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换个角度说这个故事,就能变得很幸福,所以我换了人称……死了之后,别的没什么……最可怕的是看到你爱的人慢慢忘记你……你看到他能够幸福,会觉得幸福,但也觉得痛苦……”
“……如果还活着就好了。”田看着自己的手,自言自语道。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看着陈久,说:“不过遇到你,我开始觉得当田也不错。”
陈久没有说话,他抚摸着田黑色的头发。
两行清泪顺着田的脸颊流了下来。
第二十七章 覆盖伤害
他看得见你吗?陈久问。
看不见。田回答。
那就没什么好难过。事实就是你死了,而世界还是原来的样子,并在为消除你的存在而努力。陈久说。
这么说了之后,那个刚刚在哭的男人竟然止住了眼泪。他抬起头看着陈久,凝视着陈久的眼睛。过了一会儿,他用手擦了一下自己的脸,说,蒋看不见我,也感觉不到我的存在。
他像是想把话全部说完那般,不等陈久做出回应,继续说,死后的第一年我想了很多事。我每天看到很多人、很多灵,他们不知道我的存在,任何事情我都在以旁观者的角度去看。一旦成为旁观者,事情就变得不同。看起来幸福的故事,对一部分人来说,是痛苦的;痛苦的故事,对一部分来说,又是幸福。
陈久从田的手里接过杯子,说,我帮你加点热水。他走到厨房去加水,加完水又端着茶杯回来,递给田。接着,他走到浴室里,用热水打湿毛巾,又将它拧干,再回到田的身边。
抬起头。陈久说。
田抬起脸,陈久把热毛巾盖在田的脸上,帮他把脸擦干净。男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陈久把他的脸擦干净。
等陈久把毛巾移开,田像见不得光的田鼠一般将头抵在陈久的颈窝上。不带任何撒娇的意味,他仅是将头抵在那里,仿佛有想要说的话却没有说出口似的。
陈久轻轻地拍打着田的脊背,像哄一个玩累了的孩子。男人的肩膀小幅度地颤抖着,如同冬季的寒冷提前到来了。
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很难说出到底现在心中怀揣着怎样的情感。陈久的手指被田握住了,接着就听见了他说话的声音。
我一直都在考虑自己的事情,没给别人带来过什么帮助,觉得难过也只是为了自己。田说。
陈久回答说,为了自己难过不是错误。而且,你做机械检修,排除隐患,使很多人免受伤害,这就是帮助。你和我提供帮助的形式不同,但并不是你没有提供。
田说,还好认识了你。
陈久说,你今天的话与话之间,几乎没有逻辑。
田自顾自地继续说,我觉得现在很幸福。我以前再怎么安慰自己都没用。
陈久说,你看见一朵花,它非常美,是你看到过的最美的花,你觉得你永远也忘不了它。后来有一天,你吃了一口包子,你觉得这包子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包子。但是你还是没有忘记那朵花。这是为什么?
田说,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陈久说,看到美丽的花,吃到好吃的包子,是两种完全不同方面的事,一定要分个界限的话,它们一个在视觉、一个在味觉。视觉上留有重要印象的事情,不能以味觉加以覆盖。
田抬起头,说,似乎是的。
陈久接着说,有一天,你看到了更美的花,对前面那朵花的记忆就会减淡。覆盖视觉,要用视觉的东西,同理,覆盖情感,也要用同样一种情感。
田说,覆盖伤害也要用另一种伤害?
陈久说,伤害只是结果,任何伤害都有个来源。失恋了,被最心爱的人抛弃了,都是伤害的一种。它们之所以能够成为伤害,首先要有爱的存在。
第二十八章 实验性
听到这话,田勾住陈久的手指,像玩猫爪一般轻轻地揉着他的骨骼。陈久的手和他的差不多大,田并不能将陈久的手完全收入手中。
以这么事不关己的态度说话,你肯定没失恋过。田说。
陈久回答,算是没有。双方都是成年人,没必要为了这种事情伤神。
田说,并不是你不想为这种事伤神,就能顺利脱身。你喜欢过什么人没有。
陈久回答,不太清楚。不过以前有相处的还不错的对象。
田说,像我这样的,和你住在一起,并不发生争吵,算还不错的相处对象吗?
