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神不禁为之一动,然而只是短短一瞬,就摆脱了对东皇钟的贪念,玉鼎曾说过的话似乎又在他耳边响起:“唯有锤炼自身、磨砺心志,使之强大,才是我玉泉山一脉道之根本。”
【本来就是靠师父帮忙,才一举把我拉出了太天位,再要妄图借助外力,便是不智了。】杨戬思路回转过来,发现西海众人正面色不善地瞪着他。
敖摩昂不耐烦地吼道:“你话也说完了,事也办好了,还不滚!”
“我说了,我要见寸心。”杨戬执意道,“在见过她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你不配见寸心,更不配提她的名字!”敖摩昂更加恼怒,“你要本太子说多少遍才懂!”
杨戬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一股庞大的威压,刹那间笼罩在敖闰一家四人的身上:“我要见寸心。”他一字一句,话音刚落,那股气势又消失无踪。他本就不是宽和的脾气,能够忍到现在,有商有量,只是出于敖闰他们是寸心和阿泠重要亲人的缘故。
敖闰闷声问:“这就是准圣的力量?”他心头转过百般滋味,当初他最终默认了这门亲事,也有看在杨戬的过人天资上,希望西海能多添一门臂助,谁料到杨戬现在已然是准圣,而寸心,寸心…
杨戬默不作声,他这“准圣”,还有些水分,境界并没有完全稳固,但也没必要向西海交待。
听得敖闰之言,曼陀微微一惊,摩昂却是愤恨不已:“怎么,终于收起你那副虚伪的嘴脸,想要来硬的了吗?”纵不敌,敖摩昂却半分不肯输了气势,杨戬害他妹妹终生,就是成圣又如何?打死他也绝不会对杨戬软和!
敖玉嘿然冷笑:“父王母后为难什么?怎么就不能让他见了!这世上岂有让罪魁祸首逍遥一辈子的好事!”
“三弟?”敖摩昂喝道,眼睛不住看向父母,示意他们一起阻止兄弟的莽撞,“他不配去见三妹!”
然而这时敖闰却按住想要发话的曼陀,“他要去,带他去。”敖闰盯着杨戬,慢慢道,“只盼你不要后悔。”
“妾身不明白,陛下为何要让他去见我苦命的儿?”杨戬随着敖摩昂、敖玉离开后,曼陀气鼓鼓地打开敖闰的手,“若不说出几分道理来,妾身定是不依的!”
敖闰看着妻子,忽然苦笑道:“你说,待会那二郎真君得悉真相,会如何?”
曼陀思忖片刻,不情愿地公正道:“今日瞧他那样,却并非完全无情无义,大概会抱愧于心。”
“正是要他抱愧于心!”敖闰蓦地提高声音,“孤要那份愧统统化作怜惜遗爱到小泠儿的身上,杨戬此人,千般的好,万般的不是,但对自己血脉相连的家人,倒是心软偏袒到几乎是非不分。”
曼陀点头:“他少年时家门巨变,父亲与兄长在他面前被杀死,母亲被抓走压在桃山下,和妹妹相依为命一路逃亡,自然感情深厚…”她忽地住了嘴。
“所以寸心不管怎么努力,杨戬遇事还是会不自禁地偏着三圣母一些。”敖闰的声音又低了下去,“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所以,我不想让小泠儿在他身边的时候,也担着这样的风险。小泠儿是寸心拼了命为他留下的孩子,我就是要让他深刻地,牢牢地记住一点,那就是他欠小泠儿的穷其一生也无法补偿!虽然这颇有些在利用寸心孩儿,但孤并不后悔做出这个决定!”
“我那寸心孩儿…”想着女儿,曼陀又是一阵伤感,“我可怜的孩子,就算嘴上不说,但若有灵知道,那杨戬来看她的话,其实心里还是会高兴的吧!”
敖闰的眼睛也不由湿了:“那傻孩子,至死都不悔爱上那个家伙,只说对不起西海,孤不要她对得起西海,孤要她好好活着!”
“你高兴了吧,你满意了吧?”凭着一时血气上涌,将杨戬拖到寸心的冰封前,敖玉看着对方脸上的震惊不信渐渐化作沉痛,心头解气之后,只剩下惘然和空虚,让他疲惫不堪,“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妹妹,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疼妹妹,我三妹她心里有多苦你知道吗,你关心过吗?听父王他们说,三妹当初若不是为了小泠儿,早就没了生存意愿,等到小泠儿生下来后,她只来得及看一眼就香消玉殒…她那么喜欢你,你却深深伤害了她,让她连继续活下去的意愿都没有了,杨戬,你真是天字第一号的混蛋!”
