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例行的磨牙斗嘴再次开张,陈飞夫妇相视一笑,带着略微轻快些的心情相携离开了。
急诊部的医生建议住院详查,但参考了内科的病例存档后所有人都表示无语。这人从来都很清楚自己需要注意些什么,只是他根本不把自己当人看,因此与包括内科主任在内的一批白衣天使都结下了深厚的……战斗友谊。
当年与韩奕在医学院同班的程则立恰好在这家医院工作,顾念着高中同窗之谊特地从自己的办公室跑过来探视,见了元和与清醒的叶祺便与他们开玩笑:“这回不会又是胃出血吧。”
叶祺笑着摇摇头,泰然曰:“是心脏病。”
程则立披着件白大褂还吊儿郎当倚在门框上:“您真是为我国的医疗事业做出了杰出的贡献,不仅提供了详实的心脏病诊疗记录,还时不时自虐个胃出血什么的来充实急诊室的日常生活……”
叶祺抓起个苹果直接砸过去:“行了,回去吧你!我死不了!”
程则立迎面接住了“咔嚓”一啃,转过身还真的走了:“自己保重啊,欢迎下次光临!”
元和若有所思地看着叶祺的眼睛,认真道:“不知道急诊室有没有办打折卡什么的,你光临的频率也实在太高了。”
离得这么近总不好再扔苹果,叶祺一巴掌把那张欠扁的面孔推开,淡定道:“你去不去办出院手续?你不去我自己去了。”
元和应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鄙视他:“然后你就打电话向我爸妈道谢,顺便提一提是你自己办的出院手续,让他们回头灭了我是吧。”
叶祺郑重地点头不迭,于是元和板着脸愤怒地走了。
急诊住院区的小护士们窃窃私语:“这两个人合在一起就春风满面,分开来就两座冰山……”
恰好元和与他们擦身而过,周边室温随之骤降三度,一伙人立刻作了鸟兽散。
73、第六章 风雪夜归人
周六晚上进的急诊室,叶祺周日的下午就办好了出院手续。老医生对这个自己常年看顾的孩子十分无语,只吩咐他两个月后来做例行的24小时心电监护,其余的一概懒得多说。看着他匆匆消失在转角的背影,叶祺倒是真的不好意思了,心想下回逢年过节的真该去看看老人家,就算是一点儿精神损失的补偿也好。
阮家老夫妇在小辈的联合抵制下终于没过来探望,但阮妈妈炖了一大锅黄芪乌鸡汤非要元和拎到医院去,惹得众人幸灾乐祸,都嘲笑他这是坐月子。再躺在病床上领受别人的好意未免心里不宁,叶祺坚决要求周一回学校去上课。元和本想劝,结果被他一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堵了个严严实实,只好开了叶祺的车把人送回去了事。
不知是谁通知过了沈钧彦,叶祺一进家门就被他推进了卧室。床铺早已替他备好,钧彦面无表情地倚着门框道:“想死得快不如跳楼割脉,何必这么麻烦呢。”
叶祺抱歉地笑笑:“是啊,麻烦你了,真不好意思。”
“省省吧你,好好歇着。”
说罢,钧彦冷冰冰扫了他最后一眼,“嘭”地一声摔上了门。
被他这么没头没脑地一通训,倦意倒真的勾起来了。叶祺几乎是倒在床上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陷进一个始料未及的梦境里。
他梦见自己还在大学的寝室,懒懒地枕在床上翻一本内容模糊的书。似乎上一刻还只是天色阴沉而已,再抬头往外看已是漫天的鹅毛大雪,只一眼就教人打心底里冷起来,裹紧了被子也没有用。
然后陈扬回来了,很快叶祺就被拢进了他怀里,人往下滑一点正好靠在他肩上。骤然而来的暖意让人舒适得只想睡去,耳边恍惚是陈扬带笑的声音:“雪夜读禁书?”
