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母亲下葬后,贺磐并没有颓丧很久,连日出门在外找活干,前两日终于在镖局挂了名字,只是还没正式上工。
晨起时,贺磐已不在房中。褚灵颐本想叫人一起吃饭,但喊了两声没人应只能作罢。
天气一日日冷起来,褚灵颐有些犯懒,不想出摊。今儿风大更难受,干脆下乡买炭去了。
稍微有点家资的人家都是订好炭,每日都有人送上门的,褚灵颐没钱,只能骑着那头老驴能拖回来多少是多少。
在乡下集市逛了一整天,这个摸摸那个看看,又买糖葫芦和甜果吃,苦了啥不能苦了嘴。
直到日暮时分,才慢慢悠悠的跨着驴回了家,这驴跟他也是受罪,身上扛了四筐煤炭,这孙子还要往上挪屁股坐。
“老哥,咋不走了?”褚灵颐拍拍驴脖子,老驴不理他,在原地磨蹄子,鼻子里哼哼。
褚灵颐拍拍衣服上的糖渣,跳下来抓着驴耳朵拉它。这倔驴跟着他师父十几年,可能通了人性,不咋听他的话。
褚灵颐没奈何,冷笑一声,撩袍就在边上坐下了,“哪天不是好吃好喝供着,我穷死也没少你一口粮,让你干点事还不乐意了。”
越说越生气,褚灵颐跳起来给了它一个脑瓜崩。
“你就跟老头一个样,死倔!咋,还瞪我,就仗着我舍不得把你拉去火烧店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老驴打了个喷嚏,低头啃草,咵啦一下跪在地上,彻底不走了。
褚灵颐沉默。算了,跟个畜牲计较什么,好歹也是师父留下的,按辈分还得是他师哥。
于是上前卸下一筐背在身上,又一筐拿了绳子绑腰上,准备拖回去。
“师哥,这可成了不?劳烦您老人家赶紧的吧,我饿死了。”
老驴甩甩脑袋磨磨蹭蹭的站起来,开走。
褚灵颐先天心血虚,身板弱,走没几步就憋得连脖子都红了。那个驴也是奇葩,见他停下歇息,它也停下歇息,大大的眼睛无辜的看着褚灵颐。
一人一驴正僵持着,身后突然传来马蹄声。镇上养马的多是大户,褚灵颐扯着畜牲的耳朵把它往边上推,给人家让路。
谁料马咴咴一叫,在他跟前停下了。
“褚先生”,贺磐从马上翻身下来,“我来吧。”
“贺磐?你怎么在这?”不等他答话,身上的炭筐就被卸下。
贺磐将炭甩到马上,一边系绳子一边说:“我去了镖局找活儿,李掌柜让我去乡下把这马给他弄回去,估计是要出镖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现在已经在镖局挂名了?这活可是有些危险,你要小心。”褚灵颐生怕他被骗,忧心忡忡的嘱咐。
“没事,我先跟点近镖,慢慢熟悉吧。前两年打仗,镖局人手少了许多,李掌柜到处找镖师呢,我身手不差,他犯不着骗我。”
“哦,你既然有了打算那就好。”
二人说话间,贺磐已经把东西摆放好,拉过褚灵颐要他也上马。
褚灵颐没骑过,这马这么高他有些怕,略一推脱,“我这驴……”
“不妨事,牵着跑慢点不会丢的。”也不等回话,直接托着他的腰就把人送上了马。
“诶诶我”,褚灵颐被拎起来,心还没悬起就稳稳当当的坐在了马上,接着身后就贴上温热的胸膛。
马踢踢踏踏的走在路上,褚灵颐被贺磐半抱着渐渐也放松许多,饶有兴致的东看西看,你别说,不一样的高度不一样的风景啊。
送到家,贺磐又帮忙把东西放进小阁楼,哼哧哼哧的搬,像个小牛犊子,浑身使不完的劲儿。
褚灵颐看着少年,不知觉轻笑出声,这个邻居心肠真好。
“喝点水喝点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双素白的手举着茶碗递到面前,贺磐接过仰头喝尽,水混着汗珠顺着脖颈流下,衣领有些松了,几道水痕没入微微隆起的胸膛。
“啧擦擦,忒多汗,出去跑马吹风要着凉。”
褚灵颐瞧见,从袖中掏出帕子摁在他脖子上抹,贺磐端着碗没法拒绝,只能低头由他擦。
二人靠的有些近,贺磐很少这样直接近距离的看人。
他见褚灵颐第一面就有些惊叹,边南小镇的风水真是养人,怎么巷子里随便碰到一个就这么好看,一双眸子灵动的容易让人忘了他还是个久病之人。
其实也不过几瞬,贺磐如回神般突然劈手夺过帕子,胡乱在脖子脸上擦几下,慌慌张张的把碗放下就往外走。
褚灵颐不知原因,以为他赶着去镖局送马,连忙喊了一声,“晚上回不回来吃饭啊?”
