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方才那一瞬间,我觉得你仿佛还是那个受伤不醒的小染,我很害怕,怕你再出什么事情。”
青染看着他,突然微微垂下头,小声说:“你的……发簪,有些歪了……”
徐凛笑了笑,将伞递到她的手中,凭着感觉,将那发簪扶正。
雨声渐渐小了。
徐凛凝视着青染,轻轻握住青染那只攥住伞柄的手,“小染,也许,我给不了你京城里最昂贵的酒席,做不到让你在走进城门的时候无人阻拦,更没有办法给你多么显赫的身份地位……但是我唯一能做的,便是日后静静的陪在你身旁、为你遮风挡雨,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竭尽所能,帮你忘掉过去的那些不快乐。”
时光仿佛凝滞在了此刻,一瞬间,万籁俱寂。
青染微微仰起头,徐凛的剑眉之下,是那双含着坚毅目光的眼睛。她伸出双臂,轻轻圈住了徐凛的背,“就算……之前我因为某些必要的原因对他再用心,可我终究还是为自己的内心强行争取到了一点点属于我自己的地方。”
她露出了一个极灿烂的微笑。
“而直到我遇见了你,我才发现这块地方存在的意义。”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三月初九那日,连绵数十日的雨终是停了,午后,一缕阳光破云而出,洒满京城。
端坐在简陋的梳妆台前,青染静静的望着铜镜中,身后的莲心灵巧的替她将头发挽成妇人的发髻。
莲心打开一个做工精致的紫檀木匣,里面是一套金银打造的精美钗环,“我家小姐说,你就要嫁给孙少爷做她的嫂嫂了,这些都是她新叫首饰铺子打的,还请姑娘收下她这份心意。”
“你替我谢谢她。”青染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不过姑娘,小姐还叫我嘱咐你……”莲心微微垂下头,“今日,严大人会到徐府去。”
青染点点头,自严世蕃下狱、严嵩乞休后,以鄢懋卿为首的严党想尽各种办法企图解救严世蕃,而最终朝廷则荒唐的判定严世蕃贪污八百两、发配雷州充军。在此情势下,徐阶则主动向严家示好,不仅承诺严嵩日后定会想方设法保住严家,还对严嵩感激涕零,称若无严嵩,则无今日之徐阶。
而这个婚礼,则是徐阶安抚政敌的一个最重要的方式。
“小姐还说,她与严、严四少爷,都不会来……”
手中的耳坠子陡然掉在了地上,青染忙弯腰去捡,一滴眼泪也不经意的落了下去。
花轿路过昔日的沈府时,青染微微掀起轿帘。
前方不远处,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徐凛偏巧也回过头来,二人视线相碰,徐凛唇角勾起一丝温暖的笑。
青染怔了片刻,倏地一抹微红浮上了脸颊。
彼时惠风和畅、春光融融,忽的风起,惊起沈府院内一片落英缤纷。
有时,只要那一瞬间的目光交错,便会觉得之前哪怕受过再多苦楚,也都是值得的。
青染放下轿帘,大红嫁衣繁复无比,她费力的抬起手,摩挲着脖子上戴着的那枚金项圈。
——爹、娘,我要成亲了,新郎官儿是徐次辅的孙子徐凛,请原谅我这样草率的做了决定,因为若是没有徐次辅,恐怕我这辈子也不曾有机会替你们报仇,娘你曾经告诉我,要知恩图报,所以徐次辅决定的事情,我都愿意去遵从。
——不过,你们也不会为我担心日后我会不幸福,因为我的夫君徐凛,是一个顶好顶好的人,和旁人不同,只有他,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到了徐府大门,身旁的喜娘掀开轿帘,扶青染出了轿,一瞬间锣鼓震天。
青染微微垂下头看着手中的红绸布,她弯了弯唇角,因为她知道,绸布的那端,便是她未来的依靠。
