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佛洛尔无法解释的事,诺恩总是能牵动他的心绪,就像他总是在不知道的地方牵动他的心绪。
“那么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佛洛尔知道自己突然靠近一定让诺恩吓了一跳,从他一下子后退的动作就能看出来。佛洛尔真担心他会不会从露台上跳下去逃走,然而站直身体之后,诺恩很难得地和他对视起来。这让佛洛尔想起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很害怕和他目光交接。
这一次他们的对视有些久了,甚至比他刚才和约瑟夫看着对方的时间更长。佛洛尔看到诺恩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这不是月光又驱赶走一片云层的关系,而是他的眼睛从深处被点亮了。
“我……”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惨叫从大厅里传来。
这是一个老人临死时候发出的苦涩的惨叫声。
诺恩没有听过这个人的声音,但是对于佛洛尔来说,这位老人数落他的声音曾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他耳边环绕不去。
诺恩跟着佛洛尔冲回大厅的时候,宾客们也受到了这声惨叫的惊扰,纷纷带着惊疑的表情停下了他们的舞步。乐队中有一位乐师的反应要慢上一拍,在一片寂静中吹奏出一个走调的长音,如果在平时这足以让他当场丢掉工作,这时候却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就像是时间一瞬间在这里停止了一样,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这座宁静的城市一直以来都鲜有犯罪,贵族们远远不如他们仰望的首都人一样有那么多关于各种阴暗故事的小道消息可以品尝。每个人从他们还是孩童的时候就知道,在祭典之夜是不会有任何人冒着失去神明眷顾的危险铤而走险,然而这声惨叫声中分明预示着对谋杀的指控,这不仅是一栋正在他们眼前发生的罪行,同时也是对他们习惯了的生活的冲击。
他们的视线齐齐地指向传出惨叫声的一间休息室。
罗宾和一位高个子褐发的年轻人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之一,已经推开这间休息室的房门,他们身后跟着的是正用一条手帕拭去自己额头冷汗的市长。不知道他们到底看到了什么,但两个人除了用他们宽阔的背脊遮挡掉人们充满惊惧疑惑的视线以外,居然站在那里,直到佛洛尔和诺恩一路跑步到他们的身边,都没有动弹一下。
“发生了什么……”
佛洛尔一把推开那位青年,但是当房间里景象进入他的视野的时候,他也呆立在那里。
这间休息室的布置简单精致,只有几张椅子围着一个圆形形的小茶几,墙上挂着两幅画像都是身着戍装的武士,看来并不是为那些过于热情的贵族男女准备的,而是为在舞会中感到疲倦的客人们提供一个闲聊的场所。现在在房间里身影交叠的两个人也许之前也在进行谈话,但现在却演变为可怕的事件。房间的窗户敞开着,白色薄纱的窗帘在晚风中一阵摇摆,捎来带着让人头脑清醒的清香,却吹不散房间里的血腥味。
背对着他们,也可以从背影和小半张侧脸认出他的约瑟夫拿着一把匕首,正往一位穿着庄严红袍的老人的身体里推。看上去他刺了老人不止一刀,鲜血从老人的身体里喷涌而出,几乎把他的白袍也染成红色的了。
这位老人的面容清瘦,脸上除了痛苦以外,更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就在他们冲到房门口的一瞬间,老人眼睛里的生命之火熄灭了,但是那强烈的不可置信还残留在他的脸上。
诺恩听到罗宾叹了一口气,那位圣骑士则发出一声低吼,这声音里同样有无法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事物为何的困扰。
佛洛尔在这个时候冲进了房间,从背后抱着约瑟夫,把他从老人身边拖开。这个出人意料的凶手没有挣扎,但是当他被佛洛尔抱着转过身来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让从门边探头张望的市长倒抽了一口冷气。
青年血迹斑斑的俊美面孔上带着一个笑容。
看到这个笑容的四个人都不是见识浅薄之辈,但是在他们的记忆中,这张脸上平静的笑容里包含着的恶意却是他们生平仅见的。
“凯尔曼,你带了圣水了吗?”
