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敲了敲黄小婉的房门,自报姓名后,好一会儿都没动静。正当他哀怨着该不会吃了闭门羹之时,房中之人终于幽幽道:“进来吧。”
房内,黄小婉唤殷洛过去坐。她衣饰整齐,发髻未拆,面前桌上放着一只纯白酒杯,旁边却没有酒壶酒坛之类。殷洛走近了,方才发现这只酒杯杯口处有一个缺口,被中空空如也。他心下有些了然,笑了笑,道:“黄姨,还没睡呢?”
黄小婉抬眼看他,道:“要是睡了,你现在不就得在门外喝西北风了?”
殷洛有些尴尬,道:“呃,黄姨知道我会来?”
黄小婉无奈一笑:“不是我不告诉你,是我真的不知道。再说,你知道了你爹跟别的女人的事,对你和你娘又有什么好处呢?”
殷洛沉默一阵,才道:“黄姨,您知道我今年几岁吗?”
黄小婉微微皱眉:“十七、八吧。”
殷洛笑了笑,道:“我早在今年五月就过了二十岁的生辰了。”
“什么?”黄小婉有点吃惊。二十岁,她清楚记得殷剑扬今年三十有六,那岂不是在殷剑扬十六岁之时,便有了他?自己与殷剑扬相识之时,他便是刚好十六岁。
殷洛又道:“黄姨,您知道我娘是谁吗?”
黄小婉静默不语。她自然是不知道的。听人说,殷剑扬虽是月冕庄的二公子,但不知为何,平日里很少与月冕庄往来,逢年过节也不见人影,在外神出鬼没的,要得到关于他的消息就很难,更别说知道他是否婚配成亲。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是谁都好,最初的悸动已经过去,剩下的只是一缕思念与牵挂,很轻,却一直都在。不管是哪个女子,她都会祝福。但是,殷洛接下去的话,却让她更为吃惊。
“我娘,就是洛颜心。师傅给我取名为洛,就是为了纪念我娘。”
黄小婉难以置信地瞪大眼:“洛,洛颜心?这不可能!”洛颜心在殷剑扬离开菁州不到三个月就死了。就算有孕,一个死人怎么可能生孩子?
殷洛淡淡道:“我娘生前与我师傅相识已久,我师傅眼不聋耳不花,总不可能认错人吧。再者,外界传言,洛颜心是被烧死的,面目全非。既然如此,又有谁能断言,死的那人就一定是她?”
黄小婉吸了口气,抚额叹道:“但是,楚家禁卫森严,她又是在自己的房内被发现的,再说,由洛老爷和楚庄主还有乔姑娘,就是现在的楚夫人都去确认过尸身。”
殷洛抿了抿唇,道:“一个烧得焦黑的死人,一个面容未改能言语的活人,您觉得,哪一个被错认的可能性更大?”
“可是……可是……”黄小婉“可是”了很久,却发现自己根本接不出话。最后只能道:“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殷洛沉默半晌,才平静开口道:“我是早产儿,我娘在我出生之时便因失血过多而死了,当时的她甚至没能说出我父亲是谁。所以这二十年来,我其实一直不知道我爹是谁。至于‘殷’这个姓氏,那是师傅为我阴差阳错选中的。无忧谷中,除了连初,其他人都是像我一样的孤儿,从小不知亲情为何物。我们虽然无父无母,却并非无人疼爱。连初的父母很照顾我们,他们陪伴在我们身边的时间甚至要多于陪伴连初。但他们毕竟不是我的爹娘,有的时候难免克制不住会去想。当然也想不出什么,我并不知道我娘的相貌,我出生后还没睁眼我娘就死了。更别说爹了,那个时候我压根就不知道是谁。后来,我出谷了,一路到了菁州。听了一些事,见过一些人。我有想过去找殷剑扬,但听说他根本不在月冕庄,没人知道他在哪。之前您问我与殷剑扬的关系,不是我隐瞒,是真的不好说。”
殷洛突然凄凉一笑:“黄姨,您可能不知道,我娘在怀着我的时候,便身中剧毒,还影响了我。说来真是惭愧,这么多年,我读了这么多的医书,为很多人解过各种各样的毒,却还是没有办法根除我身上的毒。医者难自医,说的真是对。”殷洛面容哀戚,语气苍凉,眼神中有着不甘,绝望,无奈,悲哀与失落。黄小婉看着他,突然心中涌出一丝痛意,这份心痛,与当年殷剑扬笑着问她知不知道秋芷水时的心痛极其相似。她听见他平静的声音中有着隐隐的颤抖:“黄姨,我时日无多了。我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去找去挖掘这些我不知道但对我而言非常重要的事情。黄姨,当年真相如何,我只求一个明白。”
