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牵头,难道厂里找不出一个政治清白的干部……”
文重极不耐烦地打断铁戈的话:“你这样顽抗到底,想到后果没有?”
“后果?无非是坐牢,我已经有这样的思想准备。你们抓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抓我不过是迟早的事,判我也是迟早的事,这事你我心知肚明。”
“你这就大错特错了,我们并不想抓你,要抓你早就抓了,还能等到今天?我们办你的学习班就是要挽救你嘛。“文重还想继续蒙铁戈。
“挽救?说得真动听啊!在你们手里无罪的人被挽救成囚徒,活人也要被挽救得惨死。在你们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挽救这个词,只有整人、逮捕、判刑、镇压、枪毙。你们对我们的仇恨甚至超过了恨日本人和国民党!不是吗?郎超雄他们到底有没有什么非法组织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没有参加任何反动组织。你们办我的学习班逼我承认参加了反动组织,还逼我交代反动组织的纲领,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请问在座的诸位,你们都没有参加国民党,你们谁知道国民党的党纲?”
无人应声。
铁戈再问道:“国民党的党纲白纸黑字写在纸上你们尚且不知道,我从来就没有见过那个所谓的组织纲领,我怎么知道?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挽救!其实你们早就做好了一个套引诱被害人往里钻。如果这一招不见效,就把人往套里逼,这法儿是封建专制时期早已用滥了的东西,在你们手上却得到了发扬光大,甚至超过了封建专制时代!你们这样做是为渊驱鱼,为丛驱雀,把大量善良的人民赶到政府的对立面去,还美其名曰挽救!这两个字连你自己都不相信,你还想骗谁?”
文重听铁戈这样说,冷冷一笑道:“那好,既然你不承认我们是挽救你,那你就把你这一个月来都接触了什么人,做了些什么事讲一下。”
“这一个月我唯一做的事就是写申诉,接触的人就是你。我到公安处找过你,还跟你和风细雨地谈过话,你难道忘记了吗?除此之外我想接触的人都被你们抓了,我还能接触什么人 ?http://87book。com如果你能把他们放出来,我还是要和他们接触。”
文重不理铁戈的挑衅:“你见过章子野和左子海没有?”
“我连他们的下落都不知道,怎么见他们?”铁戈暗自庆幸没有去找章子野、左子海,也没有找他们的家人,不然真的惹麻烦。
“不对吧,据我的侦察人员报告你和他们有过接触。”文重诈道。
“文处长真不愧是个老公安,就我那点破事还劳烦你放出鹰犬对我盯梢。那好,既然你的手下发现我和他们有过接触,那就请你说说我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们?你如果说得出我们见面的地方,我就告诉你我们谈话的内容。”铁戈故意调侃道。
“这些事要你自己说,我说出来不算你的交代。”文重还在用公安的老一套来诈铁戈。
“收起你那一套吧!这些话我在学习班里听得太多了。什么坦白从宽,什么抗拒从严,这一套我全懂,那是蒙人的。如果我不到公安处去送申诉材料你文处长大概连我在哪里都不知道,还派什么侦察员盯梢?你文处长是不是有职业病,从来就没有一句真话?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你们是职业骗子,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
文重被彻底激怒了,完全不顾身份破口大骂道:“你混账……”
铁戈也横了,猛地站起身大声骂道:“混账的是你这样的职业骗子!把无辜的人往死里整却说是挽救,还有比这更混账的吗?你们口口声声地说不想整我,为什么要我承认那些没有的事?逼着别人自己抓屎糊脸是你们惯用的最无耻的手段!”
因为站起来太猛,而且铁戈已经四天没吃东西,只觉得一阵头昏眼花,整个人都快虚脱了。但他意识到不能倒下,他用手死死地撑着桌子,两眼狠狠地瞪着文重然后假装悠闲地说道:“没功夫跟你磨嘴皮子,我还是回去睡觉。我再告诉你一次,总有一天历史将宣告我们无罪,真正的罪犯是你们!”
说罢扬长而去,把文重和党委成员全都晾在会议室里。
文重气得直发抖,在红州谁敢骂公安处长?他指着铁戈的背影咬牙切齿的说道:“算你狠,这事还没完,早晚要你知道我的厉害。”一面吩咐李麻子:“先把他的学习班解散,让他停止绝食,以后再收拾他!”
半个小时后副厂长苟复礼(此时他也如愿以偿提为副厂长并且进了党委班子)和童国兵来到学习班,苟复礼告诉他:“学习班从现在起解散,你明天还是到五七农场上班。”
铁戈却说:“明天就上班?我饿了四天还要恢复一下,想让我明天就上班说得轻巧,你也绝食四天看看?不是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吗?等老铁我养好了身体以后才能干活,别的一切免谈。”
铁戈明白自己目前虽然赢了一局,但以后的日子肯定会更艰难。他无力的躺在床上,肚子早已不再咕咕叫,他这才知道人要是饿的时间太长了,连胃也无力饥肠雷鸣。他觉得现在真的应该弄点吃的,但是镇上唯一一家餐馆早已关了门,食堂的夜餐要等到半夜才卖,况且他又没有夜餐票,食堂不会卖夜餐给他。想来想去忽然想到竺彬,于是他扶着墙,慢慢朝竺彬家走去。
竺彬看到铁戈来了,先是一惊,然后问道:“铁戈,有事吗?”