“不,不吃了,别等我。”贺磐的身影早就消失在门口。
这个习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粗粗算来应该是为母亲办葬礼那段时间。
贺磐在外请人、买东西,常常回家很晚,褚灵颐有几次饭菜做得多了就让他帮个忙吃了,也省的再生火费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再之后可能是工钱付的多,褚灵颐有心回报,晚上便常常给他留饭。虽是乡间小炒、粗茶淡饭,但调味的手艺实在很好。
贺磐没察觉自己逐渐贪恋,这时才意识到这样的照顾已然不是邻居该有的。
贺磐有些混乱,把马交给李掌柜,随便在路边找了家食店就吃了。
褚灵颐良善纯粹,可怜他失恃,把他当少年人留心照顾,但他却……贺磐心下一惊,丝丝缕缕的羞恼漫上来。
他早知自己不太正常。
在军营时,把脑袋别裤腰上的日子,大部分人都本着及时行乐的想法。
贺磐被带去寻欢作乐,可他看着那些蠕动的肉体却生不出一点欲望,他起初以为自己病了,后来无意中被楚馆小倌撩拨,他慌不择路的逃掉,才知道原来他喜欢的是男的,病症在心,根治不了。
或许是由于心性过于早熟,或许是不作为父亲对他的影响,贺磐厌恶这种贪欢一晌的行为。为了不让母亲忧心,也为了掩盖自己的病态,他学会了伪装,直到褚灵颐……
贺磐搓搓眉心,心里叹不完的气。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贺磐磨磨蹭蹭的回家。当初买下这房子就是看中它独门独户,和另间房有一廊之隔。
可此刻,贺磐在窗前时不时的看两眼隔壁,心底居然隐秘的期待褚灵颐能出现。
当然是不可能的,褚灵颐是个十分有分寸感的邻居,除了喊他吃饭或者有什么正事,其余时间几乎不开后门,也不可能来连廊。
贺磐看着对面隐隐绰绰的烛光,苦笑,心说自己真是疯魔了,遇见个长得好看,对自己好一点的男人就动心。万一被人家看出来,心里不知道怎么膈应。
他听说过很多人,上床的时候亲哥哥亲哥哥的叫,还不是回家娶妻生子,末了还要顺便贬低一句“死断袖,当真就没意思了”。在他们眼里,毕竟这是歪道,哪有真心的。
这样看,贺磐还是个异类中的异类,他喜欢男的,又想着真心。
“啪”的一声,贺磐拧着眉将窗户重重的关上,似乎借此鞭打自己的内心。
也许他没那么喜欢人家,见色起意罢了,疏远两天就好了。贺磐这么麻痹自己。
褚灵颐虽没有邻居这般心事重重,但也睡不好觉。天气越冷,他的身子骨越坏,不小心倒进去一口冷风,他就能咳得惊天动地。
但实在是没到烧炭的时候,他想着再忍几天就好了。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心说明天去药房抓几副药先吃吃。
次日,褚灵颐起的比平时略晚些。往后窗一趴,发现邻居家安安静静的,心想贺磐估计走了,那便不用叫他一起吃饭了。领里邻居的互相照顾一下也是应当,反正多双筷子的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今日褚灵颐没打算出摊太久,刚过申时就收摊往惠民街的医馆走。
心里盘算着,如今有了点银钱,其实可以找个好大夫给他看看,虽然治不好,但总是能让他舒服点,不至于一受风就病倒。
褚灵颐如往常一样去抓了药,三文一帖,便宜,就是喝个保底,对心病疗效甚微,只能让他好受些。
掌柜是老熟人了,一边包药一边念叨,“褚小先生啊,你这病病歪歪这么些年,老是吃这些药也不是办法,回春堂新来了一个大夫,你不如去看看呢?”