陈久回答,不算,没有性关系。
田说,我单说精神上。
陈久反问,精神上的事情如何量化,如何界定?
田说,你喜欢一个人,和不喜欢一个人,这就是界定。
陈久想了一会儿,说,这问题没法回答。
田说,简单来说,你想和对方在一起,希望对方能注意到自己,对方不在你就会很不适应,这种情感就是喜欢。我问我自己,我是不是想和你在一起,是不是希望你注意到我,是不是你不在我就会很不适应,这些答案是否定的,所以说明我不喜欢你。
陈久回答说,如果一定让我回答,我对这几个答案的回答都是肯定的,但我并不认为我喜欢你。
田说,这就够了。
像是为了表扬面前这个男人一般,田凑上去小心地在陈久的嘴唇上碰了一下,那带着淡淡茶香的嘴唇紧闭着。
下午在晃眼中就过去了,田和陈久去外面买了东西吃,吃完饭出去随便转转。寒冷的风中,霓虹在不断闪烁,即使抬起头也看不到太多的星星。或许是下午陈久的回答起了发酵的作用,田借着黑暗紧握着男人的手。明明身边的人有比自己强很多倍的观察力和解决事件的能力,但不知为何,田总觉得像牵着一只刚被人送回家的小狗一般。
虽然从见面开始,陈久便一副不拿自己当回事的样子。但在意识到一件事情之后,突然感到了非常值得注意的地方:原本以为像陈久说的那样,田可以触碰到贴近自然的东西,但渐渐发现,能够碰到东西的关键在于是否“被接纳”。
能够用陈久的冰箱,用陈久的浴室,是在他肯定地回答“可是使用”之后。
这种理论也同样可以用在人的身上。前几日在参观段念屋子的时候,曾经试图碰过段念的手,却没有碰到。这点非常正常,术士必须对灵和田保持戒心,以防对方对自己造成伤害。但田非常清楚地记得,第一次遇到陈久的时候,这个男人就抓住过自己的手。
田叫了一声陈久的名字。
陈久转过头,问,什么事。
田说,我们能睡在一起吗?
陈久说,没这个必要。
田说,偶尔两个人一起睡也不错。
陈久说,我没兴趣,但我也无所谓。不过这种关系只会让我们的相处方式尽快恶化,如果你不介意以后我把你赶出去的话。
田说,来试试看吧。
第二十九章 苦涩
这么要求之后,那个男人没有表示赞同,但也没有拒绝。田不由得开始想他到底在想什么,不过没有得出任何结论。
人在夜晚的想法会和早晨不同,两年间见过太多的人有这种状况,不过田并没有在陈久的身上看出这点。
回到家,田收拾了一下,先进去洗澡,陈久在外面一边看书一边等他。
和陈久说话,就像和不同物种的动物聊天。田站在淋浴下想。
田先洗完澡,便去卧室铺床,陈久则一言不发地钻进浴室洗澡。
田来到卧室,把一床被子收起来,只铺了一个被褥,床看起来比昨晚大了很多。田在床边上坐下,把床头灯打开。虽然不喜欢陈久这个人,但是住在一起这件事情,只有陈久能看见自己这件事情,田觉得不依赖也不行。
陈久洗完了澡,头顶白色的毛巾走进来,他也在床边坐下,擦头发上的水。
田先行在被褥里躺下,陈久在外面坐了一会儿,把毛巾挂到阳台上,又回到床边。等他钻进被褥的时候,田顺手关了床头灯。
黑暗中,田听到陈久说的第一句话是“好暖和”。那之后就没了声音。
田问,你以前有个几个恋人?
陈久回答,四个。长的一两年,短的几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