他一副要冲过去拼命的样子,却被兄长摩昂拉住:“不要在三妹面前动武,别脏了她安息的地方!”
敖玉和敖摩昂的话早已被杨戬忽略过去,他的眼里此际只剩下那冰中安睡的巨龙。好像不可思议,又似乎理所当然,杨戬发现,如果他有些时候能够多留心一下泠的表情,多问他一句,也许,也许自己早就会发现真相…
杨戬心头愧痛难当,回想起来,他的那些坚持顾虑是多么可笑,简直如同负气似的,若他愿意放下那些无谓的执着,早一点来见寸心,不管是恨是爱,也许都能燃起寸心求生的意志。可惜,现在想什么都迟了,寸心不会复生,阿泠的娘亲回不来了,这都是他的错!
心情激荡之时,虚空里忽然传来一声质问:“既然知错,缘何不悟?”
【悟何?何为悟?】杨戬在心里喃喃自问,脑中一幕幕地滑过和寸心的往昔种种,喜怒哀乐,贪嗔痴爱,然而每一种情绪,每一张画面,都渐渐化作一缕轻烟,变成一个个封在冰块里的龙形寸心,在他身前堆砌成一堵不断逼近的高墙,迫得杨戬不住后退,退无可退之时,冰墙轰然倒塌,将杨戬整个人埋没…
站在一旁的敖玉和敖摩昂眼里的情形却完全不同,混乱的气从杨戬的身体里爆发,他们反应不及都被震得吐了血,来不及考虑疗伤,慌忙施法护住寸心的遗骸,然而他们的法力一触到冰块,就被绿色的光芒弹开。
“三妹,是你吗?”敖玉不可置信地喊道,“三妹你还在是不是?”
冰块里,寸心遗骸上散发的绿光越来越亮,体积也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定格在人手一半大小,似乳燕投林一般飞扑到杨戬的心口前,一个敖摩昂与敖玉熟悉的少女幻影缓缓浮现,而杨戬亦有所感,伸出双臂虚虚笼住对方。
“昔绾同心结一双,凤求凰,鸳戏鸯,金风玉露,依依红绡帐。
但祈年年与岁岁,心相牵,人久长。
今折比翼叹无常,负心郎,发染霜,回思当年,悔不伴卿旁。
孰料生离竟死别,恨无缘,情怅怅。”
杨戬每念完一句,发间便出现一缕银丝,敖摩昂与敖玉心头冒出一古怪的想法,似乎杨戬的一部分,也仿佛随着这首悼亡词一齐死去了一般。
与此同时,远在万里之外的玉泉山金霞洞里,哭得倦极入睡的泠猛地坐起,把一旁看护的殷泽芝唬了一跳,然而泠并没有醒来,睁大着无神的双眼又开始流泪,嘴里更是反复喊着“爹爹、娘亲。”
“玉鼎师伯,泠儿看起来很不对劲!”殷泽芝不敢离开泠身边,却无计可施,只能扯着嗓子大喊,玉鼎此刻心头也是一阵乱跳,却算不出来到底出了何事,但当他听清泠的话时,宛若醍醐灌顶,往日一直被遮挡而无法算出的天机,一一展现在他眼前,挥手将泠弄晕,他寒着脸对殷泽芝吼道:“在我回来前,一直在敖泠儿身边念清心咒不要停!”转身架起一道长虹朝玉虚宫飞去。
须臾,一阵轰鸣声远远传来,殷泽芝心惊肉跳:“无量天尊,师祖怎么惹玉鼎师伯了?连玉虚宫都给劈了!这回看来师伯、师叔和师傅他们出马都不管用呢!”
而在西海深处,敖摩昂与敖玉看着静静相拥的寸心幻影和杨戬,已是泣不成声,泪流满面。这一刻他们不记得那些恩怨,因为尽管只是个幻影,或者执念,寸心脸上的幸福表情却不是假的…只要幸福就好!
杨戬的脸上一直挂着柔和的微笑,唯有下垂的眼眸里充斥着苦涩,当幻影再无法维持,自足部开始星光点点,行将消散时,一滴泪终究忍不住,落在寸心幻影的额上,把即将四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