少,他又接着说:“骊姬这么做,无法是想以此要胁公子罢了。所幸公子平日谨慎,一直未在人前流露出对夫人拳拳在念。老夫以为,公子还是要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才好。公子越是无所谓,夫人也就越安全,此事,公子要千万谨记。”
这时的公子重耳,已经事关己则乱,犹不放心地低声喃喃道:“我的母亲,不过是个冷宫犯妇,如果骊姬那个妖妇对我受制不成,一怒之下将她打杀了,可如何是好?”
☆、第一百二十九章 谁的江山(六)
“老夫以为,公子可以将夫人的处境,让人婉转告诉君上。君上知道骊姬蓄意毒害公子之后,曾勒令妖妇为夫人解毒,由此可见,君上对夫人尚有情意,由他出面,比起公子来,更可保全夫人于万一。”
狐偃的声音低沉,但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肯定。
公子重耳神色凝重地闭上双眸,再睁开时,眼中已经一片清明。终于,他点了点头,“偃公言之有理,是重耳失措了。”
狐偃又问:“君上派出的兵士已在路上了,公子如何打算?”
“任由尊长被小人蒙蔽双目,任由先祖的江山,因妇人奸佞而蒙难!这种子孙,不但不孝,实是大恶!然,重耳现在根基未稳,实在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再则,重耳如果同君父兵戎相见,只怕会让天下不知真相的百姓所鄙夷……”
公子重耳说到这里,狐偃已忍不住打断他的话,急急问道:“难道公子准备束手就擒么?”
“束手就擒?!”公子重耳冷嗤道,“重耳虽然不才,却也不愿做愚孝之人。”
“不战、不逃、不束手就擒!难道公子已有良策了?”
自从这次受伤已后,姬秋对公子重耳的心思,已经有所改观。她今天巴巴地跑来议事殿,实在也是因为担心的缘故。所以她跟狐偃一样,虽然知道公子重耳应该是心里有所打算的,但她实在是太想知道,他到底是如何打算。
公子重耳淡淡一笑,“重耳没说不战呀?”
这下姬秋跟狐偃都糊涂了。
公子重耳又说:“人之争斗如棋,虽然生死搏杀,不过全在一指之间,无须兵刃见血。”
“难道公子不但要战,而且还要兵不血刃?!”狐偃似乎了然。
“然!”公子重耳回答得极其干脆。
姬秋与狐偃面面相觑,还是姬秋沉不住气,犹疑地问:“公子不是担心天下人的指责,不战了么?”
“战时有输赢,我若跟君父兵戎相见,无论输赢,都会招至天下人的指责。因而,重耳意欲跟率军而来的将领纸上谈兵,若侥幸得胜,重耳便跟诸位贤士周游例国,戏看江湖。”
公子重耳的声音滔滔而来,在穹形大殿中传荡不已。
纸上谈兵!
这下,连一直以来都很淡定的狐偃都不淡定了,虽然他知道公子重耳不是冒然的人,但他还是忍不住问:“如不能得胜呢?”
公子重耳的面上流露出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气,“如不能得胜,则是天不能容重耳于浊世,重耳到时便听天由命!”
姬秋惊呆了!
狐偃也惊呆了!
“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