褚灵颐笑得和煦,略带病色的脸被这笑衬出几分鲜活,“今年先这样吧,春日我再看,多谢掌柜挂念。”
褚灵颐随他师父来这扎根,至今也有十年了。这十年,老师父不是没有为他寻医问药,只是他似乎天命单薄,多少苦汁灌下去也只能这样了。
褚灵颐想起往事微微出神,他现在能跑能跳已经比幼时好了不知多少,师父走南闯北却选了顺宁镇安居,大多是为了他,这里气候算是温和,适合他这样的药罐子。
只是冬天到底是难捱。褚灵颐拎着药出门,迎面一阵秋风,不禁打了个喷嚏,连忙将领子攥紧。
路上行人也是步履匆匆。
“啊,你咋不让着点!”
对面走来一个士人,手里捧着大卷的书籍不方便挪动,褚灵颐反应慢一拍,不小心就撞了上去,顿时书卷哗啦啦的散了一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对不住对不住,我来捡。”
褚灵颐连连道歉,弯腰匆忙收拾书籍。士人看他态度诚恳,生的又隽秀清雅,没再为难。
“兄台抱这么多书是往书院去么?”褚灵颐将书整理好递给人家,随口闲聊。
声音不徐不疾,让人很难反感。士人将书重新拢好,答道:“正是,过几天就要旬考了,得赶紧去温习功课。”
褚灵颐侧身让路,“给兄台添麻烦了。”
“无妨无妨,告辞。”
到家后,就是生火做饭,褚灵颐在门口探头探脑,一直不见贺磐的身影。
已经这个点了,他不会过来了,对方估计是吃了这么多天白饭不好意思,以后可能也不会再来。
不过他没什么想法,一个人过惯了。没人陪,那就随便炒了个素肉青菜,一盘莴苣,就着大米饭吃。
收拾完碗筷,才听到隔壁吱嘎的开门声,褚灵颐一愣,旋即低头继续擦桌子。
房间里充斥着草药的苦涩,褚灵颐端把矮凳坐在炉前慢吞吞的煽火。下巴支在膝盖上,洋红的火光映在脸上,像是抹了胭脂,身影落寞,瞧着招人心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没有别的事,只能回想白天,一个个人,认识的、不认识的,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过。
“旬考?”,想到白天撞到的那个士人,褚灵颐的心思活泛起来。
状元糕啊!跟拜孔夫子一个道理,总有人考前要干这些事求个心理安慰。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呗。
褚灵颐说干就干,起身就往厨房走,翻了橱柜发现还剩半袋糯米粉,也就两斤左右,还得上街买粘米粉,第一次不敢做多,五斤左右就可以了。
收拾了一下,蒸笼模具倒是都有,就等着明天上街买糖、面了。
药炉咕噜咕噜沸腾时,才听到院门响了。褚灵颐像只机警的猫儿支起耳朵听了一会,对方的脚步声并没有停留,穿过连廊走了。
褚灵颐垂下头继续鼓捣他的药。
喝完药,境况比昨晚好多了,但还是断断续续的咳嗽。在被窝里缩成一团,明明被子已经很厚了,还是觉着冷,他知道是体寒难解的缘故。
昏睡间,褚灵颐想起年幼时养过的一只猫,很小,捡到它的时候害怕的发抖,后来却胆子大的敢在床上撒泼。
很弱小的生命,但是小小的他们抱在一起,经历了许多年的寒冬。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门口一阵窸窣,木门嘎吱一声关上了。褚灵颐从朦胧中醒来,心想邻居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出门。拢好衣服出来时,院子里早就没人了,只是锅灶还暖着。
褚灵颐以为只是贺磐早上烧的热水,谁料打开一看竟是四个白胖的包子。褚灵颐愣住,显然是给他留的,心里一时说不出什么滋味。
磨磨蹭蹭的吃完,褚灵颐先去米店打了五斤粉,又买了红糖大枣,兴致勃勃的回家做状元糕了。
状元糕做起来有些费事,褚灵颐先把粉油水和好,用手一抓觉得差不多了再过筛,接着去处理馅料。
大枣去核蒸熟,和着红糖捣成泥,褚灵颐站在锅边被枣泥的甜香勾的不行,到底忍不住捏起一小块塞入口中。
诸事皆备,就等明天早起上锅蒸了。
这些琐事看着不难,但还是折腾了大半天,生火劈柴、上锅加水都累人,褚灵颐洗完手就瘫在床上,也没力气做饭了,就着早上剩下的包子和粥应付一顿。
贺磐早早出门其实并无要事,恰恰相反,因为过些日子要走镖,李掌柜还特意让他在家歇着。但他有意减少和褚灵颐碰面,大早上就跑去李家兄弟的镖局。
李典是镖局的掌柜,弟弟李武则是镖头,兄弟二人经营多年,镖局的生意也还不错。贺磐初到镖局找工时,李武跟他过了几招就做主定下了,说是战场上下来的人懂规矩、身手也好。
贺磐内心郁闷,在镖局后院将一柄枪耍的虎虎生威,枪头咚的一下钉在木桩子上,震得铁枪柄嗡鸣。
李武在后窗看得分明,眼睛发亮,心说这小子居然还懂得藏拙,当初跟他过招比这差不少。不过今儿个是怎么了?瞧着像在撒火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武踱到院子里,贺磐听到脚步立刻按稳气息,收拾好情绪,再转身时面上看不出一丝阴郁。
“李镖头早。”
李武摆摆手,“见外了,叫大哥就是。怎么了这是,不在家歇着还跑来这练武?有力气没处使啊。”
“在家闲不住,这儿地方大,随便耍耍。”
李武闻言点点头,虽然有探究之意,但看到贺磐平直的嘴角还是把话压了下去。心里有点奇怪,小小年纪,怎么心思这样深。
“九月初七咱们就得上路,虽是近镖,来去不过半月,但你是头一回干,有好些事我还得嘱咐你。”
贺磐单手将枪从木桩子上掰下,拿袖子一擦,动作说不出的随意,“都听李大哥的。”
李武絮絮叨叨的同他说了些三规三忌,贺磐都一一应下。李武看他一派镇定的样子,颇为欣慰,看他越发满意,这小子踏实!