叶祺漫不经心把书递给他,自己也不记得究竟看进了些什么。
其实这个场景是真实存在过的,只是那时候外面并没有下雪。叶祺回答陈扬的原话是“今夜无雪,书非禁书,可见你错得离谱”。
仿佛是一个悲伤的隐喻,彼时只知道贪图片刻快乐,却不知前路有多少风霜雨雪。世事终于大发慈悲,在多年后的这个梦里,给出了真相。
陈扬静静地拥抱着他,兴起了便去轻吻他的侧脸和脖子,但大多的时间还是一动不动。
他总改不了小孩子一样黏人的习惯,整天跟他在一起不是抱着就是揽着。而对别人,他连握手都觉得不自在。叶祺迷迷糊糊知道自己在做梦,他很想跟陈扬说点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一切的前因后果。
外面的雪几乎铺满了整个视野,叶祺把注意力全部转移到背后的热源上,更加不愿意开口了。
那么温暖的爱情……
令人一晌贪欢,宁可相信自己所拥有的、最为脆弱的东西,就真的是最坚韧的……
就像把盔甲和面具全部剥下来,只剩一个坦诚脆弱的灵魂交与陈扬:知道他会好好守护,因此连防备都可以不要了。
我不恨你,真的,我只是没有勇气重新来过……
我多么希望,当年从来不曾离开你……
最后,叶祺是被自己的心脏惊醒的。一点点苍凉的疼痛像裂纹一样扩散,心律紊乱失常,甚至连侧脸压着的枕巾都有些泛潮。
归根结底,他能够想象的、最幸福的场景,不过是陈扬能够在他身边而已。
叶祺慢慢地坐起身来,一把扯过枕巾远远扔开,然后伸手去探自己的颈动脉。正当他犹豫着是否需要再去一次急诊室的时候,盘尼西林的电话忽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叶祺,你能到医院来……陪我一会儿么。嘉玥她,出事了。”
那声音颤得很厉害,像是随时要灭掉的风中之烛,让人不忍心再听下去。
叶祺在路上打了个电话给沁和,得知嘉玥原来是流产了,现在她这个闺蜜和双方老人都在医院里守着。盘尼西林大概是一接到消息就叫了叶祺,他自己也还在赶去的路上。
沁和的语气相当焦急,又压着声音不敢多说,叶祺的预感一点点坏起来,提前做好的此事并不简单的心理准备。
叶祺停好车从地下车库爬上来,电梯在一楼停了一下,门一开迎面便是盘尼西林满头大汗的脸。
叶祺定定看了他一眼,平和地开口:“先缓一缓,你老婆还没出手术室。字是你丈母娘签的。”
从小跟叶祺一起长大的这帮人里最亲近的就是盘尼西林,后来的交际圈也最大程度地融合了,算来算去还是他性情最真。这会儿被叶祺两句话一堵,小林同志还真的深喘过几口气稳下来几分:“为什么你都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叶祺宁静地注视着电子屏上跳动的楼层数:“因为你挂电话太快了,你家人想说什么都来不及。”
神机妙算吗?其实也不算。盘尼西林挂电话堪比光速,这一点是人尽皆知的。
凡是医院都有长走廊,上下左右全是白粉墙,挂了一些巡诊记录或者白血病儿童创意画之类的东西,散发出让人心情沮丧的潜在能量。叶祺习以为常,他看着盘尼西林的脸色明显地逐渐阴沉,于是不动声色地加快脚步走到了他前面。
如果真有什么事,好歹还能拦他一把。
果然手术室外的长椅上,两家的老人旗帜鲜明分成了两派阵营,一派坐一边。阮沁和一脸无奈坐在其中一边长椅的末端,看到叶祺过来了立刻两眼一亮。
老丈人丈母娘需要打招呼,自家爹妈需要赔小心。趁他们一家子人纠缠不清的时候,沁和迅速地拉过了叶祺:“嘉玥这回怀上了自己根本不知道,今天加班晚了,出来就跟盘尼西林打电话吵架,结果在电梯门口让自己的高跟鞋绊了一跤,送来就大出血……”
叶祺犹豫着问:“怀孕了会不知道?”
沁和瞪他一眼,低声解释:“嘉玥不是身体不好么,可能一直就不规律;断断续续出血什么的……”
叶祺点点头,一回头发现两派老人居然又吵起来了。
“亲家母,不是我说嘉玥啊,这么大的人了好不容易怀上了居然自己不知道?”
“她那症状你也知道的,成天的老出血你让她凭什么判断自己怀上了?”
……
叶祺与沁和相视苦笑,想帮忙都不知道怎么下嘴。
盘尼西林一口一个“妈,您消消气”,闹到后来也不知是劝亲妈还是劝丈母娘,活像是三明治里夹得稀烂的金枪鱼肉馅。末了,他用一种僵尸归来的缓慢速度向他们转过头来,身为旁观者的两个人都被他无措兼哀怨的眼神弄了个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