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真心想,他是该找个时间和南烈好好谈谈了。
也是从去年年底以来,每次在这个城市遇到南烈,他都有种异样的感觉。
但那并不是一种好的感觉,不过,话说回来,十二年来,他和南烈之间,有过好的感觉吗?
他相信这种不好的感觉南烈也有。
每当南烈看着他时,他都会觉得,南烈这时也许在想,到了这种时候,他们的每一次相见,都可能是生命中的最后一次了。
这种可能性不仅存在,而且概率很高,在这个战乱年代,在这座城市里,每一天都在上演数量可观的生离死别。
老天并没有眷顾他们,他们当然不可能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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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西郊的西山脚下海淀一带,泉泽遍野,群峰叠翠,湖光山色,风景如画。
从公元11世纪起,这里就开始营建皇家园林,到800年后清朝结束时,园林总面积达到了1000多公顷。
在西山园林群中,最著名的是“三山五园”。三山是指香山、玉泉山和万寿山。这三座山上分别有静宜园、静明园、颐和园,再加上畅春园和圆明园,这就是所谓的五园。
“三山五园”独立成园,各具特色,但又相互连接,浩浩荡荡次第展开,如此大面积集中的的皇家园林世所罕见。
“三山五园”中最著名的是颐和园,它也是世界上最广阔的皇家园林之一,素以规模宏伟、阁耸廊回、娇丽多姿而享有盛名。
颐和园主要由万寿山、昆明湖两大风景区组成,总面积约290公顷,其中水面约占四分之三,以万寿山为中心,分为前山、昆明湖、后山三部分。
最北部的后山后湖景区,尽管建筑较少,但林木葱笼,小桥曲水,松林幽径,优雅恬静的风格和前山的宏伟、华丽形成鲜明对比。一组西藏建筑和江南水乡特色的苏州街,布局紧凑,各有妙趣。
下午快四点的时候,流川走在颐和园后山的曲折山路上。
上午,他和水泽一郎参加了北平高校界的新年茶话会,迈克尔则一天都在忙着采写新闻。
在中午的聚餐会上,深津把他叫到一边,悄悄告诉他,下午会有个人在颐和园后山等他。虽然深津没有说那个人是谁,但他立刻就猜到了:那个人一定是仙道。
那次在香山上发生的那一幕,他至今心有余悸,不免有些担心仙道的安危,但在今天,他真的很想见到仙道。
今天不仅是1949年的第一天,也是他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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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在一座小桥边停了下来,扶着栏杆,望着桥下的流水。他的手触到栏杆时,顿觉冰凉冻骨,但没有太在意,只是静静倾听着溪流潺潺的声音。
从小开始,他就对流水的声音特别敏感,这可能是一种职业病。行云流水本来就是钢琴艺术在技巧方面最高的要求。
所以,无论海水、江水、河水、湖水、溪水、雨水,甚至喷泉水,都是他的音乐之源。
流川正听得出神,有人走到了他的身畔,伸手轻轻握住了他扶在栏杆上的右手,他被握住的手不由微微一抖,刹那间,那个人手心的温度,连同他清爽的呼吸,从他的手背一直温暖到了他的心里。
☆、总第四十九章
(四十九)
流川侧过身,便觉一阵光华耀眼夺目,刹那间照亮了北平暗灰苍茫的冬景。那是仙道近在咫尺的笑容,也是上帝专门为他创造的杰作之一。
仙道小心翼翼地拥住了他的双手,在上面呵了口气,他怜惜的语气透着点夸张:“好冰。钢琴家的手,冻坏了怎么办?”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副暗蓝色的手套,用心地帮流川戴上:“这是我在石家庄买的。我想,这次我不可能找得到钢琴弹奏那首《祝你生日快乐》给你听,就决定买副手套送给你,它至少可以在冬天呵护你的手。”
流川默默地看着自己戴着手套的双手,这时,他想到了三井。
一直以来,最懂得爱惜他的双手的是三井。
三井常说一个钢琴家的手是最娇贵的,所以,每逢冬季的节日,他送给流川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样的手套。
1945年的重庆,在从教堂归来的那个圣诞凌晨,三井把一副手套放在了他的门口。那是三井送给他的最后一份圣诞礼物。
三井离开了人世之后,流川以为不会再有人像三井那样爱护他的双手了。
仙道见他神情颇为动容,不由有些诧异,微笑着说:“只是一副手套而已,用不着这么感动的。”
“1945年的圣诞节,三井送给我的圣诞礼物是一副手套。从我们还是小孩开始,他就喜欢在冬天送手套给我。他总是说,钢琴家的手就是钢琴家的生命,所以,一定要小心保护。”他看着仙道,“我本来以为,三井死了,不会再有人爱护我的双手了。”
仙道一直都知道,三井的死,对流川是个很大的打击,那种触目惊心的死亡方式,流川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他很心疼,很想分担,但这个阴影不是他能抹得掉的。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直视着流川:“流川,你要相信我,我不仅会比三井更爱护你的双手,远不止如此……”他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对不起,我要说肉麻的话了,请你不要皱眉,也不要笑我。我也会比他更爱护你。这一点,你能不能相信?”
“流川,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第二次见面?”
流川即刻点了点头。
他当然记得,那时,他已经在重庆生活了半个多月,却始终持续着一种等待的心情。
1945年11月初的那个午后,当仙道出现在音乐教室那一刻,他突然有了一种全新的认知,他知道他的人生从此将偏离原先预定的轨道,一生都会和这个叫仙道彰的人纠缠不请。
所以,他怎么可能忘得了?
他还发现,他对仙道的感情,起初就是以等待的方式开始的。接着,也一直以等待的方式继续着,这难道是一种宿命?
仙道靠着栏杆,清俊的脸上是一种回首往事的表情:“那天晚上,离开那个聚会,在回办事处的路上,看着车窗外重庆灯光黯淡的夜景,我心里只是想:谢天谢地。仙道彰,老天终于眷顾你了。”
“再次见到你之前,我有时会很沮丧,心想,为什么我不是个钢琴师?在此之前,我是很少因为别人希望我是什么人而希望自己就是什么人的。然而,我真的很忙,也找不到理由去见你。但只要想着这个城市里有个希望我是钢琴师的人,就会觉得,等待虽然是种煎熬,但还是可以继续,机会迟早总会有的。”
流川也曾不抱幻想,以为除了音乐,不会再遇到喜欢的人或事了。
然而,纵隔千山万水,他还是遇到了仙道。
所以,这个世界是真有奇迹的。
“终于有一天,彩子和弥生对我说,想请你在冼星海先生的遗作音乐会上演奏《黄河》序曲,当时我的心差点跳了出来。虽然,我是真的不想把你也卷入政治漩涡之中。但能见到你,总是好的。”
“在去重大的路上,越接近重大,我就越没了自信。我想,要是你再次看到我,就像见到一个陌生人,那怎么办?毕竟,第一次见面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