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照顾不好你。”他眼眸清冷,竟有些森然的寒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皱着眉连连摇头,张着嘴想要解释却一个字都说不出,这种有口难言的感觉叫我越来越急躁,可他的眼神却犹如冰水将我一腔热血瞬间浇凉。我一直试图找回我们过去相处的方式,可阿縝变得如此强势与陌生,仿佛故意一次又一次地提醒着我他如今的身份与地位,将我一度掩埋起来、自以为可以无视的问题重新挖了出来,直截了当地放在了我的眼前。
他反抓住我的手,往前进了一步,我下意识地后退,直到腰抵到了桌沿,再无可退,只能仰着头看他,“少爷,你可有什么事要吩咐我?”
我本能地吞咽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摇了一下头,他目中期待的亮光兀自暗了,像是十分失望,他的脸凑过来的同时还松了一隻手,揽住我的腰,把手垫在了坚硬的桌沿上。
“我……”他停顿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像是鼓足勇气才敢开口一样,“我可以帮少爷,”我瞪大了眼睛,他继续说道,“只要你开口,只要你说一句,无论什么我都能做到。你摇头,是不是不信我?”
这叫我摇头不是,点头也不是,只能苦笑。
他垂下眼帘,那浓密纤长的睫毛掩住了他的目光,“阿縝言出必行。”
我知道,这我都知道。
“我不想再站在少爷的身后了,”他忽然抬起了头,紧紧盯着我的眼睛,“站在你的身后并不能保护你。在少爷的心里,阿縝还不是一个可靠的人,也不是一个可以託付的人,我必须变得更强大一些,才能好好保护少爷,才能分担少爷的担子。”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皱着眉摇了一下头,却不知我的心声他该如何才能得知?他以为我不愿告诉他是因为我不信任他,仍将他视为寻常一家僕,我原本以为我们是这世上最默契的,这时才发现,我们在对方面前都是如此畏缩。
何故如此轻视自己,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连累你。
我伸手抱住了他,胸膛贴着胸膛,两颗心贴得那么近,仿佛这样我的心里话才能传到他的心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一晚我们两人坐在桌旁,一支红烛垂泪至天明。我手中的笔不停,一页页写下我近日所思,他安静地细细读过,或皱眉,或点头,没什么话,可我久悬多日的心却落了地。
“太过冒险。”他放下最后一张纸,终于说道。这我自然心知肚明,我拢了拢一桌的纸,三两张合在一起,置于那快要燃尽的蜡烛旁,只见那原本还微弱的火光骤间大亮,很快又暗了下去,只剩下焦黑的灰烬。
“天亮了。”窗外已经能听到鸟鸣。
我扭头看了一眼,晨光点亮了每一格窗格,点了点头。
“今日就去?”
我不答。
“我让阿大阿二陪你。”
我笑了,凑过去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却见他整只耳朵和半边脸都红了。
一夜未眠却一点儿都不困,我沐浴洗漱之后,囫圇喝了一碗粥,带着阿大阿二还有自己昨日临摹的画就出了门,朝最热闹的市口而去,这么早连卖早点的都还没出摊,我定能占个显眼的好位置。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虽已过了清明,可今年雨水充沛,雨黏黏糊糊将那些骚动的暖意又浇灭了。乍暖还寒尤未定,所以我早上出来时裹了一件厚袍子。没想到晨雾散了之后,倒是慢慢热了起来,袍子就穿不上身了。这市口在两条街交匯处,一条是直通城门大道,往来的人三教九流,好事的更多,我掛出来的那副画引得不少人驻足,兼有小声议论,却没人上前答问,我也只能闭目养神放任自由。
阿大阿二隐在人群里暗中保护我,就算凝神寻找也不一定能找到他们哥俩。只是在这闹市之中眾目睽睽之下,若真有能对我下手的人,必然是他俩抵挡不住的角色。可经过昨日的那番波折,他俩唯恐再叫阿縝失望,一路上都有些草木皆兵的意味,对我像是对眼珠子似的,小心翼翼,连被人撞着碰着都十分紧张。我这人向来不喜连累别人,就连求人也很难张得开口,恩怨情仇,一笔一笔要算得清楚,否则就像是用绳子捆着我的心,寝食难安什么都放不开。看这哥俩的架势,我过意不去,心中五味杂陈,回去就和阿縝说,千万不要再这样。
“哎!你这上头写的什么?”
我睁开眼,只见眼前已经围了一圈的人,一个粗膀圆腰的杀猪汉好奇地指着我写在画旁的字。
“朱二,你不是说你认得字的嘛!哈哈哈!”
人群中有人起哄,那叫朱二的屠夫摸了一把光头,冲着后面的人呸了一声,“老子认得数就够了,一本识字的三字经就有这么厚,”他一边说一边伸出自己两根粗指头比划厚度,“上头那么多字就算我吃进肚里也记不住!”
我跟着笑笑,指了指画,从怀里摸出了一锭金子。
只听在场围观眾人皆倒吸了口凉气,无数双眼珠子紧紧盯着我手中那枚金锭子,各种贪婪欲求毫无遮掩,没有丝毫做作,所以这些人儘管粗鄙,但并没有让我有多少不适。
“这是在问,画中所绘是何处,说得出的人便有赏。”
市井中不识字的人多,有识字的解释了,我点了点头表示就是如此。
议论的声音立刻就多了许多,有说是罗刹鬼国,也有说是炼狱血海,一时议论纷纷说出了不少答案却都被我一一否认。
那朱二憋红了脸,瞅了瞅金子,再瞅了瞅我,忽然抬起了眉毛,质疑道,“这哑子是来寻大傢伙儿开心的吧!”
我冷冷瞥了他一眼,不愿再搭理他了,那杀猪的反而兀自笑了起来,走到我面前蹲了下来,试图同我平视,可话却是冲着身后眾人说的,“要是我说对了地方,他却硬要说没有,不肯给钱怎么办?”眾人纷纷附和,连带着打量我的眼神也都多了几分猜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看啊,可不止是个哑巴,还是个傻子。”他们一边说我是傻子,一边却还把眼睛盯在我的金子上。
“小哥,这画有什么来歷?”忽人群中走出一中年男子,蓄着山羊须,穿着普通却乾净整洁,带了点南方的口音,看起来对我的画要比对我的金子更感兴趣一些。
我捡了块石头在地上写下一人名字,识字的那几人见之便沉默,沉吟半晌,那中年人才乾笑道,“小哥倒是写得一手好字。这凌峰体俊雅极了,只是棱角过于尖锐。”
我冲他拜了拜以示受教。
不到一个早晨的时间,我这桩“疯事”便从菜市口传了出来,传遍了整个上京。我的画、我的字、我的钱都成了旁人口中议论的焦点,而我知道,事实上并不会只有这些。
我的脸以及我写下的那个名字,那像是躲在我身后的巨大谜团,那些许零星的、被我故意漏出来的线索,才是真正的鱼饵,而钓上来的只会在我的掌控之中。
我想起曾在昆稷山时的心境;想起当初曹暉威逼利诱的言语;想起那时我对自己这张脸的愤慨,想起我那深植于骨、一直都有些不太合时宜的清高,等到我不顾一切想要终结于此时,我准备好了迎接迈出这一步所带来的一切煎熬与苦痛,它却像海浪高高地扬起又轻轻地落下,只扑湿了我的面。我的内心如静水般没有波澜,并没有感到多少痛苦,我竟有些惆悵,也许痛苦并不在做出决定的那一瞬间,它犹如共生的蔓藤,只纠缠在这漫长的过程之中,吸尽心头的那点血,那些反復犹疑、进退两难才是最难捱的。我曾那么害怕,害怕会丢了自己,害怕会被那些属于别人的如潮思念淹没而被取而代之,即使现在,我也无法预见后果,但我知就算世人都忘了我的名姓,至少还有一个人不会忘;就算我旧貌换新顏,至少还有一个人会在人群中一眼将我找出。他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他是我的良人。
那夜我将自己全盘计画一一细说给阿縝,他虽没有多言,也无阻拦我的意图,可我知道他心中却是不安。我已孤注一掷,自然放下恐惧,但他却不同。我知他最近常被噩梦侵扰,半夜惊醒,醒来之后就定要抱住我才能再次入睡,我看着他的倦容,揣测自己或许就是他噩梦的根源;他派来保护我的人看起来还是只有阿大和阿二,但暗处亦同时有默默注视着我的暗卫,他小心翼翼不敢让我知晓,或许他只是想再求一个心安。
这些我俱默默看在心里,所以在等了两三天仍未见有人上鉤时,我便有些心焦。
我蜷缩在隔壁摊子草棚延伸过来的阴影中闭目养神,这几日阿縝睡得不好我便也睡得不好,难有再像第一天那样早了,所以占不到什么好位置,但仍有不少人特意来看我那张画。有和尚途经此地,坐在我那张画前冥想了一日,不言不语不吃不喝,临走前脸上还有些大彻大悟的清明,旁人问他此乃何处,答曰不可说,随即便飘然而去,有认得的人说那和尚是中州国寺空云寺的云游僧。管他是中州的和尚还是南湘的蛊师,我无甚在意,只能在想这头一步就失败该如何收场。
“哟,又见面了。上次见鹿公子还是在奇珍斋,现在居然要在菜市口才能见到你,真是……”我抬了抬眼皮,只见一个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子停在了我的跟前,脸上既遗憾又怜悯,可惜矫揉做作之中掩盖不了他的讥笑和嘲弄。我朝欲上前的阿大阿二使了个眼色,阻止了他们俩想要现身的动作。
见我不理他,那男人又跑到画前端详了起来,还“嘖嘖”了两声,自言自语道,“这画的是什么鬼玩意?”说完竟直接上手将那张画给扯了下来,两三下便撕了个粉碎丢在了我的身上。此举引得不少人围观,那卖肉的朱二见状要过来,却被旁边卖菜的大婶一把拉住,指了指年轻男子腰间的玉牌——寧察王府。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见我既不反抗也不恼怒,那人愈发变本加厉,弯下腰把脸凑了过来,“鹿公子还记不记得我是谁啊?”
我下意识地避让,却被他一把扯住了头发,他脸色中带了些揶揄,道,“你瞧瞧,你自己睁开眼瞧瞧,这是什么地方?你鹿少爷这么矜贵、清高的人居然也挤在这群醃臢匹夫之中,嘖,公子即使曾是块美玉,如今也已落在烂泥之中,何人问津?也就江某怜惜罢了……啊!”
只听那人一声惨叫,我眼皮跟着一跳,便见阿大已经冲了出来,抓住了那人揪着我头发的手,掰扯着他的手指,脸色沉得犹如寒铁。那年轻男子痛叫了起来,我连忙拉了拉阿大的衣角,示意他快点松手。
阿大有些不情不愿,放开那人的手之后就把我扶了起来,和阿二两个人挡在了我的身前。我低头整了整衣襟,拾起地上零碎的纸片。
“呵,这是要走?”那人捂着手指,拦住了我,却被阿二推了个踉蹌,他站稳后打量了一番两人,阴惻惻地笑了起来,“原来是有禁军营的人撑腰,这才有恃无恐。也难怪,一个流亡的逃犯也敢如此堂而皇之地现身闹市……”
“皇上已许了我家校尉恩典,鹿公子现在同你一样,也是良民。”
“啊哈哈,我倒是忘了,还有个霍縝。你这僕从真是又忠心又出息。”他脸上带着不屑与鄙夷,令我心中突觉不快。我早已对类似于之前的那些恶意羞辱麻木,可若是涉及阿縝,我立刻便心中生苦了,仿佛有人拿了根针往我心尖上扎。
我冷冷瞥了他一眼,只恨现在失声无法说话,不能动口只能动手,我紧紧攥着拳头,头脑一热之前那些不想惹事的理智全被我拋到了脑后,若他再敢对阿縝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只怕我会冲那张厌烦的脸来上一拳。
“公子可认得此人?”身边的阿大问我。
我摇了摇头,那人见状竟脸色骤变,突然激起怒意,睚眥欲裂,我猝不及防地被他抓住了肩膀,疼痛瞬间传遍整条手臂。他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许颤抖,厉声问道,“你不记得我是谁?!你看清楚鹿鸣!你看清楚!”
我一把将他推开揉着自己的肩,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扭曲又痛苦,紧接着突然放声大笑起来,“鹿子放啊鹿子放,你别以为这样还能羞辱我,现在的你不认得我是你有眼无珠!可这回是该让你长长记性了!”他拍了拍手,冲出来一队人马将我们三人围了起来,各个身穿寧察郡王府的府兵甲,手持长矛,站在那人身后,仿佛只要他一声令下就能将我就地正法。
阿大阿二不再多言,挡在我身前,叫我退后,原本热闹的早市早已人作鸟兽散,有些摊子还来不及收,东西散了一地,那些原本日日都在斤斤计较的摊主眼下却不知所踪,空放着摊子任人作贱,谁都不敢冒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情势一触即发,我没想到宁察郡王竟如此倡狂,敢在天子脚下、上京城内光天白日就下令亲兵行兇,可想而知他当初要拿捏我全家岂不是就像拿捏蚂蚁一样简单?
就在此时,那群府兵后方忽然起了骚乱,似乎又来了一群人又将他们围了起来,我抬眼看去,只见有一人拨开人群疾步走来,看到我时方才脸上一松,安然一笑。
我亦跟着浅笑,同阿縝对视了一会儿,看见他额头上冒出的汗,抬手为他抹去。
“在上京城里私自调动禁军营,霍校尉可真是大胆,江某佩服。”
阿縝慢慢转身,扫视了一圈这才看到那人,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脸上顿时十分好看,生硬地回答道,“玉川江作影!”
阿縝哪里会记得他,扭头用目光询问于我,我哑然失笑,想起之前两次我都没认出他来,恐怕他在心里早就记恨上我,可这回又有些不一样。我细细回想当年那个没有门路的年轻人,站在冰天雪地的高门大户外只为了送一份贺礼,得一次贵人相见的机会,他卑微而讨好的表情掩盖了因为我没认出他的难堪,可心里终究还是有根刺。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攀上宁察郡王这根高枝,这些早已不再重要,但看着他恶言恶语、一副小人一朝得志的模样,我终于明白这不过是在释放他被压抑许久的本性与恨意。
“不认得。”阿縝观察完我的表情,答道。在对方再次动怒前,他竖起了手中的长枪,“寧察郡王府于闹市捉人,敢问所为何事?”
江作影哼了一声,“你也说了,是寧察郡王府。这是我们府中私事,禁军营可管不着。倒是霍校尉带兵出营可有上諭?”
霍縝对此闭口不谈,只是死死地盯着江作影,他带来的那些禁军将王府府兵围了起来,两方对峙,稍有不慎恐怕就要血溅当场。江作影分明已有些露怯,可拿住阿縝这个把柄显然让他多了些底气,色厉内荏地站在那里不肯离开。他骨子里还是那个每次出来都要讨一些好处的穷酸小子,绝不肯就这样空手而归。
可阿縝不是个懂规则的人。他不是一个可以用所谓规矩、人情、关係去说服、约束的人,他天真又放肆,天性中的狼性只教会他挨打就要反击,永远只有“打得过”和“打不过”,没有“能不能打”、“可不可以打”。他常常让我觉得自己是失败的,为何要让这样一个不懂人世的人入世。我见他抬起了枪,立刻明白他想要做什么,大惊之下飞扑上去,用身体压下了他的手,他只能伸手抱住我,低头看我时眼中已杀气凛然,我连忙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能杀江作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今日真是热闹。”
这声音端的是掷地有声,气势如虹,听起来竟还有些耳熟。见人先闻声,我猜这人必是个官儿,恐怕还不小,否则怎会来趟这浑水?
果然,人群外还有一人,一张方正的国字脸,身材不算高大,但背脊板直。御史台的监察御史还是武试那日初见时的模样——腰间系着白缎,手上戴着铜钱串。他仍是在守孝。
“禄察大人。”江作影立刻上前对他作揖,禄察乙越脸上没甚表情,只是瞥了他一眼便径直走到我的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哼了一声,小声嘀咕了一句,“一点儿都不像。”
他转身朝江作影拱了拱手,道,“宋尚书家的三公子告了宁察郡王的御状,此案陛下会亲自审理,这人若我没看错,才是真正的苦主、宋三公子为之出头之人,郡王理应避嫌才是,竟敢如此高调拿人,眼中可还有陛下?明日早朝我必要参他一本。”江作影欲辩解,被禄察乙越抬手打断,只见他转了过来,朝阿縝走近了几步,语气生硬地说道,“霍校尉乃陛下钦点的武状元,陛下委以重任,本是我国之栋樑,虽然今日出来的人都只作平民装扮,可依然改变不了你带着禁军出来耍威风的事实,明日我也要参了你一本。”
“至于你……”见他又打量我,阿縝忙挡在了我身前,惹得那位御史一声嗤笑,“我可没法参你。只是你在司衙监的死囚名册之上,为何会死而復生我一定会查清,其中若有官员瀆职徇私,我也定会参上一本。”
儘管由这位御史一通说教,人人都会被“参上一本”,可原本拼杀前萧肃的氛围顿时被瓦解得一乾二净。江作影带人回去了,阿縝带来的那些禁军营的人由阿大阿二点齐人数,也都跟着回营了。
直到禄察乙越渐渐远去的背影消失在眼中,我方才低头看地上被撕碎的零散纸片。
“少爷笑什么?”阿縝轻轻牵起了我的手,问道。
我笑了吗?我摸了摸脸,兴许是连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意。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儘管两方人马都散了,可街上的人依然不多。阿縝牢牢地抓住我的手,掌心湿热,我想了想张开手掌与他十指紧扣。他立刻就发现了我的小动作,却低下头不敢看我,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可靠近我这边的耳朵却是没半点迟疑地红了。
我不是存了心思故意去招惹他的,可现在心情大好,一直看着他英俊的侧脸上那抹红慢慢晕开来,就忍不住想要大笑。忽然被握住的手一紧,阿縝停下了脚步,我的目光不舍地从他的侧脸上挪开,就看见了街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队穿武璋军制服的士兵列队齐整地拦住了我们的去路,薑慈被他们簇拥着站在正中,阿縝显然已经知道了当日软禁我的人就是他,二话不说便抽出了背着的长枪,挡在了我的身前。
“别离我太远。”他小声地叮嘱我,一甩手中的枪,枪头点地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划下了一道刻痕。
而薑慈只是盯着我和阿縝相握的那两隻手上,对于阿縝的举动并没有太多的反应。我按了按阿縝的肩膀,示意他先不要衝动。我不知道薑慈会在此间出现的目的,到底是为了防止江作影失手而留的后手,还是怕我死得不够彻底来亲自送我最后一程,但至少他绝不会是偶尔路过。
我和他相隔十来步的距离,近到可以清晰地看清他脸上惊讶又若有所思的表情,却也远到再也找不回可以靠近彼此的路了。
我挣了一下手,没有挣脱掉,阿縝低头看了我一眼,反而抓得更紧了。薑慈的脸色明显变了变,我似乎有话想要问我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而是忽然转身朝相反的方向离去。我有些吃惊,可那也不过只是短短的一瞬而已,在他离去的背影中,我突然发现他已变得如此强壮高大,却没有了一点儿我曾熟悉的轮廓。
那一刻,不知为何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薑慈或许并不是来要我的命的。可无论怎样,我们终究立场不同,能形同陌路而不拔刀相向已是彼此之间最好的结局。
阿縝午后没有回禁军营,我有些担心,他却不甚在意。我以为他会有别的安排,却发现他只是安静地守在我的身旁。
“我今日不出门。”我想了想写了纸条递给他。他扫了一眼,没说话,却下意识地看了看那堆被江作影撕成碎片的画。我笑了,写下解释,“画已无用,无需再画。”
我眨了眨眼睛,偏过头看他,阿縝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拿走了我手中的笔,将我揽进了怀里。我微微一怔,旋即在他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搂着他的腰闭上了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身上没有了过去我房里常熏的那种安神香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有些陌生的草木清香,我之前没注意,这会儿觉得十分好闻,忍不住把脸蒙在他胸口又嗅了嗅。
“少爷是想要面圣吗?”他突然问道。我身体一僵,一动未动,也没睁开眼,却能感觉他低下头视线落在了我的脸上。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已经全都想好了,“如果少爷想的话,我们就一起进宫谢陛下赦罪之恩。”
我猛地睁开了眼,手指同时绞紧了他的衣服,他叹了一声,“我原本是想把你藏起来,不让任何人伤了你,可我不该擅做主张。对不……”
我没让他把剩下的话再继续说下去,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他纤长浓密的睫毛投下了一小片阴影遮住了他双眼中的情绪。他的手覆上了我的手背,握紧了我的手。
天还没亮我就已经和阿縝两个人等在了宫门外,直到皇城上鐘楼响起了鐘声,属于夜晚的黑暗被驱散,第一缕晨曦落在朱红色的宫门上,为其抹上一层金光,我才像是如梦初醒。没有传召也没有宫牌我暂时还不能进那扇门,阿縝有些担心,在门口徘徊,反而引来了不少关注。偶有人看见我的脸明显一惊,纷纷低头仓皇疾走。
我拍了拍阿縝的手,示意他快点跟上别人,宫内不能奔走千万不要迟了,禄察大人是个言出必行之人,说第二天会参他二人一本就必定会递上摺子,不能这会儿再多一个无礼的罪名。
“你就在这里候着吧,千万别乱走,若是陛下招你,会有人来带你进去的。”守门的小太监不咸不淡地叮嘱了一句,身上自有些皇家的傲慢,对我这种白丁一句话都懒得多说。
日头越升越高,晨雾却没散开,在太阳下站久了便有些闷热,我出了一身薄汗,濡湿了内里的一层单衣有些难受,我腹中空空地想以后定要叫阿縝吃点点心垫垫饥再出门。
索性我等的时间不算太长,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一内臣仕官出来找我,他乍看我一眼竟吓退了一步,然后像是壮着胆子才敢盯着我的脸看一会儿,眼中的惊慌慢慢平復下去。
“这边走。”他的话比之前门口那个更少,一路上都十分安静,我不能说话,他也没有开口的心思,我见他衣袖中紧攥的拳头,知道他此刻仍然紧张又慌乱。穿过宽阔的广场,要入第二道朱门时,我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发现那也不过只是短短的一程而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到殿外时,里头正情绪激昂地争吵,我偷偷瞧了一眼,只认得其中一人是禄察御史。我自然只想找阿縝,可殿内人不少,又都穿着朝服,着实难以分辨。
“我没有说陛下不该立后!只是立后乃是国之大事怎可操之过急、如此草率?!我大爃国威何在?”禄察乙越嗓门不小,我站在殿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更何况,立后人选尚未有定论……”
“禄察大人,荣妃是太子生母,夷嵐氏更是国之脊柱,后宫中还有比荣妃更有母仪天下之姿的吗?”有人打断了他的话,反问道。
我没听见禄察乙越的回答,因为殿内忽然安静了下来。我没忍住偷偷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只见一个身穿紫袍的男人跪在阶下。
“承蒙陛下错爱,胞妹得以侍奉左右,如今更有幸诞下皇子,是我夷嵐氏之幸,臣与胞妹不敢奢求更多,此事全由陛下做主。”
我看着他的背影,手却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哗啦啦——身边的人似是跪了一地,我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夷嵐珣的背上移开,跟着旁人一同下跪。我听见有人徐徐走来的脚步声,最后停在了我的面前,我只能把头埋得更低一些。
那声音还是一贯的冰冷,“你说,孤要不要立皇后?”
我惊讶地抬起了头,只见那个裹着黑金龙袍的男人早就从高座上走了下来,正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我不知道杨牧晨是如何发现我的。当时他正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大殿前挤满了他的子臣,他们在高声议论着他的终身大事——同时那也是大爃王朝的国事。或许是不在意才心不在焉,或许是早已看破毫不在乎,又或许是已有打算胸有成竹,这个原本是当事人的男人却和我成了这大殿内外唯二对此没什么兴趣的人。
“孤在问你话。”他将双手交叠插在衣袖里,微微弯下腰,脸上看不出喜怒。
大殿上寂寂无声,我能感觉到所有人紧张的目光都落在了我的身上,我迎着他的目光抬起头,张了张嘴,可喉咙里还是发不出一点声音。他顺势盯着我的脸端详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十分轻松,仿佛刚才那剑拔弩张的压迫气氛并不是他营造出来的。儘管他的脸堪称俊朗,笑起来更是丰神俊秀,可阴晴不定的性子却令我从心底產生了一股惧意,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孤早忘了冯幻长什么模样了,”他顺势捏住了我的下巴,扳正了我的脸,“今日瞧见你,倒觉得有点儿印象了。禄察,你为他守孝了三年,想来是与他十分亲厚的,来瞧瞧他们两个像不像?”