铁戈说:“老竺,有吃的吗?我绝食四天饿得快不行了。”话没说完整个人訇然瘫坐在地上。
竺彬赶紧扶他起来,一步步挪到床边坐下说:“我这里有面条,你想吃多少我负责供应。”
“一斤。”
竺彬笑道:“我知道你现在能把整个地球都吃进去,可是你饿了四天,一下子吃得太多你的胃受不了。这样吧,我先给你下半斤面,等到十二点钟我再下半斤面,分两次吃怎么样?”
“行,你快点,我都饿得发飘了,走路就像踩在棉花上,心里慌得要命。”
竺斌边点上煤油炉子边说:“这是低血糖症状,吃了东西就会缓解,不要着急,先喝点糖水马上就好。”
吃了面,铁戈有了点精神,拿出烟抽了起来:“记得小时候我爸爸给我们忆苦思甜时说,日本人占领东北那会儿没有东西吃,有一天我爸发现炕缝里有几粒苞米粒,像得了宝似的,一粒一粒放进嘴里细细地嚼,还说那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我当时就奇怪,这生玉米粒有什么好吃的?去年底的一天早上李卿拿了两斤面粉和一口铁锅叫我熬浆糊,准备贴标语用,然后他们就去买早餐。我当时饿极了,一边熬浆糊一边用勺子舀着喝,虽然无油无盐我倒觉得真好喝,不知不觉喝了一半。李卿买饭回来一看便问:‘怎么只这一点?你是不是偷着吃了?’我说没有,大概是熬干了这样才混过去。唉,现在想起那浆糊还忘不了那滋味,有一股甜丝丝的面香味。”
竺彬问道:“你现在吃东西,是不是学习班解除了?”
铁戈笑道:“不解除学习班我怎么会进食?我要是不来这一招他们还要骑在我脖子上拉屎。”
竺彬也笑道:“这就是斗争方法呀。你怎么会想到绝食?”
“学习渣滓洞、白公馆的革命先烈和他们斗争嘛,谁没事去搞绝食玩?这一次我是真的尝到了什么叫饿的滋味,那滋味真不好受。但是为了这有限的自由,我也要拼死一争。如果让这帮家伙办学习班办起了瘾,他们想什么时候办你就什么时候办你,要你逆来顺受那还行?我第一次被他们办学习班完全是被他们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他们蒙我说我的那些朋友都是反革命集团的人,你说这年头谁不怕和反革命有牵连?这次我跑回红州,要公安处长文重回答我在申诉中提的是十几个问题,他连半个都答不上来,这才证实了我原来的猜想,其实我们根本就没有任何问题。如果我们有什么问题,你作为公安处长有什么必要吞吞吐吐?你就直截了当地说我们有哪些问题,让我死也做一个明白鬼。可他就是说不出来。为什么我们的案子都办了一年多了到如今还要犹抱琵琶半遮面?要杀要剐都由你,你总得让我知道我到底犯了什么罪吧?可他就是不说,只是一口咬定我们是反革命集团。我的朋友是否有一个组织我不知道,我估计可能也没有什么组织,但是我没有参加任何组织这一点我是再明白不过了。我要是参加了什么反动组织他们还能把我留到现在?早就关进看守所了。他还拼命压我,好像这事不能对外张扬。实际上就像炖了一罐肉汤,鼻子已经闻到肉香了,眼睛也看到了,可他却用手捂着鼻子哄眼睛说没有这肉汤,这其中必有名堂。”
竺彬想了想说:“铁戈,问题严重啊,他们这是要置你们于死地呀。”
铁戈却不以为然地说:“他一个公安处长凭什么定我们的罪?有罪无罪不是他说了算,还有法院呢,我就不相信法院跟公安局一样混账。毛主席、共产党领导的天下岂是他文重一个人说了算的?”
竺彬不以为然:“铁戈,你不要太天真了。按年龄来说我是你的长辈,这样的事我见得太多。不说别的,就说胡风案件那是毛泽东钦定的案子,实际上那是一个大冤案,我们那一代人都知道这件事,丁玲和陈企霞的案子也是一个大冤案。五九年彭黄张周连外国人都知道是冤案,右派的冤案就更多了,只是没有人敢说而已。”
“啊?还有这事?这些案子我都听说过,但是等我长大了根本就找不到这方面的材料,只是听别人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