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二)(2 / 2)

“还有一半的路程。”季云衿向泡面碗里倒水的时候忽然道:“太久了,早知道坐飞机。”

楚红没有坐过飞机,下意识地依赖陆地上的交通工具:“坐火车安全。”

“火车也会脱轨。”季云衿拿叉子卡在杯面的碗口:“或者遇到风雪阻路,泥石流,或者刹车系统出现故障……”

“不要说这些。”楚红打断她,在车上说这些不吉利,犯口业,她们还有一半的行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如果遇到以上事故,如果,她的谎言会被拆穿,父母来认领她的时候就会发现她和楚红躺在一起,购票信息也出卖她,他们会去问曾悠悠,曾悠悠就可以告诉他们,楚红是她的女朋友,但是一路平安,她们顺利抵达目的地。

同车的男女在前一站下车,一个小站,女人临走前还在说他们下去之后还要赶路,搭汽车,麻烦死了,早知道真该开车来。楚红微笑着向她说再见。

车厢终于安静下来,不剩太多时间,季云衿揽着楚红的腰,双手也开始不安分,楚红看着窗外,刺眼的日光提醒她时在中午,车厢门外路过的人随意用余光就能看清车厢内的一切。

“等等吧,你不是提前订了酒店。”

酒店订在市中心的商圈,某某大道,某某广场,下车,出站,下午四点,天色已经全黑。站在街边等出租车来,冻得嘴唇发麻,季云衿的手伸到羽绒服口袋,握住楚红的手,出站以前,她们各自套上羽绒服,但里边穿得太单薄,还是冷,冷到失去温度,像两片铁皮互相碰撞。季云衿讲起东北笑话,说东北的铁栏杆是甜的。司机健谈,楚红没有接话,他就看着后视镜寒暄起来:“来旅游?”

楚红淡淡答应。司机得到肯定的答复,从换挡杆旁拿出一张旅行社传单:“找他,报我名字,给你们便宜。”

季云衿看着旅行社传单上复杂的线路图皱眉,想要重新解释自己不是游客,但她们从火车站出来,目的地又是酒店,即便不说也会被猜到是游客。

司机喋喋不休,季云衿疑心他和那个火车上遇见的女人是亲戚,一样的口音,一样热心地问她们的关系,问她们想去哪里玩。

楚红茫然地看着季云衿,她也不知道想去哪里,有什么景点。

季云衿感受到她求援的目光,忽然坐起身:“听说这里有个教堂。”

“圣索菲亚教堂?”司机迅速道:“就在你们酒店旁边,刚好晚上去,看看夜景。”

说是在酒店旁边,其实有些距离,起码季云衿下车的时候没有看到什么教堂,她想要去的也不是这个教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只是瞎说,想起艳粉街的光明堂,已被改建成工人之家,就在火车道旁,如果她们刚才不下车,或许会经停,又或许根本没有,那只是,虚构的地点,虚构的人物,虚构的……罪行,和死亡,实际上在冰天雪地里不会有太多故事化的情节,大家都会选择躺在家里、酒店的床上观赏大风大雪,而非切身体会。

季云衿到酒店第一件事就是去浴室里冲澡,火车上睡得浑身不舒服,身上出了汗,头发也出油,忍受一天已是她的极限。

楚红脱掉了身上的衣服,房间里暖气太热,一进门就被扑面而来令人窒息的热气包裹,她拉开窗户,坐在窗前的沙发上抽烟。真正看到了雪,她忽然觉得不过如此,刚才来的路上她就看到路两旁绿化带上的积雪,商铺房檐上的积雪,太冷了,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冷空气吹得发疼,她的双眼被吹到发红、流泪,原来这才是冷,冬天,能落住雪的冷,她吸了吸鼻子,转头看见季云衿从浴室里出来。

接下来她们应该做爱,洗澡就是一个讯号,再往前,在火车上,季云衿伸进她衣服里的手也是讯号,如此多的讯号之下,楚红当然知道她想要什么,于是洗完澡光着身子走出来,背上还沾着水珠,好在房间仍旧热气翻涌,季云衿穿着短袖背对着她躺在床上,已经关掉窗户。

“你想吃什么?”季云衿背对着她,翻看手机上的外卖界面。

“铁锅炖?”季云衿自言自语:“可以外送。”

楚红头发上的水珠滴到床上,季云衿注意到床单上晕开的水渍回头,错愕地看着楚红。

“怎么不穿衣服?”