于是随口闲聊,“小贺到这不久,听说在镇西那个算子那儿住?”
贺磐听到褚灵颐,不禁脸色一变,“是,褚先生那儿。”
“哦”,李武点点头,似乎想起什么,欲言又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贺磐预感和褚灵颐有关,一颗心又乱了,七上八下的,忍不住开口问:“怎么了?褚先生那儿不好么?”
李武嘶了一口气,“倒也不是不好,只是……”,李武目光纠结,将贺磐上下看了一遍。
贺磐不解,褚灵颐待人一向宽和有礼,挑不出一点错,怎么和李武看着有过节似的。
李武像是下定决心,搭在贺磐肩上的手微微下压,低声说道:“你初来乍到,有些事不曾听说,但既然入了镖行,我就是你大哥,有些话便是得罪人也要提醒提醒你。”
贺磐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这褚灵颐相术手艺不错,为人也和善,但他如今二十有三却无妻无子,你猜是为什么?”
贺磐的脸色顿时变得冷峻,心里已是十分恼怒,地方小就这点不好,一点人一点事都能叫人街头巷尾的议论。
因此说话也不太客气,“许是入道门,有不能嫁娶的规矩,这有何可嚼舌根的?”
李武却摆摆手,竟是丝毫没听出贺磐话中不悦,“人是道士,不是和尚,哪门子的规矩。之前王婆子上门给缎布店的三姑娘说亲,没成!我当时还寻思着这么好的亲事居然也不肯,后来有好事者逮着王婆子问才知,那褚先生居然亲口承认他是断袖!”
是人就爱八卦,李武聊起来也是不逞多让。
“我听说王婆子那天在缎布店门口转了三圈才敢进去复命,那三姑娘恐怕哭花了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贺磐突闻此事,本该大喜过望,此刻却愤怒的不可复加,李武还在絮叨,贺磐兀地打断他,“褚先生为人必不可能和未出阁的姑娘有往来,这三姑娘估计只是相中他皮囊,哪里够得上芳心错付一说!”
贺磐无端的不客气让李武一愣,“呃,这也是人家说的……”
“那更不可信!如此造谣,对人家姑娘不好,对褚先生也不好。这等话大哥以后莫再说了。”
李武讪讪,心说这小子的关注点也挺清奇的。原是想提醒他褚灵颐喜好男人,让他在家注意点,不成想他对此事全不放在心上,反而对那无疾而终的说亲反应剧烈。
不正常,不正常。李武眯起眼,又摇摇头,不像啊。
褚灵颐那傅粉玉面、弱柳扶风的样子倒是合乎情理,可贺磐……李武咂摸了几下,想不出个所以然,再回神时,贺磐早就走了,光留下个硬邦邦的背影。
贺磐黑着脸走出镖局,心里焦躁的似有蚂蚁啃噬。他原先谋算的好好的,只要和褚灵颐保持距离就行了,这才不过一天,前功尽弃。
脑子里两个声音撕扯着他,一个欢欣鼓舞,为何不试试,万一呢?一个冷漠刻薄,断袖又怎么了,滥情的男人还少吗?你也不过是因色起意。
十八岁的少年春心萌动,即可成燎原之势。
贺磐无措的咬住了手背,可能,可能,也不全是因色起意。方才那番呛李武的话看似是怒火中烧,兴许是妒火才对。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贺磐浑浑噩噩的回了家,却在门口徘徊不进,正咬牙准备开门时,木门却从里头打开了。
褚灵颐两颧发红,扶着门把,见到贺磐微微一愣,勉强一笑,“你回来了?”
