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暇深想,眼前的我有些恍然,觉得这宫妃略略熟悉。
“这是成妃,”出人意料的是景熠开口介绍,转而看我一眼,“皇后恐还没见过。”
那成妃却是如常,笑容绽开来,低头朝我一礼。
我垂了下眼表示收到,这时候景熠才对成妃道:“不必了,开宴吧。”
尽管飞快的掩饰了,我依旧敏锐的捕捉到成妃眼里的诧异一闪而过,她很快谨声应了,吩咐了人开宴,并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诧异的也光是成妃,还有在场的其他后宫旧人,部分出席宫宴的皇室宗亲家眷,还有我。
到我这里,还不仅仅是诧异。
从晨起时景熠突兀的开口提起份例衣饰,到他晚间挑剔我的首饰单薄,再到我被拉着进长阳殿的时候,执礼内监的唱报疏漏——
执礼监是内宫第一大监,归蔡安直属管理,能在长阳殿门口侍候的绝对是老成中的老成,不曾废后,也没有明确的罪名,我的名份犹在,那执礼内监不可能不认得我,一直步步跟在景熠身边的蔡安更加不可能容许这种低级的疏漏,弄不好都是掉脑袋的事。
到殿内,就算成妃没见过我,必然也能猜得到我是谁,再加上数个后宫旧人,还有那个一直闪躲着眼神的齐贵嫔,哪个不能传个信递句话给成妃,可成妃偏就任由众人失礼,她若是这般疏忽粗陋,便是身后有一个内阁首辅的爹,景熠也绝无可能让她掌后宫事。
然而这一切却偏就发生在长阳殿,那么可能的解释只有一个。
是景熠的意思。
许多人配合着景熠,纵容着场面的变化,给场内场外的人传递着讯息,所以执礼监只被不痛不痒的罚俸三月,景熠亲口向我介绍成妃时,也不见那个女子有丝毫惊讶。
一直到景熠说,不必再去请太后。
景熠从来不是会恣情失礼的人,却拉着我的手进长阳殿,故意慢得一刻才松开,就是为了让众人看见,不管他之前是如何吩咐或者暗示,旁人又是如何猜测理解的,在配合了景熠将我十分惹眼的亮出来之后,俨然所有人都猜错了他的意图,如今他的想法只剩了他自己知晓。
而我也是到现在才想到,我对那成妃觉得熟悉的原因是,她的言语表情,气质举止,都像极了一个人——
宁妃。
景熠甚至懒得更换方式,直接选了一个以前用着最顺手的类型扶持,并为他所用。
这让我忍不住扭头去看他,他并不看我,唇边始终一抹淡笑,若有若无。
第二日一早,景熠才走,水陌告诉我,成妃求见。
并不算意外,这么多日,她也该出现了,我当即点了头叫请。
成妃一个人来,见了我,礼数半分不差,我淡淡的,不热络也不冷漠,客气的叫人奉茶请她坐,却不主动开口说什么。
她也不图我主动,接连反省了自己多日没有前来拜见的失礼,以及纵由齐贵嫔无礼的失察,言辞恳切,条理清晰不拖沓,有谨慎谦卑,却无讨好谄媚,与那齐贵嫔的愚蠢肤浅有着天壤之别。
末了,听她道:“娘娘久居少有露面,各宫妃嫔人事多有变化,本该一一前来请安回话,奈何皇上吩咐了不叫打扰,只得由臣妾一人出面,娘娘若有疑问,俱可问询,臣妾定当如实回禀。”
我听了轻轻点头,见她望我,少顷应了一声:“嗯。”
她见我只应不问,意犹未尽:“那娘娘可有什么吩咐告诫?臣妾资历尚浅,还图娘娘做主呢。”
“我没什么吩咐,要说的话,”顿一顿,我勾了嘴角,“前些日子说过一次,想来你也听到了。”
她张嘴臣妾娘娘,我开口却是你我,看得出她有些拿不准,特别是我暗指了她是齐贵嫔身后之人时,让这个同样十七岁进宫的女子略略失了固若金汤的冷静,愣一愣,明智的没有分辩或是佯装糊涂,只是扯了一抹笑意掩饰。
心里暗暗的点了头,叹景熠挑中的人当真不俗,以我的能力,能在言语拉锯中到此地步已属不易,凭的不过就是她的资历尚浅,以及景熠为我营造的模糊立场。
虽然我鄙夷过那个有孕贵嫔的手段低劣,但背后指使之人却的确高明,她扔出一颗有勇无谋又安枕无忧的棋子来试探,探的不光是我,还有那个心思深沉的帝王。
然而那个做皇帝的俨然不喜欢被手下试探,虽然尚未到恼的地步,总是明显存了不满,于是长阳殿一幕便是警告,让这个女子开始恐慌,忙着来我这边求个态度,摆明身份立场,暗示是景熠在拦着外头的人,唯她可以例外,也算是卖个好给我。
这一点,倒是比我当年强了许多,我那时候根本不懂得景熠的警告,也不懂得见好就收。
不知为何,看着这个有些小心思,却还淡然听景熠吩咐的女子,我又想起了宁妃,想起了她的结局。
叹一口气,在成妃觉得无趣,想要起身告退的时候,我开了口。
“你进宫还不足一年吧?”
