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略带寒意的微风混着淡淡的木樨花香,令人神清气爽,夜弦深吸了一口气,踩着满地的银辉朝后花园行去。
身体虽疲累,却无睡意,他穿过拱门,沿着卵石铺就的小路漫步到池塘边,唇角不由得浮现淡淡的笑容。
月光下,少年纤细的身影正吃力地划着小舟穿梭在枯荷残叶间,摘下成熟的莲蓬,而且一边摘一边小声叽叽咕咕地抱怨,娟丽精致的面容沾了些尘泥,仍不掩那夺人之姿,夜弦静静地立在岸边,目光追逐着对方忙碌的身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生出怜惜之感,仿佛与少年相识已久,舍不得他吃半点苦头。
少年也发现了岸边的人,他愣了一下,用手背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花眼之后,他费力地划着小船靠岸,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与夜弦大眼瞪小眼,手里还拿着一枝带露的莲蓬。
夜弦笑吟吟地看着他,道:「过来歇一歇吧,当心着凉。」
少年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抬脚上岸,小船在水中荡了几荡,险些翻过去,少年站立不稳,一个踉跄朝后栽去,夜弦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小心!」
少年被他拽上岸,收势不及,撞到夜弦身上,若是平时他还能稳住下盘,只是今夜才赴了云雨巫山,腰酸脚软,被一撞之下,双双倒在柔软的草地上。
简直是雪上加霜,当了肉垫的夜弦咬牙咽下一声痛呼,嘶地抽了口冷气,那少年却呆怔了,紧紧抱住他的腰,直勾勾地盯着他,眼圈泛红。
「怎么了?吓着了么?」夜弦摸摸他的头,柔声问,少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将起来,飞快地向后一缩,与他拉开距离,戒备地看着他,一张脸又是气恼又是委屈,夜弦被瞪得满头雾水,坐起身道:「你认得我么?」怎么总是一见到自己就横眉竖目、气冲牛斗的?
少年咬住唇,一言不发,胡乱地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快把手里抓的莲蓬捏碎,圆润的莲子落在地上,他低着头,一颗颗捡起来,手指颤抖得像风中的柳叶。
夜弦叹了口气,抓住他的手,借着月光细细端详,道:「你做不得粗活,明日我向总管要了你吧。」
一双细皮嫩肉、白皙润泽的手起了不少水泡,手掌被磨得通红,修长的手指密布着细小的伤口,圆润的指甲也裂开了,看得人好生心疼。
这少年必然过了十几年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突然沦为奴仆,哪里受得了这些粗使?夜弦又道:「我书房里还缺个小厮,活儿比这个轻省多了。」
出乎意料的是,少年一脸倔强地摇头,却没把手抽回去,任他不松不紧地握着,一张被咬得艳红的小嘴紧抿着,半个字也不肯吐,好像生怕一开口,就会痛哭失声。
夜弦也不勉强他,径自掏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擦干净他手上的污渍,轻声道:「回去记得上药。」
少年看了他一眼,清澈的大眼睛满噙着泪水,神情复杂地抽回手,一阵冷风吹起夜弦未束起的长发,拂过那少年的脸颊,他借着拂开夜弦头发的动作又擦了擦眼睛,闷不吭声地剥起莲子来。
真是个古怪的小鬼!夜弦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骄傲而难以亲近,不晓得曾有何种渊源,才让这孩子如此排斥自己。
温柔的眼神转为黯然,虽然想要记起往昔种种,却总是力不从心,就像那难破的棋局般,梗阻着他的记忆。
两相对坐,默然无声,夜露湿冷入骨,衣衫单薄的少年不自觉地朝他偎了过来,哆哆嗦嗦地靠在他身上取暖,明亮的眼睛闪过一丝落寞,将一把剥好的莲子塞给他,自己也拈了一颗,朝口中一丢。
夜弦愕然接过,随即笑了,道:「没去心的莲子是苦的,吃不得。」
少年笑得悲凄,声音带着嘶哑的苍凉,道:「有心,自然是苦的,但总好过……那些没心没肺、背信弃义之人。」
夜弦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般锐痛,正待追问,沈英持的声音从拱门处传来:「夜弦?你在那边么?」
夜弦忙起身回应,眨眼之间,对方已如一阵风般掠到他面前,紧紧抱住,道:「夜半赏月么?你倒是风雅,我可是差点给急死!」
话音未落,唇已朝他凑了过来,夜弦慌忙闪开,低声道:「当着外人的面不要这样。」
沈英持挑了挑眉,一手扶住他的后脑,不由分说地吻了下来,恣意品尝过他的嘴唇之后,笑道:「哪有外人?夜弦,你不会撞见鬼了吧?」
夜弦对他的霸道无奈至极,回头寻找少年时,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那艘小舟依旧靠在岸边,在水面上荡开层层涟漪,他愣住了,一把莲子还攥在手中,采莲的人呢?
沈英持搂住他的腰,道:「怕真是有了鬼了,改天请个道士过来瞧瞧。」
夜弦神情恍惚,又辩驳不出什么,只好悻悻地点头,沈英持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眼角余光瞥到水面下的暗影,他什么都没说,突然把夜弦抱了起来,道:「快回去吧,今夜暂且饶你一命。」
「嗯?」夜弦顺势环住他的颈项,手一松,莲子落了满地,他不解地看着沈英持,问:「什么饶我一命?怎么前言不搭后语?」
「乖,回去了。」沈英持对他服贴的反应非常满意,将他搂紧了些,大步流星地朝园门走去,不晓得对夜弦说了什么,两个人亲密地头抵着头,洒了一路低笑。
如满月般苍白美丽的少年从水中探出头,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将冰凉的手腕咬在齿间,浑身颤抖着,用全身的力气,忍住阵阵冲破喉咙的抽噎,泪落如雨,无声地哭泣着。
「你上哪儿去了?」夜弦懒洋洋地趴在沈英持身上,半撑起身体,语气中带了几分威胁之意,沈英持呵呵一笑,随手绕玩着他的头发,道:「有几个宵小鼠辈闯进府里,被护卫捉住,我过去瞧了一眼。」
「哦?」夜弦露出吃惊的神色,问:「怎么不叫醒我?」
沈英持亲昵地点点他的额头,道:「哪里叫得醒你?再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几个小贼连内院都进不了,将军府的护卫也不是光摆着好看的。」
虽然打斗之间,为首的那个漏网脱逃,不过吃了他一掌,想必现在正在内伤吐血,而他派家丁去追之后,也急急返回内院,生怕有什么闪失——虽然停弦楼四周的守卫堪称铜墙铁壁,比皇宫大内也不遑多让。
当看到房内无人时,沈英持一颗心差点从嗓子里跳出来,后来听巡卫说夜弦去了后花园,他立时火急火燎地冲过去,一把将情人搂入怀中,悬着的心才落回原位。
夜弦是他的,纵是天王老子也抢不走!
微眯的深邃眼眸闪过一抹阴厉的光,环着夜弦的手却极尽温柔,轻轻覆上他后背上那块栩栩如生的虎纹刺青,刺青的主人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打了个呵欠,将头枕在他肩上,咕哝道:「下次……给我节制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