贺磐那些绮思旎念登时散了个干净,连忙上前架住他的胳膊,急切道:“这是怎么了,我背你去医馆。”
也不等人反应,不容拒绝的就将在褚灵颐身前蹲下,催促他上来。褚灵颐凝眸几许,无声地叹了口气,还是顺从的趴到他身上。
贺磐走得稳当,背上的人轻飘飘的,生怕把他颠散了。
总算到了回春堂,贺磐急的抓着药童就嚷,褚灵颐无奈地揪了一下他的领子,附在他耳旁说道:“我无大碍,只是累着了发热,抓两副药就是。”
贺磐镇定下来,回想方才所为不免脸热,小心翼翼的把人放到凳子上就红着耳朵站在一边。
大夫过来给他扎针,凳子没有靠背,褚灵颐烧的难受,晃悠的几乎要仰倒过去。
贺磐心急如焚,上前就把褚灵颐的脑袋揉进怀里,滚烫的脸庞贴着他的腹部,明明隔着两层衣物,贺磐似乎依然能感受到他的温度。
穴位在后背,大夫将褚灵颐的领口扒下来半边,瓷白的肌肤触到冰冷的银针激得他忍不住瑟缩。
贺磐任由他捏着自己的衣袖,一错也不错地盯着老师傅下针。
“妥了,留针三刻,回去下一帖药,好生休息几日就能退热了”,大夫擦干净手,指使贺磐往里头站,“他现在受不得风,你护着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贺磐依言靠近,又将人搂紧些。褚灵颐没力气,完全倚靠着贺磐,少年把他护得很好,宽阔的身躯能把他整个拢住。
贺磐此刻顾不上他的春心,只是一味反思自己怎么就不在家好好呆着,要不然有什么重活累活能把人弄生病了。
褚灵颐也很无奈,他自己也是没想到只是稍微办了点事的就倒下了,兴许是之前就靠药物压着病症,乘此发出来罢了。
取针时不可避免的出血,贺磐紧抿着唇,拿纱布一点点擦去。不知道见过多少血腥的场面,怎么这抹血色放到褚灵颐身上就令人不忍。
贺磐闷声不吭地给他拉好衣服,又把人背起,褚灵颐双臂挂在他脖子上,轻声道:“多谢啊,回头我好了请你吃饭。”
“不要”,贺磐生自己的气,心里鼓胀的难受,恨不得替他受了这苦。
褚灵颐听他言辞冷硬,不明白为何生气,以为是自己惹人厌烦,于是有些落寞地半合上眼不再说话。
到了家,贺磐出去煎药,在院子里忙忙碌碌。褚灵颐透过窗子看了好久,终于只是叹息一声,躺回床上。
从小到大,他永远这样病歪歪的,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之前是师父到处接活赚钱为他续命,褚灵颐有时候甚至想为什么当初要捡了他呢,平白多一个累赘。
他仍记得师父曾给他批命。
寒冬凌冽,屋子里却烧得温暖,满头白发的徐参两在床前蹲下,笑呵呵的捏起褚灵颐的小胳膊。
“灵颐小伢儿,拿手过来给师父看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灵颐躺在单薄的床板上,乖巧的撑起被褥把手递给师父。
徐参两厚实粗糙的大手捧着他的小手,凑近看了一通,摇头晃脑半天,逗的小灵颐直乐,伸手要抓他的胡子。
“喏,给你轻轻抓,小伢儿”,徐参两拍了两下小灵颐的额头,十分纵容他摆弄他的胡子。
徐参两依然笑着哄他,年幼的小灵颐没分辨出师父混浊眼底的一抹泪色。
师父心善,即便捡的这个小儿是天生薄命相。
“小灵颐听话,喝了药就好了,能蹦能跳。”
褚灵颐乖乖喝了,可是病也没有好。
门口的药炉发出滋滋声,贺磐端着药进来。褚灵颐迅速收回思绪,笑着说:“好了?又麻烦你。”
贺磐有些局促地擦了擦手,欲言又止,一直等着褚灵颐把药喝完。
“那个你明天是要去卖状元糕吗?”,方才在院子忙活,看到了那些原料。
“嗯”,说起这个,褚灵颐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本想着先备些材料,趁着旬考挣几个钱,谁知这就病了。”
“没事,你教我做,我帮你卖,反正这几天在家无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不去镖局吗?”褚灵颐微微皱眉,不愿再麻烦他。
“马上要走镖了,歇几天。”
“去哪?远吗?”