“是,”我的主动攀谈让她有些欣喜,“臣妾是去年年底进宫的。”
“那么,好好听他的吩咐办事,他既把后宫交给你管,小事便不会与你计较,”我无心隐晦,直接把话说得很明白,“只不要挑战他的底线,真逼得他计较的时候,根本不会让你察觉。”
她愣一愣,蹲了行礼:“谢娘娘,臣妾告退。”
成妃不明白是因为在景熠身边日子尚短,我点得明她,却点不明自己,景熠到底存的什么打算,在目前的后宫里我根本打听不出什么,所以一直到那牧进京,我才意识到当前的形势。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四章 莫问缘深浅(三)
记得初回宫的那日,我和景熠在政元殿,他看着因出宫而积压了几日的奏折,我看着他。一次偶然的目光交汇,我玩笑般的问他,怎么,莫不是奏折里批判的是我?
他云淡风轻的否认,道,怎么可能。我丝毫不曾怀疑。
然而,偏是那一句玩笑,命中了事实。
一年前的那一场撼天动地的大事,把持政权数十年的两大家族同时倒下,对朝野的影响几乎抵得上改朝换代,朝堂如坤仪宫一般,放眼过去,再难寻到熟悉的面孔,乾阳宫大殿上,距离景熠九级台阶之下的那些人,一夜之间从沧桑蜕变鲜活。
这些人,不再是一群老谋深算的顾命重臣,不再是有着无比耐心蚕食皇权的显赫世家,他们有的,是满腔抱负,一脉衷心,和些许惶恐。
景熠说过,在适当的时候做适当的事,留适当的人,也许此时的他,需要的就是那些人的根基轻浅,以及因为根基轻浅,才必须有的坚韧凶狠。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太多的历史和典故警醒着,鞭策着这些人,为防一切重演,为保障他们建立起的朝堂格局不会一朝破碎,唯一的手段便是斩尽杀绝。
薛家,前贵妃薛婵已经下了重罪,尽管保了命,却明显没有再起的机会,至于太后,她到底是太后,在这个礼孝为先的年代,谁也不能拿她怎么样,更何况太后已经从善如流的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再不出现。
于是,那个并无罪名的我便成了最最不为所容的当务之急,三代百年,容成这个姓氏给了景夏王朝太多威胁和恐惧,令人人谈之色变,如今终于变了天,容成家的最后一根稻草,却还占据着上可动摇社稷,下可左右子嗣的尊贵位置,怎能不让那些肱骨臣子如针芒在背,辗转反侧。
废后的折子几乎日日呈在景熠面前,压得下,堵不住,也不能堵,他身为帝王,无可奈何的时候比旁人要多得多。
在我生死不明的这一年来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当皇后重新现身后宫,当帝后携手现身中秋宴,前朝会是一种怎样的激烈反应,那些景熠一手培养起来的坚韧凶狠转而冲着他身边的我来的时候,大概会比许多朝政大事让他更辛苦,更吃力。
这一切,景熠瞒得极好,坤仪宫里也没人能说得清外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