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儿压着嗓子道:“都说世间男子皆薄情。”
福禧不认可,又有些心慌,上前摇头,“不是的,陛下不是薄情之人。还有……还有,虽然我不是男子,可我也不是薄情人。”
江雪儿一怔,耳根子有些发红,剜了他一眼,不再多言,便离开玄武殿。
福禧满是心事入主殿帮着洒扫,忽然发觉了一封留在书案上的信,以及一对桃花玉耳铛。
他心中一紧,立刻拿起往床榻便去,只见床边都是空的酒壶,萧临还如死人般躺在床上,却睁着眼,还有呼吸。
他将手中东西递上,“陛下,奴婢在书案上发现此物,看起来是云姑娘留下给陛下的。”
萧临心头一跳,立刻翻身而起,从他手中一把将信夺过,还有那对玉耳铛。这些时日他不政事,整日躺在床上,竟未注意到书案上留下的信件。
他一顿,看向福禧不满道:“叫她什么?”
福禧先没能反应过来,而后很识相地看透萧临想法,立刻道:“贵妃娘娘。”
他挥手让人下去,这才手指忍不住颤抖,慢慢将信展开,印入眼帘的是她小巧而好看的字。
……
至君五郎:
见字如面,展信舒颜。
夜宿玄武,与君同欢,此乃妾心中之喜。今晨提笔,落笔艰难,自知有付君恩,却仍想与君坦言。
曾经白道驿中,妾曾说过自己所梦突厥大军袭扰,虽是可笑,却是我从梦中亲身体会,而后也真实发生此事。
在遇君前,妾梦前世。那时妾是君之贵妃,遇君之时,君已登宝座。妾伴君五年,住桃栖殿中,锦衣玉食。妾感念君恩,无论何时何地,君都在予妾尊严。
然前世梦中,君远征西域,彼时大邺沉疴顽疾,政权分裂,最后国破家亡。
妾惶恐梦中之事在现实中发生,日夜忧思,噤若寒蝉。想方设法,妄图一改大邺命运,然这些年下来,最后发觉竟徒劳无功。
妾身心俱疲,特别是自流言一事后,好在有君相伴,君信我,护我。忽念曾经祁连山上,君宁愿身负重伤,也不舍妾,将妾从山中带出。此恩,妾铭记在心,深感于怀。
然而,妾不忍见君因妾,而与朝臣分离。统治天下,非一人能成。妾唯一所求,便是在妾离去后,君饶恕朝臣,虚心纳谏,为大邺天下,百姓福祉而担起重则。
今北筑长城,南修江都,徭役繁重,民间已渐生怨言。古人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妾恳求君圣听百姓心中所求,轻赋税,减徭役,休养生息,民声切不可忽视。
妾不求君谅解,自知所行非道,只是妾被拘束多年,最向往莫过自由,莫过大邺安定,求君成全。
即日起,妾便为众百姓中一平民,未来君之圣意,无论是福是祸,妾皆与百姓同甘共苦。若君能体谅百姓,便也是体谅妾。
君恩似海,此生无以为报。但求来日青灯古佛下,愿祈君一生安康,大邺江山万福。
云夭
……
萧临来来回回将这封信看了十来遍,最后还是被气笑了。
前世的梦境,她怎么能?
用一个前世的梦境来否认他的一切,否认他们的未来。
这个该死的女人,口口声声君与妾,满嘴都是感恩与大邺江山,心底丝毫无他,她真的一点儿都不喜欢自己。为了世间弱者蝼蚁,竟拿自己来威胁他!若不顾虑百姓,最后百姓所受,她皆同受。
若她真心感恩,怎能睡过他后便提上裤子就跑!
哪儿有这样的?
这些时日,他下定主意,等将这个玩弄自己的女人抓回来,他定要她不得好死。可慢慢过了几日,又格外担忧,她一弱女子,身旁只一老媪,到处乱走,可会遇到危险。
巨大的矛盾将他割裂,不知倒地该选哪边。
他愤怒到想要将信撕碎,却又不舍放下,重新再度看了一遍。
玄武殿内的烛光若是不熄,总是比任何一处都要明亮。他重新躺回床上,将那封信折好塞到自己怀中,又拿起那副玉耳铛在鼻尖下轻轻嗅闻。
然而味道太淡,他几乎闻不出桃香来,甚至连被褥上的味道也随着时间慢慢散去。
原来,她真的离开了。
……
终于第六日,萧临结束罢朝,走出玄武殿,入太极殿重整朝纲。
多日不朝政,政务堆积如山。他先是将狱中所关押的朝臣全部放出,而后又是赦免于瞻死罪。花了整整一周,才将前些时日混乱不堪的朝廷给重新正顿完毕。
忙碌让他来不及细想云夭,海捕文书早已下达各州各郡,他能做的也只有等待下面寻人。
这日早朝之上,回报安排完北平长城事宜,于瞻再次站出,上奏道:“陛下,如今陛下早已加冠,却仍无子嗣,此或至大邺动荡。臣提议,尽早立淑妃为后,诞下嫡子。陛下应开选秀,广纳后宫。”
萧临无动于衷地听着于瞻叽里呱啦说完,他心中恼火,却还是耐着性子道:“朕无意立后,更无意选秀,爱卿莫要再提。”
“可是陛下……”于瞻不满,还想说什么。
“够了!”萧临直接怒吼一声,将案上砚台往下方掷去,力气之大,竟将地板砸出一个缺口。
他平稳呼吸后道:“朕先在此放话,朕已经拟旨,封云夭为贵妃。朕现在无意立后,关于淑妃与选秀,莫要再提!”
众人一片哗然,不可置信地转头面面相觑,于瞻大惊失色道:“陛下不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