我一怔,想起了孙行秋曾无意识对我透露过的那点秘辛,眼下对比竟觉得十分荒谬。禄察乙越脸色苍白,眼中似有喷薄的怒火,刚要开口却被身边的人扯了一下衣摆,眼神交匯中似有千言万语,迫得他长叹一声,生硬地答道,“微臣觉得不像。”
贵为九五之尊的男人闻言轻笑了一声,既没有认同,也没有反驳。他揣着手在眾人之间缓缓踱步,他未发一言,却能明显地感受到那种与生俱来的强势与压迫感。殿内安静得就连那袭黑底绣金龙的龙袍曳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都能分辨而出,皇帝没有坐回那属于他的王座,他站在正中,扬了扬手。
“宣霍縝覲见——”
我腹诽这太监真是帝王肚子里的蛔虫,单凭一个动作就能明白意思。但听到那太监唤来了阿縝,便有些管不住眼睛了,偷偷四处寻找他的身影。我与他在宫门外就分别了,刚才一路进来我也留意着遇到的每一位禁军士官,却一直都没看到他。
老太监的声音还在大殿里回响,我就看见着银色软甲的霍縝匆匆从东面而来,在家里瞧他穿这一身我还不觉得什么,这会儿看却觉得我的阿縝真是器宇轩昂、玉树临风,横竖都英俊不凡。他同样远远就看见了我,然后目光便与我胶着着再没我身上移开过,走到我身旁时竟还停了下来微微一笑,那笑容像是五、六月里的太阳,温柔又炙热,令我心头发热。
阿縝下跪行礼,我难得见他如此循礼的模样,心里发笑,却不小心发现陛下正饶有兴趣的观察着我。这令我一下子打了个寒战,不敢再有多馀的举动,老实地把头埋了下去。我第一次面君就如此不知礼数,这会儿才后怕起来,又想到杨牧晨那喜怒无常的性格不由心有戚戚。
“当日陛下曾许臣一诺赦免鹿鸣流放之罪,今日臣带他进宫谢陛下隆恩。”阿縝磕了个头,杨牧晨没有什么反应,倒是那太监高声将我唤进殿来。
我躬身走进大殿,迅速地扫了一眼,发现那些大臣们看看我的脸又瞅瞅我的双腿,脸上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我不敢多想,跪在阿縝身旁,磕头行礼。
“鹿鸣失声,口不能言,还请陛下恕罪。”阿縝为我解释了一句。
“可有请大夫医治?”
“大夫说是受了惊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杨牧晨挑起了半边眉,哼笑了一声,显然对我这等胆小之辈不屑一顾。
陛下赐了平身,转身慢慢朝宁察郡王走去,“孤当日还答应要重审鹿鸣一案,而此案似乎还牵涉到郡王。”
“臣问心无愧。”
我冷冷地盯着夷嵐珣,好一句问心无愧。若换到以前,我多半会气到双手发抖,恨不得冲上去与之拼命,可现在除了身上都变得冰凉之外并没有那种衝动了,只是愈发觉得我这大半年过得十分荒谬可笑。那种早已深植骨髓中的厌恶与痛恨像是黑暗的潮水淹没了我整个人,从脚趾吞噬到头发,将我所有畏惧、谨慎和谋划全都冲刷得一乾二净。我的眼前只有这个一整片一整片的红,是我爹娘的血,是我鹿家的仇。他看了我一眼,这是我第一次同他对视,却都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警惕与恨意。他或许不会想到我竟然还能活下来,会呼吸会眨眼地站在他的面前。我至今仍不知道他对我的仇恨从何而来,可我已不会像刚开始那样去寻找这其中的误会,原因已经不再重要了,因为他所带来的一切早已毁了我的一生。
阿縝脸色不虞地向前走了一步,刚要开口就被我从身后一把扯住。这是何等场合,我岂能任他率性而为?更何况,此案涉及我家两条性命,岂可在大殿上草草争辩?
“陛下,这个鹿鸣这几日在闹市上卖画,画上尽是魑魅魍魎,行为妖异,整个上京都传遍了,不可尽信啊。”有大臣出班秉奏。
我还未作辩解,禄察乙越便站了出来,“陛下,臣昨日刚好在街上遇到鹿鸣。”他看了一眼宁察郡王,“还有郡王的门客江作影。不知郡王有何事要绕过上京府衙门派出府兵捉捕一个没有犯事的良民?”
他郑重地向皇帝鞠躬,从袖子中摸出了奏章,太监连忙接了过去,只听禄察乙越继续道,“不仅如此,郡王府的府兵还险些同禁军在大街上起了衝突,一时之间人心惶惶,百姓只得闭门不出。臣身为御史台御史怎可坐视不理,任由人目无法纪?今日奏明陛下,还请陛下圣裁。”
宁察郡王连忙下跪辩解自己并不知情,我见状忙拉着阿縝效仿却未作解释。陛下从一开始就只是不停地拨弄着手中的珠串,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忽然漫不经心地问道,“孤听说你的画上画的都是恶鬼,悬赏重金问画上为何处,可有结果?”
我摇了摇头。
“画呢?”
我从怀中取出了被撕碎后又重新粘贴在一起的画纸,只是在那张画上多加了冯幻的落款。杨牧晨貌似随意地瞥了一眼,却在看到那个名字之后脸色骤变,失态地将那副画捧了起来,盯着看了半晌,最后搂在怀里,脸上已恢復了平淡的表情。
“即日起,宁察郡王禁足于府,非上諭不可出,着上京府尹彻查鹿鸣一案。”他转过身,似是不想让人看见他的脸,“江作影斩立决。”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我闭上眼,强忍下胸口再次涌上的血气,整个身体全靠在栏杆上才能勉强站立,背后“哗啦啦”一群黑色的苍棘鸟突然从树上飞了起来,它们张开翅膀,从我的头顶上飞过,盘旋了一会儿又落在了小楼之上一动不动,像是一个个忠实的守卫者守在一片昏暗之中从高处俯视着我们这些入侵者。那支箭只是射中了它们停留的树干,没有射进任何人的身体里。可是,还没等我稳住心神,另一支箭的银制箭头便抵住了我的眉心。
“现在能说话了?”杨牧晨的脸逆着光令我即使在离他如此近的距离也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告诉孤,冯幻在哪里?”
我听清了他的话,却没有明白其中的含义。冯幻不是死了吗?整个东川没有人不知道三年前的那场东征将这位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埋葬在东泠万里无垠的冰川之中。也许是我沉默得太久令他烦躁起来,他的口气开始不再沉稳,“孙行秋把他藏起来是不是?孤就知道……”
“冯、冯幻已经死了。”我刚刚才能发声,嗓音有些嘶哑,只说了几个字嗓子就像是揉了沙子进去那样疼。
他突然十分诡异地笑了一下,带着些许轻蔑和漠然,仿佛我所说的是个非常可笑的笑话。眉心忽然传来一阵剧痛,我知道尖锐的箭尖已经刺破了我的皮肤,这个暴虐、随心所欲的皇帝完全没有被我这张肖似冯幻的脸所迷惑,他从一开始就分得格外清楚,没有半点迟疑和疑惑。这让我不禁怀疑起来,也许我和冯幻并没有那么相像。
更或者,是他对冯幻的熟悉已经深刻到了骨髓里。
可是,除此之外,他的表情里还隐藏着更深的某种类似喜悦的情绪。对此,我很难用贫瘠的语言描述清楚,只能小心翼翼地去感受这其中隐约的试探但又极力回避的矛盾。我曾被刀锋或是野兽的利齿威胁过很多次,在生死之间也走过几回,像是这样的威胁早就不会令我的情绪有任何的起伏,可此时此刻,在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我还是会再一次想到死亡,甚至死亡都不及这个男人来得恐怖。
他身上有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气息,是不成功便成仁的疏狂,我毫不怀疑这个男人能够带领一个被奴役了上百年的民族重新站起来,成为一个新王朝的创立者,甚至在东川大陆上制定新的规则,这一切不是源于他拥有一个冯幻,也不是因为他有光明的力量成为凝结、指引眾人的王者,而是他身上令人无法侧目的比死亡更深远的固执。
我之前有过一个阴暗的念头。他的臣子们看到我这张脸之后会不会动些坏心思,找来一个比我更像冯幻的人,教得乖巧温顺,慢慢俘获帝心取而代之,进而鸡犬升天万人之上。可现在,我明白这是有多可笑了。
这短短的几次交锋,杨牧晨已经令我明白即使你清楚他的软肋在何处,甚至于你已经紧握住,但仍然无法拿捏得了这个人。他有绝对的骄傲,骄傲到不会容忍任何的代替。我又一次想到了那些关于他和冯幻之间的传言,那些也许并不会随着冯幻的死亡而彻底湮灭,就像是雨幕中零落的花,再也不见曾经鲜艳的顏色,只馀留淡淡的香气似有若无,却又并非无跡可寻。谁也无法说清这扑朔迷离之中的曲折,孙行秋不能,恐怕就连杨牧晨自己也不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告诉他,”杨牧晨的语气轻快,却带着明显的轻蔑与毫不在意,令我怀疑他口中的这个“他”是不是指冯幻,“他离家太久,该回了。”
说完,他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弓箭,我双腿一软顺着栏杆滑下跌坐在地上,只听他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似是十分遥远,“你也早点回吧。”
我埋着头向他跪别,那黑色的衣摆在我眼前划过,待我再抬起头的时候,看到的便只有他的背影。他并没有离开的打算,可我却不敢多留,立刻从小楼上退了下来,一路上仍是心跳如鼓,生怕这个性情难以捉摸的帝王突然发难。
来公公果然还等在楼下,我看到他时不由长舒了一口。他多看了两眼我眉心的伤,想要开口,可最终却只是化为了唇边微不可闻的叹息。我像来时那样跟着他出宫,依旧还是来时那曲折的长廊,却不再遇见来时的人。
来公公还是不紧不慢规行矩步,我也仍是老实地埋着头不敢四处张望,可心境却与之前已经大不相同了。来时心中忐忑,去时则归心似箭,我想到刚刚在小楼上晃过一眼的阿縝便一刻都不想再多忍耐了。
“前面的,站住!”来公公冷不丁地高喝了一声,吓了我一跳,只见不远处两个小太监正小步快跑,这显然是坏了宫里的规矩。来公公看起来温和,人也没什么架子,可那两人被喝住之后却显得十分惊恐,身体都抖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
“来总管,驻思殿上的屋顶漏了一直没人来修葺,这天气说变就变,您瞧这乌云滚滚的,说下雨就下雨,到时候又要漏一屋子了……”
“行了,我知道了。这外面到处打仗,能省就省着点,宫里头也不宽裕,你们早早准备起来多覆层油毡就是了。”来公公打发走了两个小太监,显然是不想当着我的面多谈这些宫里的事。陛下连年征战,国库并不富盈,立国之本也是靠着当年瓛朝灭亡时留下的根基,现在恐怕也剩不下什么了。
只是皇宫里的房屋损坏居然也不修葺,倒是令我大感意外,难道宫里已经入不敷出到如此田地了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来公公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解释道,“驻思殿偏远,里头供奉着陵氏的牌位……”
“啊。”我惊呼了一声,这样不修葺倒是可以解释,却并不合情合理。陛下是个爱恨分明心狠手辣的人,当初他初登帝位便将那些前朝皇室宗亲杀得一乾二净,对于那些还没有成年的孩子则多充为官奴官妓任人蹂躪欺辱,以报他们伽戎人百年来所受的奴役之辱。
来公公笑了笑,像是在回忆,“老奴还记得当年冯平章说的话,‘也该叫陵氏看看这千秋山河如何延绵。’陛下便把陵氏宗亲的牌位放进了驻思殿里。”
他说起冯幻时表情极为平常,没有半点犹豫和避讳,也察觉不到有试探的意思,可我还是愣了一下,将他的话搁进了心里。
之前崇翘求我打听宫里的事情,我没敢打听多少,便把这件事告诉给了他。再后来过了几个月,在大暑那日,听说宫里走水,烧了一片房子,其中最严重的就是这年久失修的驻思殿,那些牌位也终是归为了灰烬。
那都是后话了。
我等着那道沉重的朱红宫门一点点开啟,天上黑云翻卷,我已经能感觉到有冰凉的雨水吹拂在脸上,像是从禁宫深处传出的低声耳语,有无数的不可说隐藏在这寂暗深幽里。我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小楼上还能依稀看清杨牧晨的身影,佝僂、苍老,一代雄主在这黑云压城之下更添了几分孤寂与落寞,我忽然生出一种荒唐的想法,兴许他并不是不清楚冯幻已死的事实,而是根本不愿去相信,寧愿活在自己努力编织的迷梦之中。
雨终于彻底下了起来,来公公从守门太监那里递了一把伞过来,“老奴就送到这里了。”
我弯腰鞠躬以表谢意,撑开那柄红色的油纸伞,迈出了宫门。那笔直的通道尽头有一个人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雨中等我,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袍,令他多少看起来有些狼狈。我加快了步子,最后跑了起来,手里的伞太碍事,索性被我扔下。我朝着阿縝飞奔而去,像是分离了很久很久。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儘管回想起杨牧晨阴晴不定的性子仍让我有些害怕,但他把夷嵐珣禁足在府中还要彻查我的案子多少令我心生感激。这样的结果令我之后连续几天都恍恍惚惚,有些难以置信,有时冷静下来想想,真觉得像是大梦一场,从开始就十分不真实。
我对着镜子撩起了额发,手指轻轻拂过额角凹凸不平的那块皮肤,儘管已经完全不疼了,可那枚金印还是那么碍眼,无时不刻在提醒着所有看到它的人我曾经是一名流放的囚犯。但我觉得还是有所不同,我能像以前那样走上街,不用再躲躲藏藏,深怕别人对我指指点点。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多了份期待,期盼着一切都能重回正轨。可我心里其实都明白,这一切就像是我额角的金印一样,永远都不会有平復的那一天。
原本恭贺阿縝夺得状元而往家里送礼的已经消停了不少,可自从我出现在朝堂的那天起,家里头又热闹了起来,一时间竟门庭若市,登门造访的人络绎不绝。他们是故意趁着阿縝不在家才找来的,只是我像个大家闺秀一直待在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算他们的算盘打得再响亮却终究只能落空了。可怜阿宇为此苦不堪言,每日都得去打发那些人,还得不卑不亢免得折了我们家状元郎的面子。我只得安慰他,晚上给他加了一个鸡腿多加了一碗饭。至于那些送来的东西,我则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可没过几日我住的屋子就堆不下了,令我颇为烦恼。
除此之外,便再没有什么烦心事了。我每日闲坐家中,心情甚佳地又看起了以前喜欢的话本,或是去后院陪陪终日浑噩的二娘。虽然日子过得像湾静水,平淡无趣,可我仍倍感珍惜,这是我之前半年里求都求不来的。如今我吃得下睡得着,早上起床照铜镜意外发现自己还养胖了些。
短暂湿漉的雨季终于要到头了,阿縝也越来越忙碌。武璋军现在群龙无首,听说薑慈暂代日常事务,与他们禁军营多有摩擦,我虽不知其中到底有何纠葛,但单凭我对薑慈的瞭解,他似乎并不是那种会挑事的人,可阿縝更不是了。我问阿大阿二,他俩推说不知,可看神情我就明白,他们似乎是不想让我知道。
我渐渐感觉阿縝也有事在瞒着我。他的朋友们我不认识的越来越多;他心里有了自己的小秘密;他不会再事事同我说,虽然明白这才是最正常不过,可我心里还是难免感到失落惆悵,就像自己亲手养大的小鹰终于要将它放飞,只是享过自由便再也不眷恋曾经那点温存了。
府上热闹了几日这才终于清静了,我寻思着是不是该出去走动走动,老闷在家里好端端的也能闷出病来。可阿大阿二显然不这么认为,他俩对此如临大敌,仿佛这道门后便是穷凶极恶的刀山火海,令我哭笑不得。
“我不过只是出个门罢了。”我穿上他俩硬披在我身上的斗篷,用帽子遮住了脸,“又不是上回故意要引人瞩目,我这么打扮只会惹人多看两眼。”
他俩哭丧着脸,死活不依,我没法子只能在这暮春初夏时节裹得严严实实地出门。刚从后门鑽出去,瞥见巷尾站着的两个人我就站住不动了,甚至还想要往后退两步。
阿縝的背影还有轮廓我都很熟悉,夷嵐珂的脸也算令人印象深刻,我一下子刹住了脚步,后悔怎么就会撞上他们俩。夷嵐珂于我印象里是个直爽的女子,此刻却垂着眼眉默默流泪,一双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肿得似杏核一般,柔弱得我见犹怜。她恐怕是马不停蹄地从云城赶回来,刚刚得知她哥哥的变故。
我见不得她对着阿縝哭哭啼啼地撒娇,心里烦躁得很,整个人像是只被困在笼子里好斗的狮子,内里蠢蠢欲动,面上却冷冰冰的,连一丝敷衍的笑容都挤不出来,“郡主,别来无恙。”
这声音冷得能掉冰渣,一出口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阿縝闻声回过头时脸上也露出了明显的讶异,发现是我便立刻走了回来,“怎么出来了?”
“我出来的不是时候?”
我的反问几乎是脱口而出,可马上就有些后悔,因为这句话里分明带着不善的语气与莫名其妙的情绪,就算旁人也能清楚地感觉到,更别提阿縝了。我深吸了两口气,试图令自己再开口时能恢復平常的模样,可事与愿违,看着阿縝略显局促不安的表情,我不知怎么的又烦躁了起来,我索性不再看他,可说出的话却像是带着刺,“郡主可从云城归来?不知徐大夫还康泰否?”
夷嵐珂脸上驀地一红,豆大的泪珠从大眼睛中滚落,看起来十分伤心,她的声音也有些哑,哽咽地说道,“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徐大夫是怎么死的,真的,我真的没有害过他,他、他是在我们走后突然暴毙的……”
“突然暴毙?”我冷笑道,“郡主自己相信吗?云城知府肯将私宅相让,可见他与令兄相交甚篤,您何不去问问您的兄长、您的护卫,徐大夫究竟是怎么死的?!”
她不说话,只是无声地流泪,我心中何曾不也如她这般伤心。徐大夫救过我的命,也救过阿縝的命,可他自己却因此而枉送了性命,我欠他良多,註定今生都无法偿还,说来生结草衔环实在太过遥远,我能做的只有时刻将他的恩情与冤屈放在心上,莫不敢忘。作为罪魁祸首之人,我必也要与他清算到底。
“别再说了。”一旁静默的霍縝突然开口,我怔住了,不可思议地看向他,内里刚刚还翻涌的满腔愤怒顿时被他这句话给浇灭了,只剩下一地丑陋的馀烬,照出我扭曲的脸。原来我的迁怒、我的仇恨早在不知不觉中将我的灵魂吞噬地一乾二净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那日最后我什么地方都没有去,而是直接从朝南最舒适的卧房搬进了后院。一屋子的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猜来猜去以致流言蜚语四起,可谁也不敢往不好里头猜,互相宽慰着兴许只不过是小小不快,心里想着却是另一回事,所以各个面上惶惶。阿大阿二两人则是知内情的,却一个字都不敢说,一脸恨不得从来都不知晓才好,想要跟着我去后院,却又不敢靠近。谁叫我一直都是那么沉闷正经的性子,平时也不同他们怎么亲近,如今更是冷淡,所以他们都不敢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都别跟着来了,”我最见不得人为难,也见不得他俩一副丧门星的模样,扔下句话给不知所措的阿大和阿二便再也不想管了,“我也不缺人伺候,叫我清静清静罢。”
这话一出,果然后院变得十分“清静”。原本服侍二娘的丫头不少,整天嘰嘰喳喳吵个不停,可自从我住进来后,就全都被打发走了,换来两个手脚麻利但为人沉闷老实的,整个院子一下子安静了不少。我知这必然都是阿縝的安排,可他本人我则是从那日起便再没见过了。
事实上我并没有在同霍縝闹彆扭的意思。虽然他叫我不要再说下去的那一刻我确实非常震惊,但那种震惊并不是源自他不再对我盲目地听命服从,而是那一瞬间我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失去控制了。这种出离的愤怒并不是第一次產生,我原本以为那只是因为她那个令我最痛恨的姓,她的亲大哥毁了我的一切,我激烈的情绪完全情有可原,可现在陛下已经答应要彻查这个案子,一旦查明,夷嵐珣就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但为什么我对于夷嵐氏的仇恨却没有丝毫减轻反而愈演愈烈?我忽然感到十分害怕,那些曾在无数个不眠的深夜里,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已经完全佔据了上峰。
就算夷嵐珣死了,被五马分尸,被凌迟,在油锅里滚过,被碾碎了扔进烂泥里,我所失去的一切还能弥补吗?我失去的便已经失去,无论如何都回不来了。双亲活不过来,我额上的金印也不会消失,所有的一切还是现在这狼狈扭曲的样子。
我躺在椅子上闭着眼一动不动,春风和煦还带着花香的甜味,西津短暂的春天是一年中最好的辰光,可我却像是一滩发臭阴冷的黑泥碍眼地待在那里,任凭晾晒,仍驱不走那深藏在内的寒意。
忽然,身边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响了起来,细声细气地问道,“鸣儿,你怎么不高兴?”
我睁开眼,朝旁边瞥了一眼,结果二娘神色紧张地抓紧怀里给孩子穿的小衣服——那是她自己一针一线亲手缝製的。我家开的是布庄,也卖成衣,二娘的针线活儿自然很不错,只是她现在混沌又痴傻,眼睛也不好,手也不如以前灵活了,手上被针扎得一塌糊涂,做出来的小衣服还不是把袖子给缝死了就是里料没缝上。儘管如此,她却是十分认真,哪里不对了就拆了重新做,还要用最好最舒服的料子,不让她做就会像个孩子一样不停地哭闹。我不知她是给谁做的,做来又有什么用,费这么些功夫,看着就叫人难受。我伸手想要从她怀里把那件快完成的衣裳拿出来,那上面还有针,我怕她不小心又扎到自己,可她却像是活见了鬼,完全不认识我似的,在我的手还没碰到她时就立刻惊恐地朝后退去。
“不、不要……不要抢……不要抢我的孩子……”她流露出惊惧万分的表情,与此同时眼睛里竟滚出眼泪来,令我措手不及,只得訕訕地收回手。我同她一向都不怎么亲近,这会儿只能生硬地安慰了她两句,自然不见效。我下意识地逃避,遂叹了口气,起身准备离去,却不料又被她抓住衣角。
她的表情怯怯的,就像过去她面对我时常常会表现出来的模样。
我心头一软,问道,“认得我是谁吗?”
“孩、孩儿……我的……”她望着我,嘴里颠三倒四说不清一句完整的句子,只是不断地重复着几个词。她举起手里快要完成的小衣服,语焉不详地说道,“鸣儿,给鸣儿。”
我低头细看,她如枯枝一般的手指正轻抚过衣服上绣着的一隻白色小鹿,那只鹿儿除了顏色稍稍有些怪异之外,体态优雅十分美丽,形态状貌栩栩如生。我心里忽然生出一丝莫名的惶恐,不敢再细想下去,可她却像是不依不饶,又念叨了起来,“鸣儿……鸣儿要白色的鹿儿……我的……我的孩子……”
我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便紧紧抓住那只绣得精巧的白色小鹿,双眼有些鼓胀的酸涩感。
“喜欢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点了点头,却再也不敢看她了。
“不要难过了……”她不知道我的局促和震惊,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道,“不要……鸣儿,不要不高兴……娘重新给你做……”
“我没有……”那个字眼像针一样落进了我的耳朵里,我心中忽然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我没有不高兴。”我勉强挤出一抹微笑,拉住了她的手,问道,“你要送给你的孩儿吗?他在哪里?”
她浑浊的眼睛久久地凝视着我的脸,但目光却极其温柔,令我完全没有了躲避下去的能力。她突然反扣住了我的手,眼泪再次滚落下来,开始失声痛哭。
“鸣儿……鸣儿……被抱走了……夫人……呜呜呜……”
她哭到最后声音竟开始哽咽,上气不接下气,我连忙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她靠着我的肩,眼泪越来越汹涌,不一会儿,我肩膀那处的衣料顏色便成了深色。那温热的泪水洇了进来,烫痛了我的皮肤,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尚处在震惊之中没有回过神。
人老了,就像树一样,茂盛的枝叶都掉光了,变得又枯又干,慢慢萎缩,最后在某个冬天彻底死去。靠着我的女人被病痛折磨得已经瘦得不成人形,她哭累了又很快昏睡过去,我低头看了一眼她满头华发和脸上乾枯褶皱的肌肤,很难想像她年轻时的模样。
阿縝正站在后院门口,不知已看了多久。我对他招了招手,他先是微微一怔便立刻走了过来。
我把靠着我的二娘抱进了屋里的大床上,为她盖了层薄毯,又唤了丫头仔细照看她,阿縝一直默默跟着我,寸步不离。
“你早就知道了吗?”我看着她,问身后的阿縝。
他轻轻地应了一声,我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刚走出房门就被他从后面一把抱住,我挣脱不得,他的手臂铁钳似的将我锁得死死的,我又气又急,又不想吵到屋里的人,只能咬着牙,压低了声,恨恨说道,“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放开我!”
他仍是沉默,手臂趋于收紧,勒得我两肋生疼,还把头埋在我的颈窝里,抽动了两下鼻子,算是无声的回答。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这个木訥迟钝的人唯独对于我的事情会格外敏感,憋了这么多天,却还是昏了头。我几乎可以料定必是有人在背后为他出了这么个无赖的昏招。我对他这一行径火冒三丈,怒道,“放开我!你听见没有!”