佛洛尔把不挣扎也不反抗的约瑟夫拖到一边,问那位扶起老人身体的青年。这个人同样是他在首都的旧识,维纳特红衣主教最忠诚的弟子与侍卫,圣骑士凯尔曼。
他最不想看到的事发生了。凯尔曼慢慢地把老人的身体平放在地上,然后伸手阖上了他的眼睛。
即使如此,被谋杀者的脸上依然没有恢复平静。
“已经太迟了。”
圣骑士似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的,这让他的声音里带着金属音一样的铿锵声。然后他单膝跪在老人的身边,把凶器拔出来握在手里,开始祈祷。
在西斯勒,这是为了确保死去的人的灵魂可以升入天国的必要仪式,对于信仰并不那么虔诚的那几个人来说,却是在即将到来的急风骤雨前非常短暂的平静。
斯佛兰的达官贵人们在这个时候显得很聪明,虽然人人都对发生了什么十分好奇,但是没有人靠近门口,以防看到任何不应该看到的。
另外三个出席舞会的圣骑士冲进房间,其中一位还反手关上了大门。当看到可怕的事实之后,他们在名叫凯尔曼边上一起跪下,加入了他的祈祷。四个人的和音把这间房间从谋杀地变成了让亡者安息的圣堂,他们的声音交叠,对信仰的虔诚、对死去长者的悲痛、对凶手的愤慨在祈祷词中注入异常肃穆的气息。
诺恩看了看正在胸口猛划十字的市长,这个被佛洛尔评价为能干又狡猾的中年人看起来一下子老了好几岁,脸色煞白不下于已经解脱了的死者。即使是他也明白,一个红衣主教在这里被谋杀意味着什么。由这个事件开始,在斯佛兰的整个上流社会都可能发生异常剧烈的震荡,余波甚至会殃及平民百姓。
在他看来不太可能是一个虔诚信徒的罗宾也闭上眼睛,加入了骑士们的祈祷。佛洛尔则在这个时候把约瑟夫扶到离圣骑士们比较远的一张椅子上。那个奇怪又可怕的微笑已经从他脸上消失了,年轻的神职者的脸上现在只剩下空白的茫然。他用双手扶住自己的额头,不住得发抖。那样子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正在为了自己的罪行忏悔。
诺恩和佛洛尔用眼神交流了一下。佛洛尔脸上的茫然甚至不下于看上去神志崩溃的约瑟夫。诺恩想那是因为在他看来,约瑟夫是绝对不会做出刺杀红衣主教这种行为的人。而他凭借对约瑟夫的印象,也无法想象这位虔诚的青年会做出把匕首刺进一位值得尊敬的老人的身体这样的行径。
但是就在刚才,这位青年确实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匕首刺进红衣主教的身体。对于诺恩这样习惯用剑的人来说,这只需要轻巧的一刺就能完成。而约瑟夫的行为,倒像是生疏的技巧和强烈的杀意的结合体。
“……为他的灵魂敞开大门……天使把荆棘之冠戴在他的头上,从此,他的智慧与荣光属于主。为我们敬爱的维纳特红衣主教回归主的身边赞美吧!”
“赞美吧!”
结束了祈祷的圣骑士们齐刷刷地站起身来,看着约瑟夫。他们的目光像是燃烧白焰的长剑,要把他们所见的黑暗全部扫除。站在约瑟夫身后的佛洛尔站直了身体,毫无畏惧地与他们对视。
诺恩没有多考虑,从他原来站着的门口移动到更方便援助佛洛尔的位置上去。让他略感欣慰的是,罗宾在一瞬间和他做了同样的表态。
“你们应该……给他辩护的机会。”
佛洛尔的声音也有些被克制住的颤抖。
“到一边去,佛洛尔?泰林。这个人是我们的伙伴和兄弟,我们比你更加……难以相信这一血淋淋的一切。”凯尔曼说着转向约瑟夫:“我们的兄弟,约瑟夫?瓦雷尔,请告诉我们刚才发生的一切的来龙去脉。”
在众目睽睽之下犯下罪行的青年这时候发出一声呻吟,终于从他的双手中抬起头来。某种意义上,现在他看上去比刚才更让人不寒而栗。
这个人又是那个虔诚得像是天使一样的约瑟夫,要不是他身上正在干涸的斑驳血迹和他们刚才亲眼见到的,他们可能会产生自己不过是经历一场可怕的幻觉的感觉。
约瑟夫疑惑地看着凯尔曼,然后看到了躺在地上的红衣主教。
年轻人马上发出一声哀痛的惊呼。
“老师……老师发生了什么事?”
他用颤抖又迷惑的语调问。
这让四位圣骑士中的两位发出了怒吼。约瑟夫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想要去查看他的老师,但是被佛洛尔一把拉住了。
“冷静一下,约瑟夫,听我说……”
他的话音被有人从大厅里用力撞开门的声音打断了。
冲进房间的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