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之后,上官婉儿便向母亲依依拜别,然后雀跃着去打扫庭院了。
看着女儿那纤细瘦弱的身影,郑氏忍不住轻轻一声叹息:“吾儿,你是错生了人家呀,若是寻常富贵人家,在你这般年纪,正当无忧无虑的生活,以恬戏玩乐为人生唯一之事,可是如今,你却不得不挑起家庭之重担,为上官家族之未来而努力拼搏,并要委屈自己,曲意逢迎他人,这不为别的,只为你现在已经成了上官家族唯一的血脉,所以不得不担负起重振上官家族的重担。”
郑氏抬起头,望着那高高的宫墙,她知道离她不远处,生活着帝国之中地位最高的女人,这个女人虽然出身于寒门,却可以在举手之间决定整个帝国其他任何一个女人的命运,甚至除了皇帝之外的任何人、任何家族的命运,都决于她的一念之间。
虽然那个女人毁了她的丈夫,毁了她夫家一家,也毁了自己母女的一生,而且根据她这么多年来耳濡目染的礼仪制度,也知道牝鸡司晨、女人干政绝对是不正常的,但她却并不恨那个女人,或者说那种恨只是潜藏于内心的最深处,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表现出来,因为她知道,只要自己稍稍表露出一点点不满,都有可能给自己和女儿带来灭顶之灾,更何况,她还指望着将来有一天,自己的女儿能够受到那个女人的赏识,从而开恩给女儿一个走出这高高的宫墙的机会。
再度轻轻叹息一声,郑氏轻轻踱回了自己的小屋,一边做着并不算繁重的针线活,一边暗暗的为女儿的将来而操心。
至于对于丈夫上官庭芝的思念,则早已被封禁在灵魂的最深处,连碰触都不敢碰触一下,即便是做梦都不敢梦到,生怕一旦有所碰触,自己真的就会彻底崩溃,再也没有抚养女儿成人的勇气!
郑氏的活计很是轻松,只用了一刻钟的时间就完成了任务,可是她却不敢闲下来,生怕自己一旦闲下来,便会产生无限的遐想,万一想到已故的丈夫,那可绝对是致命的,所以,她总是想办法多做一些事情,或者是为女儿整理学习所用的材料,包括讲学的内容,通过做工积攒一些财物,换取笔墨纸砚等物之类。
若是以往,她的日子就这么一直平静的过下去了,可是今日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感到有些心绪不宁,以往那些记忆十分清晰的词句,今日竟然感到模模糊糊,甚至连下笔写字都有些无力。
“今日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我老了吗?”郑氏不由得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来。
不过郑氏还是没有再往深处去想,而是继续拼命的干活,将身边能够做的各种活计统统做了一遍,这才感到心境略略的平复了下来。
就在郑氏将手边的各种活计都做完的时候,突然听得屋外一道清脆的童音响起:“娘亲,婉儿今天的任务终于完成了,嘻嘻,累死婉儿了,不过倒也没有白干,今天张少使高兴,给婉儿申请了二两肉,今天晚上我们有肉吃了。”
郑氏见女儿归来,这才把心中的烦恼彻底甩开,连忙出门迎了上来,将女儿抱起,呵呵笑着说道:“娘就知道婉儿定然能够做好,只不过这肉,我们还是不要吃了,婉儿也该知道,张少使手头也不宽裕,这二两肉不知道是她经历几个月才换来的,我们怎好意思要她的肉呢?更何况我母女经常受到张少使接济,本来就已经亏欠人家那么多了,如今怎能再这样继续亏欠着呢?”
郑氏一句话才说完,便听得院外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夫人这样说可就见外了,吾等之所以愿意接济夫人,只不过是被夫人身处逆境而不屈的意志所感动,自愿相助而已,更何况吾等尽皆喜欢婉儿灵秀可爱,想来婉儿人中龙凤,岂能久居人下?若是日后发达了,只要不忘了提携吾等,便不负了今日这一番情意。”
郑氏听了这话却是面色一变,连忙谦逊的说道:“张少使这话可是折煞我母女了?吾等只是一介奴婢,勉强混口饭吃而已,哪里能有甚发达之处?”
