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便要去到怀葑养父之处,大哥这几日老是在想,他老人家想是地下有知,定会为这个好消息高兴,不若请他为我们证婚如何?”
他解下颈间的璇光白玉,反手系到怀葑的胸前,脸更加红了,“大哥身无长物,也就这块玉有些意义,今日便赠与怀葑,作为盟誓信物,从此缘定,再不反悔!怀葑,你可愿?”
——你可愿?你可愿?一如当日体内药力挥发,她尚存一丝清明时听到的话,宛如天籁,宛如甘霖,宛如在永夜中的唯一亮光,即便就这样死过去了,她也不后悔来人世这一遭。
怀葑定定地望着他,澄澈的眼眸中泛着浓重的漩涡。她没有丝毫犹豫地启唇:“好。”
他在自己如雷的心跳声中听到了极不和谐的一个音调,却似山中洁净的清泉般洗涤去了胸中的所有烦恼。喜悦如潮涌般无法控制,他笑了,笑地云淡风轻,却是怀葑这辈子眼中能看到最清晰、最美丽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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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申时两人才到达云中村。村中景致与三年前一般无二,依旧是伴山的茅屋瓦房,檐下黄发垂髫相伴作乐,鸡鸭猫狗成群而憩,一派怡然自得的桃源风光。
怀葑深深叹了口气:“物是人非,想不到再次回到这里,我竟然是此般心境,未有伤心,未有害怕,唯存感慨。”
“过去种种皆已成为身后尘沙,再不必理会。你于此处的人缘寡薄,从前是过客,以后也只会如此。既已想开,便没有什么再放不下的。”怀葑点点头,同重鸾一道先往最近的阿全家去了。
云中村鲜有外客,重鸾和怀葑初一进村消息便传了个遍,远远来了不少人,有些是重鸾三年前行医救治过的,眼中依旧含着尊敬,却因怀葑之事而带了些许畏惧。有些却纯粹看热闹,想再见一见当年于众人手中救下不祥女子的人物。
几个眼尖的瞥见藏在重鸾身后的绝色女子,不禁个个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视线黏着再也挪不开去。重鸾微有不悦,正欲开口,旁边的木门“吱呀”一下开了,走出了阿全、张爷和李爷三人。
此次拜访仓促,怀葑并无致信阿全,遂当他见到两人时面上不无震惊,但随即恢复了过来,露出异常激动的神态,朝着里屋喊道:“霜佳,赶紧出来,快来见过……见过小谢先生和……”
一个布衣女子缓缓从里屋走了出来,隔着篱笆墙可以瞥见她略显丰腴的体态,还有步伐中依旧带着的一丝少女般的袅娜。重鸾微眯了眼,认出了眼前的少妇。岁月在她身上刻下了略略明显的痕迹,三年的时光在他面前似乎成了形,有了质。
抑或是,翻排命格所带来的后果之一?
眼神拂过他们,她的脸上带起了笑,让重鸾记起了那年柳树下手握荷包、含情脉脉的少女。回眸弯唇,含着青山绿水的柔媚。“原来是小谢先生和怀葑哪,还不快请进屋。”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众人皆变了脸色,不可思议地盯着站在重鸾身边的怀葑。此时的她面容洁净,唇红齿白,除了墨黑的瞳没有光彩之外,可说全身上下无处不婉约娟秀,与众人印象中唯唯诺诺、话都说不清的那个痴愚小女孩判若两人。怀葑转过身来对着人群,施施然一福身,浅笑嫣然:“怀葑见过各位,问叔伯婶嫂安。”
“妖孽!”不知是谁私底下咕哝了一句,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大家扑捉。立即有人交头接耳议论了起来,更有甚者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如避蛇蝎。重鸾剑眉黯沉,眼中已露寒光,谁知手一沉,竟被怀葑拉住了衣袍:“早已无所谓的事情,大哥又何必理会。知道大哥心疼怀葑,就算千夫所指,怀葑亦甘愿。”
她低低地说着,面色平静如湖水。重鸾放下心来,忽略村人憎恶的眼神,拉起她绕过眼中含毒的张爷李爷便随着阿全进了门。三年未见,为何云中村人对怀葑的忌惮、厌恶有增无减?他望着眼前含笑并肩的阿全夫妇,胸中好似嵌入了块石头,沉重异常。
“小谢先生也不打个招呼,我们都未有准备,这可如何是好……霜佳,赶紧去隔壁借些蔬果荤腥来,好准备晚膳。”霜佳听话地答应了声,低着头转身出了门。阿全笑着继续说:“霜佳产后体弱,最近才恢复,我为了照顾她一直没有去狩猎,所以家里……你们俩可千万别嫌弃,今日可定要在我家用膳,让我们夫妻二人好好招待!”
