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间黄杨圆桌上,酒盏、菜箸按位排布,等待食者入席。前后两方轩窗大开,纱缦高挽,花香扑鼻,景致不俗,尚未动箸,先是为人开了胃口。
膳前,两个丫鬟各自端着铜盆、毛巾,伺候几位主子净手。其后,府中长史站在廊下吩咐传膳,顿时间,金盘脍鲤鱼,玉盏盛琼浆,美馔琳琅。
膳间,慎太后时不时对膳肴味道赞不绝口,也不忘和儿媳亲近有加:“悦儿最爱植花莳草,连司苑司的人也自愧不如,这一园子的花朵儿有不少是你亲手培育的罢?”
齐悦手执银箸,为丈夫、婆母添肴加菜,道:“早前是有几株,不过近来为了照顾涟儿,有些时日不曾着手了。”
“哀家看门前的两株含笑花开得甚好,颜色在宫中的花房内也不曾见过。”
“那是臣媳一年前用紫笑和白笑嫁接成活的新品。”
“难怪了,那粉嫩的颜色看着教人高兴。”
齐悦冁然道:“当时是怕养不活,方放在跟前多看护一阵,如今它们已过了看护期,太后若不弃,儿媳想把它们送进康宁殿。”
“这是你辛苦培育,哀家怎好夺人所爱?”
“臣媳捣弄花草,本为就是为了太后。想允执和臣媳不能时时伺候在太后跟前,就由这两株粉多含笑承欢膝下,聊尽孝心。”
慎太后大悦:“你这孩子嘴甜心巧,哀家的媳妇们若是个个像你,真真是省心了呐。允执你好福气,是不是?”
“母后过誉。”胥允执浅哂。
“如今涟儿年幼,悦儿一方面抚育幼子,一方面打理亲王府一干杂事,委实辛苦,这侍奉允执的事,不妨多交给下面那些人。”
“……臣媳多谢母后关怀。”齐悦柔语低回。“侍奉”用在此处,她当然不会曲解了个中含义。她何尝不知比及其他王侯府第,明亲王府算得上花朵稀零?焉不晓得自己的丈夫比及其他王侯公卿,已是过于不近女色清心寡欲?但女人总是无限贪心,当初薄光在时,只望丈夫一碗水永远端平,不使自己凄惨孤零成人笑柄;薄光决然离去,且毫无回头之意,她便开始期待丈夫将重心偏重自己一人,恩爱弥久,做富贵世界的神仙眷属。
膳桌上的几道清淡菜式,慎太后各尝一口,了却这顿午膳,遂将面前两道动也未动的精美菜肴赏了今日在跟前伺候的丫鬟、侍卫,自己则在宫女服侍下清水漱口,洗手拭面。
随即,齐悦也膳罢,两位随嫁丫鬟上前伺候。
膳桌上,惟余明亲王一人斯文慢飨。
“哀家记得允执的府里如今仅有一个媵妾,一个通房丫头。哀家虽然痛恨那些耽溺女色的放浪之徒,但允执堂堂一国亲王,府里仅有一妃一妾也实在说不过去。前些日子白果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好在薄光愿意息事宁人,白果也懂得反思省过。哀家问过白果,她愿意入府为妾,伺候允执和悦儿。那丫头虽然直率鲁莽了点,可是也惟有这种单纯的,才不懂得耍弄那些当面人背后鬼的花活,你们才能妻贤妾恭,一家和睦,你们意下如何?”
齐悦喏喏颔首之际,不时偷觑丈夫容色。
慎太后发觉,蹙眉道:“允执,哀家说了这多话,你也不能一味不作声,这个白果你要是不要?”
胥允执品过一匙汤食,确定口中无物后,悠然道:“母后既然谈到了儿臣的婚事,儿臣也问母后一句,您对皇兄之事,已然默许了?”
慎太后窒了窒:“哀家相信皇帝自有分寸,断做不出有辱国体有污清誉之举。”
他似笑非笑:“母后此来,不仅是为了给儿臣做媒罢?”
“这……”慎太后眼尾扫了一圈,“宝怜,你带着他们到外面用膳罢,离此处远着点,没有哀家的话,谁也不能贸然进来。”
胥允执浅微颔首,王府诸人亦动步撤身。王府长史挥手,四名丫鬟各自出列,放落纱缦,姗姗退出门外。
慎太后目视儿子寒玉般的俊颜:“允执,你方才那话,是暗指哀家对你心有所疑?”
后者自斟一杯香茗,洗净口内油腻,淡道:“母后难道从来没有忧虑儿臣将因薄光对皇兄生出不臣之心?”
“……你会么?”
“母后认为儿臣会是不会?”
