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额前的黑发垂下来,遮住赵小喜的视线,他仍是那么怔怔地看着对方,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反而觉得很温暖。
不知道为什么,很温暖。
赵小喜晃了晃,看到林淮初倒了下去……不,不是林淮初,是他自己。
“秋天的河水,一直都这么冷啊。”掉进水里的那一瞬他这样想着。
他想起方才抚过自己眼睑的冰凉的指交,心里就像烤了火一样暖和。
他钻出水面对一脸焦急的林淮初说:“我没事。”
林淮初松了口气,伸手说:“快上来吧。”
赵小喜却摇了摇头。
林淮初说:“这么冷的天,你当心点别生病了。”
“不要紧,我这身骨头壮实着呢,”赵小喜说,“你先回去吧,自己衣裳也不多穿点。”
林淮初在原地站了会儿,风吹着他的衣袖鼓起来,腰间的铃铛叮叮作响。
心里那种温暖的感觉该怎么形容呢,大概就是春暖花开那样,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了一颗种子,有一天它突然发了芽,破土而出,开着漂亮的花,大抵就是这样的心情。
赵小喜闭着眼睛沉进水里。
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
他微微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看见水面光影婆娑。他这才知道,原来从水里看到的水面是这样的光景。他还看见自己吐出的气化作一个个小小的气泡往水面缓缓升上去。
河水那样冷,冻得他身上麻麻的疼。
水鬼在赵小喜周围转了一圈,青绿色的长发和衣裳在水里飘扬,像水草一样,透过水面的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他看了赵小喜好一会儿,突然张开双臂抱住他。
水里听不见人说话,赵小喜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却知道水鬼说了什么。
在他抱住他的时候,赵小喜听见了水鬼的心声。
上天赋予水鬼的这种能力讽刺的很,其用处大概就是找到替身的时候对着那倒霉的替身说一声对不起。
但是没有人会稀罕这三个字的小小的道歉吧。
水鬼想说的话在这个拥抱中像水一样缓缓流进赵小喜的心里……
车遥遥,马憧憧;
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月暂晦,星长明;
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赵小喜,你别离开我……”
赵小喜哗啦啦地钻出水面,一抬眼就看见坐在渡口木板上一脸忧愁的林淮初。
“怎么你还没回家啊。”
“恩,”林淮初把手递给他,“我拉你上来。”
赵小喜说:“我手是湿的。”
“没事,把手给我。”
赵小喜也不好在这个事上纠结,伸手抓住林淮初的手,赵小喜在水里泡久了双手被冻的几乎没有知觉。
“你怎么在下面那么久,”林淮初用自己的袖子擦干赵小喜脸上的水,看着他冻的发紫的嘴唇,很是担忧,“我怕你出什么事。”
天已经暗下来了。
赵小喜愣愣地看着对方很久,才吞吞吐吐地开口:“我……刚游到上面去了。”他指了指上游:“那里。”
“没事就好,衣服湿成这样赶紧回家吧。”林淮初揉揉赵小喜湿漉漉的脑袋,轻声嘱咐道,“到家了喝碗姜汤,祛祛寒气。”
赵小喜瞪圆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似乎永远都那么温柔的人发怔。
“怎么了?”林淮初靠近了些,双手捧着赵小喜冻得苍白的脸颊,轻声道:“衣服都湿成这样了,很冷吧。”
“那个……我……林兄啊……”赵小喜扯了扯林淮初宽大的衣袖,吞吞吐吐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把一句话说完整。
“有什么事儿就说吧。”林淮初把沾在赵小喜脸上的几缕湿漉漉的头发拨开,又凑近了些,最后竟眯着眼睛脸颊贴着对方的脸颊,说:“很凉呢。”
“那个……”赵小喜还想说什么,却被那动作弄得一愣,最后抓紧了林淮初的袖子,慢慢地垂下眼睑。
很暖和。
天已经完全黑了。
林淮初双手环着赵小喜削瘦的肩膀,冰凉的双唇轻轻碰了碰赵小喜的额头。蜻蜓点水一样,等赵小喜反应过来他已经两眼含笑的离他有一段距离了。
“快些回家吧。”
赵小喜抬起手摸了摸额头,那里仍残留着那一瞬的冰凉的触感。
林淮初仍然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点上的灯笼,微弱的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笑容显得模糊而越发的温柔。
赵小喜眨了眨眼睛,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赵小喜慢悠悠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过老榕树的时候顿了顿。
老榕树活了几百个年头也没成什么神神怪怪的东西,可是这香火受得多了难免招来些神神怪怪的东西。
一双光裸的脚从树上垂下来,恰巧碰到赵小喜的左肩。
赵小喜一抬头就看见了横坐在树枝上的白衣赤足的少年,身上泛着柔和的光晕,只一眼便知他不是凡人。
少年见赵小喜望着自己吓了一跳,慌忙缩回两只脚,抱膝坐在树枝上,说:“我不是有意的。”
这些年来榕树上住过不少东西,常常有些小妖精小散仙搬来这里,赵小喜见得多了也不觉得奇怪,也许关于老榕树有什么灵气的传言就是来源于这些神神怪怪的借宿者。
少年被赵小喜看得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说:“我叫霜降,以后就住在这里了。”
第12章 拾贰
第二天早晨果真下了一层霜。
屋顶瓦片上惨兮兮的白,院子里的水塘冻了一层薄薄的冰,几只鹅在塘里撒欢地相互追逐那冰就咔啦啦裂成好几块,太阳升起来不久就会融化了。
赵小喜端着盆到院子里打水,怎奈却哈欠连天总提不起精神。昨儿辗转反侧一夜无眠,现在对着井里水面一照,哎哟了不得,眼皮肿的像核桃,眼睛周围那黑气更是浓重的很。
一早刚起来浑身都是虚的没力气,赵小喜打个水都够戗,忙活了许久那木桶老是半路往井里掉,平日里这井绳吃了水,偏偏今早下霜,那井绳就给冻住了,满是冰碴子,抓在手里刺着手心的冷。
赵福生出了厨房后门,正好瞧见赵小喜蔫了吧叽的在提水,“嘿咻嘿咻”了大半天也没见提个什么出来,于是便眉头一皱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水井边上三两下就提起满满的一桶水,而后一手提水一手拎着赵小喜回厨房。
赵小喜病了,病得浑身绵软无力,赵福生见了说:“读书人就这不好,手无缚鸡之力就算了,这吹个风都能被吹趴下了,你自己说说,你丢人不丢人?”
“唉唉,是丢人,太丢人了。”赵小喜坐在灶肚子前边烤火,过会儿就得吸一下鼻子,说:“不过话也不是这么说啊哥,别说鸡了鹅我都能给你绑起来,老白最听我的话了,再说现下这灶膛子里烧的,还不是我千辛万苦砍回来的么?”
“你还有理了!”赵福生边熬粥边数落赵小喜,听他反驳便噼哩啪啦又骂了一通直把赵小喜骂得无地自容恨不得以死谢罪化成灰再钻到地缝里去。
白米粥熬好了,赵福生留了一碗的份在锅里,然后打了个鸡蛋下去。
赵福生逼着赵小喜把满是鸡蛋腥味的粥吞了,放了几枚铜钱在桌上,又从屋里翻出件厚衣裳,说:“等会儿去镇西找王大夫抓两副药,别又在路上买些不中用的玩意儿,也不准拿去买那些零嘴儿,否则我揍你。”
赵小喜可怜兮兮地去盛了碗没放鸡蛋的粥,就着一碟咸菜扒拉了几口吞下去,一脸受欺负的小媳妇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