他转向怀葑,面上有些尴尬:“霜佳不知你对我们的恩惠,但她温柔善良,小谢先生又救过我一命,怀葑便不要计较她的怠慢罢。”
屋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阿全赶紧道了个歉跑进里屋,门上的布帘也因他的匆忙揭开了一角。怀葑侧首而望,只见阿全正娴熟地抱着襁褓中的婴孩,轻轻地摇晃着,面上是化不开的温柔。
一抹小小的黑影飘过,朝着阿全迅速驶去。怀葑一惊,却来不及阻止那影子飘上阿全的肩头。它和着他的动作,左右摆动,极其轻缓。
她生生压制住上前的冲动,可是胸中的疑惑、怜惜仍忍不住陡然涌出。她只觉得额间隐隐地烧灼起来,像有什么东西要烙下一个印。胸口传来凉意,怀葑下意识伸手握住了璇光白玉,任凭那股清爽之气透过手心延入肌理,最终舒缓了额上的焦躁。
她又看了眼抱着孩子幸福笑着的阿全,默默地低下头去。
第十六章 誓愿
——是什么让你那么眷恋,即便来世仍带着前生的记忆,忍受阳间煎熬之苦,也要徘徊在有缘人的身边,放弃轮回,落为荒魂?你不悔,当真不悔?
山间微风徐徐,绿树葱芒,鸟啼婉转,一派令人心旷神怡的美丽景色。霜佳远远地站着,眼神自始至终没有离开山崖边负手而立的重鸾。
崖下含着水汽的清风涌上,扬起了他宽大的衣袖,发出飒飒的声音。他的长发被卷起,抛落,在空中凌乱地飞舞,他却不动如山,若有所思——这样异常的安静与环绕在他四周嚣张的气流格格不入,强烈的对比如钉子一般扎在霜佳的眸子里,痛得她眼神有些模糊。
这样丰神如玉的男子。想不到这几年过去了,她还是那么窥不破。
重鸾缓缓转过身来,眸光投在她身上,令她猛地一颤,脸微微发起烫来。黑曜石般的瞳孔与那年第一次见到时并无二致,如此熠熠闪烁,明净地能把黑夜照亮。她有些心虚,就像被他看透了残破的自己,有些拔腿逃走的欲望。
“是霜佳呵。方才同阿全说过,重鸾自上回造访便难忘此处美景,驻足欣赏一番别处看不到的山水风光,待晚些时候我自会回去,如何又劳烦了你来?”他嘴角弯弯,笑得那么让人心动。
霜佳低着头,轻轻道:“阿全和怀葑说着话,我插不上嘴,出来吹吹风。”
“哦?”重鸾挑了眉,面上依旧挂着淡然的浅笑,霜佳却没来由地心中一紧,只听他道,“其实霜佳不用回避什么,阿全忠厚老实,单凭他又如何瞒得了你任何事。”
“先生说笑了,阿全哪里会有事需要隐瞒我。”她眨了眨眼,依旧垂首敛眸,娴静非常。
“以霜佳之智,又岂会不明白。”他并没有很在意她的口是心非,却也微微露出不耐。他将头偏过一边,看着对面山头上一道洪波奔流,突然静默下来。
两人之间就这么站着,良久无话。山崖上的水汽浓重,山风都要比林间凛冽地多,霜佳觉得身体肌肤寒冷异常,她的心好似被扔进了极北的冰洞之中,冷到了每根筋脉,每根血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