这个儿子还是喜欢将难题原样抛回。但,正因没有听到他断然肯定的答案,慎太后心臆抽冷,愈不能妥稳,道:“皇帝和允执全是哀家的儿子,天下没有一个当娘的愿意看见自己的儿子因为一个女人伤了和气。这一次,皇上到尚宁城带上薄光,哀家曾仔细问过皇帝的用意。皇帝明言告诉哀家,倘若薄光不愿,绝不用强权威逼。是而,允执你理该心中有数,纵使有一日皇帝当真纳了薄光,那也是她自己心甘情愿。负你的人,是薄光,不是你的皇兄。”
胥允执笑意清浅,轻问:“推白果进府为妾,是母后的意思?还是皇兄的意思呢?”
推?听这意思,是认定她这当娘的强他所难了么?慎太后正颜道:“哀家和皇帝无不是一心为你着想,盼着你身边有一个真心爱你敬你的姑娘贴心侍奉。最后成与不成,还看你自个儿的意愿。”
“母后这么说,这事便交给儿臣自己全权做主罢。成与不成,儿臣自己回复白家。”
“……也好。”
胥允执起身:“悦儿,你稍后陪母后到园子里走走,膳后消食最好。本王想起案头还有今晨才到的两份公文,姑且失陪。”
他向太后礼别,步履毫无迟缓。
慎太后轻拍桌案,懊恼叹道:“哀家左防右防,看这样子,这根刺还是种下了。悦儿,你身为允执的妻子,今后不得有一丝的疏忽呢。”
齐悦一怔:薄光惹下的麻烦,与本王妃何干?
慎太后握住儿媳两手,殷殷叮咛,好个语重心长:“成佛、成魔全在一念,古往今来有多少千古遗憾是一念之差?你既是允执的妻子,当时时刻刻关注他举止言行,发觉任何不妥之处,首先来报哀家得知,哀家是允执的母亲,事事必定以保住自己的儿子为先,不教他误入歧途,为自己和妻儿招致灭顶之灾,明白么?”
齐悦一脸茫然,惟有点头。
慎太后犹不放心,从自己袖囊内取了一道腰牌,道:“这是哀家的东西,宫里每道门的侍卫见了它均不敢阻拦,有一日你若遇了十万火急的争事,拿着它来找哀家。你须记得,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哀家定和你一道来保护允执,还有涟儿。”
“……是!”这一次,明亲王妃答得坚定无畏。
四四章 '本章字数:2579 时间:2013…08…08 10:04:53。0'
尚宁城。宁王府。待客厅。
薄光今日拜访宁王爷,一半好奇,一半好玩。
她好奇得是:当年宁王爷去私会三姐,使得时为德亲王妃的三姐借机“私奔”,引得而复失的德亲王欲疯欲狂……明明是如此显赫叱咤的事件,宁王爷竟做得雪落无痕,未把自己牵扯其内造就一桩皇室叔侄争妻的丑闻,到底是用了怎样利落的洗白手法?
她感觉好玩得是:宁王爷那时那般不顾一切孤注一掷想夺回三姐,及至后来成功将三姐带离天都,何以轻易放手,回尚宁城过起了一如既往的安宁日子?
“信成,你家主子吩咐你在此,是为了敷衍本官么?”她喝下第二杯碧螺春后,问。
“……哪里,哪里。”负手而立的信成讪讪赔笑,“王爷此时的确不在府里,属下已然教人去请王爷回来了。”
嗤,老虎不发威,真当她病猫呢。她浅笑吟吟:“圣上驾临尚宁那日,宁王爷率尚宁大小官员出城迎接,你跟在宁王身后寸步不离。往前推两年左右,宁王到天都城会见亲妹的大小宴会上,你随身护卫。再往前推得久些,本官还是阿彩小宫女的时候,哪一回你不是紧紧跟在你家那只打扮得如一只五彩大灯笼般招蜂引蝶的王爷身边?如你这般尽忠职守的贴身侍卫,怎么有时间有心思放着你家王爷不管在此招呼本官?啊,本官想到了,难道是阁下失宠?还是你家王爷另结新欢将你打入冷宫?”
她一口天都官话字正腔圆,一张巴掌脸儿鲜若花蕊,一袭丝质华裳曼妙轻盈,与当初那个一口乡音面色蜡黄的小宫女判若两人大相径庭,直将信成说得目瞪口呆,毫无招架之功。
“好了好了,阿彩小宫女,别一径欺负信成,本王招呼你就是。”金漆彩绘的独扇座屏后,转出了锦袍玉带的宁王爷,甩袖抖衣,威风八面地坐在屏前宝椅上。
薄光双手捧颊,两眼内星光闪闪:“无论何时看,宁王爷都是明艳照人,秀色可餐,令小宫女馋涎欲滴。”
胥睦冷哼:“无论怎么看,你还是那般狡赖顽劣,不好打发。本王奇怪了,在宫里待了恁久,那些山高海深的宫规也没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