他一颤果然立刻松了手,我连看都不看他,迈开大步只想快速离开此地,这回他越过我拦住了去路,却是不敢再接触我了。我刚要再次发作,却见得他眼圈发黑,脸上难得显出如此明显的倦容,我那些痛駡的话都到了嗓子眼,又像是哑了火,全都咽了回去。
他眼中血丝明显,还透着焦虑,却訥訥地张着嘴什么话都不会说,只会可怜兮兮的看着我。
“霍縝,我认识你十多年,可今日却只觉得是第一次认识你!我原本以为你我之间亲密无间可以足够坦诚,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信赖的人,却不曾想,你竟然也会瞒着我,而且还是……”我越说越激动,声音都跟着有些哽咽,我是真气到伤心了,遍体生寒,就连牙齿都忍不住打颤,浑身上下有内及外说不出的难受。
“我……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只是……”他脸色苍白,小声地说道,“不要生气了。”
我疲倦地摇了摇头,这件事来得太突然,足以颠覆我这十几年来早已形成的认知,我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最好一觉醒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更重要的是,此时此刻我不想面对阿縝,我怕我们会争吵,会失控地将那些我难以独自承受的情绪全都倾泻出来迫使他同我一起分担。事实上,我真正害怕的不仅仅是他开始对我有所隐瞒,而是我们之间的感情因此有了无法修补的裂痕。一想到这样的结果,我就有些失魂落魄,霍縝早已对我如此重要。情可以令人生,可以叫人死,亦可以使人患得患失,面目全非得连自己都不认识。
“我没有生气。”我试图平静地说道。
他对我的脾性瞭解得很透彻,顿时紧张了起来,“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我只是……只是寻不到合适的时机告诉你……”
我眼睛像是有些不适,痛苦地闭了起来,像是只要他不在跟前,我就可以控制自己的言语,可事实却是截然相反,“你也寻不到时机告诉我你要和郡主见面?”
他立刻绷紧了浑身的肌肉,仿佛如临大敌,再开口时竟还有些结巴,“我从没有偷偷瞒着你和郡主见面。”
我心里无比唾弃自己,可这个问题确实困扰着我这些日子,所以才会脱口而出,而他的回答立时就叫我心头舒畅了许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见我不答,那张原本总是没有表情的脸上急得满头大汗,“没、没有,真的没有,我没有骗你。她有送过两次信笺给我,我都没有去……”他来不及思忖,直接抱住了我,却手脚僵硬虚虚地揽着我,脸有点红红地说,“我已经有你了。”
我那颗心在胸膛里突突地跳,悲喜交加。他总是习惯沉默,从不会如此直白地袒露自己的心声,如今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着实令我欣喜不已,可我竟从中凭空生出一丝疑问,不知他会不会是在骗我。
我不由露出一丝苦笑,阿縝压根就不是会花言巧语的男人。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便是如此脆弱,若在从前,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会相信,可现在,我竟连他这番难能可贵的剖白都会生疑。狂喜与甜蜜也因此被冲淡了许多。
“还有一件事。”
我强装镇定地抬起头直视他,紧盯着他的双唇,无比害怕从那张嘴中又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秘闻来。
他拉起我的手,“陛下赐的宅子已经修整完毕,少爷可愿随我去看看?”
事实上,我内心已经对此极为抵触,可骨子里对霍縝的依赖以及手掌传来的熟悉温度还是令我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就跟着他走了。走过的小巷、路过的店家都越来越熟悉,我忽然有些害怕,猜到了阿縝要带我去的目的地便站住不肯再往前面走了。他也不急,陪着我站在熟悉中带着陌生的街道上。
那条我阔别三年多曾经日日都要经过的街。
都说近乡情怯,上京的那处鹿宅也不过是我家眾多大宅的一处罢了,可对我而言意义却有些不同。来到上京之前的幼年记忆已经十分模糊了,所有鲜衣怒马的少年时期都烙上了上京奢华艳丽的鲜明印记,就算我是一棵移栽来的树,也是在这里生长、发芽,就算我再如何不喜这地方,也难以否认,我早在这里留下了一半的心魂。
阿縝也不催我,只是紧紧地牵着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走吧。”我从嗓子眼里艰难地挤出了这两个字来,既然都已到了这里,我又如何回得了头。阿縝点了点头,默默地跟在我的身侧。
一进入原来的那扇大门,我就有些暗暗吃惊,穿过前院,我一间间的屋子看,傢俱摆设都和原来一模一样。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花园里种的花竟还是当年种的那些。我当然知道这些不可能在三年里得以如此精心的保存与呵护连一丝一毫的改变都没有,那这些日子以来阿縝每日早出晚归便都是在重新佈置这些吗?
我快步跑进了自己原来的那间卧房,只是站在门口朝里面望了一眼就仿佛被定住了一般,令人生出一种错觉,我不过只是刚刚离开又回来了而已。
我轻轻缓缓地走了进去,仿佛走进脆弱的梦境中,手指拂过书桌、床架,还有那张我小憩时的软塌,就连垫子都还是原来那个绣着金牡丹的。
“缺了一些书。”阿縝见我在书桌便徘徊,有些遗憾地说道,“少爷看的书很杂,我读书少,总是记不住。”
“够了……”我眼睛有些酸涩,眼前也被水气氤氳得模糊,“这些已经够了……”
“除此之外,阿縝再无任何隐瞒……”
我心中说不上来是何滋味,酸甜苦辣调到了一处继而塞满我整颗心。他走过来抱住了我,我俩像是被遗弃在这梦境中的孤儿,只有彼此。我闭上眼,似是有泪珠从眼角滚落,打湿了他的前襟。
“够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我们很快就搬进了原来的鹿宅。虽然之前的地方也很好,可到底还是不如故居令我有温馨的归属感。至于我和阿縝之间那点误会也早已烟消云散,和好如初了。那群丫头又开始嘰嘰喳喳,一扫之前府上沉闷,我见到好几次她们簇拥着阿宇,催他说些我们以前的旧事,令这总是无人注意的傻小子一下子备受关注好不得意。
阿縝虽是一张冷面不怒而威,对着外人总是面无表情,可相处久了,那些丫头小廝们各个都不怕他,“阿縝哥”、“縝哥”叫得十分亲切,大胆的还敢调笑两句,倒是见了我,拘谨规矩了很多,只是我近来心情实在不错,也不怎么计较他们这些放肆、没大没小的言语了。
阿縝现在被朝廷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可谓风头正盛。他先是凭空冒出来夺了武状元,眾人还没摸清楚他的家世背景,他就又带来了长得与冯幻相像的我在朝堂上搅成一团乱,所以对他猜测观望的很多,但打探消息、存着拉拢心思的更多。起先我为此十分担心,怕他应付不来官场上的那些心计,幸好他那副外表不是容易亲近的,少言寡语反而教人以为他城府很深,禁军里虽然也派别林立,可到底都是些习武之人,相比之下,心思也稍显单纯,所以日子至少到目前为止还算是平稳。
儘管这次乔迁之举不足为外人道,但因为阿縝的缘故,还是难免惹来瞩目,有人摸到了门道,立刻提着东西上门贺喜。以往阿宇都能将人打发走,可这回我却见他急匆匆地朝前院跑了进来。我放下了手中的书,他都来不及进屋,隔着窗子就对我喊,“少爷!宋三公子来了!”
我想都没想,便反问道,“哪个宋三公子?”
阿宇一拍大腿,急得满头大汗,“啊呀!就是宋尚书家的公子啊!你难道把他也给忘了?”
“宋瑉?”我一惊,虽还有些不敢相信,但人却已经从软塌上跳了起来,连鞋都顾不上穿冲出屋子推开迎上来的阿宇就往前厅跑。
光着脚踩过石板,我却完全没有心思去在意,阿宇不知道,我忘了谁也不能忘记他。当我赶到前厅时,他正坐在椅子上喝茶,只留给我一个侧脸,轮廓看着有些清臒,少了些神采飞扬。
他听见动静放下了茶盏,扭过头看到了我,盯着我的脚看了一会儿,笑了起来,“子放兄,别来无恙?”
我拢了拢身上的衣袍,不用看也知自己现在是何模样,必是头发松散,衣服未换,还光着一双脚,没有个见客的正形。我有些羞愧,既为自己此刻仪容,也为他曾不顾自身安危在陛下及百官面前为我仗义执言、讨个公道。儘管我们相识很长时间,也算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可我内心却觉得自己与他不算十分亲厚。我只是一个商人之子,却被父亲送进了充满达官显贵的贵门学堂,少年人的自尊心作祟令我没有听从父亲的命令巴结奉承我那些出身显赫的同窗,相反,而是很少与他人来往,这么多年也就只有宋瑉与薑慈二人与我还能称得上是关係不错,那还多是他二人主动。我自问对待宋瑉颇多敷衍,碍于情面过多而非真的喜欢同他交友。事实上,我觉得他为人轻浮,口舌油滑,令人招架不住。同我是完完全全相反的性子。
“别来无恙。”我轻声说道,看着他心情十分复杂。
他没有任何调笑我的意思,竟只是又打量了我一番,口吻真挚,“我亦觉得你现在应该是过得不错的,看来确实如此,他把你照顾得不错。”
我默然不语。他没有问起任何关于我流放期间的事情,我其实并不介意他询问这些。他像是看出了我的困窘,说出了来意,“我只是来看看你,子放,再来同我喝杯茶吧。”
我赶紧命人重新泡一壶碧螺春,穿上追过来的阿宇给我提着的鞋,坐到了他的对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崇翘呢?”我没什么话说,既然他无意,再提起旧事已无必要,不如说点眼前的。
宋瑉大概没想到我会主动问起崇翘,有些讶异,但那至多也只有短短一瞬。他低着头随意地用茶盖撇了撇茶沫儿,淡淡道,“我很久没见过他了。我能出来走动之后,他也没来找我。”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幅模样,动作姿态依然瀟洒,可我却从那平淡中读出了几分落寞。我忍不住问道,“那你没去找过他吗?”
他微微一愣,紧接着便猛咂了一口茶,被热茶烫了嘴,眼角有些微红,口齿不清地说道,“为何要我去找他?又不是以前他出不了红楼,凭什么……”
我担忧地看着他,道,“你慢一点。”
他咳了两声,终于平復了下来,也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失态,转而一笑,还是以前那风流倜儻、洒脱随性的笑容,“随他去吧,我也有自己的消遣,他来了也不一定见得到我。子放日后可有何打算?还想要回太学院的话也并非难事……”
我摇了摇头,经过这么多事,我对读书入仕已没有太大的兴趣了,学堂里先生讲的那些孔孟之道还不如冯幻旧居里的那些数量庞大又有有趣批註和笔记的杂书吸引我。虽然现在我住了过来,可那边的屋子我也常差人去打扫,自己为求静心也会去那里坐坐。倒是宋瑉,他是宋尚书之子,父兄对他也寄有厚望,只是经过此事会令他仕途添阻。宁察郡王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宋家在朝堂上的处境恐怕并不会太好,否则宋尚书也不会称病不上朝了。一想到这些,我心里就十分难受,对此我无以为报。
“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向随遇而安,既不爱当官,也不喜欢做生意,可我鹿家现在却连一间店铺都没留下。到底是我祖上產业,不能就这么败了,怕百年之后鹿鸣无顏面对列祖列宗。”
他停顿了一下,道,“若有必要,儘管开口。”
他此言如有一股热泉涌出将我一颗心熨得滚烫,我不由眼眶一热,道,“你也是。”
宋瑉笑了一下,走过来在我面前停下,微微探过头来,举止十分放浪地在我耳边轻声问道,“啊呀,子放这是终于肯同我交心了?若早知如此便可赢得子放的心,我就不该白白做那么多年无用功,唉唉。”他连叹了两声,我伸手抵住了他的胸,斜睨着他,道,“你老是这样,别人可分不清你是否是真心。”
他眯着眼笑得像只狐狸,“子放知道我是不是真心就行了。”
我瞥了一眼门口站着的高大身影,轻咳了一声,道,“我只知道你再不离我远点,可就要倒楣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宋瑉闻言扭了扭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霍縝,眨了眨眼睛,又扭回来看我,接着一把搂过我的肩,小声问道,“子放,你不会真的同他……”他略作停顿,语气中有些难以啟齿的意味,“晚上睡一张床,做了那种要挨板子的事?”
似乎确有那么一桩罪名,可我却已经想不起来了。他见我默认面露菜色,仿佛难以置信,“子放你同我一样,只是玩乐吧?你以后可还要娶妻生子的,你们鹿家可就只有你一根独苗了。”
“玩乐?”我微微一怔,看着宋瑉的目光有些不自然,他在秦楼楚馆四处留情,对谁都像是捧出十二分的喜爱,实际不过是戏弄别人真心的手段,对他而言可能不过是一场关于情爱的游戏。我不知为何,听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心中为崇翘有些不忿,出言呛了他一句,“我和你不同,我自然是认真的。感情岂可用于玩乐?我和他都是真心实意对待对方的。至于娶妻生子,”我瞄了一眼霍縝,横了横心,将我心中一直以来的想法全盘托出,“他若不负我,我必也不负他。”
宋瑉猛地松开手,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喃喃道,“这万万不可,若你爹娘还在,岂容你这般胡来?”
“我是真心喜欢他的,这怎么叫胡来?我是逃过死劫的人,早就想明白了,人生匆匆不过沧海一瞬,怎么过也不过几十年,娶妻生子延续血脉是一种过法,寻一个相爱交心的人相伴也是一种过法,他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係呢?更何况,我还能有几个二十年同他一起过?”宋瑉步步后退,我步步向前,对于他的惊慌失措我视而不见,追问道,“若你遇到一个十分喜欢的人,难道不想同他度过馀生吗?万事有造化因缘,能不能是一回事,可想不想又是另一回事。我只问你,你想不想?”
宋瑉脸色惨白,我知道他心中必然已经心乱如麻,无法作答,可每个人心里都一定有一个清晰的答案。
我亲自送他出门,阿縝一直跟在我们的身后,宋瑉有些神游方外,似是还没有回过神来。像他这样流连花丛却片叶不沾的公子哥原本应该对我这番话不屑才对,如此反应实有古怪,我隐隐觉得应该是我说中他的心事了。
目送宋瑉的身影在巷尾消失,一回身,就见阿縝盯着我目光深邃,我想他肯定已经听到我同宋瑉的那些话了,脸不由有些发热,目光四处乱飘就是不敢瞧他,顾左右而言他,“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我边说边低头往回走,他只是慢慢跟在了我后面,随我一起回了屋,道,“没去禁军营。”
我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吗?”
结果,他却没有回答。我察觉出异样,停下了脚步,发现他眉头紧蹙,欲言又止。我心头“咯噔”了一下,又追问一遍,“到底怎么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霍縝这才松了口,“前几月,陛下屯兵苍那关为报东泠偷袭之仇,两方对峙数月来,边境摩擦频繁,但没有爆发大的衝突,伤亡也不严重。可是,今日八百里加急传来,苍那关突然失守了。”
我一惊,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苍那关地势险要,进可攻退可守,乃我西津屏障,若被敌人攻破,便如门户大开任人宰割,所以一直以来都囤有重兵把守严防。整个西津都还记得当年冯幻智取苍那关,生擒陵氏皇族,这才奠定了新朝的故事。可这才短短几年,固若金汤的苍那关竟能被那个一直以国力孱弱、险些被西津收入版图的东泠攻破?难道他们东泠也出了个像冯幻那样翻云覆雨的人物?还是他们东泠人可以插上翅膀越过重重阻碍飞过来不成?若不是今日说出这话的人是阿縝,换作别人,我必然嗤笑一声,毫不在意。
“要说突然也不算突然。云城里混进了很多细作,守苍那关的易阳军叛国了,”他目色沉沉,看着我有些犹豫,吞吞吐吐道,“听说是孙行秋带领唆使的。”
“不可能!”我下意识地拔高了嗓门反驳道,“我不相信,我绝对不相信!孙行秋不是那种人!”
“这次有死里逃生的云城知府的证言……”
可我已经完全听不进阿縝的任何话,我摇着头,打断了阿縝,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这绝对不可能。虽然我同他相处时间尚短,可他的为人却毫无造作,更别说会反叛朝廷了,这当真是个笑话!”
我见阿縝不言不语,忍不住抓住了他的双臂,有些迫切地问他,想要从他那里也得到肯定,“阿縝,你是见过孙行秋的,难道你也认为他是一个会通敌卖国之人吗?他与陛下之间不仅仅是君臣,也曾是朋友。陛下虽出重金悬赏,却并没有真正想要过他的命,只是以为冯幻还活着,孙行秋是知情人,想要逼他出来而已!”
阿縝怔怔地看着我,眼神却慢慢地暗了下去,“少爷又如何知道这些?也不过只是猜测罢了。这次事实就在眼前,加之人证证词,恐怕陛下震怒之下,是真要孙行秋的命了。”
阿縝的话才是理智的,而我只是不断地用我的情绪和感受来证明孙行秋的清白。对此我颓然无力地放弃再开口,而是站在那里独自难过。
他叹了口气,伸手抹了抹我有些发热的眼角,顺势抱住我,轻轻抚着我的背,道,“少爷也不用太担心,清者自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把脸埋在了他的胸口,情绪慢慢平復了下来,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
阿縝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我抱紧。
“宁察郡王……”我轻声地说道,心里却已经一片澄明。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有他的门生、党羽上书劝諫陛下要求撤销宁察郡王的禁足之令,派去容城查案的也始终没有进展……”
我冷笑一声,“我早该想到,只要他的人还在朝中,他的妹妹还是妃子,他就永远不会倒,我家这种惨事又算得了什么,怎么可能动得了他分毫?我也算高兴了几天。”
“少爷……”
“他会重掌兵权吗?”
阿縝点了点头,“也许,陛下还没有决定。谁也不知陛下究竟在想什么,他像是另有打算。可无论怎么办,这场仗终难避免。可我担心的是连军衣都点不齐,士兵们都还穿着前几年冬天发的厚重棉衣,更糟的是粮草短缺……”
我听到霍縝长叹了一声,从他的怀里仰起了头,他的双眼正凝视着远方的天空,我顺着他的目光一齐望了过去,却只看见一片碧蓝澄澈。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战火虽还没有从边关蔓延过来,但人心已然惶惶。街上的店铺大多还在照常经营,但不少都掛出了铺面出售的牌子,细问之下,都是掌柜准备卖了店拖家带口回乡去了。我怀里最后那一点父亲留给我的银票换回来了原本属于我们的那间城门大街上的珍宝店。那块胡杨木的隶书招牌已经换了下来,里面已经完全拆空,空空荡荡得令我已经回想不起来前几个月刚刚在这里发生过的事,也想不起来它原本最初的模样。
“少爷。”我循声回头,只见阿縝扛着一块我家的老招牌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后,“现在就掛上去吗?还是要先烧香拜神?”
我上前为他擦擦那一头的汗,道,“掛上去吧,我没这么多讲究。”
他身手越来越不错,可我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牢牢地盯着他的动作就怕他有个万一从高处摔下来,所以招牌有没有掛歪我还真没特别仔细地瞧。倒是阿縝对此特别在意,爬上爬下好几次,势必要将那块招牌摆放得端端正正。
“‘昌仪布庄’……”有人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了我家的招牌,念出了我老祖宗的名讳,我心头思绪万千,也不知列祖列宗泉下若有知,可否稍稍原谅我这没出息又累及家业的不肖子孙。
“你瞧瞧,那人是不是武状元郎?掛招牌的那个。”
“得了,你可见过状元郎替人掛招牌?”
“这样好样貌好身量见过都不会忘,我肯定不会认错。再说了,换了别人,飞黄腾达后自然是不会,可霍大人不一样的。”
我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两个妇人正在小声交谈,可我离她俩挺近,所以她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都进了我的耳朵里。
只听一人问对方有何不同,另一人答,“霍大人有情有义,听说以前这鹿家的少东家救过他的命,多少年前的事了,结果后来他出事霍大人为他伸张正义,还不惜得罪宁察郡王呢。”
我笑了,这哪儿跟哪儿,不知我那点事情都被市井传成什么样了。
“哎呀,这么说来霍大人可真是个顶天立地有情有义的好男儿。不仅生得俊朗,还有大好前程,也不知哪家的姑娘能得他青眼相加?若我还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噗哧,你这是后悔那么早嫁人了吗?”
我冲着阿縝喊道,“成了,成了。掛个招牌没完没了了。”
阿縝这才停下来,他从上面跳了下来,走到我面前搔搔后脑勺,似乎还想解释什么,可不知为什么突然又把话给咽了回去,脸上却露出了十分无辜的表情,轻轻地握了一下我掩在衣袖里的手指。他小动作十分掩人耳目,若是特别不注意根本不会有人知晓,可我却因此而心跳大乱。其实从一开始阿縝过来,围着看的人就不少,显然其中有不少人都认出他来,他自己倒是毫无自觉,我原先也是不在意的,总觉得我和阿縝正大光明,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可我却十分不乐意他们盯着我的阿縝,仿佛自己一块私藏的美玉被别人发现了,光瞧光议论还不够,恨不得想要抢到手里看个仔细。
我转过身,露出个笑脸,冲围观的人高声喊道,“承蒙各位街坊邻里关照,小店今日算是重新开张,掌柜虽然换了个年轻的,可招牌还是老的,东西也会和原来一样。下月初八正式经营,还请各位多多照拂。”
这世上哪里还有我这般傻的人在这当口开布庄。城外烽火连天,如此光景还有谁会裁新布做新衣?我自然对重开布庄有些犹豫,就怕到时候做不下去。倒是阿縝宽慰我,总不能每天都担心这仗会不会打过来,无论如何,我们自己的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忙碌了大半天已近黄昏,看热闹的人纷纷散去,这还没到正式开张,我就已经累得半死。
“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阿縝紧张地问道。我摇了摇头,道,“我在想到时候要请几个帮工,给多少月钱。”
阿縝道,“还是原来那帮老伙计,比原来多一成的工钱。有些实在不愿回来的,我也找了些机灵的学徒顶上了。”这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我脑中一片空白,呆愣地看着阿縝,像是没有听懂他说的话。他淡淡地笑了一下,低头顶了一下我的额头,道,“会好起来的,会和原来一样的好。”
我点了点头,仍是一句话也说不出。这绝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做成的事,从几乎没有一点变化的鹿宅,再到他拿来的我家的老招牌,他根本一直都坚持着终有一日我这个流放昆稷山不知生死的人会回来。他尽他一切的力量,让我们的生活回到原来的轨跡上,而我直到今日才意识到在这背后他所做的远远比我看到的、想到的要多得多。
“这棉到线再织成布,还要扎染晾晒,要有经验丰富的熟手。”
“那我……我又只能做半吊子什么也不会的大少爷了。”我声音低低的,却并不是因为不高兴,“我要怎么办才好,阿縝。我越来越离不开你了。”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抓住了我的手,怎么都不肯松开了。我俩就这样拉着手准备回家去,刚走了没几步,他就忽然停下了脚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个男人骑着马在不远处正看着我们。他可能已经来了很久了,人群散去他却没有离开。他那是着那身一尘不染的紫袍,戴着玉冠,目光落在我俩相牵的手上,半晌之后,方才收回了目光,直视我们。
“不知羞耻。”
阿縝握住我的手骤然一紧,腿已经朝前迈出了一步,可我却在他前头先开了口,“好久不见郡王殿下,不知近日可否安好?”
“哼,小人得志。”他看了看刚掛上去的招牌,又是一声冷笑,“我饶你一命,没想到你却想着要我的命了。看看,这是真打算扎了根同我斗到底了。”
“郡王殿下此言差矣,我不过是在虎口下讨生活罢了,就算我的命再怎么贱,也是父精母血所化、我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岂是郡王殿下说要就得给的?”
他微微一怔,小声咕噥道,“倒是一样的牙尖嘴利。”
“我不是冯幻。”我再次声明,“这世上不少人年纪不大,可都老眼昏花了。”
我能感觉到阿縝扭头的动作,他在看我。不止是他,事实上就连我自己也有些难以置信,这并非逞一时爽快,而是我慢慢体会到这世上有强大、有弱小,但永远不会有最强与最弱,这些都不过只是暂时的、相对的。
我曾经觉得他一手遮天不可一世,即使现在,他骑在马上我站在地上,可他再也不能仅用一根手指就可以捻死我。
他眯着眼睛看了我好一会儿,才留下两个字,“等着。”
夷嵐珣拉紧韁绳,临走前忽然想起了什么,指着阿縝,有些兇狠地喝道,“离我妹妹远点!”接着,一夹马肚,头也不会地走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日落之前我和阿縝就到了家,看了宋大人差人送来的信笺,我冷笑了一声,当作没看见搁置在了一旁。夷嵐珣的出现并没有冲淡我老店新开的好心情,我兴致高昂一直忙到深夜,直到眼皮黏在一块儿才窸窸窣窣地爬上床,可刚准备睡下却听见门板被人重重地拍打。
“少爷!少爷!您睡了吗?”