“小半个月就回来了,去梧州。”说完,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默。
褚灵颐心里不太舒服,那感觉熟悉,却又因为太久没尝过而陌生。
有些人看着为人处世、待人接物无不妥帖,可那点周到耐心实则全给了旁人,对自己却是时时自厌。
贺磐对他这样好,图什么呢?图他这副烂掉的身子,还是图他人后古怪的性子。他没法说服自己与人太过亲近,太近了,他偶尔的崩溃疏离就会伤人。
贺磐在原地踌躇着,恍然看见褚灵颐眉眼间突然浓郁的哀伤,心里一时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往前凑了凑,努力软和语气,“你这几天先歇歇呗,我走镖回来还有事要拜托你。”
闻言,褚灵颐好像抓住了什么,抬起头问道:“什么事?我可以办。”
贺磐莫名羞赧,垂头不肯讲,只说回来了就知道了。
他心里存着希冀,只是现在他没资本、没自信能让褚灵颐答应,暗下决心要挣了钱回来再说。
次日,贺磐就背着竹篓上街摆摊卖状元糕了。他舍得下脸皮,依着褚灵颐的意思将糕点并符文一块儿卖,赚个孔夫子保佑的机缘,一时竟然引得诸多士子购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整日下来,五六斤状元糕卖了个精光,褚灵颐之前写的符文也被讨要了不少。共赚得银钱六十文,刨去成本,得有三十多文,虽然不多,但也能购置一床厚褥。
回家时,褚灵颐已做好了饭,正拿着筷子摆碗。
“你怎么下床了”,贺磐一见他忙活就忍不住担心。
听到响动,褚灵颐回身,“没什么事了,已经退烧了。”
贺磐拧着眉走近,拿手背在他额头上一贴,褚灵颐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一惊,不自在地往后躲,“真没事啦……”
只是轻轻一蹭,褚灵颐就连忙转身,“先吃饭吧。”
贺磐垂下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细腻的温度。
今日做的是煎藕饼和烧冬瓜。鲜藕拿擦子擦碎了,和上肉沫和米粉搅拌成糊,油锅文火锅煎至两面金黄就好了,上头撒了点葱花,一锅饼子黄绿相交,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本想买条鲫鱼,可我起的迟了,市面早没了。”褚灵颐说起还颇为惋惜,这个时节鲫鱼最肥,拿来煎着吃或者炖汤都鲜。
慢吞吞的夹了块冬瓜,抬头才发现贺磐碗里的饭已经下了一半。褚灵颐佯装看不见,再低头吃饭时嘴角带了一抹笑,心想,好在人家还愿意吃自己做的饭,也不算全无用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当晚,贺磐执意要褚灵颐教他如何做状元糕,没奈何,教了他。于是接下来几日都能在街头巷尾看见贺磐跟个黑铁塔似的立着,若不是吆喝卖糕,人家还以为哪家打手。
眼看着就到了九月初七,镖局得出发了。
褚灵颐身子稍好,头天晚上就把酒菜备齐,想着第二天给贺磐饯行。
贺磐收拾好行囊,不欲打扰褚灵颐,谁知人已经端着酒壶站在廊下等他了。
“你怎么不多睡会?出来做甚,外头有凉气。”
“出远门要祭阻,保佑你一路平安,先把酒喝了。”
贺磐接过温热的酒,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黄酒穿喉而过,正好驱散清早的寒气。
早饭做了拳头大的羊肉馒头,内馅充足,褚灵颐捧着吃了一个就有些饱了,于是起身去拿干粮。
贺磐正吸溜吸溜的喝粟米粥,看见灵颐把脸大的锅盔饼放上他的行囊,连忙出声推辞:“灵颐,别放了,我带了炒面。”
“炒面顶什么事,又干又噎,吃饼好,我往里面塞了点羊肉碎。”
贺磐于是不说话了,低头在怀里翻找,摸出一串铜钱就要塞给他。褚灵颐自然是不肯要,二人推脱到最后,被灵颐一句“你不肯拿我就要生气了”堵了回去。
离开顺宁镇了,贺磐拢紧风领,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马踏声伴着黄土烟尘,这场面他在战场上不知见过多少,只是这回不再疲惫惶惶,他似乎头一次体会到什么是留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次走镖是帮胡广祥胡员外送马到梧州灵山。若是其他物件走船更快,可偏是这牲畜,又占地方又臭,路上万一生个病,全都完了,只能拜托李家兄弟组伙走陆路。
彻底走出宜州时,一行人在栖梧山下扎营修整。贺磐正百无聊赖的烤火吃饭,李武突然从暗处冒出来挤到他身边。
“哎,你那饼闻着挺香,给我尝点。”
贺磐撕饼的手一顿,不情不愿的揪下一个小边递给他。
李武嚼了两口,虽然不是现做的,但表皮意外的松软,麦香掺着肉味,一点点的芝麻,更是恰到好处。
“你做的?怪好吃的。”
“褚灵颐。”
“……哦”,李武咂了两下嘴巴,意犹未尽,“没想到他手艺挺好,你还挺有口福的。”
闻言,贺磐有些冷硬的面部线条放松下来,又撕给他小半块。
肃寂的山野里偶尔传来几声马儿的喷嚏,木柴噼里啪啦的烧。
李武突然压低了声音,“过了山就是梧州了,这几日小心些。”
贺磐喝了口水,点一点头,不着声色的扫过面前忙碌的同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武的胳膊肘捅了他一下,“你就没什么要问的?”
