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树的枫叶越发红得透彻,一团一团簇拥似火,整片整片飘零如燕。每天我推开窗门,都能看见满地积满的枫叶,不知何时落,但见堆叠红。
日子一天天流过,无序而辛苦。
我小心地避免着各种正面接触,总算没有再出意外,身子也因着自己有意识地调整渐渐恢复了些,感觉灵力收拢了。
这些日子,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听着,对仙月坊的纷争大约看透彻了。
仙月坊里的姑娘和男倌不下百多人,但能数得上号的仅在30人左右,其中又以绎倌、泠姑娘的势力最大,绎倌有贵族子弟撑腰,泠姑娘深受地方达官追捧,在坊间笼络了大半人心;除此之外,以“三彩”镜倌为首的新人力量日成气候,以莞倌、司倌为结盟力量的一方自成一派,四股势力还因男女性别和各自的浮沉利益互相猜忌,转念更多心思,错综复杂之极。
各人之中,我却最要小心两个人。
一是这个仙月坊的主人,她一句话就可以主宰我的生命。二是镜倌,他的客源实在散乱,我至今看不清任何势力所在,然而能短时期夺到“三彩”又能避开祸端,他的心计决不会在他人之下。
我有心无心地了解着这些情况,清楚多一些事,对我总是好的。
这个地方太多明枪暗箭,多说一句,多踏一步,也许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没有强大的灵力保护自己万全。
所以,只能选择能选择的,忘记不能逃避的,安静过自己的生活。
仙月坊每月的第一天,是唯一的休息日。
懒懒地睡到自然醒,已是日上三竿,窗外的天气看起来很不错,突然让人有想晒太阳的冲动。恩,晒晒太阳也好,于是我拄着拐杖,慢慢溜达出去。
我现在拄拐杖的水平,已经可以稳稳地代替双腿了。
一出门口,就不禁哆嗦了一下。被骗了!太阳那么大,居然一点温度也没有,只觉得无形的风一阵阵吹过来,几下就把我暖和的手冻僵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想来所有人都跑出去消遣了。
也好,这样便无须避讳什么,我慢慢踱到中庭的石椅上,坐下来,静静地看着眼前如火舞般的红枫。好久都没有这么好的兴致了,我发现我还是喜欢一个人望着红枫发呆,任心思东游西晃。
可是……真的很冷呢!我不停地搓着手,呵出一团团白雾,还是觉得浑身要结冰似的。呵呵,好在双脚是无知觉的,否则天晓得会僵到什么程度?
真的,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么冷的天气。
我笑笑,也难怪,仙月坊所在的地方叫盘拓,是整个灵界最北方的杂居区,而我从小生长在南方,从来都是暖冬。
我又坐了一会儿,实在冷得受不了了,只得站起身来。难得的偷闲,真不舍得回柴房浪费时光,我扁着嘴略一思考,拄着拐杖绕过柴房,向外院而去。
早听说外院是整个仙月坊最漂亮的地方了,过去仅从窗户看去一方天地并不觉得,如今身临其境却突然忘了寒冷!一湖蓝光幽碧的湖水,用整片灵力结界着悬在绿荫之间,泛起点点光影。身后枫林,洒洒洋洋,隐隐亭台,相映成画。
我沿着小路随意欣赏,慢慢走上六角亭台。
目光凝住——
红枫环绕之处,繁秀亭台之中,摆着一张红木古琴。
古琴……
一种怀念的滋味如云丝慢慢腾起,仿佛忽然惆怅起来……我走过去,手指缓缓拂过琴面,七弦上有柔软而坚韧的触感……一张极好的古琴啊,红木古雅,弦线足韧。
不由掷了拐杖,坐下身子,单手拂上琴弦,一抹一挑,轻轻弹拨了几记。琴弦擦着手指,发出极低的音色,断续悠然。
一怔,信手不成曲调的曲调,那么像《掬琬》。
不禁哑然失笑。
我停下来,抬起自己的右手,原本纤细修长的手指,已难见芳踪,拨着弦也似乎没了曾经的流畅,变得生疏很多了呢。
“弹得不错呢!怎么停了?”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悦耳的声音。
我心里猛然一惊,这外院里有人?