阿縝在我的肩头按了按,自己披上外衣下床开了门,只听他低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阿縝哥!”阿宇像是见到了救星,他急切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说话颠三倒四,可还是能从中分辨出“二夫人”、“醒不来”这样的字眼。我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对阿宇道,“别说了,带我去看看。”
二娘现在住的地方是整个宅子里最舒服最好的。冬暖夏凉,常年阳光充沛,草木繁茂,曾经是我娘——或许我现在不该再这样称呼她——大夫人养病时住的院子。只是离我原本自己的房间尚还有些距离,以至于我现在有些后悔,为什么还要把她放在那么远的地方。阿縝把他自己的外衣披在了我的身上,不小心触到了我冰冷的手,便握住不放了。我心里烦闷,又十分着急,无助地看了他一眼,只听他柔声安慰道,“会没事的。”
我当然也是如此希望,可天不遂人愿,等我到的时候,二娘已经神志不清,气出的多进的少。大夫早就请了,可外头宵禁,入夜之后不得随意走动,所以到现在还没到,我烦躁地在屋子里踱步,不小心踢翻了铜炉,烟灰散了满地,很快便凉透了。
“鸣儿……鸣儿来了吗……”
我听到她虚弱的声音,大喜过望,忙奔到了床边,握住她的手,“大夫马上就来了。”
她的眼睛一直看着我,事实上她得了病之后经常会神识混乱,大夫说她是认不得人的,可我总觉得,她也许认不出别人但一定能认得我。果然她看着我微微地笑了起来。
“鸣儿真的来看我了,”她竟然变得口齿清晰,字句清楚,“那我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你不会死的。”我立即说道。
她笑着拍了拍我的手背,便不再说下去了。我知道她对我从来都非常好,万事都依我,总是默默留心我的一切,我的喜怒哀乐她全都知晓。此刻我明明有许多话想要同她说,临到头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对……对不起……”我突然哽咽,千言万语及从知道真相后多日来复杂的思绪终只化成了一句道歉,我的眼泪像是决了堤,全都涌了出来。她见我哭,便急切地想要用手为我抹去眼泪,可手却没有力气始终抬不起来。
“少爷,大夫来了!”我立刻抹了把脸上的泪水,起身让出位置请大夫为她诊脉。可不知她突然从哪里来的力气,抓紧了我的手死活都不愿我离开,嘴里又开始含糊地念叨着我的名字,听得我难受至极,俯下身在她耳边道,“娘,我不走,我就在这里。”
这一声叫出口并没有我想像中那样艰难,她眼睛亮了一下,有泪珠从眼角滑落下来,终于松开了一直紧握着我的手。
大夫把完了脉,对我摇了摇头,开始收拾药箱,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便有些急了,“大夫,您好歹下个方子,多少钱都可以!”
“病入膏肓,已药石无灵,”这大夫常来为二娘诊治,对她的病情十分熟悉,“我也就直说了吧,也就在今夜了,公子还是准备后事吧。”
他话音刚落,屋子里便有啜泣声像是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在了我的心上,疼痛并不剧烈却像是毒萝捆紧了我的心脏,慢慢收紧,疼得喘不过气来。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又回到了昆稷山,在那雪山苍柏之间陡生出的绝望一直如影随形的跟着我,不曾有过一刻的安寧。我自以为我已经一无所有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可不知不觉又落入了命运摆佈的游戏之中。
揽在腰上的手温暖又有力,我一抬头,便触到了阿縝担忧的目光。我腿有些发软,在他的帮助下堪堪站稳,便立刻摸索到了床边,将她粗糙乾枯的手握在手中里,请求她不要睡去。
这个夜晚很难熬,到了后半夜她时而昏睡时而清醒,连水都喝不进一口。她在弥留之际把阿縝叫到了床边,抓着他的手似有千言万语,却只能徒劳地张着嘴喘气。她把我们的手放在了一起,最后看了我一眼,便闭上了眼,再也没睁开。
这世上少了一个真心待我好的人,可终是连句话都没有留给我。
我这一生註定有许多遗憾,但毫无疑问,没有好好侍奉她是我无法弥补的悔恨与亏欠。
阿縝也换上了一身縞素,同我并跪在一起。他往火盆里添了一把纸钱,火光一下子变旺盛,热浪铺面而来,我能感觉自己的眼泪被蒸干,只留下咸咸的痕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这七天几乎不眠不休,都在灵堂守灵,一双眼睛又红又肿,不管睁着还是闭着都很难受,阿縝一脸担心地看着我,小声劝道,“少爷去歇歇吧,这里我守着。”
我摇了摇头,又一次拒绝了这一建议。
阿縝坚持,“你身体会受不住的。她最捨不得你,怎么会想见你这样折磨自己?”
“我没事。”我哑着嗓子说道。
他不答,突然搂住我的背,抄起我早就麻木没有知觉的双腿,将我一把抱了起来。我惊恐万状,挣扎着想要下来,却见他脸上露出了甚少见到的悲伤神色。
“接下来还有很多事等着你,现在你必须先去休息。”
我努力眨巴了两下眼,睁大眼睛看着他,发现他的下巴已经冒出了短短的胡茬。我停止了反抗,乖顺地窝在了他的怀里,还没到房间的时候就已经昏睡过去人事不知了。
还没来得及从悲伤的心情中解脱出来,我就不得不面临又一难题——将她安葬在何处。和父亲、大娘葬在一起并不合适,他们夫妻伉儷情深,只是独缺一个延续血脉的子嗣而已,因此才会有我生母进门,她这一生因我被困,死后我又怎么忍心让她再沦为陪衬。我问阿縝,问他想不想要自己的孩子,他未曾半点犹豫便说自己最开始便孑然一身,之后遇到我,便再也不需要别人了。我笑他不懂,一个自己的孩子是不一样的,他会有与自己相似的面容,是自己生命的一种延续。想想杨牧晨一代传奇,坐拥西津,若他没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等他百年之后,这万古山河又该留给谁呢?
可就是在如此世情之中,我的阿縝才显得格外难得。
“我也只要你就好。”我轻轻吻了他的脸,看他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我好不容易忙完了二娘的后事,刚喘了口气,新开张没多久的铺子又出了岔子。因为战事一触即发,谁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开战,棉、麻之类的原料也是一天一个价,这生意才刚刚开始做就註定要血本无归。我硬撑着一口气去同那些南湘商人们交涉,一天下来连口饭都不能好好吃,好不容易谈下来一笔买卖,成本也是比以往正常的进价多了三成,我心知此举必不得长久,至多只能解我目前的燃眉之急。
前线边关紧张,各地包括上京城里也早就戒严,入夜之后便不可随意走动。阿縝回来得一天比一天晚,常常直到深夜才会到家。我一天里大部分时间都见不到他,只有晚上等他回来之后才能同他说说话,因此那点辰光我也倍加珍惜。
我看着他吃宵夜,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令我险些扑了个空,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今天操练了一天,出了一身的汗,还没来得及沐浴更衣。”
我索性拦腰抱住了他结结实实地靠了上去,手朝他那层层衣服里摸了进去。
“少、少爷……别……”
“我连你这儿都不嫌,还会嫌弃你脏吗?”
他低着头,扒着碗里的参粥,烛光中只见耳朵根有些微微发红。只要我一说些昏话逗他,他就害羞,脸上看不出来,耳朵却每每都十分老实。我使坏,故意凑上去朝他那片泛红的耳朵呵气,手上也轻轻捏了一把,他的手一抖,两三口就把碗扒了个乾净,接着往桌上重重一搁转头来扒我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屋子里还是很昏暗,我以为自己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忙慌慌张张地要起床。脑袋晕晕沉沉,我想不起昨晚把衣服脱在哪里,浑身处处都不对劲,连动动小手指都有些吃力。
幸好脖子还转动自如,我扭了下头,立刻就看见了近在咫尺的阿縝。他可能早就醒了,双目一片清明,看到那张熟悉的英俊面孔令我一下子就回忆起了昨晚的事,连忙把头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了一对眼睛出来瞅他,声音粘糯,“早。”
“不早。”他凑到我跟前,轻轻吻了一下我的眼瞼,舔了一下我的唇。他这会儿倒是气不喘,脸不红,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我问:“你怎么没去禁军营?”一看见阿縝,我又不想起来了,只想同他一起赖在床上做对懒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这寻常的问题反倒像是问住了他,他沉默了半晌后方道,“我要走了。”
听到这答案,我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阿縝不是个会在心里藏事的人,这些日子里时常同我说起前线战事,眉间忧虑日益加深,这些种种我都看在了眼里,此刻得他这一句心中豁然开朗。可我到底还是捨不得他就这样走的,儘管他说出这话时神情严肃,必是已经盘桓了许久才打定了主意,可我还是忍不住将话问出口来,“是要去苍那关吗?”
他略略讶异,见我平静如常,便将我搂得更紧了些,道,“陛下令宁察郡王领兵五万急赴苍那关,他领了军令状,誓要将失地尽数收復。”
我点了点头,我们陛下一代雄主,岂可受这等羸弱小国的欺辱,必要反扑,此前早有风声,竟不想来得这么快。可听说领兵的人是宁察郡王我又忍不住用小人之心度之了。
“是我自请出征的。”阿縝竟似知道我的顾虑,只是他的这句宽慰令我哭笑不得,“男儿自当保家卫国,更何况我本就领了军衔。”
“嗯,莫要怕他,若他故意为难你,你就回来咱们不干了。”我虽这么说,可心里清楚,这哪里是能说不干就不干的,又不是在我们布庄干活。将在外连君命都可不受,更何况这还是打仗,若想要借此弄死谁岂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阿縝为人还是过于单纯,不知人心险恶至极。我不动声色,可心里却已另有打算,我不能就让阿縝这么去,我谁都不信,更何况是那个宁察郡王。
我推开窗,湿气浓重的风扑面而来,眼瞅着是要下雨了。
“他出门的时候带伞了吗?”我问在屋子里收拾的阿宇。
他低着头脸憋得通红,回答道,“没吧。”
“行了。”我瞧他那彆扭的模样自己也跟着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就及时让他撤了手,他立刻长舒了口气,仿佛叫他收拾床铺是酷刑折磨。我看着天上乌云滚滚的样子,还是放心不下,拿起一把大油纸伞准备去接阿縝,又问道,“他说了几时会回?”
我上午醒过一回,被阿縝喂了点吃的,又赖在床上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近黄昏,阿縝却不在,问过他们才知阿縝去店里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没说,”阿宇咧嘴一笑,“少爷就放心吧,阿縝哥那么大的人,可不会走丢的。”
我白了他一眼,“我是怕你们阿縝哥被人拐了。”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刚走出门就瞧见巷口一顶挺眼熟的轿子,走近一看,往后门去的那条小巷里站着两个人,还是上次那位置,主角还是上次那两人。
“郡主所言,霍縝恕难从命。”只见阿縝朝后退了几步,语气有些着急。
“霍縝!你可别不识抬举!我们郡主救过你的命,现在郡主有求于你,你竟敢推辞!”那黄衫的丫头还是那般泼辣,咄咄逼人,我不禁皱起眉头来。
“郡主属意于你,要招你为郡马,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你居然还……”
我头中“嗡”的一声,抱紧了手里的伞,朝他们走去,只听霍縝道,“郡主若要我的命,只管拿出,霍縝毫无怨言。可是我心早有所属,无可收回,若这样迎娶郡主,岂不是欺骗郡主?”
我脚下一顿,只见夷嵐珂惨笑了一下,道,“我知晓了,今日所求无礼,还望霍校尉不要介怀。”那黄衫丫头似有不甘,不肯作罢,不顾主子阻拦,叫道,“霍縝!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郡主远嫁中州吗?陛下与郡王已经有了打算,想要用郡主与中州联姻,霍縝现在只有你可以帮郡主了!”
“我……”
“阿縝帮不了你们。”我在他们身后冷冷地开口。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我抱着伞一步步走了过去,看着他们脸上各自惊现的不同表情,道,“郡主应当很明白,您的婚事不是您可以做主的,甚至也不是郡王可以做主的。你想要叫阿縝如何帮你?上殿求陛下赐婚,将郡主许配给他吗?还是要带你私奔一走了之呢?”
“怎么又是你?鹿公子,恕我直言,此事与你无关。”
“没错,又是我。”我打开了伞,把它撑在了阿縝的头上,同他站在了一块,“怎么与我无关?你们郡主要阿縝可曾问过我?”
“霍校尉不是公子你的人,为什么要……要……”
那丫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羞得慌,看了看我又瞅了瞅阿縝,终似恍然大悟,再看我俩的表情分明多了几分嫌恶。
“你先回马车上去吧。”
“郡主……我们走吧,你还有什么同他们好说的?”
夷嵐珂不说话眉头紧皱,那丫头顿时泄了气,慢慢朝巷口的马车走去。
见状,我把伞塞进了阿縝的手中,道,“我也暂且回避一下。”
背过身多走了几步,薄薄的一层雨水落在身上,无知无觉,可不消片刻,衣裳便湿了,冰凉凉地贴在身上。我站在细雨之中,看街上来往匆忙的人,不知明日又有何突如其来无从预测的变数在你我身上发生。
身后的夷嵐珂不知会和阿縝说些什么,我已不会再在意了。爱自己所爱,求自己所求,热情、大胆,夷嵐珂虽是金枝玉叶,身上却有江湖儿女的洒脱,今日她孤注一掷,却不会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头上的雨忽然停了,我抬起头只见一把大伞撑在了我的头顶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完了吗?”我问他。
他点了点头,拥着我的肩膀朝回家的方向走,走了几步,阿縝突然停了下来,对不远处的马车道,“从今日后,便不能再与郡主见面了,此去中州路途遥远,还望郡主多加珍重。”
马车的车帘已经完完全全放了下来,也不知阿縝的这一声道别她有没有听到。
五天后,郡主匆忙出嫁,上京城在白日里也张灯结綵,掛满红灯笼,载着嫁妆的马车排起了长龙,比过节还热闹。我在酒楼上看着,看那顶花轿从那条城门大街上慢慢走过。
“郡主是想要跟霍校尉私奔,可霍校尉不想带她走,是不是?”
崇翘这话说的有些刻薄,可我却无从辩驳。他见我不说话,笑了笑,“鹿公子你难道不高兴吗?以后可不会有人再覬覦你的霍校尉了。”
我瞥他,“我只是不忿,即使身为郡主,也无法做主自己的婚姻,何等风光可仍摆脱不了是一枚棋子的命运。”
“那是她相错了人,”崇翘举起酒杯略沾了沾唇,“这世上哪有那么幸运的事情,你喜欢的人刚好也中意你呢?”
“宋瑉很中意你的。”
他无奈地苦笑了一声。对于我那位好友的秉性我自然十分清楚,他不是不中意崇翘,而是他中意太多的人,自从上次我对他说出那番话后,原以为会点醒他,没想到他竟变本加厉,日日流连花街柳巷,来者不拒,不知在搞什么鬼。
“他向我讨了白鹤。”
我訕訕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那少年确实久不见他跟着崇翘出来了,我仔细回想了一下他的容貌,的确清秀可人,是宋瑉喜欢的那一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看起来心情十分不好,又与我对酌了几杯水酒之后便早早告辞,留我一人在小楼独酌。看热闹的人群慢慢散去,那一抹喜庆的红色终于消失在城门口,我竟有一丝悵然。人生多有不如意,或是情路坎坷或是仕途不顺或是怀才不遇,就连坐在重重宫闕中掌握天下的王者也不可能事事顺遂,称心如意。
我瞥见楼下一个熟悉的身影,笑容便不自觉地浮现在了脸上,连忙结了账,匆匆下楼,刚巧遇上霍縝跨入店中。
“霍校尉好巧啊。”
他不知我这是唱哪出,眨着眼睛盯着我瞧,表情十分迷茫。
我喜不自禁,问道,“您来这儿喝酒?”
“接人。”他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了微笑,淡淡地回答。
“接谁呀?”我向前凑了凑,故意问道。
他笑意渐深,走上前牵住了我的手,同我十指相扣,“你。”
我儘量不去想阿縝要去苍那关的事,尽情享受眼下这些与他在一起还算平静的日子,然而就在宁察郡王统领的王师凑足了人准备出发时,事情竟又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机。
佔据苍那关多时的东泠军队竟被一支来歷不明的民兵打得落花流水,大部队不得不撤出了西津地界,派来了使臣送入了一纸和书,东泠要谈和。
这还是有些稀奇的。市井中的消息也流传得很快,多日来的惶惶不安终于烟消云散,至于这谈和——
“自然是不能和东泠谈和!兔子还敢跟狼谋共处?若是接受他们的谈和,岂不是要被耻笑?这东川大陆还有我西津的立足之地吗?依我看,就该让宁察郡王领兵直捣翡寒城,生擒东泠吴王,一雪前耻才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眾人纷纷称是,我和阿縝坐在眾人之间对视了一眼,选择沉默以对。今日城门大街不比前几日郡主送嫁来的人少,只因为东泠派来谈和的人就要到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东泠人踏入上京城,不少人在门梁上掛上雪亮的兵刃,以为恫吓。
阿縝脸色有些阴沉,盯着城门目不转睛,应该也是对于前来谈和之人颇有兴趣。
“听说这次东泠派来的还是个王爷。”
“嘁!那是自然,难道派个无名小卒过来不成吗?”
“哎,来了来了!你们快瞧!”
我连忙跟着看了过去,便听身边有人嘀咕,“怎么看起来还是个孩子?东泠欺人太甚,竟遣了个孩子过来!等等……他骑的是什么?!”
离得最近的人群已起了一阵骚动,只见一个十五、十六岁的少年骑着一头银色的巨狼踏入了上京城的城门。
我“噌”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身边的阿縝显然也已认出了他。
此时的林愈不再是当日我在昆稷山遇到的那个瘦弱少年,他披着金色的鎧甲,背着一把似被月色浸染过的寒刀,胯下的巨狼像是一条温顺的狗,驮着他像是走在荒野冰原上。他目无表情地看着四周面露惊慌的人群,目光在我脸上曾有短暂的停留,但即刻便毫无反应地移开,以致我分不清他是不是看见我。
林愈——不,东泠吴王的么子,三皇子郁霖只带了两个随从,就这样独身一人来了西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上京城里又热闹了起来,市井谈论的主角仍是数日前入京的东泠三皇子郁霖。各种传言纷纷,现在佔据上风的说法是他在狼群中长大,是个吃母狼狼奶长大的狼孩,现在一日起码要吃一顿人肉,言之凿凿,信者无数。
就连到我铺子里挑料子的丫鬟都在议论。
“那可不是我瞎说,我听小丁哥说,一入夜,都能在云城听到苍那关外传来一声声狼嚎,娃娃吓得都不敢哭。”
“那倒是,小丁哥在云城知府府上当差,自然最瞭解不过,看来那个鬱霖还真是个狼子,不知吃不吃活人?望他早点离开西津才好……”
我随意翻着手上的帐本,心思却在那两个女人的交谈上,眼见就翻到了最后一页,一旁的帐房先生恭敬地问我有何问题。
“没什么问题,这天眼看着就要热起来了,明日起叫人煮一锅绿豆汤,每人喝一碗再开工吧。”
“誒,谢谢东家!”
我就喜欢看别人的笑脸,把帐本一合,也不多待,东家总是待着,那些干活的多不自在。
我出门时带了阿宇,这会儿颇为后悔,这小子鬼灵精得很,走了一会儿便发现这不是回家的路,再走会儿便察觉出了我在跟着那两个丫鬟。
“少爷……”他欲说还休,吞吞吐吐,明显是心有顾忌,可想要给阿縝打抱不平便顾不上这么许多,“虽然我不会告诉阿縝哥,可、可这样是不是不太好?阿縝哥虽然是个硬邦邦的男人又不会生孩子,但他可是把少爷捧在手里,含在嘴里的,放在心尖上的,再也找不到一个人比他对少爷还要好了。”
他一脸愁苦,似是在替阿縝委屈,“那些女子哪里比得上我们阿縝哥。”
我又气又好笑,还记得他当日给我收拾屋子时那惊慌失措的尷尬模样,也是难得他现在会这样想了,“你縝哥知道你这么忠心耿耿吗?你少爷我是有正事要做,你少说话,老实跟着就是了。”
阿宇连忙道,“我生是少爷的人,死是少爷的鬼。少爷说啥就是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其实我没见过云城知府,对他的全部印象也就只有那处庞大奢华的私宅,可他的家丁我却是打过交道的。那两个丫头口中叫着“小丁哥”,把买的东西给他看,问他好不好看,那人一脸涎笑地说好看,手却十分不老实地往那个漂亮丫头的屁股上摸。
我问阿宇就凭我们两个能不能把那个草包带回去。阿宇大为震惊,失声道,“这人比作烂泥都唯恐高抬了他,把他带回去干什么?他连縝哥一根小拇哥都及不上!”
我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想什么呢?带回去我有事情要问他。”
根本不用我动手,我就站在巷子口把把风,一转眼的功夫就看见阿宇偷偷摸摸地扛了个麻袋走出来。我挑了挑眉,道,“挺厉害啊,阿宇。”
阿宇瘪着嘴道,“都是縝哥教得好。”
麻袋里的人没什么动静,老实得很,到了家解开才发现阿宇下了狠手,把人给打晕了过去。那小丁哥被绑在柴房里头,先饿上两天,等第三天天还没亮的时候,我叫人进去送了一碗清水和一个肉包。
我站在门外,只留一个模糊不清的侧脸,那个小丁哥受了惊吓又生生饿了两天,早就气息奄奄丢了半条命,盯着吃食两眼直冒绿光。
“知道我们少爷请你过来做什么吗?”阿宇摆出一副穷凶极恶的嘴脸说道。
“别、别杀我……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抽抽噎噎,只是我现在没有耐心同他叙旧让他一点点回忆起来,更不想要害他的性命,只想儘快地验证我心中那个盘桓已久的想法。
“我们少爷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若敢隐瞒或是欺骗,我就把你身上的肉一块块割下来。”阿宇应景地拔出小刀在他眼前晃了晃,只是划破了他脖子上的皮连血都没流出来,就听到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我皱了皱眉头,闻到一股腥膻的臭味,轻咳了一声,示意阿宇不要做得太过。
“其实是我有个朋友是云城人,书信不通,我很担心他,听说小丁哥在知府老爷的府上当差,所以想要打听打听云城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不紧不慢地问道。
他止了干嚎,抽泣了一会儿,我耐着性子等他终于冷静下来,听他回答道,“因为易阳军反了,苍那关被东泠人占了,大概云城也守、守不住了吧……不、不过东泠人不是来求和了吗?”他知道的倒是不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城有重兵把守,不是只有易阳军,知府大人难道就没有抵抗吗?”
他面有难色,似有难言之隐,“都……全都反了……”
“全都反了?”我故作惊讶,“他们食西津的俸禄,穿西津的军衣,竟引外贼入侵自己的国家,真是罪无可恕。只是苦了边境百姓,流离失所。只是小丁哥有所不知,失守的只有苍那关,云城可是好好的,就是不知知府大人一走了之之后,是谁守了云城?”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訕訕地不说话了,我使了个眼色,阿宇又拿出了那把刀来,他又是一阵慌乱,显然怕死到了极点。
“小人真的不知……小人就只是个家丁,哪里晓得军政大事……”
“真不晓得?”我换了个口气,“那易阳军为何会反你总该知道吧?”
他怯怯地说,“我只知道下个月是宁察郡王的生辰,知府大人忙着准备生辰纲,往苍那关的军餉可能……可能送迟了……些吧……”
我冷哼了一声,“不是送迟了,而是被你们知府大人扣下了吧!谁给他的狗胆,连前线将士的粮餉都敢克扣!”
果然不出我所料,易阳军谋反一事却有隐情,可恨那云城知府仗着有宁察郡王撑腰,不仅克扣粮餉,弃城而逃,竟然还把所有的罪名全都推到了孙行秋的头上,果真是一石三鸟的毒计。我心绪难平,可当务之急便是要让陛下知道此事个中曲折。我把柴房里那人交给了阿宇,独自出了门。
可是刚一出门,我就像是失去了方向,不知该往何处去了。我想起之前那次面君,便犹如芒刺在背,这还只是其次,更重要的是,我这一白丁又该如何才能进到宫中去。我脑海中快速略过无数个念头,可都被自己迅速地否决,眼前车如流水马如龙皆像是虚影,只有我刚刚才得知的那个秘密才是笼罩在其外的真实。
恍然间,我在人群中瞥见了一个匆匆背影,仅仅只是一眼,便让我立刻下了决定,悄悄跟了上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当看到那个身影慢慢接近冯幻旧宅的时候,我在这个初夏骄阳天发了一身的冷汗。刚刚我还在思考如何再次入宫向陛下秉明一切,然而此刻突然见到他却令我躑躅不前,不知该不该跟上去,相比刚刚才从别人口中讯问出被隐瞒的真相,他会出现在此处更叫我震惊。
错过了下种的季节,所以小院里仍是光秃秃的,没有一点鲜活的顏色。灰墙青瓦依旧,木门紧闭,像是一直在等谁将它轻轻推开。杨牧晨就站在那扇门外,西津一代雄主佝僂着背,仿佛将这一生的意气尽数收敛在这条躯体中,竟叫人瞧出了几分苍老。
他们的故事应该很长,但是冯幻已经不在了,他们之间所有的纠葛或爱或恨也早就尘埃落定,留下来的只有那些会随着时间慢慢褪色的回忆了。
“他以前喜欢坐在椅榻上看书,累了就索性睡了,所以要垫得够软够厚,待在这儿真是委屈他了。”杨牧晨在沉默中环视了一圈后,突然开口说道,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说给我听。他的脸上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表情,非常温和没有一丝戾气,就像是一隻回了巢的猛兽,将自己的尖牙和利爪全都收敛了起来,只露出温柔和善的一面。
此刻他不是君王,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我并没有刻意隐蔽,他也应该早就察觉到了我,但他对此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排斥,仿佛此行是我俩早就约好一同前来。
“他可矜贵了,每日晨起要饮一杯梨花醴,还要盛在玉龙夜光杯里才行。他的东西别人还碰不得,碰了他便要生气。”我见过不少珍宝,还是有些见识的,那夜光杯是五百年前陵氏祖先刚做主江山的时候,北海国送来的贡品,现在在世上的便只有这一隻了。如今东川三道十四国只剩下这么几个,北海国的国都已经荒了,恐怕早就被荒沙掩埋。
杨牧晨随意翻着冯幻的那些书,自然会看到他留在书上那些信笔所图的小画和随意记录的批註,也忍不住会心一笑,他笑起来十分温柔,简直判若两人。他颇为留恋地看了很久,长叹了一口气,合上了书下意识地想要揣进了自己的怀里又觉得不妥才悻悻地作罢,却也拿在手上捨不得放下。他坐在那张特别矮的椅子上,蜷曲着腿,沉默了良久才抬头问我,“他出身高贵,世袭爵位,自幼聪颖过人,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若换作你是他,敢不敢就这样跟着当年还是个奴隶的孤亡命天涯?不但颠沛流离、与亲朋反目,被断绝父子亲情,还折了双腿,终生不能再站立行走。”
我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笑了起来,像是早就知道了答案,“所以这世上只有一个冯幻。皮囊再如何相像,总归不是他。遇见他,便再也没有人能比得上他,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可他却十分可怜,他什么都没有了,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我的身上,我却令他一败涂地。”
可此刻杨牧晨的表情却像是在说一败涂地的人是他自己。
他站了起来,手指在傢俱、摆设上一一细细拂过,闭着眼睛,脸上慢慢恢復了一如往常的冷漠神情,轻轻吟道,“祥光春色满皇州,红墙遥想轻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飞花逐水平生志,独笔书青史,都在相思外。
“铁马冰河冷寒衾,惯看浓秋风哀。
“绿蚁新酿无人饮,良人依旧在,沉梦千宵里。”
“沉梦千宵里……千宵里……”他突然捂住了脸,反反復复地重复着最后那句,声音都变得颤抖,“沉梦……千宵里……没有,从来没有,为何如此狠心?!”