贺磐垂下眼皮,“梧州境内匪患多发,是得小心,李大哥放心,我自做好我的事。”
李武含混嗯了一声,起身张着大哈欠离开。
李武的提醒并不单纯,除了匪患,人心更得提防。这趟镖押了三十匹马,最差的都在三十两白银往上,千两的买卖,谁不眼红。
临近年关,都想着过个富裕年呢。
贺磐并不觉得区区土匪能碍事,他对这批生意买主更加好奇。
胡员外大名胡广祥,是个富绅,靠祖上的田宅发家,如今在交趾边境上做些玉石买卖,怎么突然做了卖马生意?三十匹马并非小数,为何如此着急要在年关押运?
贺磐不得其解,总觉得这趟镖恐怕不太容易。
次日,一行人打马过了山,走上三十里路,依然在荒山里兜转。
“这地界可邪门了,咋还不见人家?”同队的伙计嘟嘟囔囔。
贺磐侧头看了一眼李武,镖头脸色差劲,正使唤人把镖旗插的更高些。
李家镖局在江湖上有些名号,两兄弟多年经营,上下打点,有些地头蛇看到这旗子卖个面子,也都不太过为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贺磐低头紧了紧刀鞘,想着回头该让李武给他涨工钱。
嗖的一声!
马群立刻惊慌起来,踢踢踏踏扬起一片灰尘。一根羽箭插在李武马蹄前。
“李掌柜,别来无恙啊——”
“阁下何人!此趟押镖过了官府明路,射箭阻拦,甚是无礼。”
光闻其声不见其人,李武四处观望,安抚好马匹,刀出了鞘。
身边密林里窸窸窣窣,冒出来数十个人头,都以黑布覆面。
贺磐看这架势暗道不好,若是寻常山匪哪里有这样整齐有素的身形,这怕不是劫道。
“马匹留下,人可活”,领头的那个人说道。
李武紧攥着刀把,犹豫不决。贺磐瞥了一眼身后的伙计,大多都是临时找来的,谁都不愿意动刀拼命,这时都在后畏缩不前。
心里转过一道弯,贺磐踢了一脚马肚子,大吼一声,“竖子不识李家名号,大哥,用不着和他们分辨,小弟自上去切磋两下,打服就是了!”
“欸!”李武还来不及阻拦,贺磐就抽刀冲了上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领头的那个有瞬间慌乱,想不通怎么还会有这么虎的人,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贺磐的马蹄就踏到跟前了。
李武心说这傻小子,也紧随其后应战。
两方混乱交战许久,贺磐似乎没心眼,一味地往对方人多的地方冲,身上大小伤了不少,尤其胸口那一刀,看得人颇为心惊。
然而寡不敌众,加上其他伙计都龟缩不前,四散逃避,四五个人围着贺磐,还是把他弄下马,挨了好几下拳脚。
眼看着那伙人吹着口哨把三十几匹马全牵走了,贺磐流了不少血,躺在地上目呲欲裂。
李武一阵心疼,有些羞愧,扶起贺磐,连忙唤人收拾伤口。
货没了,少不得要向胡员外请罪,李武一个头两个大。
“贺小弟,你这伤走不了远路,灵山的主持和我有些交情,我送你去庙里修养一阵可好。”
梧州灵山寺香火旺盛,贺磐有所耳闻,他掩下眼底的讥讽,“也好,大哥,我身上痛得很。”
留在梧州,又是香客络绎的庙里,不愁打探不到消息。或许李武是不愿他回顺宁说漏了嘴,又或许是真的愧疚补偿,总之这个安排正中贺磐下怀。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李武将贺磐送上山,使了几个银钱拜托沙弥照顾。
第二天,贺磐就下地悠哉悠哉的在庙里逛起来。那伤只是看着可怖,远没有那么重,他是沙场出身,自然知晓分寸。
三千多两银子的买卖,李武居然只叫些面生的伙计押镖,若非真的胆大,贺磐猜他只能是别有所图了。
那些个匪人训练有素,像是大户人家豢养的府兵。马匹是大件,即便要倒卖也要足够的人手和门路才能把货散了,若是养着,光是草料就是一大笔钱。
贺磐略一思索,心里有了计较。
“出去!”
