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在等人吗?”那女孩却自顾自地说道:“我来这儿等她,她说过会来找我。”
赵小喜不说话了,他从怀里掏出两块竹牒系在自己头顶的树枝上。
“……我想等她来了跟她说一声再见,”女孩仍在低声说着话,风吹着她的裙子飘飘荡荡,像朵开在春日里的红花,“我还没同她道别呢。”
赵小喜拿出一支短笛“呜呜”地吹了起来,和少女的絮絮低语一同消散在风里。
后来……
那是很多年以后了。
赵小喜长大了,在镇上做起了教书先生。
程伶舟和赵福生离开了小镇,他们要去很远的地方,对亲朋邻里说是外出讨生活见见世面,赵小喜却知道他们是要去寻一个归处。
程伶舟也不是寻常凡人,赵小喜知道他是为了赵福生来的,或者是他口中的那个林榛。
他也是个痴情的人,只是太执着了些,执着的人总是比别人要苦的,赵小喜很明白。
赵小喜舍不得,却也懂得要放手了,他已经是个能独当一面的青年,有自己的生活了,他很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和谁是能永远在一块儿的,赵福生也有他自己的路要走。
他们走的那天下着小雨,院子水塘里的荷花开了,雨水打在宽大的荷叶上,像一个绿盘子里盛着珍珠。
赵小喜打着伞送他们出门,程伶舟的头发已经长长了,束着发髻,他生了一副好面相,整个人看着也有几分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味道,赵福生比他矮了些,在他边上站着,两人手拉着手。
这么多年赵小喜也已经看开了,程伶舟待赵福生好,他心里也高兴,虽然仍免不了有些吃味。
“小喜,”赵福生抱了抱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弟弟,说:“哥哥不能再照顾你了。”
“没事儿,哥,”赵小喜笑了笑,“我已经长大啦,我舍不得你……可我不能绊着你,程伶舟很好,你和他好好过,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赵福生眼眶发红:“咱们兄弟俩在一块儿相依为命二十多年了,从没分开过……现在哥哥却要抛下你一个人……哥哥对不起你。”
赵小喜眨了眨眼睛,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说:“你说什么傻话?你这些年待我的好我都记着呢,我也不知道怎么报答,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耽误你。”
“你一个人要好好的,”赵福生道,“我和伶舟会回来看你。”
“嗯……”赵小喜笑着拍了拍自家哥哥的肩膀,说:“我会好好的,你就别操心了,婆婆妈妈的像什么样子,走吧。”
雨下的大了些,程伶舟和赵福生的身影渐渐远去,直到再也看不清楚。
赵小喜仍然笑着,过了会儿又追了出去,没几步又停下了,伞从手中滑落,雨水落在他脸上,湿漉漉的,一片冰凉。
路边零星开着小野花,白的,粉的,还有蓝的,都让雨水浇的亮晶晶的,像块绣花的绸子。
赵小喜慢慢地蹲下,把脸埋进臂弯里。
他为他们高兴,可更多的是难过,心里苦的像是吃了黄连。
林淮初走了,现在连他的至亲哥哥也离开了。
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赵小喜养了两只兔子,院子里长了草,他就把兔子放在院子里养着,也不大管它们。
他这些年过的一直很平淡,教教学生,养养花,弄弄草,悠闲的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头。
老白已经很老了,没以前那么闹腾,整日窝在墙角晒太阳,和一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小野猫作伴。
竹叶青来的时候赵小喜正坐在门槛上编一个竹篮子,劈的薄薄的竹篾在他手中弯来绕去,不多时便有了篮子的雏形。
竹叶青在他旁边坐着看了一会儿,自己起身去他屋里倒了一杯茶。
再出来时赵小喜把编了一半的篮子放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把棕叶。
“你在做什么?”竹叶青有些好奇地问。
赵小喜没说话,只是笑了笑,手中动作不停,没几下就编出了一只绿蜻蜓。
竹叶青把那绿蜻蜓拿在手里瞧了瞧,扁了扁嘴巴,说:“我喜欢小狗。”
赵小喜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道:“你可真烦人。”
嘴上虽这么说他却仍然起身去门外的路边折了几支狗尾巴草编了只毛茸茸的小狗出来。
竹叶青一手拿着绿蜻蜓一手抓着小狗,嫌弃道:“这小狗也太瘦了。”
赵小喜眼睛一瞪,把手里多余的几支狗尾巴草扔到竹叶青脸上,然后拍拍手往屋里走了。
竹叶青在他身后喊道:“我要在你家吃饭!”