却见那张少使走上前来,对她拱手行礼道:“夫人何必过谦?下官相信婉儿定然会有那么一天,即便无有,下官也为夫人之风骨所折服,甘愿为夫人及婉儿略尽绵薄之力。呵呵,闲话少说,今日下官来见夫人,乃是受人所托,有一封信呈送夫人。”
说完之后,那张少使便将一封信拱手交给郑氏。
“啊?这,这是……”看到信封上那熟悉的字体,郑氏不由得双眼一酸,差点流出泪来,好在她的修养功夫还是不错,强行忍住即将流出的泪水,平静的接过那一封信,对张少使淡淡的道了一声谢,然后不动声色的收到了袖中。
郑氏见那张少使离去,又将其送出门外,后来又动手做好晚餐,待婉儿吃过,又哄婉儿睡下,这才颤抖着取出那封信,如同珍宝一般的小心打开……
第114章有家书至
“绮云吾妻,一别五年,尚可安好?”
看到开头这几个字,郑氏就已经确定,向她写信的人正是她那本已该在五年前就被杀的丈夫、婉儿的生身之父,上官庭芝!
“真的是夫君,也不知道你竟是如何瞒过那人,保住一条性命的?如今又身在何处?夫君啊夫君,你可知道这四年,妾和女儿过得多么艰苦?”这时候郑氏内心的堤防再也无法固守,蓄存了已久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不过郑氏还真的想要知道自家夫君这些年所经历的,所以擦了擦眼泪,继续看下去,这才知道,当初自家夫君之所以能够保住一条性命,主要是得自于周王李显的搭救。
“吾幸得周王所救,然大唐已无法容身,亏得周王提前筹谋,吾方得以商人身份前往倭国,如今经过五载挣扎,吾已成为倭国头号巨商,无论王公贵族尽皆礼敬有加,便是其国之主,亦与之分庭抗礼,如今其国主见吾颇通经典,力邀吾入其朝廷,任为参议,相当于吾大唐之同中书门下三品,只是品阶略低也,吾已许之,贤妻勿要认为为父对我大唐不忠,此亦遵周王之命所为,其中别有深意,贤妻日后自知,吾今虽为倭国之相,却是无一日不思念大唐,无一日不思念汝母女,然则你我尽皆朝廷罪人,本难以相见,且请忍耐数年,相信定有再见之日……”
看到自家夫君这一番际遇,连郑氏都不由得感慨万分,她没有想到,自己的丈夫竟然跑到了倭国,不仅成了那里最大的商人,还被其国主聘为宰相,而更为可贵的是,他的这位宰相丈夫还在记挂着她们母女这对罪人。
“夫君,得知你尚存于世的消息,妾心甚是欣慰,如今妾身存活下去的理由,除了婉儿之外,还又多了一个你,相信只要夫君在外,婉儿在内,重振上官家族并非没有希望,只不过不管如何,夫君毕竟是大唐罪人,倭国又是蛮夷小国,若是知晓夫君真实身份,想必也不敢私自藏匿,妾身也不知道夫君是否匿名?便是匿名了,能否长久隐瞒得住?不过想来,既是周王亲自安排,应该不会出甚差错吧?这位周王保存了夫君,于我一家三口,实在是恩深若海,也不知我等日后该如何报答?”
郑氏叹息了半晌,又继续往下看去,却见这最后的内容是对于女儿上官婉儿的安排问题:“吾素闻婉儿聪慧灵秀,又得贤妻家学渊源,言传身教,自非常人可比,贤妻犹记当初称量天下之梦否?吾相信此梦绝非偶然,贤妻只要悉心培养,相信婉儿定然脱颖而出,甚至连为夫都难以企及,吾家复兴,岂在其身耶?然则有一点,贤妻务必牢记,吾尚存于世之事,万勿向婉儿透露,此外,汝母女得周王暗中打点照顾,当无忧虑,然则勿要令婉儿陷于安逸,需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起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至嘱至嘱,吾于倭国盼我一家三口团聚之日也。”
郑氏读到这里,自然也是心绪难平,说实话,她辛苦抚育女儿,忍受了五年的艰辛,如今突然听说丈夫还活着,他们一家三口还有团团圆之日,心中如何不是大为惊喜?不过她却知道,以他们目前的身份来看,虽然有周王的暗中帮助,他们一家三口想要真的团圆,却也是难之又难,甚至这个消息一旦泄露,她的丈夫连性命都难以保全,而要想彻底解决这个难题,就必须想办法为丈夫洗清冤屈,而这一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这其中牵涉到一个关键性的人物,只要这个人物不悔过,想要为丈夫洗清冤屈实在是没有任何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