“诶呦诶呦,你这和尚太不讲究!”
贺磐寻声看去,只见一男子被武僧揪着胳膊从门口甩了出去。那人拍拍屁股站起来,嘴里嘟嘟囔囔,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贺磐瞄了一眼他的鞋袜,上好的千层底皂靴,寻常人家可穿不起。
“大哥可要帮忙?”,说着就走过去扶住他的肩。
陈飞儿扭头,“唉唉,谢谢老弟,要我说这和尚也真是没眼力见。”
“来这儿上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来找人,我姘头跟人跑了。”
贺磐一愣,奇人,清修之地问这个,怪不得被人家赶出来。
“迂腐!又不是不给他银子,要不是追查到这,我才懒得来呢!”
贺磐干笑两声,“你这腿摔得不轻吧?我正好在庙里养病,房里有些伤药拿给你用。”
陈飞儿向来吃得开,并不推辞。
两人在房里聊了几句,才知道贺磐是个外乡来的镖师,陈飞儿则是做皮毛生意的,颇有家资。
聊到生意家世,陈飞儿恨铁不成钢地一拍大腿,“我这般,不说大富大贵,也算这片混得开的,凭啥瞧不上我,要弃了我走!”
贺磐替他上药,寻思这人和他相好感情还挺深。
陈飞儿越说越激动,“居然跑来梧州,不晓得是瞧上哪个大官要攀附。”
贺磐眉心一跳,状似不经意问道:“梧州,小地方,哪有大官啊?”
“新来的黄宗英,淮南东路巡抚,翰林出身,圣眷正浓呢,来咱这当个跳板。”
“哦?那这位老爷何时来的,我在乡下全然不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七八日前吧,只不过还没接风上任,得挑个好日子嘞。”
“那这老爷落府何处,我没见过世面,想看看有多气派。”
“县城里东头最大的那间就是,好阔气,光铺面听说就有半条街。”
贺磐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这刚来……”
陈飞儿压低声音,“呔,天高皇帝远的,谁管得了他?当初先行官来时,那叫个剽悍,啧。”
贺磐唔了一声,十分配合地摆出一副没见识的样子。
送走陈飞儿后,贺磐立刻动身往县里黄家府上探了一下。
听说是旧朝异姓王的故居,果真气派。贺磐随便找了家铺子,点了些茶歇,提着壶普洱给同桌的客人倒上。
“诶诶,兄弟客气。”
“不忙,外乡打工的,想问问大哥这附近有没有养马的去处?”
“养马?大的养马场得好远,小点的都是私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欸?黄大人家不就有,在邕江码头边上。”隔壁桌的伙计插了句嘴。
贺磐和他们又随口聊了几句,心说,大约是跑不了了。这个黄宗英……
夜晚,回到灵山庙。贺磐慢吞吞地给自己上药,琢磨着。
这李武必然得了好处,知道个中干系。不过,胡广祥一个富商上赶着拍黄宗英马屁,金银玉器岂不美,为何非要送马匹?
贺磐微微阖眼,回忆白日的见闻。
官场龌龊,无所不有,这并非他一个平头百姓所能掺和的,贺磐也并不愿意深探,只是此事恐怕干系他日后行商,不得不多长个心眼。
没错,贺磐知道光靠走镖挣得都是苦命钱,他不愿那般低就。顺宁近边境,每年都要和交趾等周边诸国来往数万斤的食盐、香料,相当可观的财富,不信黄宗汉不动心。
贺磐突然恍然大悟,原来马匹竟是这个用处!三千两银子对黄宗汉简直不值一提,但三十匹马则可驼运货物不止三千金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