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之后,他的心脏鼓噪得几乎要跳出来。
「乌谷第二国中里有人死了……她是被杀的。」
在对方回应之前,路彦使将电话挂断。挂断电话后,他拿着话筒的手仍不住发抖,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因为寒冷,还是出于恐惧。
回到家里,玄关的灯是亮的。父亲还没有回家。他打开门,不发出一点声响,悄悄进入屋内。客厅跟他出门时一样,流泻出电视的声音。
他蹑手蹑脚地爬上楼梯。进入自己位于二楼房间的那一瞬间,浑身力气猛然被抽干,路彦倒卧在床上。他将脸埋入柔软的床单里,仿佛夜晚的学校、殴打人的男人、从窗户一跃而下的齐藤,这全都变成一场梦。
他恍惚地思考起死亡的意义:明天可以不用去学校,不用再念书,什么都不用再思考。总觉得好像可以变得很轻松。
选择死亡的齐藤,让人一跃而下的冲动,推波助澜的言语……对了,他忽然想到今天的第五、六节课的家政课是料理实习。放学后,留在教室里的三个女生在聊实习课上做甜点的事。
「今天真是糟透了!都是埴轮(注1〕没有看好烤箱,我们这组的杯子蛋糕才会有一半都烤焦。」(注1 日本的古坟里或其周遭的土制装饰品。)
「我知道。那真是太过分了,她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埴轮」是齐藤的绰号。一开始是某人说齐藤长得很像社会课本照片中的埴轮,后来这个绰号就这么固定下来。
「明明只让她负责注意烤箱和收拾东西而已。」
「咦?那家伙没有做面团吗?」
「因为大家都说不想吃埴轮碰过的东西嘛!」和埴轮同组的女生噘起嘴说。
「我懂!」其他人随声附和,笑成一团。当然,齐藤并不在场。
「她真的长得很丑耶!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很火大。」
「虽然她很瘦,就像皮包骨一样,好像骷髅头。」
齐藤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成为众矢之的,并不是今天才开始的事。
路彦收拾好东西,来到走廊。
他的心脏漏了一拍。因为当事人正微微低着头,站在讲台侧边的门前。门内正在大合唱她的坏话,连门外都听得到。齐藤和路彦四目相接,旋即别开目光,往走廊的另一头奔去。
虽然齐藤的鼻子有点塌,脸上还有雀斑,但路彦不认为齐藤长得像大家所说的那么丑。她并没有错,什么错也没有……这是路彦唯一确信的一件事。
风将窗户吹得喀哒作响。虽然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凌晨一点,但路彦还是睡不着。即使闭上眼,他还是会回想起来,同样的景象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脑海中上演——齐藤跳跃的瞬间,仿佛长出翅膀、从窗户飞出去的瞬间。但是,人类的背后没有长翅膀,所以她坠落了,向下坠去。
齐藤并不是想飞。路彦在破晓时分发现她其实是想坠落的。
这时,蓝白色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射入。
◇◆◇
这世上即使有一个人死了,早晨仍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改变,依旧是二月寒冷的早晨。走到外面,呵出的气息还会冻成白雾。即使戴上手套,指尖仍冷得刺骨。
齐藤身亡的事在晨间新闻被播报出来。路彦没有看到新闻,不过在吃完早餐后,母亲婉转地告诉他这件事。老实说,他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才好,所以只是低着头不发一语。母亲大概是误以为他因为同学猝死而受到打击,打量他的脸一会儿后担心地问:「今天要不要请假?」
才刚踏出家门一步,路彦忽然觉得去学校是一件很恐怖的事。那似乎是对于某种可能发生的变化而产生的难以言喻恐惧。