“陛下!”
他像是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醉汉,连站都站不稳,左右摇晃仿佛即刻就要跌倒在地上。我此时顾不得越礼,连忙上前扶了他一把,却被他一把推开,只见他眼角发红,像是被逼到了绝境。
“没有!这三年里孤从没有梦见过他一回!”
“您要去哪儿?”我看他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跑去,不知又准备往何处去,不由担心地问道。他猛地站住,一动也不动,我拦在了他的身前,“陛下,您是如何从宫中出来的?身边为何连一个侍卫都没有?若再不回去,只怕宫里已是急得人仰马翻了。”
可他根本听不见我说的话,他力气极大,一巴掌便将我扇到了一旁,我根本拦不住他。僵持中不远处响起了脚步声,我定睛一瞧,那衣服看着十分眼熟,以为是巡逻的禁军路过此处,我连忙大声疾呼。
来的人不是别人,竟然是薑慈。
他并非碰巧路过,确实如我所料,因为陛下私自出宫,此刻宫中已然大乱,不单是他,阿縝所在的禁军也在寻找陛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然而陛下此刻却状若疯癲,根本不认得任何人,也听不进任何话,武璋军的兵士不敢冒犯龙体,而杨牧晨又是伽戎第一勇士,几乎全被他撂倒在了地上。他指着躺在地上不敢还手的一干人等,阴惻惻地冷笑道,“看谁,看谁还敢拦着孤,看谁还敢帮着冯幻躲着孤。”
“陛下应该是又服了金丹了。”我听见薑慈说道。
可我还没有原谅他,不想同他说话。他吃瘪,脸色尷尬,但更多是难过。
薑慈别无他法,立即叫人跑去通报,此处偏僻,还以为要等上许久,可一眨眼的功夫,便又见一队人马疾行而来,为首的正是霍縝。
他在人群之中一眼便看见了我,不作任何犹豫便直冲而来,卸了背着的长枪,同杨牧晨动起了手来。
我一颗心也跟着揪了起来,既担心阿縝不是陛下的对手,又担心他出手重了伤了陛下,又落得个忤逆的大罪。虽不知陛下吃的是什么金丹,但我猜测恐怕是会令人產生幻觉的丹药,只见他出手狠辣,阿縝只是闪避,步步后退,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你还在等什么?”我转向薑慈,终于忍不住怒问道。
他苦笑了一声,道,“你终于理我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只听那头阿縝低声说了一句“下官得罪了”,紧接着一指狠狠戳在杨牧晨背脊上某一处,对方的拳头竟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之中,两眼瞪着前方,仿佛难以置信,然后浑身僵直地向后倒去。薑慈眼明手快,伸手一托,将陛下稳稳接住。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陛下被火速送回了宫中命太医诊治,阿縝因“弑君”之嫌被宁察郡王顺理成章地关进了天牢,至于我,则因为陛下突然疯癲时只有我在场,他便有“充分”理由怀疑这与我必然脱不了干係,同样难逃大逆不道的嫌疑,便与阿縝一起去天牢里做一个伴。此一时彼一时,这会儿大概因为有阿縝在我身旁,所以再次步入这漆黑阴森的监牢并没有引起我太大的不适,也没有令我回想起那些不好的记忆。昆稷山就像是上辈子的事儿。
天牢里头的半天见不到一个人,也没有当官的来提审我们,安静得有些出乎意料。地上还铺着乾净的乾草,我和阿縝并排坐在上面,我靠着他肩膀闭着眼养精蓄锐,结果过了很久他突然开口道歉,“连累你了。”
我有些迷迷瞪瞪,听到他这么说便伸手扳过他的脸,在他的唇上咬了一口,“不许这么说。”我的阿縝就是太耿直了,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记得自己这个小小的校尉应当做什么,却忘了面对的那人是何等身份,哪里像那个站在旁边看戏一点都不愿沾手的薑慈。
“你瞧瞧我明明什么也没做不也被关进来了?不关你的事,我俩可是夷嵐珣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伸手将我揽进了怀里,道,“我并没有伤害陛下龙体,也没有那个意图,他一两个时辰就能醒的。”
我心想只有我相信也没什么用,就算陛下醒了,我俩今日能不能走出这天牢也是未知之数。不过生能同衾,死能同穴,倒也没有什么遗憾了,毕竟这就是我想要的最好的结局,不过是提前来到,少活了几年罢了。
我抬头见他脸上有些忧虑的神色,便开解他。他却摇了摇头,皱着眉道,“我在担心陛下。陛下服的那个金丹是什么东西?”
我想了想,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询问道,“阿縝,你最想要什么东西?财宝?还是前程?”
他眨着眼睛盯着我,面红耳赤地不说话了。我装傻充愣,“都不是吗?那你想要什么?难道是美人?”
他抱紧了我,耳朵红得滴血,小声道,“少爷你明知道的……”
他此刻没有半分平时冷峻寡言的模样,却也叫我爱惨了。
我轻轻咳了一声,道,“歷朝歷代都有不少皇帝服食丹药,前朝末代便有玄帝、清帝因为误服金丹而丧命。他们坐拥江山想要什么得不到?可是人终是会死的,这些财富权势并不能真正带走。我们口呼万岁,可并没有人真的能活这么久,但这无法阻碍他们想活得久一点……”
“陛下不像是这样贪求长寿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点头,“我们的陛下同他们求长生贪恋富贵不一样,可他亦有所求,而且他所求的是连人间帝王都做不到的事情。”
阿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像是有些难以理解,我叹了口气,“我也只是猜测。陛下恐怕这三年来都无法接受冯幻已经去世的现实,可是,人死不能复生,谁都无力回天,只能借由丹药在幻觉中寻求一点慰藉了。”
我们在囚室里不知过了多久,可五脏庙却是知道的,闹了起来。我的肚子在静謐的天牢里发出清晰而响亮的“咕嘰”声,我揉了揉希望能好受些,对阿縝道,“也不知这天牢的囚饭会不会比别处的好吃些。”
“恐怕鹿公子没有这个口福了。”
我们站了起来,朝通道的尽头望了过去,只见来公公带着人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那里。他带来了陛下的口諭,将我俩立即开释。拉着阿縝磕完头谢完恩,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原本以为此事若有宁察郡王从中作梗必不能善终,没想到我们俩竟能如此轻易地脱身。
“是姜大人在郡王与陛下面前力证两位清白的。”来公公慈眉善目,语气依旧不紧不慢地为我解惑,可他的话却反而令我更为困惑了,“鹿公子何不亲自问他,姜大人正在外面。怕是觉得牢里晦气所以没有进来。”
我顿了顿,再次谢过来公公,便询问起陛下的龙体。
“陛下已经醒转,太医号过了脉,幸而未伤根基,只需多加调养便可无碍。”他看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我的脸色,又道,“另外,陛下让公子从明日起至宫内书阁整理冯宰执的手稿。老奴明日起卯时在前庆门候着公子,申时再送公子回府。”
“等等……这……”这差事来的太突然,连半点徵兆都没有,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我去整理冯幻的手稿。太学院里那么多学富五车的大学士,哪里轮得到我这个还没考取功名的学生?我有些难以置信,反復向来公公确认,“真是陛下的意思?”
来公公含笑道,“自然是陛下的口諭,公子自当遵从便是了。”
我几欲提起夷嵐珣,可看着来公公的背影又将话全都咽了回去。
我跟在他的身后出了天牢,这段不长的路却令我回想起了那天他带着我从小楼走到宫门,穿过回廊路过宫闕,从惊魂未定走到平静无澜,直至在那扇门开啟后看见等候良久的阿縝。他仿佛才是一个真正的旁观者,朝代更迭、日新月异一切尽在眼中,悲喜哀乐、恩怨情仇却都短暂如逝水,“鶯归燕去长悄然,春往秋来不记年”。唯有寂寞深宫、白头宫人才是禁城中永恆不变的景。
来公公将我们带出了天牢便立即同我们话别。我看见薑慈果真就站在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下,可看他的样子并没有想要过来的打算,见到我们出来便准备转身离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薑慈!”我叫住了他,他停下了脚步慢慢地转过身来,我们之间也不过就是几十步的距离,却不知谁该向对方迈出第一步。
“我是来谢谢霍校尉的。”
“言重了。”阿縝朝他抱了抱拳。
接着又是一阵尷尬的沉默。他摸了摸耳朵,有些不自在。
“我……”
“你……”
我们两个人同时开口,又立刻都截住了话头。
薑慈笑了一下,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一点青涩的痕跡了,分明的棱角和消瘦的脸庞令我无从回想起过去我们三人的时光,他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脸红了红,道,“我要当爹了。”
我一愣,这才想起他曾同我说过他去年年初成亲的事情。
“恭喜。”我笑着点了点头。他脸上是初为人父的兴奋与喜悦,或许他只是迫切地想要找一个人分享他的喜悦,但这确实同样也感染到了我。
他望着我,头顶的白槐花颯颯而下,终于在苦夏来临之前彻底落尽了。
而我的话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我原本以为在皇宫的书阁待上一整天是一件极其无聊的事情。幸而冯幻的手稿为这件事添了许多乐趣,整理他那些有趣的笔记、评论,誊写他精彩纷、呈妙语连珠的文章实在是一件能令人忘忧的工作。从兵法政事到乡野趣闻皆信笔拈来,难能可贵的是,就连我这个不怎么喜欢读书的人都看得入神不忍释卷了,真是受益匪浅。认真读过他写的那些东西,我不由感叹此人学识之渊博,确有经天纬地之才,东川三百年无人能出其右的评价毫无托大之嫌。
日近西斜,来公公一直没见我出来便上了书阁来,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书桌前端坐了一整天。我有些恋恋不捨地跟着来公公出了宫,想想年少时因为叛逆而浪费的大好时光便有些懊悔。
阿縝对于我开始挑灯夜读颇为不解,但仍殷勤地替我打着蒲扇。
“唉。”他听我叹了口气,忙问,“怎么了?”
“热。”我睨了他一眼,他立刻把扇子打得呼呼作响,我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样抱着我,扇得再快也没用。”他一僵,撤了圈在我腰上的手,从榻上慢吞吞地爬了下去,脸上十分平淡,可在我看来却是极为委屈的表情,像是对我无声的控诉与鞭挞。
“少爷早点歇息。”
我看着他退出了房间,手里的书翻了几页,虽然燥热已解,却再也看不下去了。我支棱着耳朵听他的动静,可等了半天都不见他进屋。直等到夜深,我在床上半梦半醒迷迷糊糊,身旁才有了悉悉索索的声响,我知道是他悄悄回来了便翻了个身把腿往他身上搁,身体也朝他那边靠过去,刚贴上没一会儿,我就从迷糊中彻底惊醒了。
“你怎么这么凉?”我揉搓着他的胳膊,他的身上凉得不太正常,我紧张地问道,“是不是生病了?哪里觉得不舒服?”
“没有。”他把我朝床上按了按,搂紧了我,“不热了,睡吧。”
我愣了一下,试探性地问道,“你是去泡凉水降温?怕我嫌你热?”
他索性闭上了眼睛,显然是不想回答我的问题。我挠他的痒,把他压在床上捏着他的下巴不让他如愿,“是也不是?”
他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以后不许这样,骤冷骤热容易得病,”见他居然还有些犹豫,我连忙道,“改明儿去铺子里挑两匹南湘的丝料,做两身衣服,虽然有些女气但咱们就在屋子里穿,凉快最重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点点头,“都依你。”
我喜滋滋地从他身上爬了下来,抱着他一条胳膊,突然睡不着,精神了起来,便同他讲白天在皇家书阁里看的那些冯幻的手稿,直到渐渐睡着。
我很少出那幢书阁,一是不敢在皇宫中随意走动,二是冯幻的那些文章对我的吸引实在太大。我前二十年从未有过如此求知若渴的时候,恨不得日晷移得慢一些,令我能在书阁里多留一会儿。可我毕竟是个不怎么埋头于书案的人,不出三日就腰颈酸痛,不得不在用过午膳之后小憩一会儿。
天气有些闷热,我睡不着,而那些常年待在书阁里的大学士们都是一把白鬍子的老先生,说起话来之乎者也,就连间聊都要引经据典,令我颇为头疼,于是我索性独自下楼来走走。读书的地方自然偏僻寧静,草木也相当茂盛。我心情颇好,一边走一边回味上午看的文章,直到看见那个坐在花坛边的小孩。
他看起来非常小,大概只有三、四岁的模样,穿着白色缎子的小褂子,十分安静地坐在那里,虽然脸上都是汗,可扣子却扣到了最上面的那一颗,规行矩止,当是有个严厉的好师傅。他应该很早就看见我了,在我发现他之前。可他既没有大叫也没有动作,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一步一步走近。我打量着他,料想他必然身份不俗,便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怎么走到这地方来了?跟着你的小宫女小太监呢?”
他不动,也不说话,那双乌黑的大眼睛盯着我不放。
“我送你回去好不好?”我朝他伸出手,却发现他的表情立刻变得戒备起来,这令我有些意外,也许他这个年龄还听不懂我说的话,可我还是耐着性子慢慢讲给他听,“我不是坏人。我叫鹿鸣,皇上派我在书阁里整理文章和手稿,就在这里,你刚刚瞧见我从里面走出来的是不是?”
他年纪虽小,但对人的戒心很强,我同他说话他也不搭理我,不管我问什么他都不回答,可我也不是没半点收穫的——半个时辰后,他终于允许我坐在了他的身旁。他彆扭地扭着头,我看着他小小的侧脸被太阳晒得发红,这让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阿縝时的事情,差不多应该也是在这样的年纪,或许是更早一些,早到我已经完全记不清了,仿佛我和他自从有记忆以来就是在一起的,可初见他时,他的眼神却始终令我难以忘怀。也是如此戒备,像是一隻齜着还没长齐牙的小兽,虽然年幼,但仍有不容侵犯和忽视的力量。
我在烈日下昏昏欲睡,向他提议咱们是否要上书阁去坐坐,他抬头看了看那小楼,又看看他正对着的通往外面的门,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无法,只得这样陪他坐着。
突然,那孩子站了起来,朝门口跑去,我反应迟了些,等他跌跌撞撞跑出老远才起身去追。只听他高喊,“舅舅!舅舅!”然后站在门口“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脚下一绊,这会儿哭岂不是叫人误会我欺负小孩?而当他口中所称的舅舅出现在我眼前时,更令我叫苦不迭,万万没想到,这孩子竟是我西津的皇储,陛下唯一的儿子。
“佑祺、佑祺乖,别哭了。”夷嵐珣冲过来将小太子一把抱起,搂在怀里哄了又哄,看他那样子也是急坏了。他身后跟着一群宫女太监也是喜极而泣,虽然板子逃不了,可至少脑袋还能牢牢地待在脖子上。夷嵐珣转过来看到了我,脸上的表情慢慢收敛了起来,将孩子抱给了旁边的宫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若问我现在想不想要他死,答案仍是肯定的,就像他还是想要我的命一样。
“你的胆子,真是不小。”他说道。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陛下这几日终于精神好了一些,便将几位重臣招到了跟前,他积攒着许多政事要处理,上京还有一个东泠的王爷要小心提防着。可我却不明白,把我叫去又是何用意。宁察郡王擅做主张,将那些蛊惑圣心的炼丹师全都杀了,却无法杀死陛下的心魔。
“知道自己不当讲就不要讲。”陛下形容憔悴,放下手中的奏章,揉了揉太阳穴。将宁察郡王想要劝诫他远离炼丹的话在还没开口前便给堵了回去。
他看了一眼在角落里站着的目不斜视的我,问道,“整理得怎么样了?”
“内容庞杂,尚需时日。”
杨牧晨点了点头,我忽然意识到,或许对他而言,整理冯幻遗留的手稿是同国事一样的重要。他突然笑了起来,问我,“看了这么多,可有悟了些什么?”
我抬头看了一眼坐在高座上的男人,向前迈了一大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恳请陛下不要再服用金丹了。”
我算是将宁察郡王想要说却没能说出来的话给挑了个明白。
“我以前倒是小瞧了你。”他站在书阁的大门口对我说道。我扭过头不想看他的脸,他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停住了脚步,“我知道你不是冯幻,可我不能冒这个险。”
后面还有一句,却说得很轻,我没有听到。可光是那一句还是令我一怔,猛地转头,发现夷嵐珣已经走得很远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七十八
我其实一直怀疑冯幻以前是不是狠狠得罪过夷嵐珣,以至于他至今耿耿于怀连只是长得有些相像的人都不肯放过。为此我翻了不少冯幻的手记,试图寻找一些蛛丝马跡,可令人失望的是,冯幻似乎从来都没有写过关于自己的事情,而且他也没有任何评论他人的隻言片语,当世之人更是连提都没提到。而在他身后,则因为杨牧晨的不喜,今世之人甚少有会对他给出评价的,就连他那本最着名的写了一半的《源律》都一度被禁止流传,但是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想要忘记这个改变了西津的歷史乃至整个东川格局的一代奇才却也并不容易。他註定同我这种平凡的小角色不可同日而语,他创造歷史,而我顶多旁观歷史。
杨牧晨似乎并没有来公公说得恢復得那么好,他当真是大病了一场,不知是何原因却一直没有痊癒的跡象。他没有因为上次我的无礼顶撞将我轰出宫去,反而越来越频繁地召见我,每次见到我时都会问一句手稿整理的情况。若是他从前也如此这般坦白地表露自己的心跡,而不是等到现在才通过做这些事情来迂回地彰显自己内心真实的思念,事情也许并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子。
我把切得粗碎的茶叶放进了滚烫的茶釜中,用木棍搅了一搅,便有清雅的茶香散了出来,熏得满袖清香。
“不错。”杨牧晨点了点头,盯着金黄色的茶汤,“有几分相像。他连如何烹茶都写了吗?”
“是。”我低头用木片撇去茶沫,将第一杯茶奉上。
“喜欢吗?”他貌似不经意地问道,眼睛一直望着窗外那片浓翠之中。
我不知他问的是整理冯幻的手稿还是烹茶。至于前者,当我捧着手中沉甸甸的书册时,这或许是我与这位从未谋面的旷世奇才隔得最近的时候。不知道是我现在年岁渐长,还是经歷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开始珍惜现在平静幸福的时光,我越来越后悔少年时期虚度的光阴。当初爹花了重金将我送进学堂,希望我能同那些达官显贵的孩子们来往,如此势利的交友态度以及我实际所遭受的轻视都令原本就脆弱的少年时期的我生出强烈的逆反之心,不但令我学会用清高与疏离来掩饰自己的自卑,而且那些荒废掉的时间却是再也追不回来了。
“无论你喜不喜欢,都不重要。”他收回了目光,可心却像是还陷在其中,又重复了一遍,“这些都不重要。”
“那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呢?”我问道。
对于这个问题,杨牧晨像是从来没有思考过,他握着那杯滚烫的茶,手指头已经变得通红,可他却是浑然不觉,良久,他终于轻笑了一声,那笑容极苦,并没有半点愉快的意味,因为他笑着笑着便流出眼泪来。
我走在回书阁的小路上,还在回想杨牧晨落泪的样子,忽然听见有人在前面叫我的名字。
“没想到竟能在这里看见你。”禄察乙越已脱去了身上的重孝,脸上有些憔悴之色。
我向他行礼问好,他提起自己却是一阵苦笑,“陛下久没上朝了,各地上奏若非实在紧急都积压了下来,东泠虽然有谈和之意,朝中大臣各有见解,有主战也有主和,但郁小王爷与陛下究竟都谈了些什么条件,我们这些臣子竟是一概不知,陛下到底是何态度,大家都在猜。我这个御史,连皇帝陛下本人都见不到,就算是捨得一身剐拼死諫君都没有机会。我这实在没办法了,是我无能,若我老师还在,绝不会变成现在这种局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您的先生是……”
他沉吟片刻,随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敢提及老师大名,唯恐辱没了先师,毕竟我连老师学问的皮毛都没有学到。先师就是冯幻,大爃平章军国重事。”
我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他重孝加身的原因,冯幻身死到如今已三年多了。
“朝中大事不是我这等人可以议论的。陛下最近龙体微恙,我想恐怕这段时间要有劳诸位臣工了。”我对他说道。
他朝我微微頷首,道了一句失礼。我向一旁退了一步,请他先行。
“鹿鸣。”
“禄察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年轻的御史已走出一射之地,我看不清他此时脸上的表情。他朝我挥了挥手,“听我一言,还是离这皇宫远一点吧。”
皇宫小径的两旁花团似锦,夏花绚烂生机盎然。我跟着前面领路的小太监在其中穿行,偶尔会被肆意生长的树枝探进来掛住衣袖,可即便如此富有生气,这皇宫却仍像是一座冷冰冰的巨大陵墓,陪葬的是普天之下所有的财宝、权力,吸引着无数飞蛾扑火的人前赴后继。有人成功了,有人失败了,成功的人少之又少,他们是人中龙凤,他们披上龙袍,将整个天下冠上他们的姓氏,用手中无上的权势报復过往给予一切磨难的命运,亦同样深陷其中成为陪葬的祭品。
我端坐在窗下,看着敞开的窗户出了神,禄察乙越临别前的那句话在我的脑海中盘旋不去,我又何曾不明白这一点,只是我看似与这皇宫没有任何牵连,但我真的能来去自如吗?
我拿起案头上未看完的书,忽然发现手感与往常有些不同,连忙翻了翻,结果从中掉出了一张书笺,上面墨香未散,但字跡十分潦草,有要事约我今晚一见,落款十分熟悉,是崇翘的名字。我连忙把那张纸塞进了自己的衣袖中,四周张望了一下未见任何可疑的陌生面孔。我越想越心惊,这崇翘到底是什么人,竟有这通天的本事将信笺传入宫中?更别说,我们近日都没有见过面,他却对我的事情了若指掌,知道我在皇宫里,甚至具体到在这僻静的小书阁上。
盛夏的天总是说变就变,原本还是万里无云顷刻之间便暗了下来,风雨欲来气势汹汹,之前的闷热被一扫而空。我在衣袖中握了握拳头,指甲掐得掌心微痛,直到风灌了进来吹翻了书案上的书本,我才终于如梦初醒般起身将那扇木窗紧紧合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雨下得非常大,所以小酒楼里门可罗雀。小二倒是反常地十分殷勤,又是端茶又是递水,来来回回忙得脚不沾地。
“霍大人,先用布巾擦擦脸吧。”
“霍大人,您外袍都湿透了,脱下来小人给您掛在风口处吹一吹吧。”
“这是上等的银山君叶,刚从中州送来的,听说他们空云寺的高僧闭关出来都要先喝一口这个,霍大人您可尝个鲜?”
我低头淡淡一笑,霍縝无辜地看向了我,我装作没有看见他求助的表情,手却伸了过去从小二手里接过了那壶茶,“看起来你倒是对他熟稔得很。”
他嘿嘿地憨笑,“霍大人能来我们小店坐坐那可是蓬蓽生辉。”
我眯着眼笑了笑,在桌子底下故意用腿去蹭他,“霍校尉声名远扬,上京已无人不识君了。”他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可从我这儿看去,耳朵却是红了一片,他两腿一用力,夹住了我那条作怪的腿,怎么抽都抽不回。我自作孽不可活,这会儿又怕被旁边的小二瞧出端倪,急得朝他直瞪眼,他却装作没看见。
幸好小二丝毫没有察觉我们二人桌子底下的“角力”,有些兴奋地说道,“那是,那是,都说霍大人险些就要被寧察王府招为郡马了,没想到这阴差阳错的……哎哟,您瞧我这张破嘴,尽说这些个……霍大人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我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了起来,挑着眉饶有兴趣地看霍縝由红转白的脸,倒了一杯茶放到了他的面前。他赶忙打发走了小二,脸上露出了无辜的表情。
“你打算什么时候松开?”腿上的力道忽地松了,我连忙把腿拔了回来,“崇翘只约了我,你非要跟来做什么?”
