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沐泉想必也知道习武之人门派森严,不是随便就可以传授外人精妙招式的,见我如此大方,又正是应了他目前最渴望的事,感激之中并未推辞:“在下承蒙大人收留照顾,还如此麻烦大人费心教导,实在是无以为报。大人若有差遣,只要是在下力所能及定然全力以赴。”
见他落入我的圈套,我也不与他客气,笑着说道:“好啊,我正巧有件事情还需老弟帮忙。”
“大人请讲。” “此院之中的奴隶来历并不寻常。”我故作神秘地说道,“他是北周摄政王之子,以前一直被北周太后*,从小充作奴隶教养长大。借着今年北周纳贡的时机,圣上花了一番心力才将他弄回昭国。这奴隶身上有昭国人的血统,其生母是我昭国密谍,圣上要他回来,也一定是有特殊安排。此事关乎国之机密,你非朝廷要员,恕我暂时不能透露更多详情。”
甘沐泉满眼惊讶,愣了片刻,才以一种饱含伤感的语气说道:“那奴隶真的是北周摄政王顾天恒之子?唉!真是世事无常。实话不瞒大人,在下对顾天恒的才华一直是很仰慕的。倘若他在我昭国执政,那等文武全才一定也是国之栋梁。可惜北周庄太后那个狠毒妇人,为了独掌权势,生生毁了他们的中流砥柱。倘若那场权势之争胜出的是顾天恒,恐怕我们昭国就很难有今日这般强势和太平了。”
甘沐泉聪明的没有探问所谓“国之机密”,不过他能将时局看的如此清楚,还敢当面对我讲出来,可见不仅是有学问见识,也是有胆子的。我在试探他的才学,他或许也在试探我。他那么聪明,应该猜到我现在出手助他是遵从了圣意。如果圣上没有容人之量,我这会儿就该告诫他以后决不能再这样肆无忌惮表露对一个北周人的敬仰尊崇之情。
但我了解圣上的心胸,自然也是毫不避讳赞同他道:“你说的不错,当今圣上也曾对北周摄政王之死扼腕叹息,感慨这是我昭国之幸,是我昭国发展自强可遇不可求的好时机。” 可能是有感于当今圣上的开明,甘沐泉闻我所言面露惊喜之色。我察言观色适时抛出正题,不过我的请求又让他眉头紧锁
。我对他说道:“教你招式防身是我主动提出,本不该强求沐泉贤弟回报。可是我与贤弟一见如故,知你是有侠义心肠的,便不与你见外。我其实是……想请你教顾尘羽读书识字。”
“大人说的是那个奴隶……”甘沐泉显然内心之中正在激烈争斗。正统读书人,尤其是向他这样才名远播身负功名的人,怕是被普通人家聘去当西席教人读书都会觉得浪费了才华。我今日希望他教一个他根本看不起的低贱奴隶读书,的确是难为他了。
不过好在,甘沐泉对顾尘羽的父亲是心存仰慕的,这也是我先将顾尘羽的身世点破的主要用意。我欲擒故纵,感叹道:“这种不情之请,的确委屈了贤弟。”
甘沐泉碍于面子不好直接拒绝我,就问道:“大人为何想教那奴隶识字?就算他有一半昭国血统,可他也是北周摄政王之子,在我昭国很难有出人头地的一天,读书无用啊。”
“读书以明理,习字以修身,便是学琴练曲也可以滋养心性,改变一个人的气质,提升眼界见识。”我再次搬出圣上这块挡箭牌,一本正经道,“圣上对顾尘羽自有安排,你我都无需过问太多。你若不愿便直说,我绝不强求贤弟。我再去寻其他合适的人便是。”
一提到圣上,甘沐泉似乎立刻领悟了什么。我猜他定是以为圣上这是对他才能品行的一种考验,不敢再推脱
。但他也不是一味顺从我的安排,他见招拆招为自己留了一步后路,假作不解真意,对我讨价还价道:“其实在下的书童奉墨若非祖辈都是家仆,以他的才学考个秀才手到擒来,别看他年纪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都是精心教导过的。如若那奴隶没有半分基础,不妨先让奉墨为他启蒙。待等入门,在下再亲自教他不迟。”