殷洛说完这些,便不再说话。他看见黄小婉渐红的双眼便知道,此时她的内心想必和自己一样挣扎汹涌。
房中一时只闻两人的呼吸声。黄小婉定了定神,终于开口道:“洛姑娘是一个好人,容貌绝色自是不必说,生性大方豪爽,不似一般闺阁小姐,对待下人也是和颜悦色,从无轻慢鄙夷,很好相处。只是有时比较霸道,这也难免的,毕竟是名门小姐。秋芷水姑娘当时在菁州城有着‘琴技无双,舞艺超群’的美名,是菁州城第一花魁,一时间无人能出其右。有一次洛老爷的寿宴,洛姑娘来凤舞楼找秋姑娘,说是想要编排一段舞,在寿宴上与秋姑娘和舞。能在洛家寿宴上一舞,必定是风光无限,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事,秋姑娘自然是答应了,两人便相识。乔若依,也是现在的楚夫人,是洛姑娘的表妹,从小养在洛家的,据说与洛姑娘感情很好。她们三人便是自此交好,情同姐妹。寿宴上,两人配合得极好。秋姑娘作为花魁,虽在容貌上可能不及洛姑娘,但身段绝对是很好的,而且两人的身形也极为相似,若是穿同样的衣服,从后面根本认不出来,就像双生花一般。最后结果当然是一舞惊艳全城。”
“三人经常往来,渐渐相互无话不谈。秋姑娘视我为心腹,虽然她们闺中密话时我并不在场,但她总会跟我说一些事。她看出来,乔若依喜欢楚燚。当时楚燚与洛颜心已经成亲,所以秋芷水并未酱此事告诉洛颜心。洛颜心成亲后来凤舞楼的次数便少了,但每次来的时候,总是兴致缺缺,闷闷不乐。秋芷水挂心,时常询问,但洛颜心一直都不肯多言。后来,楚燚与洛颜心似乎又是吵架了,那次她来的时候才说,成亲以来,楚燚很少碰他,两人也很久未同房了。”
黄小婉叹息道:“夫妻间的事情,外人也不好插手,就算关系很好的姐妹也没办法。洛颜心一直郁郁寡欢,性情也变了很多。后来,便是殷剑扬来了菁州。他常常去找秋芷水,自然也认识了洛颜心。洛颜心姿容卓绝,男人见了不免多少都会心动,殷剑扬风流,更是不必说。他为人幽默风趣,花样心眼多,人又长得玉树临风,俊美无俦。有他在,谁都看得出洛颜心的心情好了不少。两人几乎天天见面,谁知就出事了。”
殷洛终于明白过来:“你是说,他们两个……”黄小婉点点头:“是。我想就是那次吧,才有了你。”殷洛闻言,心里一阵复杂滋味。
黄小婉却皱眉道:“但当时的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殷洛不解看她。黄小婉道:“他们两人见面之时,秋芷水必定也要在场。毕竟洛颜心是有夫之妇,秋姑娘不想让她落人口舌。但那天,乔若依说有事想单独与秋芷水谈,并破天荒地要我也一起。她把秋芷水支走,让殷剑扬与洛颜心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乔若依与秋芷水在房里说了很久,直到听见一个醉汉砸门,当时他们在秋芷水的房间,醉汉似乎原本是找秋芷水的。然后……却阴差阳错地撞见他们的事情了。”
“那醉汉若是闭嘴,那事情还不至于闹大,但偏偏他说‘嘿嘿嘿,秋姑娘原来在和……嘿嘿,不好意思啊……不过,咦?这不是……洛颜心么?’偏偏这汉子嗓门极大,当时楼里人也又多又杂,事情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喜欢了就在一起,这有什么不对?楚燚那样子,根本就不是喜欢我娘!我娘根本没错!”殷洛有些激动道。
黄小婉看他一眼,道:“这不是喜不喜欢的事情。我想告诉你的是,你娘和殷剑扬,或许都是被设计陷害的。”
殷洛一脸震惊:“什么?陷害?”
“当时楼里一阵混乱,很多人想要争先恐后地上楼一看究竟,秋芷水当时急得不知怎么办。可是乔若依不一样,我看见她竟然在笑,虽然并不明显,但我还是看的出,她很开心。在凤舞楼里这么多年,不管是挂牌姑娘还是下面端茶递水的丫鬟小厮,察言观色永远是必备的本领。但那时情形很乱,我想不了太多,只能先去门口把人堵住。进房的时候,我闻到了催情香的味道。”殷洛顿时睁大了眼。
黄小婉续道:“青楼里有催情香并不奇怪,若没有,那才叫稀奇了。只是,秋芷水几乎不用催情香,更不会在几人见面的时候用。还有,那天乔若依亲自摆了一壶酒进去。几人见面的时候饮酒也是正常,但那天乔若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