“我……我不放心你。”
“有什么不放心的?崇翘身板比我还单薄……”
“他如何将信笺传入宫中?”阿縝截断了我的话,简单扼要地问出了重点,换得我无言的沉默,我无法回答他,因为这同样令我心惊与困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你是想来看看他是怎么做的?”
“不,”霍縝拿起了茶杯吹了又吹,然后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试了试水温,送到了我的面前,“我说了,我是不放心你。”
只是我俩枯坐了两个多时辰直等到天完全黑了下来,也没等到崇翘的现身。我拿出那张信笺看了又看,上面的字跡十分潦草,看得出他应该是在极为匆忙的情况下写的,而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事要这样着急地见我,甚至冒着不惜暴露一些他隐藏得极深的秘密的风险,却因为他的失约而变得阴晦不明。
崇翘彻底地失踪了,连同他那个叫做白鹤的小廝一起,仿佛在上京从未出现过一般。我为此辗转难眠了几个夜晚,累得阿縝晚上也睡不好。我上宋府打听时吃了闭门羹,这也难怪,我与宋大人那段时日虽曾站在一条线上,可很快就发现彼此做事方法大相径庭,他有他的精明,我有我的打算,于是便早早分道扬鑣,后来他有派人送来过几次信笺,我都没有搭理,他也算是对我这个小辈仁至义尽了,这会儿不理睬我也十分正常。
阿縝安慰我近日上京街上巡逻的卫兵多了三成,连鸡鸣狗盗之徒都少了许多,崇翘毕竟是个男人,不会那么容易出事。
我坐在书阁里,手里的书半天都不见翻动一下,这几日我心事重重,就联手里的活都完成得有些潦草敷衍,毕竟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叫我怎么不担心。我叹了口气,心里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崇翘的失踪与我会有关係。
“等等!你是什么人?!你不能进去!”
楼下忽然响起了吵闹声,几位先生放下手里的书起身下楼,离得远的我也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我开口问道,却无人应答。楼下的吵闹声骤歇,楼上只剩下几位鬍子白了连路都走不稳的老先生手足无措地盯着楼梯口,我说,“学生下去瞧瞧……”
话音未落,木制的梯子上就响起了一串沉重的脚步声,那人步子又重又急,却是我极为熟悉的。果然,眨眼间的功夫,那高大的身影就立在了楼梯口。
“跟我走。”霍縝拉起我就要往楼下跑,我都还没来得及问清他为何会出现在宫中,便看见了楼下倒了一地的人。
“他们只是昏了,半柱香就能醒。”阿縝头也不回,拉着我跑出了书阁,直往离这儿出宫最近的琼华门跑,“我来时没有惊动禁宫里的侍卫,但这会儿恐怕也都该知道了,要来捉我们了。琼华门外有马车在等我们,来不及带多少细软,我们先出了城再说。”
“到底出什么事了?今儿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我几乎是被他生拉硬拽着跑,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就隐约听见后头有追兵追来的喧嚣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没有回答我,像是一隻被逼到走投无路的野兽朝着唯一的出路狂奔。我又气又急,“硬闯禁宫可是死罪,你不要命了吗?”
他飞快地低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中竟是不再掩藏的熊熊怒火,“若把少爷送去东泠,还不如、还不如就这样杀了我!”
他的情绪如此强烈竟令我產生出了一丝惧意,他的手像是铁钳似的抓住我,我的手腕处已被他捏出了一圈青紫,可是我却没有感到痛楚,因为他的话对我的衝击更为猛烈,“谁要把我送去东泠?谁同你说的?我为什么要去东泠?!阿縝!”
霍縝猛地一顿,我被那股衝力带着直往前跌,被他在腰上一揽才没摔倒。我粗喘着气抬起头,只见前面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宁察郡王夷嵐珣,而他的背后,正是紧闭着的琼华门。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我小声问阿縝。
然而回答我的却是夷嵐珣。他冷笑了一声,笑容满是轻蔑,“自然是来捉拿擅闯禁宫的霍縝。你同他在一起,想必是他的同伙。这里还是西津,就算你是郁小王爷指名道姓要的人,本王也决不饶你。”
他的话犹如平地起了一声惊雷,我木楞楞地开口问道,“郁小王爷?”
“没错。除了此次停战谈和之外,禄察乙越向他讨回冯幻的尸骨,鬱霖开了三个条件,一是西津退至苍那关内,百年内不得入侵东泠;二是要孙行秋的项上人头;第三,便是要找一个在昆稷山营牢里叫鹿鸣的人,说要将他带回东泠。只怕这第三项,是他的私事吧。”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他根本没有必要骗我,更何况阿縝如此疯狂激烈的举动已经从旁印证了此事。
“束手就擒吧。”夷嵐珣目光直逼阿縝,大有要在此刻将我们之间的新仇旧恨统统清算乾净的意思,我猜想他根本就不打算只是生擒我们两个。
“阿縝。”我抬起头,看见霍縝正望过来的眼睛,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如同一潭死水般平静无波却也坚决得没有半点动摇,“不管今日是生是死,我都不要离开你。”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直至夷嵐珣出手,我才发现他的身手竟然十分好。两人均是赤手空拳,拆了百馀招仍未分出胜负,阿縝从他手里讨不到什么便宜,可是他想要擒住阿縝也绝非易事。
“你先走。”
这种情况下手无缚鸡之力的我帮不上他什么忙,只能在一旁乾着急,若是夷嵐珣耍奸抓住了我,那我们两个谁也走不了,于是我立即应了一声,毫不犹豫地便朝他原定要带我走的琼华门跑去。
门口侍卫不少,但看上去都平静如常,恐怕是阿縝入宫大闹一通的消息还没传到这里来,我放慢了步子,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平日里我偶尔也会从这扇门出去所以还是有些眼熟的。守门的侍卫在照例验过我的腰牌之后,便随口攀谈起来,“今日公子怎么走得这么早?”
“我有些不适,便向主簿大人告了假。”
我心中焦急又担心阿縝脱不了身,只能强顏欢笑,耐着性子应承了几句寒暄之后方在他们的注目下得以迈过皇宫禁城高高的门槛。
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到有人打了一声招呼,“好久不见。”
那声音听起来已经没有一点青涩的感觉了,语气冰冷得就像是东泠夏泽里终年不化的冰雪,我僵硬地转过了脸,眼前这个不知何时出现的华服少年完完全全就是一个陌生人,除了那张脸上还依稀是我记忆里熟悉的眼眉。
“不会已经不记得我了吧,鹿哥哥?”他倏地咧嘴一笑,笑容温和,口气像是在撒娇又像在嗔怪,可我却一点都不觉得可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他脸上的笑便如面具一般忽地被撤下了。
“林愈,我不能和你去东泠。”
我无法从他的脸上看出一点情绪,叫他“林愈”也只是希望这个名字能让他看在当初那点同我在昆稷山相处的情谊而放我一马,其馀的我连想都不敢想。
“我不叫林愈。”他沉默了很久,最终将我那点希望彻底打破,“你不是一直想要找夷嵐珣报仇吗?你跟我去东泠,我给你他的人头。”
我倒吸一口冷气,“所以,现在我们之间就只剩下交换了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只须回答,还想不想报仇?”
重重白纱雪衣在这燥热的天气里看起来是如此繁复,束发的金冠在阳光下闪耀得令人无法直视,他的话像是从冰川深处传来的古老咒语直击我内心深处的欲望,我怔怔地看着他,十分明白他给我回答的时间并不多,而我必须迅速斩钉截铁地回绝他的条件,可是此时此刻我竟开不了这个口,我还是无法放弃继续恨夷嵐珣,也无法放弃任何报仇的可能。但是,至少我是清醒的,我心中强烈地意识到答应他将会令我后半生都在后悔中度过。夷嵐珣已经毁了我至今为止所有美好的回忆,但他不能继续毁了我的一切,如果在昆稷山的时候,报仇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那么此刻显然已经不是了。
“可我不相信你。”
他笑了,“难道你相信杨牧晨吗?”
我摇了摇头,“我谁也不信,如果我不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报仇,那我寧愿不要报这个仇。”
他有些惊讶,“你变了。”
“你又何尝不是?”我顿了顿,又道,“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你,只是我一直错认了人。”
鬱霖笑了一下,显得十分无奈,他还如此年轻,这样的表情并不适合他。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尚不知愁与恨是何滋味。
“你若后悔,随时可以来找我。”他并不打算就此放弃,可似乎并没有我想像中的要强迫我的意思,“不过我五日后就要回东泠了。”
这回终于轮到我笑了,我没有点头,只是说了一声感谢。
身后的大门忽然再度开啟,从门里直挺挺地摔出一人来令我大惊失色,阿縝背上中了两箭但被他折断了箭枝,身体上只留下两个短短箭鏃,我将他扶了起来,竟摸到了满手的血,反倒是他着急地问我,“怎么还没有走?阿宇呢?”
我还来不及回答,他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鬱霖。他下意识地将我往身后藏,这动作让我说不出的难过,不停地安慰他,“阿縝,阿縝,没事的。”他深色的皂袍看不出流了多少血,可是他此刻连站立都有些困难,半边身子完全依靠着我才能站稳,我揽着他的腰,扛起他的手臂,“阿縝,没事的,接下来的事情我来处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回头看了一眼直奔我们而来的禁军,乌压压一片像是漫天布地的网,我按着阿縝的伤口阻止血继续流,问鬱霖,“你真的有冯幻的遗骨吗?”
少年一愣,显然没想到我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禁军已将我们团团围住,那些尖锐的银制枪头全都对准了我和阿縝,在他们之后,还有弓箭手严阵以待,而不出我所料,西津的君王也站在那里,从不算遥远的地方注视着我们,他显然也能清楚地听到我的这个问题。
我想今日在场一定会有不少人认为我和霍縝必死无疑,因为就连我自己也是如此以为。
“冯幻三年前死在东泠,然而有人说他与烈风军皆是逆贼,因为没有陛下的命令,无人敢为他收尸……”我看着郁霖,少年的脸上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说道,“是的,即使西津东泠征伐不断,对东泠人而言,冯幻助紂为虐罪无可恕,可是,我们东泠惜他一代英杰,却死无葬身之地,便好心敛了他的尸骨。”
“你在说谎。”我听完之后更加坚信了他的手上并没有冯幻的遗骨。
鬱霖笑了,“你为何这样说?”
“冯幻早就算到自己会死,早早便安排好了自己的后事,呵,为他收尸,哪里轮得到你们?”
四周一片静默,只有夏日的蝉鸣在继续喧嚣。
“他要孙行秋毁掉那些昼蓁的种子,将他的尸骨烧成灰撒进淄河,他深知陛下会有何反应,他分明就是不想、不想在这个世上留下任何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跡了……”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前面几句都是孙行秋亲口所说,而后面那些却是我多日来整理他书稿推测而出的,他是一个如此多才的人却对自己的一切都讳莫如深,没有留下隻言片语。我没有半句虚言,也没有危言耸听,可此刻我却不敢再继续。
因为杨牧晨已经站到了我的面前。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暴雨前并不是毫无徵兆的。空气会变得潮湿粘腻,起风但依然闷热难当。我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不仅仅是因为这鬼天气。
“你书稿整理得怎么样了?”
我一愣,完全没想到等来的竟是这样一句话。他就像往常那样询问起了我手稿整理的进展,仿佛今日所流的血、所受的伤都是假的,这些蜂拥而来手持兵刃的禁军更像是戏台上的一群戏子,就连身份敏感的鬱霖也被熟视无睹,就像是个无足轻重的看客,或许对他而言这所有的一切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我之前对阿縝大闹禁宫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没想到杨牧晨竟显得毫不在意。
我震惊地看着杨牧晨,因为同为伽戎人的关係,他同阿縝一样,眼珠的顏色要比我们稍浅一些,可是,同样如此澄澈的眼睛里却见不到一点温度,像是渐渐贫瘠的荒野随着最后一朵花凋谢、最后一株草枯萎而变得没有半点生气。
“陛下,”我跪了下来,伏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头,还能听到一声闷响,“小人身无长物,又是一介白丁,却承蒙陛下垂青命我得以整理冯相手稿,小人每日都诚惶诚恐,不敢有半点懈怠,也从中受益匪浅,小人对陛下心怀感激。今日霍縝私闯禁宫,却是因我而起,他并没有想要伤害任何人,更不敢对陛下有任何恶意,只想将我带走而已,小人是西津子民,不愿前往东泠,更不愿和霍縝分开,郁小王爷此前有些误解,我已向他澄清。无论陛下如何处置霍縝,鹿鸣愿意同担。”
“不要……”阿縝对着我摇头,目光中充满了焦虑与急切,他的脸色因为失血而变得苍白,可伸过来想要抓住我的手却依然十分有力。
杨牧晨突然蹲了下来,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在我眼前放大,他冷不丁地开口,“你说这么多,孤问你的回话呢?”
我整个人一僵,背上全是冷汗,他看起来并不高兴,阴沉得可怕,我立刻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回答道,“今日的还……还没有做完……”
他冷漠地注视着我,说道,“何人说要让你去东泠的?”
闻言,我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然后再看看阿縝,这傻小子终于回过神来,思忖了一会儿,面红耳赤地给杨牧晨叩了个响头,“是霍縝莽撞了。”
杨牧晨冷哼了一声,他转向鬱霖,语气显得十分不屑,“冯幻的遗骨?可笑,竟然用几把死人骨头来要胁孤?一个黄毛小儿也敢同孤谈条件?随你把他煮了、烹了,孤都不会在意。是他自己要寻死,好啊,不想活了,那孤就叫他死得乾乾净净彻彻底底!”
杨牧晨放声大笑,我皱紧了眉头,他这莫不是由爱生恨?可为何言语之间除了怒意之外,更多的是无法抑制和隐藏的悲慟。
在他的笑声之中,不知何处突然有人说话,那声音忽近忽远捉摸不定,听上去却格外耳熟,“他三年前就已经死得乾净彻底了。现在,只剩下一小撮骨灰了。”
“谁?什么人?!”
“杨牧晨,你连我的声音你都听不出来了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闻言大骇,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一张脸,果然,只听杨牧晨道,“孙行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在场眾人听到这个名字立刻脸色大变,那些禁军握紧了手中的兵器,不再将矛头对准我们,纷纷四顾张望凝神屏息,显然“孙行秋”这个名字远比我和阿縝危险了许多。
“大胆逆贼!竟敢直呼陛下名讳!还不快快现身,留你一条全尸!”
孙行秋哈哈大笑,不远处有酒罈砸碎的声音,我们连忙循声望去,只见有个人正坐在那枝叶繁茂的大树上,那人穿着一件像是洗不净的灰色袍子手上还抓着一罎子酒,咕咕喝得十分痛快,我定睛一看,果真是孙行秋。
“阔别三年,上京闻香坊的君莫笑还是那个滋味,够烈,哈哈哈!”
我心跳如鼓,孙行秋还是朝廷缉拿的要犯,就连鬱霖都要他的项上人头,前不久的易阳军哗变,苍那关失守都与他脱不了干係,虽然我已知是云城太守在从中作梗,也将此事如实稟报给了陛下,却未见陛下有任何动作,既没有下令彻查,也没有解除对孙行秋的通缉令,想来他还是不信我。在这种情况下,孙行秋竟然冒着被人认出便会被当场斩杀的风险回了上京,也不知他何时回的,又回了多久,难不成他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
“皇帝陛下,我孙行秋愿意老死边关,可这次回京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替易阳军的兄弟们讨回个公道洗刷冤屈。眾所周知,苍那关的物资都是从云城运配,可是云城太守克扣粮餉,连过冬的冬衣都迟迟不肯给将士发,都说他是宁察郡王的幕僚,可昧下来的钱粮既没有孝敬上京城里的郡王爷,自个儿也没全贪了。我心里头还在纳闷,没想到,当真是没想到,这吃里扒外的太守竟和东泠的郁小王爷暗度陈仓了起来。”
鬱霖先是一愣,然后咯咯笑了起来,“孙将军真有趣,只是书念得少了,乱用词。”
我皱眉看着他,完全想像不到这一出在我西津边城蛰伏多年,甚至将苍那关收入囊中,险些攻入西津狠狠反咬的戏码竟是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少年所为。
孙行秋笑了起来,“只可惜,冯幻死前早已在边关作了佈置。你既占了苍那关却是一座空的关隘,难以久守,虽有强兵利刃可惜粮草不济,儘管昆稷山我的烈风军旧部伤亡惨重,但云城还有从苍那关退守的易阳军,你便只能出这些下作的招数令朝廷以为易阳军已经叛变,退不可退,进不可进,否则你会来上京谈和?可是今日你当你还能回得了东泠吗?”
鬱霖脸色慢慢变了,口气凌厉起来,“孙将军这是在威胁我。我这次只带了两个人来而已,本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他转而面对一旁沉默已久的杨牧晨,激道,“爃王,鬱霖奉我东泠吴王旨意带着诚意来与西津重修旧好,以免生灵涂炭。难道您任凭一个在西津通缉数年的钦犯在此胡言乱语,搅乱两国交好吗?到底是谁居心叵测,心怀不轨?”
杨牧晨连眼角都没施捨给他,只是紧紧盯着孙行秋,问道,“冯幻在哪里?”他见孙行秋皱起了眉头,冷笑了一声,“躲了三年了,孤对你们没有赶尽杀绝,就是想要等他哪天想通了自己回来,没想到他敬酒不吃吃罚酒。”
见他的笑凝在了嘴角,我突然紧张了起来,连忙抓住了身边的阿縝,暗叫不好,杨牧晨看上去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他有时像是知道冯幻已经死了,有时却又表现得像是冯幻只是为了隐遁而找了个藉口。
杨牧晨猛地夺过身边禁军兵士的角弓,拉满弓弦,一箭射向了孙行秋,怒喝道,“禁军听令,抓住孙行秋者赏银一千两,加升三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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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
我最清楚不过阿縝的性格,他受伤不轻,却一直强忍着,我心急如焚,示意我们先回去找大夫把背上的伤口处理了上了药再说,可他听到我说话立刻转过头来冲我摇头,“先别出声,小心刀剑无眼。”
他直盯着鬱霖的一举一动,见他似有逃遁之意,立刻追了上去,我步步紧跟,只见阿縝拦住了鬱霖的去路,“何处去?”
鬱霖微微一怔,笑道,“当然是往来处去。”
“你走不得。”
“我为何走不得?”鬱霖歪着头,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看上去正是他这个年龄该有的一派天真,我看在眼里却感到十分彆扭,他瞅了瞅我,撒娇道,“鹿哥哥,你朋友不让我走,那我就留下来陪你吧!”
我无言以对,阿縝却面不改色地说道,“我记得你,在昆稷山。”
鬱霖盯着他的脸慢慢收敛起了笑容,似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脸,脸上没有了任何表情。今日应该会有一场阵雨,不然不会如此闷热,令人喘不过气来。我发现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我们,他们全去追孙行秋了。虽是在禁宫外,但这里人跡寥寥,大批禁军离去后复又恢復了寧静,只有日光照着红墙朱瓦,婆娑树影送来一阵混着酒香的暖风。
“我想起来了,原来是你啊,”他转而面对我,道,“我以为你还在昆稷山受苦呢,看样子我应该是错过了不少事,不过这样我倒也安心了。儘管你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过我还是要问一句,你要不要和我去东泠?这次不谈条件……”
他话还没有说完,阿縝便朝他走了过去,脸色十分难看,我慌忙将他扯住,对鬱霖道,“不,我不会去任何地方的。”
听完我的话,鬱霖只是点了点头,接着吹了一声哨子,他那两个随从便像是从天而降似的落在了他的身后。阿縝立刻挡在了我的身前,那两人功夫极好,否则离得这么近不会任何人都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鹿哥哥的朋友,现在我这边是三个人,他们俩都是我东泠精英中的精英,而且你也受伤了,难道还想留下我吗?”鬱霖语气轻松地问着阿縝。
“孙行秋所言是否属实?”
鬱霖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的话,今日你就不能走。”
闻得此言,鬱霖那两个随从便已拔出了身上所佩的短刀朝我们冲了过来,身手迅如闪电果然不是寻常人,他们手中那短刀自然也不是寻常的刀,通体乌黑光芒尽敛,正是由东泠盛產的寒铁锻造而成,传闻中削铁如泥,更别说阿縝此时手无寸铁,单凭血肉之躯在受了伤的情况下要面对两位元高手,胜算全无。我忙将阿縝往后推,急切地说道,“这里和皇宫就隔着一堵墙,郁小王爷是要在这里动手吗?霍縝可是有官职在身,你来西津是为了谈和的,却伤了我西津的朝廷官员,到时候你们想走也走不了。”
可惜我的话并没有任何用,那两把刀直冲着我们而来,我已经可以想像到那破开皮肉的剧痛。而阿縝已经将我推至身后,毫无半分惧色,提拳迎了上去。两方身形交错,快得即使我目不转睛也看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动作,与一旁气定神闲的鬱霖相比,我急得满头大汗,从未如此痛恨自己毫无用处,竟只能眼睁睁看着阿縝搏命受伤。
突然,一人手里的短刀在交手中脱了手,我几乎毫不犹豫地就冲上去拾了起来,只听阿縝急切地大叫着要我扔掉,我充耳不闻反而用双手握紧了滚烫的刀柄,那上面还有黏稠的鲜血瞬间就染红了我的手,我像是着了魔似的,一瞬间什么也听不见,再一抬头便猛地看见一人已经冲我而来了。
这变故实在是太快了,快到根本没有时间让我去思考,所有的反应全依靠着本能,我握紧了刀,将刀尖朝前面送了出去。不知道刺中了哪里,只感觉到手中的利刃破开了一片柔软,鲜血顺着刀锋喷溅了出来,我下意识地闭上眼松了手,而阿縝也已经赶到了我的身边一脚将那个被我刺中的人踢开。他的脸上充满了焦虑,而我的头脑中一片空白,手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掌心里还有那粗糙的刀柄摩擦过度的痛麻感,我抬起头茫然地看向阿縝,突然发现他的身后正紧紧跟着的另一人已经在咫尺之外举起了手中的短刀!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我大叫了一声“小心”,根本来不及作他想,本能地朝阿縝扑了过去,挡在了他的身前。
“住手。”
料想中被锋利的刀尖刺入皮肉的剧痛并没有產生,我回过头,只见鬱霖的脸色有些发白,少年正狠狠地盯着我,“今日,你我之间恩怨全消。”
他带着他那两个随从快速地消失了,临走前也没有同我说一声“再见”,因为彼此都心知肚明,此生再也不会有再见的机会了。阿縝身上伤势不轻,两番恶战之后几近脱力,全凭毅力在勉力支撑着,这会儿直接靠着我慢慢滑倒在了地上,可便是这样,他还固执地注视着鬱霖离去的背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就凭我们两个根本拦不住他的,况且,他要回东泠也要过重重关卡,若陛下真不放他,他是插翅也难以逃出西津的,只是陛下……”。本文更新于popo原创市集,请至正版网站。
陛下显然对他的去留毫不在意。
阿縝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他若回去,便是放虎归山,来日犯我大爃,他必是头一把刀。”
我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阿縝抱住了我,在我耳边喃喃道,“为何要为我挡那一刀?若那刀真落下,恐怕性命难保,这叫我怎么活?”
“原来你也知道那会送了性命,又为何要将后背暴露在敌人的眼中?你在战场上也会如此分心吗?难道叫我眼睁睁看着那刀落在你身上,你又叫我怎么活?”
他不说话了,只是讨好般地蹭蹭了我的侧脸。我没怎么受伤,顶多也不过只是手指被割破了而已,我将他扶了起来,扛着他慢慢走,终于在一条小径的尽头发现了等候多时的阿宇。他并没有离开,只是因为大批禁军的出入他才往僻静处躲了躲,这会儿就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都不清楚,看见我俩一身是血吓了一跳,眼圈瞬间就红了,咋咋呼呼地跑了过来,帮我把阿縝扶上了马车。
“少、少少爷,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有一大批禁军像是在追什么人,”他战战兢兢地问我,“咱们这是怎么走?縝哥当时说接上您就直接出城,往南走,也没说个具体的地儿。”
“不出城,也不往南走,我们先回府,请个大夫。”我鑽进马车,让阿縝枕在我的腿上,吩咐阿宇,“快些。他要受不住了。”
“晓得咧!”阿宇应了一声,催着马儿朝家的方向赶去。
恰在此时,豆大的雨珠终于落了下来,敲打着车篷发出巨大的声响,很快的,那些犹如鼓声的雨声便连成了一片。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阿縝的伤没有我以为的那么严重,只是流血不少看着吓人。我不愿别人碰他,自己亲手为他清洗了伤口,按大夫的叮嘱上了药,他抿着唇,脸色发白,但比刚才在马车里已经好了许多。
“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现在天气热,伤口好得快些,就是得注意要勤换药,小心仔细莫要令伤处化了脓。”大夫细细地嘱咐我,我低头一一记下了,亲自打伞送他到了门口,让人赶马车送他回去。
只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大雨已经打湿了我的下摆,湿了我的鞋袜,我收起伞,回身看从天上倾泻而下的雨幕微微叹了口气。原本还在闭目养神的阿縝像是听见了我走动的声音,睁开了眼睛,抬起手招我过去。我走过去小心翼翼地窝进了他的怀里,下巴搁在他的肩膀,张开双手避开他身上的伤拥抱住了他的身体。浓重的药味彻底掩盖住了他身上原本的气味,陌生得令我一时有些难以适应,我的手指虚虚地在纱布上划过,难过地问他,“疼吗?”
