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大师袍袖轻挥,扫去竹林里石桌石椅上的积雪,亲手为我斟满一杯茶水。 “小夏,你尝尝这杯茶,是取了竹叶上的新雪煮成的,味道如何?”
石凳寒凉,冷风过衣,我冻得手脚冰凉偏偏心烦气躁无法凝神聚气,只盼着能早点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哪有心情品茶?不过我对前辈有所求,也不敢太过放肆,唯有先耐着性子陪他喝茶,挑拣着不失礼的话说尽量哄他开心。
大师的茶自然是好茶,单只用这无根之水烹煮的心思就已经是超凡脱俗。晚辈一介莽夫不懂风雅,身在红尘两手血腥,实在浪费了大师的禅意扰了您的清修。”
流水大师微微一笑,摇头道:“小夏,人生苦短,没有机会自由自在肆意而活,也不该时时伪装压抑如此。
我知道你身负要职,难免心思太重,将事情看的复杂患得患失。而我已经是化外之人,你无需再与我讲这些俗礼。” 将事情看的复杂患得患失?我的心内升起一层模模糊糊的灵光,偏偏触不到抓不牢一闪即逝。
我隐约体悟到大师言中真意,由着自己的感觉左右急忙起身,再次施礼,收起虚伪客套,直言不讳道:“请恕晚辈冒犯,还望大师援手能解晚辈疑惑。至于这茶……似乎是还欠了火号,而且想必在盛夏时节来到竹林饮茶远比现在更合适宜。”
“天冷风大,水凉炉冷,茶叶是前两年的陈货,这地方也的确没什么景致看。可惜每每我故作高深这样请人来喝茶,他们都会说什么超凡脱俗很有意境,奉承的我还真以为自己早就得道升仙。”流水大师讪笑,眼中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天真神态,
“那么多有求于我的人,却很少有你这般聪慧而大胆的。看来你与我很是投缘。也罢,我不兜圈子了。”
我误打误撞对了流水大师的脾气,自然是心中欢喜。言谈间便故意撤去了往日的世故圆滑,盘算着首先要将行云诀》的事情搞清楚。倘若前辈兴致大好,说不得我能将他请到府上做客,顺便央求他亲眼看看顾尘羽是否真藏了什么秘密。
这位前辈轻易不会出手,但是只要肯出手,绝对能给出最准确的判断,一定能解开我的心头疑惑。
“行云诀》是武圣一脉隐宗的不传之秘,每逢国难乱世,隐宗才会有人现身寻觅良材传授高深武学,组织江湖正道有志之士匡扶正义。一旦国泰民安,隐宗就会消失不见。
我们防卫司所有核心成员修习的内功心法就是源自行云诀》,当年国逢内乱奸佞为祸,隐宗高手选择了一名天资聪颖的皇室宗亲传授武学,后来才建立了防卫司。
不过我们的师祖也是隐宗的人口传心授,没见过行云诀》正本原文。
这样的心法历经几代人研习革新,结合我们的需求或许早与当初的正宗有了分别。” 流水大师娓娓道来隐宗秘闻,然后正色叮嘱道:“隐宗之人有以下特征……你不妨以此为参照,询问甘沐泉有关那位高人的各种细节,得出判断。
其实最有利的法子,是你找个机会或诚心相求、或偷或骗弄到甘沐泉自称的行云诀》全文,对照咱们自己的武功心法,看看是真是假。如果是真,或许对你的武学修为将有很大进益,也对今后栽培新人训练高手大有用处。”
033一纸嘱托
流水大师对行云诀》的事情也只能是指点到此,他说若是我能从甘沐泉那里问来那位传授行云诀》的高人的特征,或许他能帮忙寻出更多线索。
好歹他一把年纪在这里摆着,与黑白两道打交道差不多一甲子的光阴,也算是见多识广。我见流水大师心情果然不错,就将话题渐渐转到顾尘羽的身上。流水大师不问世事的时候,摄政王名头正盛,就算他隐居深山小庙也是偶有听闻。
“北周摄政王最终还是被我昭国设计害死了,可惜啊可惜,圣贤不敌人心险恶。如果不是庄太后野心勃勃贪恋至尊之位,光是我们费尽手段也未必能成事。”流水大师感慨颇多,“其实当年你的前任曾经问计于我,甚至令堂在执行最后一个任务的时候也专程向我请教。”
我的母亲居然在去北周之前也来过流水大师这里?我忽然升起了一种强烈的好奇,想要知道母亲当年与流水大师究竟聊了什么。
