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琳精神一振,拉开遮阳的小挡板向下往去。
S市虽然是阴天,但没有下雨,她不喜欢湿答答的雨天,心情也随之好了一些。
从机场回市区还得坐一个小时的大巴,她在汽车站穿来梭去买好了车票,掐着时间等待上车,这期间,一连接了好几个电话,都是公司同事的,问她到S市了没有,要不要去接她云云。
她一向怕麻烦,尤其是要麻烦到别人的事,一概谢绝了。
坐在大巴里,那些繁冗的事务又丝丝密密缠上心头,她盘算着回去该怎么跟赵勇汇报,又思虑着要催促销售部的同仁尽快与两三个表示愿意跟联创深度接触的公司尽早接洽。
赫然间,早上与庆丰集团的侯总见面时,对方一席话跃上何琳的心头。
“何经理,我知道你们的诚意,之前你们赵总也几次三番打电话过来,不过眼下的形势你也应该清楚,今时不比往日啊,你们联创一统江湖的局面恐怕一去不复返啦!要说技术机密这东西,捂肯定是捂不住的,说到底,你们联创的研发创新能力还是欠缺啊,赵博士,嗨!好汉莫提当年勇……”
何琳21岁大学毕业后就进了联创,跟了赵勇七年,眼看着联创从上升期走向辉煌又到如今几乎四面楚歌的境地,她明白侯总说的都是实话,也正因如此,才更觉得憋闷。
赵勇常夸赞她最大的强项就是善于把复杂的事情理清,可工作了这么多年,她时常感到困惑,职场中似乎并不存在一劳永逸的“清扫”,很多事情,当时理顺了、简化了,稍不留神,仅仅一个转身,被几个人一搅和,便又回到了混乱的状态。
她花的力气越大,最终只会越失望。
那些早年萦绕在她心头的豪情壮志似乎离她越来越远,如同现在的联创,想要在风口浪尖上扭转乾坤,感到的只是吃力与徒劳。
一入深秋,没有太阳的日子有些寒丝丝的,大巴上开着空调,车内坐得满满的,空气混浊,热气在玻璃上渐渐凝成一层水雾,犹如磨砂玻璃那样,遮挡了客人的视线。
何琳伸出右手,虚握成拳,虎口冲外,象盖章那样朝玻璃上轻轻一按,又在那印痕的上端用四个手指灵巧地一点,一只俊俏可爱的小脚丫就蔚然成型了!
这是她妹妹何静教她的小把戏。
还觉得不够,于是又伸出左手,如法炮制了左脚。
一双小脚一前一后,憨憨地趴在净白的玻璃上,她朝那双婴儿般稚嫩的小脚丫端详良久,一抹笑意缓缓浮现在面庞上。
生活里总有这样那样的烦心事,人得学会时不时给自己找点乐子,释放一下压力。
正陶醉其间,眼角的余光冷不丁瞥见斜后方的位子上似乎有个人正在朝自己观望,她下意识地扭转脸去——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个特别醒目的寸头,紧接着是脖子里拖着的那条耳麦线,这不是那个与她乘同一班飞机的男子么?!
她记得他有很好听的嗓音!
此时,何琳终于看清了他的相貌,竟是很俊气的一张脸,清秀的五官,瘦削的下巴,只是,这样的脸型似乎更适合女孩子,好在他油麦色的皮肤很巧妙地掩盖了这个弱点,使他看起来朝气而阳光。
他一直带着笑,嘴唇有很分明的弧线,弯弯上扬,脾气很好的样子,笑的时候,一颗小虎牙若隐若现。
何琳的目光跟他的视线刚一碰触,就微觉一怔,她做过两年招聘工作,不能说阅人毒辣,多少还是有些感觉的。
他的眼睛狭长而幽黑,里面仿佛承载了太多的情绪却无法发泄出来,她觉得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应该是相当忧郁的,当然,这也许只是她的错觉——当她定睛看时,他的眸中没有任何阴霾,反而带了几分促狭——他的目光一直流转在她跟那对小脚丫之间,仿佛很难把那副“作品”跟她成熟的装扮联系在一起,当他再度把目光从玻璃上调回到何琳脸上时,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两人虽然没交谈过一句话,何琳显然明白了他眼中的涵义,她默不作声地收回目光,调整坐姿,不管他的取笑是善意还是恶意,她都不想有所回应。
之后的时光里,她总能感觉到那双眼睛在观察自己,偶然回头时,果真能捕捉到他肆意且诙谐依旧的目光。
时间长了,她微微生出一丝愠意来,她不喜欢这样被人盯着看,哪怕对方是个帅哥!