他亲了亲我的耳朵算作回答。
“等你好了,我们就离开这里,反正铺子的生意也不怎么样,索性关了,我们去南边过日子,离南湘近也能做一些小生意,惠城不错,锦州也行,就是要委屈你一身好功夫……”
“能陪伴少爷,哪里是委屈?”他打断了我的话,抚着我的头发,满脸温柔。
我笑駡了一声“傻子”,靠在他肩上闭起了眼睛。屋外雨声喧嚣,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屋内的安神香渐渐使得我心绪平静下来,只是阿縝身上残留的那点血腥气和散发出的药味令我有种劫后馀生的后怕。
“只是少爷大仇未报……”
“别说了,”我不想再听他说这些,“今日没看见夷嵐珣跟出来。”
“他很厉害,”阿縝不说假话,“但他好像并未尽全力。”
我皱了皱眉,心中疑惑,夷嵐珣绝非善类,对我的仇恨又来得莫名其妙。他今日明明有如此绝佳的机会可以一举除掉我们这两个眼中钉,却不知又是为何竟会放过阿縝?
“与其想他,还不如想想我们今后去南方的生活。至于报仇什么的……”我闭上眼,有些困顿了,阿縝的怀抱令我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得以平静,那些不安、痛苦都被慢慢抚平,无论给我什么,我都不愿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没有去刻意打听孙行秋或是鬱霖的消息,也没有再踏入皇宫半步,但还是偶尔会从阿宇口中知道一些外面发生的事,不过大抵上和我预料的差不多:一个通缉要犯闹得满城风雨,兴许是因此怠慢了从东泠来谈和的小王爷,人家一声不吭地不告而别了。但最令我感到意外的消息是关于崇翘的。阿宇说他死了,因为嫉妒自己的仕童美貌,而下了杀手,结果被抓进牢里还没等到定罪就死了。我不肯相信,可阿宇把官府贴在外面的通告也一併带了回来,是寻他的亲人前来领尸首的。我反反復复看了几遍,终是长叹了一声,心中五味杂陈,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寸步不离地照顾着阿縝。那日的暴雨过后,天气变得更热了,我怕阿縝难受,一日要给他擦三次身,每每见他脸红露出彆扭的表情,我就忍不住笑,被他抓住羞愤地狠狠吻住。
“你要把裤子也脱下来,下面还没有擦到。”他咬着我的嘴唇,却不妨碍我说话,我眯着眼睛看他,一边脱他的裤子,一边把手伸进去。他的呼吸一下子变粗了起来,眼里像是要喷出火似的,两隻搂着我的手开始揉捏我的腰,不老实地到处摸。
“别……别……你身上还有伤……”
可惜我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阿縝的伤果真如那个大夫所言好得很快,我给他换药时看见他身上的那些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可刚高兴一会儿,便想到那痂脱落后便又是一道难看的伤疤,细细去数也已数不清他身上有多少伤痕,而其中又有多少是因我而受的。
“我都胖了,”他捏着我的手,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宽慰着我,“少爷对我太好了。”
“我对你不好对谁好呀,傻子。”我捏了捏他的脸,确实有些胖了。这些日子他在养病,我特意请了个名厨来家里给他做一日三餐,各种大补的好食材不要钱一样的做给他吃,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我就紧张得不得了。
“若我病了、伤了,你也会这样照顾我吗?”
“当然。”
“那不就结了,”我抱了抱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你是我的人了,往后我们的日子长得很,要相互扶持,要相濡以沫,还要和和气气的。”
他应了一声,眼睛笑得弯了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是这样说,可阿縝还是不再让我每日都待在家里光照顾他了。我索性白天去铺子里看看,原本以为天气炎热又没到节日,裁新布做新衣的人不多,帐本一定十分难看,没想到的是这个月竟然没有赔。我有些诧异地指着帐本问掌柜,他捻着山羊须同我解说了一通,我大致听明白了,是把南湘运来的丝料换成了我们西津自產的,所以卖价便宜不少。
“可南湘的丝料更为轻薄透气,上身也更挺括。”
“少东家有所不知,现在是什么世道,有钱人少,穷人多,穿得起南湘丝料的人越来越少,我们布庄若只做贵价货,必然不长久。”
我点了点头,“若是真到衣不蔽体的时候,谁还会讲究衣裳用什么料子。我已经打算要到南方去了,原本是想把这铺子给关了的,可你和这帮伙计做得都不错,就这样做下去吧。这店就算是我送你们的了。”
“啊呀,这可万万使不得啊,少东家!这若传出去岂不是说我们贪东家的钱,这生意以后还怎么做?”他百般推辞,就是不愿接手我这个铺子,最后我们两方各退了一步,他还算是给我看铺子照顾生意,但每年年底给我算分红。
铺子的事情就这样先说定了下来,我想了想自己当初开这个铺子的初衷和投在里面的花费、精力,这倒还是个更好的结果。
出了铺子,我没打算四处间逛,径直就往家里赶,临近正午,太阳毒辣,街上的人少之又少。路过那间我曾和崇翘常常会面的酒楼,我不由停下了脚步,直到现在我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好端端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他那日匆匆递了信笺给我分明是有要事相商,怎会如此衝动,做出这样事来,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只是逝者已矣,纵使我心中再如何惆悵,也无能无力了,就是不知宋瑉现在怎样了。我这个人当朋友实在当得不怎么好,这么久都未同他联络过。
没想到就在此时,有一人提着酒罈跌跌撞撞地从酒楼里走了出来,他步伐轻浮,仿佛随时都会跌倒一般,整个人不修边幅,可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我原本是想叫他的,可是一想他宋家在上京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若让人知晓宋三公子喝得酩酊大醉实在有辱名声。我悄悄跟了上去,他却在七拐八拐之后越走越偏。
“宋瑉!”我叫他,他顿了顿,我确定他是听见了,可他却没有理睬我,也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有人在背后袭击了我,重重地击打了我的后脑,我立刻眼前一黑,挣扎着想要回头,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看清,慢慢地倒下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我像是在黑暗中独自行走了许久。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到哪里去,整个人像是被一块浮木在黑暗的河流里随波逐流。我的反应相当迟钝,仿佛身上每一块都不是自己的,我没法抬起脚,没法举起手,就连眨眨眼都变成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然而我庆倖自己不是完全没有半点知觉的,因为这一片黑暗并不是那样沉寂。
至少比永眠要热闹一些。
其实我从未想过死后会是什么模样,是否也是如此彷徨,等待着鬼差来收走魂魄。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开始有声音并且在慢慢地放大,我不知道那是真实的,还是只是我的幻觉。那声音变得越来越刺耳,很快地,我就感到浑身都在疼痛,那种剧烈的仿佛要将我整个人都撕碎的疼痛在身体里蔓延开来,我想要将自己的身体蜷紧,也变得极为困难。
一张脸突兀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然后是他的脖子,接着是他强壮结实的身体,最后是他修长有力的腿,然而,我的目光完全无法从他的脸上移开。他剑眉星目,英俊非凡,那对眼珠虽不是如墨般纯黑,但同样深邃。更重要的是,他还带着仿佛与生俱来的亲切感,令我忍不住就想要靠近他。
若鬼差是他这般模样,那他来勾走我的魂我也毫无怨言。
“呦呦……呦呦……”
声音遥远而模糊,像是树林中迷途小鹿的呼救,更像是在唤醒沉梦。那些将我紧紧包裹其中的黑夜终于被破晓的光刺破,我慢慢地睁开眼睛,儘管视野内仍是模糊一片,可是已经不再是一片死寂了。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喧杂,我的喉咙似是被火炭烫过乾涩得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但各种感官却像是都开始慢慢苏醒过来,身体上的疼痛变得愈发明显,对周围正在上演着什么也不再是完全的一无所知。
我看着那张熟悉的侧脸,停顿已久的思维再度活跃了起来,我几乎立刻就认出了阿縝,急不可耐地想要呼唤他、叫他的名字,或者只是简单地弄出些声响让他注意我便好,可是待我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之后却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他的脸上是毫无掩饰的杀气,他的长枪枪头早已染了血,就像是一隻兇狠的野狼露出了恐怖的獠牙。他举枪朝对面已经深受重伤连站都站不起来的人咽喉刺去,眼中是残忍的恨意。
然而,尖锐的枪头并没有刺穿对方的喉咙,一人飞身挡在了中间,被一枪贯穿了胸膛,血喷溅了出来,我的四肢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然后失声尖叫了起来,在无力站起的情况下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
那三人显然没有发现我已经醒来,阿縝怔了怔,立刻扔了手里的枪,跑过来将我一把抱住,身体在微微发抖,竟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被他一枪穿胸的薑慈朝我伸出了手,脸上又惊又喜,竟还带着笑,仿佛胸口那个大洞没有带来一丝痛苦。
“信……信我……不是郡王……不是……”
“闭嘴!”被他挡在身后的夷嵐珣按住了他胸口涌出的血,怒斥道,“你当他是朋友,他有当你是朋友吗?!”
“本王和薑慈刚到这破庙不久,没想到你竟然就在这里,好心解了你身上的绳子,没想到这条疯狗突然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就一枪刺了过来,若不是本王没有防备遭这小人暗算,岂会是现在这狼狈模样?!”
对于夷嵐珣的指责阿縝没有半点反应,他专注地检查我身上的伤,捏到我的小腿时我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随之皱了皱眉,低声问我还有哪里不适。其实我哪里都不适,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只能委屈地看着他,他了然,一把将我抱起。
对这间破庙我没有半点印象,我已经一点儿都想不起来当时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久不曾见到的阳光刺眼,我下意识地转过头躲避,发现薑慈已失去了意识,胸口涌出的鲜血将他那身皂衣官服染得更深。我的精神极度衰弱,短暂的清醒并不意味着我的神智已经完全恢復,我甚至要反应很久才能认清此时此刻在薑慈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再见到阿縝的喜悦顿时被冲刷得一乾二净,眼睛突然酸涩,开始不受控制地流眼泪。此刻,这全是我最真实的反应,没有任何的掩饰与造作,我的心被巨大的悲伤擭撮,那些微不足道的嫌隙、疏离、背叛以及无法原谅都随着他的血和我的泪流得一乾二净。
我不得不承认,我是一个心软手更软的人,在这个时候,我心里唯一的念头竟是一笔勾销,恩怨全了。
阿縝并没有带着我走出那间破庙。
一群官兵出现得微妙,不是宁察郡王的人,领头的那个甚至还有些面善,可他们现身的时机颇有些“黄雀在后”的意味。
他紧盯着阿縝,忽然咧嘴一笑,笑得不怀好意,“霍縝蓄意谋害郡王和朝廷命官,其罪当诛。眾人听令,霍縝罪不容赦,当场诛杀!”
“柯察庆,”夷嵐珣突然站了起来,从里面走了出来,可他提防着阿縝,没有离我们太近,但显然他的注意力已经移到了这带着数十个人不明来意的将官身上,“见了本王也不行礼问候了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柯察庆笑了起来,“郡王爷说的是哪里话,下官怎么敢不敬王爷,只是王爷是将死之人,生受此礼不如收些纸钱来的实惠。”
此话一出夷嵐珣顿时变了脸色,“放肆!你这是反了!来人!武璋军何在!”
“哈哈哈!”柯察庆大笑了起来,“王爷是在问武璋军吗?给王爷看看!”
他话音刚落,便有十几个人头被扔了出来,扔在了夷嵐珣的脚边。
只有阿縝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将我放下安顿在一旁,从地上捡回了自己的枪,轻轻擦拭着枪头的血跡,淡淡道,“手下败将亦能狂语?今日再战,必不会像当日在武试台上饶你性命。”
我心头一惊,扶着一旁的枯枝才勉强坐着,阿縝今日的功夫早已超出了我的想像,而他的杀戮之心也早就变得十分强烈了。
“鹿鸣。”
对面眾人之中突然有熟悉的声音叫我的名字,眾人纷纷让开一条路来,只见宋瑉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的脸上非常冷漠,叫我的名字时也没有半点表情,他看着我,用一种近乎冷酷无情的语气说道,“让霍縝住手吧,外面还有弓箭手,我可以让你们死得体面一点。”
我们……
我牵了牵嘴角,算是笑了,这个“我们”恐怕不仅仅是指我和阿縝,还要算上夷嵐珣和薑慈。若我还有力气,当真要为我这好友鼓掌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夷嵐珣见到手下的人头,表情立时变了,除了愤怒之外还夹杂着痛苦。他应该对待下属不错,否则薑慈不会如此死心塌地地为他卖命,甚至愿意用自己的身体去挡阿縝那一枪,他此刻所展现出的痛苦应该是真实的,若不是时机不对,我不由要欣赏起他此刻的表情来。
儘管他看起来像是恨不得冲上去手撕了那个叫柯察庆的,可夷嵐珣最后还是没有轻举妄动,单单这里一个阿縝他就吃过两回亏,更别提已露出了豺狼之心的柯察庆和宋瑉。我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宋瑉,发现他不笑的时候看上去严肃到近乎冷酷的地步。
我心中悲凉,想我鹿鸣这一生碌碌无为,没有多大的成就,更没交到几个朋友,虽从没有害人之心,却各个都有害我的心思,我这螻蚁般的性命为何一个个都不愿放过我?我此刻虽然已经清醒了不少,但身体仍极为虚弱,不用他们动手,只要再困我一日半日的,我就一命呜呼了。眼下的形势不允许我理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可我却十分清楚,我和阿縝的处境绝不比夷嵐珣好到哪里去。
“璋之,那日你是故意喝醉引我入套的吗?”我想了很久,终于还是决定要问清楚。声音很轻,开口说话对我来说已经变成了一桩极为困难的事情,所以只能一字一顿慢慢地讲。
他不答,却并没有因为愧疚或者不忍而避开我的目光。
“你明明那时便能杀我,留到今日,是想以我作饵令阿縝以为我是被宁察郡王所捉,恐怕这些日子里你在阿縝身边不少煽风点火,否则他不会如此失控见到郡王便要取他性命。”
宋瑉脸上淡淡一笑,道,“我早就同你说过,他就是一根不开窍的木头,你却还要花那么多心思在他的身上,有何用?”
“阿縝是衝动,看到我被伤害就无法控制自己,你不就是利用了他这一点吗?但他答应过我绝不会再随意杀人,你可曾再见他手上沾人性命?”
我偏过头再也不去看他了,听他当着我面数落阿縝,比数落我更令我恼火,刚恢復一些的身体便有些承受不住,我深深吸了口气,冷笑了一声,同他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宋瑉突然暴怒,道,“鹿鸣!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便是你现在这样子!小时候你就目中无人、故作清高,看不起我们这些享着祖辈福泽的官宦子弟,那会儿你一个人坐在最末一排,离大伙儿远远的,避着我们就像避着一堆夜香似的。我还记得你那时穿着一身轻飘飘的白衣,漂亮得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小仙童,可眼睛却总是只看着窗外那个等你放课的伽戎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个时候非要同你一起玩,像着魔似的,你越不理我,我便越要贴上去。
“同你做了朋友之后,我才慢慢发现,你不过也是装腔作势,装着一本正经的模样,骨子里也是……”
“住口。”
阿縝举起长枪直指宋瑉,另一手紧攥着拳头,我明显能够感受到他这两个字带着的怒火像是要喷涌而出,顺着手中的长枪将对面的人彻底吞没。
宋瑉狠狠地盯着阿縝,他身后那群人纷纷亮出刀来,那个柯察庆更是跃跃欲试,脸上极为兴奋,恐怕是想要仗着人多势眾一报当日在武试台上败给阿縝的仇。而夷嵐珣此刻却抱着手臂站在一旁,事不关己高高掛起,若不是他刚才见到手下人头时的暴怒,恐怕我要怀疑这杀阵是他安排下的。我心里犯嘀咕,总觉得这事情有些不合常理,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彆扭。
那边阿縝还在与人对峙,我连忙唤他,“阿縝,我想喝水。”
他立刻收了枪,从一旁的小水井中打了半桶水上来,又跳上树从最高处扯了一片最宽最大的树叶掬水给我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是什么地方?”井水甘洌,像是活水,这破庙我应该是第一次来,看上去像是建在山上,人跡罕至,若没有人故意指引,阿縝肯定找不到。
“不知,少爷失踪七日了。”他一边轻声答道,一边捏着我的腿,“少爷腿折了,可我手法不够嫺熟,怕正坏了。”
七日?我心中更为疑惑,抬头朝宋瑉那边看去,他脸色阴沉同往日里那个嘴角总噙着三分笑、仪态风流的世家公子简直判若两人。他身边的柯察庆不耐道,“有完没完?婆婆妈妈!你们这对野鸳鸯到了阴曹地府里自有大把时光廝守,何必急于这一时。”
我忙用双手裹住阿縝的拳头,安慰道,“别理他,他是故意在激你的,莫要上了他的道。我们两个平头百姓,他们要对付的主要还是宁察郡王,且静观他们打算如何动手。”
阿縝算是好脾气的,也很能忍耐,就算刚才宋瑉当面数落他不开窍,他也能无动于衷,可是只要一牵涉到我,他便变得极为易怒,连下手也变得狠辣起来,骨子里的凶性一点藏不住,全都要爆发出来。
我不想成为他恃勇行兇的藉口。
夷嵐珣显然是听清了我的话,哈哈大笑了起来,“宋瑉那日还在陛下面前为你鸣冤,以你俩的交情,你若求他,说不定他今日还会饶你一命。”
他指着宋瑉,问我,“你为何不问问他,他到底为何要杀你?说不定答案会令你大吃一惊。”
夷嵐珣话中有话,我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可相比宋瑉,这个男人更不足为信。
“无非就是杀人灭口罢了。”
“杀人灭口。”他象徵性地拍了两下手,“的确可以这样说。”
夷嵐珣顿了顿,突然笑了起来,“宋谦对前朝陵氏忠心耿耿,他隐忍了这么多年,最后不惜同南湘派来的细作合谋。鹿鸣,你可知你爹鹿孟衍是什么人?他又是如何死的?我有时真觉得你过得不错,可你却不自知,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痛苦的人。”
他话音刚落,一支箭便从庙外射了进来,我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阿縝一揽进了庙中,身后密密麻麻的箭雨犹如从天而降,伴着一声声惨叫还有夷嵐珣的笑声共同编织成了我这一生唯一的噩梦。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我整个人还处在震惊之中,像是被巨浪冲进了深海海底,被冰冷和黑暗压在了最深的深渊,有种窒息的感觉,完全没有注意宋瑉已经在柯察庆的护卫下带着残兵跟着躲进了破庙之中。门外的武璋军投鼠忌器,已经停止了射箭,只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门外徘徊,不知还有何佈置。
破庙里一下子挤进了不少人,却各自占了一处。阿縝同我在不引人瞩目的角落里,他看着我,显得十分担忧;柯察庆那伙人被大挫了锐气,原本胜券在握的形势也已完全丧失殆尽;相比之下,只有夷嵐珣脸上平淡,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你说的话,我半句都不信,”我儘量避免自己的声音发抖,对夷嵐珣说道,“你想要洗脱自己害我家破人亡竟编造出这种谎话来,简直丧尽天良!”
夷嵐珣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冷笑了一声。这让我感觉十分不好,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下,他的形容依然一丝不苟,那身绣在祥云暗纹的紫袍没有一丝褶皱,这个男人一如既往的高傲,他似乎永远能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看别人的眼神就像是在注视可怜的螻蚁。
“世人只知冯幻放弃尊贵的身份被逐出宗室,还断了双腿终生只能靠轮椅代步,可又有谁还记得我夷嵐氏冒着被诛杀九族的风险举族支持伽戎人?这江山至少有一半该是我夷嵐氏的功勋!平蒙乱,出东泠,守一方黎民,本王赫赫战勋是靠自己出生入死用性命挣来的,可世人却只知孙行秋!本王何曾有过半句怨言?!现如今,竟教人指着本王骂丧尽天良?!”
我涨红着脸,找不出半句能够反驳他的话来。我心里乱极了,只能不断重复着说道,“我爹绝不是南湘的奸细,绝不是,他只是个商人,这生意还是祖辈传下来的,他只是偶有同南湘有些生意往来罢了,你血口喷人,凭什么这般说?”
“本王早已查明,你家与南湘几乎每月都有书信往来,只要一出西津便如泥牛入海,再也跟不到行踪,若是正经买卖,也该追踪得到具体是哪家南湘的商铺。”
我气道,“那不过是你宁察郡王在南湘不能为所欲为罢!”
“本王手上有鹿孟衍与南湘惊觉十三骑朱旗主的书信往来,涉及的多为我朝中官员辛秘,后来你父亲贿赂宋尚书,谋得军需差事更得以方便地刺探我军情。你若不信,可以问问你的好兄弟宋璋之。”
“什么惊觉十三骑……什么朱旗主……我听都没听说过……”我近乎绝望地看向宋瑉,一句话也好,一个字也行,可他却只是沉默以对。我的心一寸寸凉了下来,眼前发黑,阿縝将我半搂在怀中,紧紧地抓着我的臂膀,让我可以依靠着他。
“无论他说的是真是假,都同你没有关係,”阿縝道,“我们问心无愧便是。”
我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儘管我明白我父亲做的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与我没有关係。
“本王奉劝尔等还是放下兵器为好,都是西津子民,为何要引狼入室?”夷嵐珣轻而易举地就将我彻底击垮,他转而去说服柯察庆和他的手下。
柯察庆看向了霍縝,冷哼了一声,“西津子民?现在的西津是伽戎人的天下,伽戎人杀人不犯法,强佔房屋良田官府也不管,就连科举考试也得是伽戎人拔得头筹,我不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有何好不服的?”夷嵐珣十分轻蔑地说道,“单论武功,你确实不及霍縝。”
他说这话挑拨的意图毫不遮掩。我抬起头下意识地看向他,发现他也正望过来。我实在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他明明带了足够的人手,却还要在这里和宋瑉他们耗着。刚才那片混乱之中,他完全可以趁机脱身,然后再将这些人——无论是我和霍縝还是宋瑉和柯察庆带着的那些兵士全都一网打尽,杀个片甲不留。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同他的武璋军里应外合全身而退。
柯察庆经不得激,一听他的话便顿时恼羞成怒,一张脸涨得通红,呼哧呼哧扇动着鼻翼喘着粗气,却又不敢有进一步的动作。
我转头对阿縝道,“他那种人不配同你比,他只是个会偷袭的小人。”
“你说什么?!”柯察庆闻言暴怒,转而拔刀,睚眥欲裂,恨不得弹出眼球来在我身上弹穿两个窟窿。我轻轻哼了一声,重复了一句,“小人。”虽然明白不该去鑽夷嵐珣下的套,可我确实对于这个柯察庆在武试场上偷袭阿縝一事耿耿于怀,结果还是逞了一时的口舌之快。
柯察庆向前走了几步,叫道,“霍縝,你这个懦夫,敢不敢同我再较量一场?”
“柯将军,”宋瑉终于开了口,阴沉沉地叫住了他,那脸色堪比棺材里躺着的死人,“也该看看现在是什么场合。不过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原来郡王爷舌灿莲花,权倾天下,就连说故事也堪称一流。”
柯察庆不作声了,退了回去,他似乎有些畏惧宋瑉。
夷嵐珣道,“说故事?那你也来讲一个吧。我可以打开门让他们两个人走,你同不同意呢?”
“不成!”柯察庆率先跳了起来,“武璋军就在外头,郡王爷放人是假,想要放武璋军攻进来是真。”
夷嵐珣嗤笑一声,“等时辰一到,就算你不开门武璋军也会攻进来。”
宋瑉抿了抿唇,眼中闪过明显的杀意,“今日在场的人,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破旧的废弃小庙里还掛着昏黄的帷帐,只是如角落里的蛛网一般轻触即碎;花了容貌的神像被岁月腐蚀掉了细节,再也看不见脸上的悲悯平静;被打翻的香炉洒出了仅有的一点香屑,也早已因为刚才那场混乱被吹得一乾二净,唯有那片黑焦的炉底彰显着曾经香火鼎盛的过往。
然而,那些留到现在的蛛丝马跡却再也无法令人想像它曾经的模样了。从韶光中走出来的少年仿佛在不经意的瞬间老去,那副爱笑的眼眉变得极淡极淡。宋瑉慢慢走了过来,他身上那件青色的锦云袍还是我特意给他留的料子,我心中苦涩,索性闭上了眼睛。
“既然郡王爷要小人也讲个故事,那小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以为他会说他的大哥、二哥,他的父亲,或是他的那一眾朋友,可是,他一开口却令人出乎意料。
“昼蓁这种奇花难得一见,花开不过一日,小人曾有幸一睹其容,其实也不过如此,说是天下名花艳绝东川,实则娇弱难养、脆弱不堪。”
我想起那次我是和宋瑉一起见到孙行秋怀中的昼蓁的,那时他分明连连称讚,竟不知他心里原来是这样想的。看来他刚才所言才是腹诽之言,这长久以来,他对我的种种亲近皆是戏弄而已,只是想要看看我那张不爱搭理人的面孔到底是不是真性情。那些与我和姜慈为伍的少年时光对他而言可能完全不值一提,甚至比不上那些同他喝酒消遣的朋友。我睁开眼看了看躺在角落里无声无息不知死活的姜慈,却不能否认那对我而言并不是一场幻梦,他们确实陪伴我走过青春少艾,我也曾为他们放声大笑甚至迎合妥协,他们比我以为的更加重要。这样日子再也不会有了,儘管宋瑉今天说它其实充满了谎言与一厢情愿。
“我时常在想,这种花既不能入药又容易枯萎,我们的冯相为何要呕心沥血、花尽心思,直至我发现这种花其实并不是那样简单,”宋瑉说得有条不紊,显然是已有准备,我不知他何时对花卉感兴趣,对难得一见的昼蓁如此瞭解,“这花原属中州屠茤科,花朵娇小美丽,可男子若长期接触昼蓁花粉会致不育。”
“你什么意思?”
