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觉得,在感情生活里,他时时刻刻都像个罪人。
虽然他口口声声说,要许给流川一个未来,但他知道,即便是他,也并非万能。
对于理清他们之间,一团乱麻一样的关系,他也心中无数。
他只是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
因为他是仙道彰,他至少要有这样的自信。
而现在,还不是考虑和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
仙道抱歉地说:“对不起啊,彩子,让你担心了。”
彩子和他一起往里面走:“你好不容易回到故乡,肯定会想到处看看,这我能理解。反正也还没耽误事情。不过,里面的争论很激烈啊。”
仙道侧耳听了一会:“听得出来。”
他们走进了二楼的会客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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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的会客室里,持各种主张的人唇枪舌剑,辩论得不亦乐乎。
因为看到仙道和彩子,终于安静了下来。
仙道看到,会客室里除了他熟悉的那些民主党派人士,还有好一些对他而言是陌生的面孔。
仙道坐到越野身边,越野把记录本递给他,仙道一目十行地浏览着。
在最短的时间了解和掌握情况,是他天生的能力。
相田弥生说:“仙道先生,你回来的正是时候。你也表个态吧。我们正在讨论,我们政协对这件事,到底应该持什么立场。”
仙道目光从记录本上移开:“我想先听听在座的意见。相田先生,你们第三方面有什么看法?”
弥生说:“我们经过讨论,对美方有以下的要求:一、严惩暴徒及其主管长官,在上海由我国的法庭公开审判;二、驻华美军最高当局公开道歉,并保证在撤离之前不得再有任何违法事件发生;三、抗战胜利后,美军驻华已无必要,只会助长我国内战,要求美军立即撤离出去;四、要求美国改变对华基本政策;五、反对中美商约。”
“对中央政府的要求是:一、呼吁中央政府拿出实际行动,保护自己国民在自己国土上的生存权;二、让美军立即退出我国;三、督促中央政府抛弃倚外政策,采取独立自主的外交政策;四、立即停止内战,实行政协决议,成立联合政府。”
仙道点了点头:“已经很全面了。在座一定有工商业界人士吧?关于‘反对中美商约’这一条,有什么看法,请畅所欲言。”
立刻,一个著名的工业家起身说:“仙道先生,我认为中美人民的友谊要维持,但国耻不可不雪。何况,美军驻华以来,暴行累累,简直到令人发指的地步。美军撤出不仅可以使内战停下来,也可以使占进口总额三分之一的美货走私中止,使我国奄奄一息的工商业有个转机。”
“据我所知,美国今年以各种‘经援’名义大批倾销他们的廉价过剩消费品和原料到我国,美对华商品进口值已经占到我国进口商品总值的五六成,我国已成为他们最主要的进口国。如此下去,本年外贸入超将会达到创历史纪录的程度。而进口失控和大规模的走私活动,不仅会冲击和破坏国内市场,也会加速我国工农业生产的衰败和国民经济的全面崩溃。”
他神色凝重地继续说,“有一天,《商报》的主笔沉痛地对我说,‘要知道什么工业倒闭,只要看有什么美货进口。’这话可谓一针见血。美货充斥国内市场,‘美祸’不再徒有虚名。长此以往,民族工业不仅难有发展,恐怕只有破产和毁灭一途。所以,我坚决拥护相田先生提出的‘反对中美商约’的主张。”
他的发言结束后,在座的很多人都小声地议论起来。
过了一会儿,天丰百货的老板田岗发言说:“我们天丰百货虽然号称环球百货,但也是民族资本的一员,当然也希望为民族工商业尽一份力。但目前,美货进口是政府允许的行为,况且,以国货现有的工艺水准,根本无力与廉价美货竞争,立刻全面倡导抵制美货,恐怕并不适宜。”
水户洋平这时坐在田岗不远处,他说:“我们永新百货也号称环球百货,和田岗先生一样,也认为提倡国货是必要的。但美货在国内仍有消费市场,在目前大面积抵制美货,恐怕不仅不能挽救民族工业,还会使得民族商业也一起元气大伤。眼下的当务之急,在下认为,不在于民间要不要抵制美货,而在于政府应该了解并控制进口失控的局面。”