不过她是有涵养的人,不可能不顾形象地去抨击一个陌生人,唯一的办法就是忽视。
只是渐渐地,她的耳朵根竟开始莫名其妙发起烫来。
1-2
回到公司已经快七点了,赵勇还在等她。
大厅里的灯暗了一半,加班的人稀稀落落地散布在各处,跟前几年比起来,那种到了八九点还有大拨人没下班的场景似乎一去不复返了。
何琳先回自己的办公室放好行李,然后到盥洗室去检查了一下妆容,又给赵勇打了电话,确认他现在有空,才拣了几样资料抱在怀中朝总裁室走去。
总裁室里灯火通明,赵勇端坐在老板椅内,却是一脸倦怠。他今年才四十岁,但多年的操劳让他看起来要比真实的年龄老上五岁,当然,他依旧斯文儒雅,风度翩翩。
“坐吧。”赵勇例行公事地寒暄,嗓音略显嘶哑。
何琳一向废话不多,把此行的所得所感所虑尽量用简洁的话语表达了一遍,她知道,在她之前,赵勇应该听到了N多人的汇报,而他此刻最关心的应该还是与庆丰集团合作的可能性。
在何琳诉说期间,赵勇选了个舒服的坐姿,头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仿佛盹着了,即使是在何琳委婉阐述她对联创未来几年局势的忧虑时,他都未曾把眼睛睁开。
何琳每次面对着这样一个疲倦的赵勇时,心头都会不由自主涌起柔软与怜惜,她说不清这是怎样一种情绪。
自从三年前赵勇的妻子过世后,他俨然成了行业里的钻石王老五,这两年联创的业绩大幅下滑,但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仍然是众多未婚女白领梦中的王子。
何琳是离他最近的职场女性,也是与他合作最长久最默契的助手,在她初来联创当赵勇秘书的时候,他们就有过很多接触的机会,那时候,她对他有过朦胧的好感,甚至在后来还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时隔多年,她对他的激情已经如潮水般激退,仅仅在某些特定的场景里,为着一个能够勾起多年前情绪的小画面而心头微有涟漪。
等她讲完,赵勇才缓慢开口道:“这么说,侯总还是没有跟咱们合作的打算了?”
“我觉得是。”何琳思忖着回答,迟疑了一下,还是补充道,“今天我在庆丰无意中看到明发的销售总监顾军也在。”
赵勇默默听着,半晌,吁了口气,“庆丰虽然是大集团,要的量一向不多。真的争取不到,不要也罢!所谓‘丢车保帅’,咱们还是要把重心放在大单上。”
何琳心情沉重,这不是赵勇第一次发出如此无奈的言论。
赵勇话锋一转,“你知道‘国源’要引入进口设备做G产品开发的事吗?”
何琳点头,“听说了一点。”
赵勇立刻精神振作起来,声音里也有了一丝兴奋,“他们这次争取到了几个亿的改制资金,连市政府都高调响应,说要把国源打造成国内最大的G产品生产基地,你知道,要生产G产品,就离不开B型材料,如果咱们能拿下原材料供应这一块,那么联创几年内的营运就完全不是问题了。”
他双掌紧握成拳,一左一右撑在办公桌面上,显得踌躇满志。
“我们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何琳冷静地发问。
赵勇面无表情地觑了她一眼,“这得看我们有多少投入。”
他凝视在她脸上的目光仿佛形成了某种压力,让她一时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不由自主地把脸扭开,只作不懂他眼里的涵义。
赵勇也不再看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景致,一字一句地说:“这次我必须成功,否则,联创没有未来。”
从赵勇办公室出来前,他又叫住她,递给她一份个人简历,面部表情柔和了不少,“这是下周来报到的一名员工,你看看,能不能在你们部门给他安排个职位。”
何琳讶然,“不是说今年招聘名额要严格控制了吗?如非必需,绝不多招一个,再说,我们部门也不缺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