宋瑉翘了翘嘴角,笑道,“陛下依冯相之言,在寝宫、御花园里种满了昼蓁,也不知冯幻存了何心思……小人十分好奇,住在东宫里的太子殿下当真是……”
“混帐!”夷嵐珣暴怒,一股强劲的掌风朝出言不逊的宋瑉扇去,宋瑉见状不妙连连后退,柯察庆提着兵刃迎了上去。夷嵐珣手无寸铁,却半点不见落了下风,反倒是柯察庆在对阵中只有招架的份,看着有些狼狈。
宋瑉却还在一旁煽风点火,“等到了陛下百年之后,小太子登基,外戚掌权,郡王爷岂止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古忠臣不事二主,从你夷嵐氏背叛陵氏便知你们骨子里流的是漆黑的血,伽戎人也分明不过只是你夷嵐氏的踏脚石罢了!”
“你!你!你竟敢诬衊本王!本王要将你碎尸万段!”
宋瑉放声大笑,“夷嵐珣你现在可是在我的手上,大可叫你的武璋军进来呀!来看看谁先死!”
见他笑得张狂,状若疯癲,我心里一沉,觉得宋瑉此刻已经有些不太对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过,杨牧晨也该有今日。他丧心病狂,将那些但凡与前朝皇室宗亲沾上一点儿血脉无论男女全都充为官奴官妓,任人羞辱沦为玩物,他们又做错了什么?!他杀人如麻,四处杀伐,竟还想要他的江山千秋万代,却没料到结果给旁人做了嫁衣!哈哈哈,真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尔等尽是暴君的帮兇!该死!你们全都该死!”
在宋瑉愤怒的咒駡声中,柯察庆和那些兵士们一拥而上乱作一团,刀光血影之中也有人冲着我们而来,俱被阿縝刺倒在地。与此同时,破庙的屋顶发出一声巨响,一队武璋军的兵士伴着纷纷掉落的青砖灰瓦从天而降,阳光从屋顶直直地照射进来,照在已经不知何时从神龕上滚落到地上摔得支离破碎的神像上,照亮了那张无惊无喜无惧斑驳的脸正面朝着彼此廝杀的人。
阿縝非常紧张,把我藏在了角落里,这小破庙之中几乎没有可以避让的空间,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只听见惨叫声连连,满目都是刺眼的鲜红,鼻尖是挥之不去的血腥之气,惨烈之景不亚于当日鬱霖驱狼群袭击昆稷山。混乱之中,我看见一人飞身冲入人群,紧接着提出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来,高高拋上了神龕。
“柯察庆已死!还不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我震惊地看着站在那里“死而復活”的姜慈,他胸口那一枪刺穿的血洞像是一朵绽放的妖异红花。带头作乱的人已死,剩馀的人便如一盘散沙,纷纷扔下了手中的兵器,跪在地上。夷嵐珣受了伤,被一眾兵士牢牢护住,这会儿已经站不起来了,坐在地上喘得像条逃命的狗。
然而,我只顾着盯姜慈的胸口。我总觉得有很多我还没弄明白的事情,可精神不济令我难以思索这其中的种种关联,我强忍着闻到血腥气而涌上来的噁心感,慢慢走了出来。阿縝的身上也有血跡,一靠近就让我更加头晕目眩。
“姜慈……姜慈他没事?”我半信半疑地问他。
阿縝点了点头,“回去再同你解释,我们先离开这儿。”我深以为然,可这时突然有人叫了起来,好像是宋瑉不见了踪影。阿縝如临大敌,一手提枪,一手抓紧我的胳膊,大步朝门外退去。
“谁也别想走!”
熟悉的声音在我的背后响起,我一惊,连忙转身,阿縝的枪已经出手,满脸血污的宋瑉却像是一根僵直的木头,迎着阿縝的枪头被刺穿了胸膛,他离得我很近,我几乎可以感觉到枪被拔出时,他身体里的血溅到我的脸上。他注视着我,见我后退,阴惻惻地笑了一下,像是一条冰冷阴险的毒蛇会在人猝不及防之下张开嘴咬上来。
“谁也……别……”
他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慢慢地倒了下去,伴随而至的是断了龙骨的破庙在须臾间倾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破庙倒塌的那一瞬间,我被阿縝牢牢地护在了身下,几声巨响之后四周一片黑暗,坍塌的尘土几乎要将我们这些人彻底掩埋,我屏住呼吸,在那死寂中不知浑噩了多久。
我再次醒转过来是阿縝在我耳边不停地叫着我的名字。我慢慢地睁开眼睛,借着那点亮光看见了他的脸,激动得几乎要流下眼泪来。他吻了吻我的额头,叫我试着动了动胳膊和腿,发现没有大碍,这才露出一个放心的表情来。
我想要从这狭小的空间挣脱出来,刚一动作就敏锐地察觉到他额头沁出了冷汗。
“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他还想要否认,我的手顺着他的腰往下摸,发现他的腿上全是血,一根大樑正巧砸在了他的腿上。我急了,想要用手帮他搬开,却被他捉住了手,“你搬不动,身子本来就虚,别白费力气了,免得又伤了自己。让我歇歇,自己来。”
我气道,“你要歇到什么时候,这条腿是不想要了吧?现在受伤的是你,不是我。”见他仍是一脸担心的模样,我顿了顿,“他们怕我逃跑这些天便一直叫我昏睡,我只是浑噩久了身子发虚,精神不济,既没有饿着,也没有脱水。”
他端详了我一会儿,摸了摸我的脸,“分明瘦了。”
我笑了一下,心里却还是觉得这几天我虽浑浑噩噩不甚清醒,但并没有受到多大的折磨,小腿折了,恐怕是怕我突然醒了没有看守会逃跑。我一直觉得这件事充满了不合理,直到此刻,我仍然不愿相信宋瑉是真的想要杀我的,但可惜的是,我再也没有机会向他问清楚这一切了。
我先清了清四周的杂物,将那些可能会再次造成伤害的断木碎石清理乾净,最后摸索到了那根大樑,我知道必须一次成功否则这大樑再压上阿縝的腿,他下辈子恐怕就难再站起了。我深吸了一口气,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大叫一声将它抬起露出了一丝空隙来,阿縝被压住的腿得以挪了出来。我伸手轻轻摸了摸,他整条腿都是软绵绵的,在匆忙之中竟感觉摸不到骨头,不知伤得有多严重。我又惊又怕,虽然什么也没说,但他还是安慰似地吻了一下我的额头,用拇指拭着我的眼角,道,“少爷别哭。”
我摇了摇头,并没有觉得自己在流眼泪,只顾着问他,“你疼不疼啊?”
他索性抱住了我,低头吻我的眼睛,“你不哭我就不疼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终于笑了,看着他两条连站立都不能的腿道,“我背你。”
他微微一怔,刚要拒绝,便被我抢在了前头,“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可是,你受的伤比我重得多,连站都站不起来,我不过是被困了几天,少吃了几顿饭,受了些惊吓罢了,我没你想的那么娇气。”
我从废墟里扒拉出一根木棍拄着,转过身背对着阿縝,道,“快爬上来。”
“我……”阿縝显然有些手足无措,最终还是在我的催促和瞪视下慢慢爬上了我的背。他一个常年习武一身腱子肉的成年男子分量必然不轻,一下子便压弯了我的腰,我那只被折了的脚一沾地就鑽心得疼,只能靠那根木棍分担重量。我满头大汗,小小地迈出一步,他便要下来,我有气无力地说道,“别动,你一动我可就真的背不动你了。”
他果然听话,伏在我背上像块石头似的一动不动,但嘴上却还没有放弃,“少爷放我下来吧。我自己拄着木棍走,这庙建在山上,你背着我如何下山?”
“你也太小看你家少爷了,我可是在昆稷山待过的,把寒铁石从山里背出来,你有那石头重?”我很少同他谈论我在昆稷山的经歷,那并不值得回忆,他适时地沉默了,只是这种沉默令人心头发慌。最终,他蹭掉了我鬓角流下的汗,开始仔细地提醒我脚下的兇险。
等我慢慢从这片废墟里磨蹭出来,眯着眼看眼前这遮云蔽日的陌生山林,除了自己喉间的粗喘任何一种声音都听不见了,山上没有风,林子里没有鸟鸣,背后的废墟掩着不知死活的人,而贴着我最近的那个人也完全地沉寂了下来,只有一点落在我颈间清浅的鼻息昭示着他只是昏睡了过去。
我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宋瑉摇摇晃晃拐进一条陌生的小巷里以及到现在回想起还隐隐作痛的脑袋,所以我有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阿縝,可现在显然还不是时候。我沿着一条小溪下山,比我想像中的要艰难一些,却并不像阿縝说的那样完全做不到。疼痛有一个令人想不到的好处——可以擭取我所有的注意,直到那只脚疼到麻木。我依然无可避免地回想起破庙里夷嵐珣的话,连带着呼吸都变得不自在。
每走一步都十分不易,这山像是在固执地挽留我,然而烂柯人已醒,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世间,将那破庙以及在其中发生的所有事如噩梦一般永远留在幻境里,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歇歇吧。”阿縝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在我耳边轻声地说道。
我点了点头,把他放到了一块没有青苔的大石上。他流了太多的血,所以看上去有些委顿,我学他之前的样子,用树叶盛水给他喝,看着他敛目喝水,我才注意到他乌青的眼圈和眼中泛着的红丝。我心疼坏了,圈着他的腰抱紧了他。他低头,吻上了我的唇,然后撬开了我的齿关,将一口微凉的山泉渡了进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靠着阿縝的肩膀,闭上了眼,听他慢慢道来:“东泠已经宣战,可陛下却已经很久没有上朝了。自从孙行秋出现那日起,就再也没有见过陛下。前线战事都由中书省和枢密院各位大臣商议决定,往往吵闹不休。”
“我们失了几城?”
“一城未失,”见我讶异,阿縝解释道,“边境诸城民兵强悍,东泠人一时攻克不得,不过也只是早晚的问题。”
我心中沉沉,又想起夷嵐珣捅破的事情来,很不是滋味,“若我知道我爹在做那通敌的勾当,我必当大义灭亲。”于我而言,前朝早已飘渺,那些我年幼时的事情早已被更多更重要的事所代替,这或许也是父亲一直隐瞒我的原因。可无论是瓛朝还是爃朝,西津始终都还是西津。
“他们不甘心做伽戎人的臣民。”阿縝淡淡地说道。我愣了一下,不得不承认阿縝话少却总是一针见血。
“东泠正式宣战之后,宋谦一家便离开了上京不知所踪,只有宋瑉一个人还留在这里不知为何。今日见到,才知原来他做了不少事。”
“姜慈被刺的那一枪又是怎么回事?”
阿縝骨子里有伽戎人的凶性,遇到危险时下手会变得异常狠辣,绝不会给对方一点儿喘息的机会,所以看到被他刺了一枪的姜慈还能在乱战之中取柯察庆的首级着实令我惊讶不已。
他转头看着我,我忽然意识到,无论是夷嵐珣还是宋瑉,他们都带着不少人马,而阿縝是单枪匹马冲进来的。他道,“我一个人能力有限,根本找不到你的一点消息,是姜大人来找我。可我不信他。”
我明白了,“你不信他,却不能错过他手上关于我下落的消息。他是不是用我的消息与你交换,要你与他们合谋抓住宋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縝点了点头,又有些懊恼,“我见少爷受了折磨身体里就像有把火在烧,烧得我脑袋发热,等我清醒的时候,手里的长枪已经出去了。不过姜大人身上穿了软甲,伤不到性命。”
“看来他对你的脾气十分瞭解,早早做了准备。”我叹了口气,道。
我把下巴垫在了他的肩上,脚边有一泓小溪蜿蜒而下,溪边有不知名的小花开得肆意。在这密林之中待久了便不知时辰,仿佛天地间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有些恍惚,突然伤感地问他,“回去后,你打算去哪儿?”
尘事纷纷扰扰,只叫我万分疲倦,竟有一瞬间就想同他待在这里不要再走出去了。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少爷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不知为何,这答案令我内心喜悦起来,原来就是如此简单,只要同他在一起,无论哪里都是一个归处。
“可东泠来犯,阿縝不想上阵杀敌吗?”我问道。
他目光沉沉地凝视着我,不发一言,可他眼中那汹涌的情绪我却看得一清二楚,我吻了吻他的耳垂,道,“你去吧,在苍那关时,若见松涛如澜,若闻朔风如鼓,那便是我在想念你了。”
他寻着了我的唇,狠狠地吻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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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深时见鹿,我们在溪水旁坐了一会儿,就瞧见了一只赶来喝水却发现了两个不速之客因而躲在树后警惕观望的小鹿。我抓了把鲜嫩的青草逗逗它,它反而往后缩了缩脖子,胆小温顺又害羞。我看着那对又大又亮分外漂亮的鹿眼笑了起来,将我们刚刚在林子里找到的、吃剩下的浆果扔给它了。
这回,它索性撒开四蹄转身跑了。
我愣了愣,盯着它离去的方向出神,直到嘴边被送上一枚酸甜的浆果才转过头来,“我们也该动身了,再不走就要天黑了。”阿缜舔了舔手指上浆果的汁水,轻轻点了点头。
“呦呦——呦呦——”
“难道又回来了?”我听到那小鹿的叫声,总觉得耳熟,恍然在昏迷时曾听见过,我凝神望去,只听小鹿隐去身形的那个方向传来一串凌乱的蹄声,下一刻,一匹骏马从树林里飞出,越过溪水,停在了我们的面前。我顿时惊呆了,走过去摸着它的鬃毛,惊喜地看向阿缜,“你怎么把它给带来了?”
阿缜也很意外,“我没有带它来。”
马儿打了个响鼻,低头蹭了蹭我以示亲昵。从云城到上京,它驮着我一路走来,从一匹小马长成了现在这幅威风凛凛的模样,上回我被姜慈掳去,也是它带着阿缜找到我,现在又是它赶来救我们于困境之中,我抱着它的大脑袋喜极而泣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幸亏这匹马,我与阿缜才能在天黑前安然下山,它带我们走的是一条捷径,是我和阿缜这两个伤员断不会走的凶险陡峭之途。
原来的鹿宅似是回不去了,阿缜带我去了一处新住处落脚,他没有多说,我也没有多问,可心里掂量着他现在这处境,怕是十分艰难。幸而阿大阿二、阿宇都还在,一个不少,令我多少安慰一些。阿缜伤得比我重得多,可他刚能下地就往外头跑,反倒不让我下床,怕我烦闷还把阿宇派来照顾我。那小子是个嘴上没把门的,说起这些时日里发生的事,就像倒豆子似的停都停不下来。
“这么说来,孙行秋非但没有被陛下抓住杀了,还去了前线指挥起了民兵?”见他说得口渴,我伸手给他添上一杯茶水,他倒是没半点规矩,拿起来就一饮而尽,抹了抹嘴道,“我听说孙行秋的烈风军并没有全军覆没,当年冯相使了个障眼法把他们全布置在了边境,少爷你想啊,依我们这位圣上的脾气,当年吃了败仗逃回来的烈风军可还有活路?这会儿东泠来犯,那些早年苦心经营的棋子便活了过来,说是民兵可不比我们的王师差多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想起昆稷山营牢的那一众差拨,想起了曹晖,那个一直心有不甘的男人可曾认真想过他们镇守昆稷山背后的真正意义。
“还有那守关的易阳军,听说被奸臣诬告谋逆,可真到了这紧要关头,前线还得是靠他们流血流汗地把失地都收回来的。”阿宇忿忿不平道。苍那关山高水远,就算是八百里加急,也要跑个三天三夜,边境到底战得如何,谁也不清楚。
“宁察郡王那厮坏得很,还跟陛下说缜哥不忠于陛下,不能留,还想要杀他,幸好陛下连见都不见他。”
我道,“你怎么连他们君臣间的话儿都知道?”
他神情一滞,显得有些窘迫,坐在软榻上扭了扭屁股,低下头回道,“我是听宫里当差的说的。”
我屈指弹了下他的额头,“宫里当差的哪能同你说这些?”
他红着脸讨好似的给我捏腿。
“夷岚珣现在怎么样了?”我睐了他一眼,端起了茶盏。
他见我没有过多地责备又来劲了,“听说还在府上养伤呢,”他显得特别高兴,可下一刻脸色微变,慢慢卸了那幸灾乐祸的劲,像是晒久了太阳的黄花菜,整个都蔫了,“真没想到宋二公子就这么没了……少爷您说,宋家真的是……”
我手中一顿,茶水险些洒了出来,看阿宇对宋家真相难以置信的模样显然市井里还没有关于我们鹿家的传言,我有些困惑,不知夷岚珣为何会轻易地放过我、放过阿缜。转念一想,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或许是我始终都太高看了自己,宁察郡王可能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把我这等掀不起半点风浪的小人物放在眼里,我可笑的复仇、可悲的执念、无力的挣扎以及痛苦的怨怼或许只是他无聊生活中的消遣。
“少爷,你怎么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回过神,看见了阿宇关切的目光,轻摇着头,饮尽了杯里的茶。
过了立秋,浓夏转淡,一场雨接着一场雨地下,天气变得湿润又凉爽。大批流离失所逃难的人聚集在了上京城外,然而城门紧闭只出不进,他们只能在绝望中像是会传染的疫病一般被驱赶。在东泠开始进攻的一个多月之后,朝廷终于从各地拨了五万精兵奔赴苍那关,这是年轻的监察御史硬闯寝宫,差点一头撞死在陛下的龙塌前换来的。
我和阿缜挤在人群里,目送着上京一万王师出城,他行走还有所不便,又不愿拄着拐杖,只得依靠着我。我原本心情是激动、乐观的,西津王师铁骑纵横东川无所匹敌,五万精兵足以将东泠人赶出去,一路打到他们的国都也尤为可知,可我周围的老人、抱着孩子的女人却各个神情麻木像是一群木偶无声无息,此时再看看那些穿着崭新军衣的年轻士兵脸上的迷茫,我的心就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
我花了一个月,上京大部分的商铺、宅子都已做了处理,就连那间老宅我都卸了牌匾,准备卖出去。若我爹还活着,必要挑起来大骂我这个变卖祖宅的不肖子孙,可我的心里竟没有半点波澜也无半分留恋。我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换了现银进了一批品质上乘的棉料,铺子里熬了半个月没日没夜赶制出几万件厚实舒适的军衣,送去了苍那关。
这一年的深秋,又到了我的生辰,不过一年光景,仿佛我已走过半生,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阿缜从未真正地离开过我。
孙行秋来了一封信,信中未提前线战事,却是问了阿缜的伤。他原先并不同意阿缜带伤去打仗,这会儿提起,我明白是时候了。阿缜离去的前一日,我亲自为他收拾包袱,他的东西不多,更何况是去打仗,准备几件路上换洗的衣物之后,我便不知还能再做些什么了。转过身发现他正安静地坐在窗边看着西北深秋湛蓝高远的天空出神。
我爬上软塌,从背后圈住他的腰,用自己的胸膛紧紧贴住他的背,他身上那股淡淡草木的清香早就混了我房里安神香的气味,我闭着眼,贪恋地嗅着他身上散发的味道,想要将它牢牢记住。阿缜没有说话,他只是抓住了我横在他腰间的手,张开手指同我十指相扣。
阿缜没有同我道别。这始终令我觉得他不过是像以前那样去禁军营了,闲时正午便回,就算忙碌,也会回来和我一起用晚膳。
他离去不久,便传来了前线大败五万精兵折损近半,宁察郡王请旨亲赴战场的消息,我便再也不能用每日做不尽的事来阻止自己想念阿缜。于是,在离开上京前,我最后一次拿着入宫的腰牌去了前庆门。
我原本只是想将这皇家之物交还,可门口的侍卫却说什么也不让我离开,等了不久,来公公急匆匆地赶来,只见这时节他脸上竟全是汗,想必是一路小跑着追出来的。
我朝他作揖,他却请我进门,说是陛下要见我。我推辞不得,可心里却清楚,我还是隐隐地希望能再见杨牧晨一面,同他当面辞行。他或许是别人眼中杀人如麻的暴君,是薄情寡性的君王,可他对鹿家、对我和阿缜却是宽容的,甚至是单凭自己的好恶而纵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一踏入前院,便见一个穿着朱红色衣裳的小娃娃跪在廊下,我定睛一看,大惊失色,忙上前跪拜,“见过太子殿下。”
杨佑祺转过那张小脸,才四、五岁的孩子竟一脸忧伤,原本他那个年纪该有的嬉笑与欢乐仿佛早已从他身上被生生地抽走,再也还不回来了。身在帝王之家令小小年纪的他身上竟有着不同寻常的沉稳。
“鹿学士。”他竟还记得我,礼数周到地向我回礼。
“小人惶恐,我虽同诸位学士在御书阁誊录,可我不是学士,也没半点功名在身,只做得一些抄写的简单工作,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他低下头,浓长的睫羽轻颤,被我纠正也不尴尬,完全不像是那时迷了路对生人无比警惕的小孩子,“鹿卿既是父皇看重之人,必有过人之处。”
“太子殿下……”我身后的来公公欲言又止,杨佑祺点了点头,道,“父皇愿意见鹿卿,本宫岂敢耽误?只望鹿卿见到父皇,能、能劝父皇多多保重龙体……”
我向他叩头,随即起身进殿。
只我一人躬身走入寝殿,来公公也留在了外头,守着小殿下,脸上看不出一点情绪。我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抬头,竟惊得再也迈不开步子。我呆愣地驻足在原地,礼数忘得一干二净,别提出声,就连呼吸都快停滞了。
那披散下来的头发没有用玉冠束起,更没有如成年的伽戎男人那样结成发辫,一国君王竟如此不修边幅,可令我惊讶的并不是这些,而是他那头白发。年轻的帝王未老先衰仿佛在一夜之间白了头发,以至于其他都已变得无足轻重了。
杨牧晨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只见他正将一只白瓷骨罐圈在怀中,掌心贴着细腻精致的瓷罐,极其温柔的摩挲着,仿佛正在轻柔地抚摸着爱人的肌肤。我从未见过这位凶狠任性的帝王如此柔情的一面,他永远上扬的眼眉正微微地弯着,嘴角噙着温柔的笑,表情不见半点阴鸷,不再是令人捉摸不定无从揣度的高深,他此刻所有的情绪全都写在了脸上。他的欢喜、沉醉,不愿清醒,如此明白无误,那与他服食的金丹没有半点关联,是他内心深处无法抗拒的痴迷。
“陛下……”我喃喃地开口,跪倒在了地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来了。”杨牧晨说话时连头都没有抬起,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都在怀中的瓷罐上,他一边抚摸着,一边同我说,“孙行秋终于把他还给孤了。”
我看着那个骨罐,心情复杂,不知要不要告诉他,冯幻曾留给孙行秋的遗言——要将他的骨灰撒在淄河里。
“陛下,前线战事紧张,保重龙体要紧。”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小太子和来公公会是那样焦虑、不安,我甚至有一种错觉,仿佛杨牧晨的一年过了别人的十年,他正在飞快地衰老,想要早早地离开这个人世,去追寻那个已经离他而去的人。
他笑了起来,说着令人难以置信的话,“打吧,让他们打过来吧,把上京占了吧,和孤有什么关系?孤只是冯幻的伽戎奴,亡吧,随便谁的江山……是孤得意忘形,原本只是不想再看族人被人欺凌,只想配得上他,孤喜欢听别人说孤是英雄,说孤能统一整个东川,孤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可他却离孤越来越远……孤甚至还和女人生了孩子,想要这江山福泽传承万世,真可笑,哈哈哈!”
他笑着笑着眼泪便流了下来,滴落在那白瓷骨罐上,可那光洁细腻的白瓷上却没留下一点痕迹。
这一切都太迟了。
“现在孤只是个未亡人。”
听完这最后一句话,我双手奉上进宫的腰牌,在他的身前深深地磕了一个头,紧接着起身离去。
我再也等不及了,不想再忍耐我对霍缜如潮的思念,我还有一些人没有来得及道别,还有一些生意没有处理妥当,我甚至连自己随身要带的东西都没整理完。我跨上马,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只能出不能进的上京城。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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