我原本也没指望甘沐泉能爽快答应,如今谈成这样,大家各退一步,我也算是初步达到了目的。我东拉西扯又聊了几句闲杂,见甘沐泉身体状况欠佳,又没有急于向我请教武学的意思,便果断告辞离开。出了松竹院,我没敢耽搁,立刻去了刑房。
刑房就是设在我府上杂物院内的一间石室,当初顾尘羽刚来的时候,便在那间刑房内受了鞭刑,对他而言,刑房并不陌生。冬日的刑房内潮湿阴冷,四面墙上挂满了各种狰狞刑具,屋子当众还立着几个刑架,黝黑的铁链从角落里蜿蜒而出,像是随时能致人死地的毒蛇。我去到刑房的时候,顾尘羽已经跪候了一段时间。
他的姿势相当标准,是奴隶等待责罚的卑微样子,跪在早已被血污染成暗红色的青砖地上,*,单薄的粗布衣裤整齐地叠放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是怕受刑时损毁了衣物么?我莫名心痛。
他见我进来,立刻叩首,恭敬行礼,然后不带一丝委屈,不存任何奢念,用一种十分平静地语气请示道:“主人,下奴知错。下奴以后再不敢污了书斋净地,请主人责罚。”
“你不怀疑他们是故意没有叮嘱你不许进书房,故意等到事情发生之后再用这种借口整治你,好将你赶走么?”我忽然问了一句,不是为了试探顾尘羽的心思,单纯只是出于替他抱屈。
他清瘦的身体瑟瑟发抖,声音却压抑着不流露任何情绪的波动,只淡淡道:“……下奴的确肮脏,他们讨厌下奴,也没什么不对。” 我没有说话,胸口窒息。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左右着我,让我的理智被情感吞噬。
我此时此刻终于决定,这一次不能手软,我要责打他。不是因为他说的理由,而是要利用这样的时机在他身上造出真真切切鲜血淋漓的伤痕。我赌甘沐泉是仁慈善良之辈,我要让甘沐泉良心难安。
一个奴隶好心为他打扫书房,竟换来一顿羞辱责罚,等他亲眼见了因一己好恶造成的后果和伤害,才能留下深刻教训,日后在仕途上多一份谨慎三思而后行。而顾尘羽,我倒要看看,他的底线在哪里。真的完全是逆来顺受,对明显地无辜责罚也不敢丝毫抗争么?他应该已经体会到,我对他的宽容和宠信,为什么不求我,饶过他?
他依然是不信我的,不存希望的么?我用房梁上的铁链将顾尘羽悬吊起来,他的双脚脚腕也用地锁固定。我挑了一根粗细恰当的皮鞭。当年我经过特别的教导和认真练习,已经掌握了使用刑具的技巧。
这样的鞭子在我手中,可以打得人破皮流血伤口看起来很恐怖,实际却不会伤筋断骨;也可以打上百十鞭子不破皮,外表看不到半点血丝,内力筋骨寸寸断裂伤及肺腑生不如死。我在空中抖了一个响亮的鞭花,绕到顾尘羽身后。
027难以自拔
我从不否认自己是喜欢挥舞鞭子的人。从我刚刚懂事起,老司长就经常带我去牢中观摩。审讯犯人的种种技巧,不是言传身教就能学会,那需要面对无数真实场景不断地积累经验领悟揣摩。也许那时我还不懂得什么是爱好,可是当我明白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改变不了。
挥舞鞭子的时候,我会很兴奋,一种掌控他人的滋味左右着我的心智。看着犯人在我的控制之下一步步屈服,看着他们或懦弱痛哭,或倔强谩骂,或麻木不仁只求速死,每一种表情都泄露出他们的真实想法。我喜欢通过这样的方式去破译他们想要隐藏的秘密,同时宣泄我压抑的情绪。
我有压力,我有委屈,我有看不惯想不通的事,我有一肚子牢骚,却不敢随便找人倾诉。我亲眼见亲耳听知道太多的肮脏龌龊阴谋诡计,这些秘密不可能让更多的人知道。久而久之,我沉迷在这种另类的方式放松自己的精神。
甚至不是为了审问,单纯就是去牢中找那些看不顺眼的犯人整治一顿,我才能心平气和回去认真处理公务。
鞭子抽打在顾尘羽的脊背上,血花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