不由转眼探去。只见红枫树后轻快地转出两个身影。走在前面的人一袭雅兰花衫,外披雪白大衣,笑颜如桃,明亮的眸子忽闪忽闪,碎步间几分清闲自在。身后一人随侍打扮,亦步亦趋紧随,却不露半分颜色。
“镜主子……”我目光低垂,手悄悄地放了下去。
说话间镜倌已经踏进亭台,他的心情似乎很愉快,白玉般的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灵动的大眼睛如清泉流转,他眨了眨眼好奇地问我:“你会弹古琴?”
我抬起头,镜倌站在我面前不过三尺远的地方斜看着我。
我慌忙拄起拐杖站起来,不料身子不稳一下跌倒在地,膝盖骨一阵剧痛,我顾不得疼痛,深深低下头说:“对不起,小人不是故意摆弄琴的。”
镜没有立刻说话,我感觉他的目光在我的头顶打量着我。
“你很怕我?”随即他欢快地笑起来,“放心吧,我不会告诉泠姑娘你动过他的琴的。”
我小声地“恩”了一下,原来这古琴是泠的。
正想着,忽然一根纤长的手指伸过来,勾起我的下颌。我不由抬眼,看见镜倌弯下身子灿烂地看着我,双眼中几许玩味:“如果没有脸上这些尘土和伤痕,你倒是个大美人呢,可惜啊!”
我淡淡地看着他:“镜主子见笑了。”
镜倌的脸突然凑近我,唇角勾起一抹妖媚万分的柔媚:“你叫洛?很好听的名字啊!”
我怔了一下,他的脸庞只隔一层薄纸那么近,我甚至听得见他轻柔的吐纳。
镜却已经放开了我,轻盈地直起身子,指着亭外说:“小石,你看,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我们去外面看看吧。”说着便不再管我,转身踏出了亭台。
我等了一会儿,估计他们走远了,才抬起头,暗松一口气。
膝盖骨很痛,我揉搓了两下,然后撑起身子坐回到石凳上。
刚才刻意地摔倒不知道能不能奏效?我笑笑,镜倌刚才很大意地略了过去,看起来是被我蒙混过去了,然而,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和那种玩味的眼神,又仿佛是看穿了我的伎俩……
我有些琢磨不透,一个攻于心计的人,却是不会如此外露这样神秘的表情,那样等同于引火自焚,如果他是这样的人,倒是真单纯了。
摇摇头,我大概想太远了。
转眼望向亭外,不禁痴了:大片大片雪花漫天飞舞,如万树梨花一夜竟放,晶莹透明,轻盈似蝶,亭檐上、枝叶间、小径上,已然缀着点点亮白,如精灵般的纯净……
我微笑起来,心突然一下子舒畅起来!
今年的第一场雪。
也是我亲眼见到的,第一场雪。
7 新年
大雪如烟,覆足没痕。
空阶皑皑天地,寒冻一庭花石。
原以为这纷纷扬扬的雪会下到次年,没想到新年的第一天,雪突然停了。
晴空万里,天却依然冷,雪不消融,打扫中庭的下人只得费力将雪堆扫到四边,把庭院的中央腾出来,摆上桌椅,为晚上所用。
今晚,仙月老板娘将与各位美人共赏烟花,共渡良辰。
之前小强已经告诉我,今晚我要负责倒酒的工作,虽然是很简单的工作,但是小强很认真地嘱咐我要千万小心,因为每年的新年之夜都会出事端。
我淡淡点头。
心里倒不怎么诧异,天时地利人合,又加上仙月在场,谁不想算计着让自己多露些脸,见别人多一分尘呢?
夜色降临,染月朦胧,是处灯光渐起,映雪明耀如昼。
我刚刚在杯中盛满了酒,就看见各位主子陆陆续续向庭院走来。泠姑娘紫衣云鬓,婀娜多姿;浅姑娘粉装娉婷,含蓄优雅;司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