仙道不由多看了一眼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商业巨子,觉得这个人很不简单,既有商人的精明,也有从政者的眼光。
但……他比这些人都了解目前的局势,知道现在根本不是民族工商业可以健康发展的时候。
但一国不可无工无商,所以,这些人的努力,对这个国家就显得弥足珍贵。
他点了点头:“很高兴听到诸位的发言。在接下来的记者招待会上,我建议,以政协的名义向新闻界声明以下几点:第一,声援并支持上海民众因美军的暴行而自发举行的示威游行;第二,要求严惩暴徒及其主管长官,并在上海由我国的法庭公开审判;第三,要求驻华美军最高当局公开道歉,并保证在撤离之前不得再有任何违法事件发生,否则,随时要求美军立即无条件撤离我国;第四,要求美国改变对华基本政策;第五,要求中央政府以对国民人权负责的态度,立即行动起来,而不是一味地姑息盟军在我国国士的任意妄为。”
他停了一会:“至于相田先生提到的其他主张,我个人认为,最好是到政协会上发表。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即便是拥护抵制美货活动的工业家们,这时也觉得,应以大局为重。
要做的事情很多,只能一步一步地接近目标。
洋平一直都有听说这个人,但今天才真正见识到他的厉害。
他不由心中暗自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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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的流川,走进了复兴公园。
复兴公园采用法国式布置,呈格子化、图案化格局,具有浓郁的法国情调。
公园中部是对称大草坪和园形喷泉水池;四角布置有花园;南部是小溪和假山。
沿着贯穿南北的宽阔林荫道;可以抵达公园西北部芬芳怡人的玫瑰园。
流川坐在仙道刚才坐过的长椅上。
他想,一个小时前,仙道一定是坐在这个位置等他。
这里不仅正对着公园的大门,身后就是如茵的草坪。
他静静地坐着,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了李斯特的钢琴练习曲《叹息》和《森林絮语》。
他不由想,他应该也可以做出那样的曲子。
大约过了十分钟,他离开复兴公园,沿雁荡路经复兴中路穿行至思南路。
流川走在幽静的思南路上。
思南路不长,一次性走完只要十几分钟。与车水马龙、行人如织的霞飞路相比,幽静深邃的思南路,在人们的心目中,只是一条有着茂密绿叶的法国梧桐,和鳞次栉比的花园洋房的绿色长廊。
流川不疾不徐地走着。
突然,他停住了脚步。
他看到,在法国梧桐树掩映着的栋栋洋楼中,有一栋小楼与众不同,用竹篱笆当院墙。
他站在马路边,透过稀疏的竹篱笆,就能看见院落内漂亮的西班牙式小楼和它绿草茵茵的精致花园。
这时,里面人声鼎沸,还有人陆续走进去。
有种直觉告诉他,这里就是仙道他们的办公室了。
流川走到门口,站在大门边的是个中年警卫。
在仙道从西安飞回重庆、差点发生飞机失事的那天,流川曾在仙道他们的办事处见过他。
中年警卫也认出了他,脸上露出了笑容:“是流川先生。听彩子说,二月初您和三井先生来了上海。对了,三井先生也在里面。”他有点为难地说,“不过,这里马上要举行记者招待会,仙道和彩子恐怕没时间招待先生。”
“我只是无意中走到这里,不是来找仙道先生和松本先生的。请问,我可以进去看看吗?这花园很漂亮。”
中年警卫有点迷惑地看着他,他想,艺术家可能都有点古怪,当下点头说:“当然可以。请进。”
办事处的楼房前,是一个很大的花园,有两处草坪,一座喷泉。
流川走到那棵显目的女贞树下,仰头看它伸展在晴空中的那些翠绿欲滴的枝桠。
顿时,眼前阳光漫溢,眩目流彩。
虽然有很多人在附近,他却觉得身周一片寂静。
有种秘密的喜悦在心底一点一点地漫延开来。
仙道看了看表:“就要三点了,我们去一楼会客室吧。”
众人纷纷站起身来,这时,弥生突然“啊”的一声:“那不是流川先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