她一步步的迈上台阶,又缓缓的走进院中,她生怕因看不清路而摔倒,惹得一身不吉利、也让旁人看笑话,但是徐凛却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在她遇到台阶门槛时,总会轻轻的道一句:“小心……”然后轻轻扯动一下那红绸布。
青染弯起嘴角,瞬时间,暖意充盈了全身。
高堂之上,坐着徐阶和徐老夫人,徐凛给徐阶磕了个头,他温和的笑着,话音一如往常的沉静:“谢谢爷爷多年的养育之恩。”
青染跪在地上,握着酒杯的手有些颤抖,纵使,她看不到徐阶眼中的意味深长。
起身时,边上站着的达官贵人皆笑意吟吟,目光扫过鄢懋卿时,徐凛微微有些迟疑。
鄢懋卿与严嵩相视一眼,开口笑道:“如今孙少爷年少有为,又娶娇妻,当真是双喜临门呐——”
徐凛略有动容,他浅浅一笑,“谢、鄢大人……”
鄢懋卿看了眼身旁的鄢敬远,对徐凛笑道:“孙少爷与犬子同朝为官,还请孙少爷多多照顾犬子才是——”
“鄢大人过谦了,令郎天纵英才,侄儿是远远不及的。”
徐凛与青染站起身后,面对面站着,青染只觉那凤冠霞帔格外的沉重,夫妻交拜,她拼命的忍住了泪意。
她时常觉得,自己大喜之日不曾有亲人的祝福,或许是此生最大的憾事,但当她听到“夫妻对拜”那喜庆的声音后弯下腰时,只见徐凛轻轻伸出手,为她挡住自两鬓处顺着脸颊垂下的璎珞,那时的她突然觉得,这一切……好像、也没那么感伤。
夜色笼上屋檐,屋角上挂了几盏灯笼,散发着暖黄色的光芒。
在众人的簇拥下,二人回到了洞房,青染安坐在床榻上,静静的等待到院中酒席中挨个敬酒的徐凛。
她凝视着手中的大红绸花,之前所经历过的一点一滴,皆涌上心头,漫长的等待好似如弹指一挥间,匆匆而过。
透过红喜帕,似有闪动的光影,只听“嘎吱”一声推门而入的响声,沉稳的脚步声逐渐在耳边放大,一股浓郁的酒气也弥漫上了鼻尖。
她的心突然跳得很厉害,手,亦紧紧的攥住那枚红绸花。
步子仿佛停了下来,青染紧张得直冒冷汗,她想不出什么来打破这片寂静,只好傻傻的找话题问:“你……喝醉了?”
“略是吧。”徐凛看着她,突然勾起嘴角,“不过,洞房花烛的力气还是有的。”
一瞬间,青染突然感觉灼热的滚烫感从脸颊噌的一下袭上了耳端。
她的心咚咚跳着,她万分庆幸自己还有个红盖头作为遮掩,她紧紧的闭上眼,轻飘飘的呼出一口气,就在她想尽办法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好让脸色恢复正常之时,却不料徐凛突然从身旁的小方桌上拿起了系着红结的喜秤,一下便把她的盖头挑了开。
绣着彩凤、四边缀着穗子的大红喜帕悠然飘落在床榻之上,青染突然有种将它重新拾起来盖回头上的冲动。
一瞬间,房内静谧无比。
醇酒入杯的声音将青染早已不知飞往何处的思绪召唤了回来,徐凛一撩衣摆坐到她的身边,淡淡道:“倒也无妨——”
“呃?”青染怔忡的看向他。只见徐凛自桌前端起两盏交杯酒,其中一杯递到青染手中,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反正喝了酒……脸也是会红的。”
青染吞了口唾沫,手抖了抖,清凉的酒液溢出几分。
“脸很红,手、却很凉。”徐凛眉毛一扬,“小染,你……是不是在紧张?”
青染猛地垂下了头,再也不敢瞧他一眼。徐凛见她如此,便轻轻抿住唇,他举着酒盏的手慢慢绕过青染的手臂,“喝吧?”
青染从未喝过酒。
她见徐凛一仰头,酒便全都入了喉咙,于是她也咬咬牙,一股脑儿的……轻抿了一口。
果然……超级辣!
徐凛的酒杯见了底,而青染的只没了浅浅一层,徐凛凝视着局促不安的她,淡然的接过她的酒杯,将杯中剩余的甘酿一饮而尽。
初次饮酒,纵使只是小啜而已,酒劲上头,人还是迷离了几分。
鉴于青染一定不要伺候她的丫鬟见到她自己那副红着脸的丑样子,她便只能自己坐到梳妆台前,笨拙的把头上沉重的发饰一一拆卸下来。
徐凛背着手,静静站在她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