他路过昨天晚上打电话的那座公共电话亭。一走过车站前,便有一群穿着同样制服的人往相同方向迈进,自己也加入其中。
「喂,加纳。」
昨天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许多事,都随着那一声呼喊烟消云散。路彦停下脚步,转过身去,视野旋即被长尾健太魁梧的身躯填满。光是看到长尾眯细的双眼和心情恶劣的嘴角,就让路彦吓得心脏也为之颤抖。
「早安。」路彦畏畏缩缩地打招呼,但长尾毫不理会,只是态度傲慢地问:「我的课本呢?」
「对不起。」
「对不起个头啦!就是因为我今天会被点到,所以才叫你去拿我的英文课本。我昨天一直在等你耶!」
路彦下意识地抱紧手里的书包。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昨天晚上我想出门的时候,被妈妈发现……」
长尾咂舌一声。
「你干嘛不打电话跟我说啊!」
「我、我被关在房间,连手机都被没收。啊,不过我有预习,笔记会借你看。」
长尾冷哼一声,嘴角扭曲地说:「这是当然的啊!」不过,这大概不是理所当然的事。长尾健太长得很高,对于运动很拿手,长相不差,个性也很开朗。他的成绩在班上属于中上,应答态度积极,所以深得老师欢心,朋友也很多。
长尾对其他同事的态度很普通,但是,为什么最讨人厌的部分只对自己表现出来?路彦觉得很不公平。长尾迈步前行,路彦连忙紧跟在后。连他都觉得自己像是金鱼大便一样。
「喂,你觉得警察还在不在?」
长尾转过身来问道,路彦马上联想到他是在讲齐藤的事。
「很、很难说。」
「死因不知道是自杀还是他杀,所以警察应该还在吧?不知道早上朝会时校长会不会有话要说?真希望早上可以因此停课。」
长尾将脸块入围巾至鼻尖,吐出一口气。
「我觉得齐藤一定是跳楼自杀的。」
他们谈论的明明是同班同学,长尾却像在说某个不知名国家的事情一样,仿佛事不关己。
「你为什么觉得她是自杀的?」
长尾耸耸肩,说:「她的脸看起来就像是被逼到想死的样子。如果你听我的话去学校拿课本,搞不好会看到齐藤自杀的那一幕哦!」
这时,长尾黏在路彦身上,态度亲腻得很不自然。
「喂,如果电视台来采访该怎么办?要是他们问我「齐藤是怎么样的人」,总不能真的告诉他们「她在学校被人欺负」或是「她很丑,个性又阴沉」吧?如果被问到,你会怎么回答?」
虽然路彦不想回应长尾的问题,但是他知道默不作声的话,便会惹长尾不悦,所以敷衍地回答:「就说她是个很乖巧的人吧。」
他们已经可以看到学校正门,但是周围没有长尾所期待的电视台摄影机或是记者。相反的,有几名老师站在学教附近的路上,催促学生尽快进入学校。
正门也有两名老师站岗,气氛很明显有别于以往,充满紧绷的气息。齐藤之前倒卧的榆树四周覆盖着蓝色塑胶布,只要有学生想凑上前去看热闹,便会被神情凶恶的老师赶走:「快回教室去!」
他们进入学校,爬楼梯上到四楼。走廊上几乎没有学生,教室前还放置许多书包。路彦一开始感到疑惑,但他马上就知道理由。只见二年F班教室的门上被贴一张用红字写着「禁止进入」的纸张,隔璧班的导师则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门前。
隔壁班的导师一脸严肃地说:「把书包放在走廊上。今天要举行临时朝会,大家全都移动到体育馆。」
整座体育馆闹哄哄的,大家似乎都在谈论死去的齐藤。从四面八方可以听到各式各样的声音、声音、声音,还有一再被提起的名字。
「那个跳楼的人是从二年F班教室跳的吗?」
路彦听到背后传来这样的声音,可见女学生的制服胸口上别着一年级的校徽。
「好像是哦,社团的学长说只有二年F班的教室不能进去。我去参加社团的晨练时,教室下方的花圃周围还没有用塑胶布围起来,所以我有看到哦,变成深红色的红砖瓦……」
路彦想像沾满血的红砖瓦,与像人形模特儿一样倒卧在地的齐藤样子重叠在一起。他忽然觉得很想吐,很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