赵小喜没搭理他。
竹叶青在院子里走了两圈,拎起一只兔子说:“你不给饭吃我就吃了你这两只兔子!”
赵小喜从屋里扔了个馒头出来,正中他脑门。
“对了,”竹叶青咬着馒头道,“水鬼问你什么时候去看他。”
赵小喜挽起袖子拎着只木桶在井边打水,随口应到:“晚上吧。”
竹叶青吃完了馒头又去倒茶喝,眼巴巴地看了会儿兔子,说:“那傻子最近在想自己的名字呢,他也真可怜,不明不白给人拉下去做了水鬼,一晃这么多年,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第22章 终章
赵小喜淘米做饭,又指使着竹叶青择马兰头菜。
竹叶青搬了张小凳子坐着,身边放着那只狗尾巴草编的小狗,院子里的小野猫迈着懒洋洋的步子出来了,软绵绵地叫了几声,探出爪子去拨弄那小狗。
清粥小菜,一人一妖相对坐着吃完了,收拾了碗筷,结伴往霭河边走去。
竹叶青又化作小孩模样,赵小喜轻轻松松就把他抱了起来。
水鬼仍是万年不变的一张惨白的脸,一头水草一样的长发,他仰着头望着赵小喜道:“我得想想我叫什么。”
赵小喜抱着竹叶青坐在长堤上,闻言笑了笑,说:“想起来了又能如何呢?”
“我总得知道自己是谁呀,”水鬼道,“赵小喜,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呢。”
赵小喜掏出一支短笛吹了个不成调的曲子,水鬼说:“你这样不行。”然后伸手拿过笛子凑到唇边吹了起来。
“很好听。”赵小喜道,“这曲子叫什么名儿?”
水鬼愣了愣,说:“我不记得了。”
赵小喜把竹叶青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说:“你教我吧。”
屋子周围长了大片的苜蓿,像铺了一层绿色的地毯,上面开了粉紫色的花。
门外小路边的山苦荬也开了细碎的小黄花,间或夹杂着些白色的小花,赵小喜随手拔下一些拿去喂他养的那两只胖兔子。
院子里还长着些指甲花,结了豆荚了,轻轻一碰里头的种子就噼里啪啦地四处飞散,竹叶青逗两只兔子玩了半天又去折腾这些指甲花,拿手指头戳着那些熟透了的豆荚,乐此不疲。
赵小喜家旁边有人起了座新屋,搬来了一对夫妻,那家人有个十多岁的儿子正好是赵小喜教的学生,常来他家串门。
竹叶青有时也会变成寻常小孩的模样同他玩耍,赵小喜炒了盆榛子出来时看到竹叶青摘了几朵小黄花簪在那孩子两团包子似的发髻里,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叱道:“你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还这样胡闹。”
那孩子摸了摸头上的花,乐呵呵地笑道:“先生,小竹说他将来长大了要来娶我。”
赵小喜笑的肚子疼,抓了把榛子塞到那孩子手里说:“你娘要喊你回家吃饭了,赶紧回去吧。”
竹叶青伸手又抓了两把榛子让那孩子提着衣摆兜着,说:“这是彩礼。”
赵小喜笑眯眯地目送那孩子走远了些,一拳砸在竹叶青脑袋上,咬牙切齿地道:“老不修!几百岁的老妖怪了还去调戏人家小娃娃!”
竹叶青双手捂着脑袋躲到边上去笑嘻嘻地道:“你吃味了?”
赵小喜懒得理他,坐在门槛上吃榛子。
竹叶青又变回少年模样,手上捧着一大把苦荬花说:“赵小喜,我来跟你提亲,你是答应不答应?”
赵小喜面无表情地回赠给他一大把榛子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