我开口问道:“大师,家母当年向您请教的问题可否告知晚辈?当时晚辈年幼,对家国大事和防卫司中的要务了解不多,后来听闻母亲遭遇不测,却始终没有亲眼见到母亲的尸首,总是幻想着母亲还活着。可是她若真的还活着,为何不回来,甚至不让我知道呢?所以,我只能让自己相信大家认定的事实。”
流水大师长叹一声,缓缓说道:“令堂的天资之高是我平生仅见,你的前任一直是计划安排令堂接任防卫司的位置。可惜令堂志不在此,她不想做无情之人,不想一辈子为了事业束缚自己放弃其他。那次去北周的任务,如果她能顺利归来就可以因此功绩成功退隐。她来拜会我,请教的并非武学或者公务技巧,而是问我如何建个小庙无拘无束的生活。她对我谈起将来想修一座庵堂,收留司中退隐的孤身女子,还有就是照料因公殉职的密谍的家属妻儿。别看我的庙小,其实五脏俱全香火也不错,这些年几亩田产的收成和往来的香油钱不比我当年服役时的俸禄少,而且相当安逸受人尊重。她也想像我这样颐养天年,虔诚礼佛做些善事,洗去多年来沾染的血腥,求良心安定。除此以外,她还提起了你……”
我无法理解母亲正当壮年就有退隐的心思,而且她的不是入宫陪伴先帝,竟是想出家礼佛?难道她与先帝之间的感情并不如外人看来的那么深厚么?我先藏起这番疑惑,又问道:“家母是如何说晚辈的?” “令堂说你的天资比她更高,又是先帝的骨血,将来若继任防卫司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她替你选了这条路,让你从小就在防卫司中受训,其实是期待你能实现她无法完成的事。她说对不起你,不该在你还无法自己选择未来的时候就将她的意志强加给你。她还求我以后有机会能对你照顾一二。”
原来不是我与流水大师投缘,而是拜母亲所赐。 “我当时许诺你若不来找我,我也不会过问你的事,一旦你有事登门,我自会认真对待尽量帮忙。”
流水大师微微一笑,似乎看破我心中所想,又道,“你也不要妄自菲薄,其实是我看你很顺眼。否则就算有你母亲那番央求嘱托,我也未必搭理你。”
“家母还有什么其他嘱托么?”我眼中浮起一丝憧憬和惦念。
“的确还有一桩。”流水大师顿了一下,收起笑容,神色也显出几分凝重,“她临终前写了三份重要的书信,一份是发到防卫司的谍报,一份是写给先帝的绝笔,前两封信你应该都知晓;第三份则是秘发给我的。”
“啊?”我惊讶出声,略带责怪地说道,“大师为何今日才提起?” 流水大师并不计较我的失礼,反而坦言道:“小夏,这封信是你母亲托我转交给你的。转交的时机她特别写明,第一个条件是你已经担任防卫司司长;第二个条件是那个叫顾尘羽的人已经来到昭国;第三个条件也是最不由我的,那就是需你主动来访还问计于我。三者都是机缘,缺了哪一条的时候这封信对你都无用,反而增添烦恼。”
冥冥之中,是什么力量在左右我的思维和行动么?母亲竟早已为我安排好了一切。我过去其实偶尔也会抱怨母亲对我关注不够,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去了遥远的北周。我甚至嫉妒桃花的儿子,一度以为母亲去北周就是要将那个孩子接回来,为了那个别人的孩子,抛下了我这个亲生女儿。
但是我错了,母亲对我无微不至的照料、精心教养……种种心血付出在她生前我并没有好好珍惜,总以为那是利索当然。直到她死后,我回味过去点滴才渐渐有所体悟。眼下我更是震惊而自责,母亲默默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却还在犹豫着是否要完成她的遗愿,我何其冷漠凉薄?过去我对母亲的关注实在太少了,少到我竟然不晓得她与流水大师有过这样的交情,也从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念头多花几分心思主动去了解母亲的过往。
关于母亲,我以为我知道的已经足够了,不过这些天连续遭遇的事到此时让我完全推翻了自以为是的定论。母亲将我带到这个世上,为我争取到了现在这种位高权重衣食无忧的生活,付出了那么多,生前如此,死后也让我一直获益。而我为母亲做了什么?每年祭日去母亲坟上扫墓烧香?这是身为人子天经地义要做的。
尽忠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