楚红已经跨坐到她的腿上,双腿之间的水汽隔着单薄的睡裤传递给季云衿。其实她不想做爱,旅行带来的疲惫、倦怠让她丧失性欲,虽然做爱已经成为她们交流的方式——季云衿也不想做爱,她刚才在火车的行为只是一种单纯的爱抚,如果可以解释,但没有找到开口的时机。

季云衿扔下手机,从包里找出指套,一切按部就班,楚红却迟迟没有反应,双腿之间的水汽是刚才没来得及擦干的水渍,不出于生理反应,季云衿也感到尴尬,从她身上爬开,坐到床头一声不响地抽烟,像男人做爱时忽然疲软下来,楚红转头看她。

季云衿递去另一支香烟:“我们出去走走吧。”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气温达到零下二十度,走出酒店季云衿感到皮肤几欲皴裂,原来真正的「冷」是一种痛感,眼睛无法睁开,痛到流出眼泪。因为冷,她们默契地不说话,避免吸入冷空气,季云衿戴上医用蓝色口罩保暖,是之前尚未用完的,她想起来之前不能取下口罩的冬天。

网路上推荐的知名餐馆需要等位,她抬头看楚红,向对方展示自己手里取到的等位号码。两个小时,服务生用热情高涨的嗓音向她喊最多两个小时。

太冷了,从餐馆出来季云衿再次重复。她低估了北方的寒冷,一种穿着羽绒服却像赤身裸体的冷,她应该在里边多套一件,应该买两顶动物皮毛的帽子——头顶似乎被风掀开一个洞,她又开始头疼,这次是冷的,她确信如此,转过头如。“回酒店叫外卖吧。”从南方来到哈尔滨,像跨越时区,季云衿觉得自己需要倒时差,起码需要回酒店里躺躺才能习惯这样的气候。

外卖送到的时候,楚红已经闭上眼睛,呼吸声均匀,在火车上度过的日夜使她不能平静,时刻紧绷,现在剩下她们两人共对,她一时松懈下来,终于毫无负担地睡着。

睡到半夜两点,她醒来,手机屏幕上显示两点。季云衿留下一盏洗手间的灯,微光照在回廊上,她看清靠近洗手间的房门背后顶着一把椅子——聊胜于无的安全装置。季云衿择床,睡不踏实,她下床穿上拖鞋,她就已醒来,也摸出手机看时间,却看到未读的消息,出于保护隐私,她从不设置消息预览,所以手机屏幕上只有「收到一条消息」这样语焉不详的提示,使她的心忽然沉下去。

她近乎是逃走的,就像是一种私奔。私奔,自然不需要提前昭告天下,突然向学院请假就是不合常理的行为之一,因监考排班表早就出来,如有事也该提前告知——楚红从洗手间出来,又脱得精光,赤身裸体地出来,背着光,微黄的光线勾勒着她——季云衿想这也许很难称之为姣好,没有什么S型曲线,如盐水袋一样沉甸甸的双乳,巨大的腰臀比,她只是普通身材,像文艺复兴时期画作中裸体的女人,小腹上的赘肉微微隆起,双乳柔软,有着内衣勒出的泛红痕迹,不需要触摸仅凭观看就能得出「柔软」这一结论,季云衿的眼神向下,问她饿不饿。

外卖还封在保温快递袋里。季云衿按亮床头灯,楚红下意识闭眼,显然还没睡醒,她只是觉得热,所以脱掉汗湿的衣服,也没有热到出汗的程度,她做了梦,因梦境紧张而汗湿衣物,看着季云衿坐在床上手足无措的样子,楚红感到好笑。

“做吗?”

吃饭和做爱一体两面,都是欲望的指称,季云衿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吃饭,就和她问季云衿要不要做爱一样,而做爱的间隙是不会感到饿的,需要凝神、专注至于废寝忘食。季云衿不饿,还有余兴从行李箱掏出备用床单,没有目露凶光地盯着她。

楚红坐到艳粉色的床单上,大感放松,脱掉内衣内裤直接与纯棉床品接触很让人畅快,她磨蹭着爬上去,给崭新的床单上留下水渍,像猫狗霸占地盘。季云衿取出枕头,楚红已躺好,从她手中接过枕头垫在腰下,张开双腿进行前戏。沾着唾液的手指越过阴阜……她忘了,自己已经湿了,不需要唾液,她的身体在季云衿面前淫荡得可怕,似乎与她目光相接就会流出体液,这不是她的淫荡本性,楚红意识到这一点,总想要半开玩笑地解释给季云衿,让她也参与到对自己身体的生物学分析中,她是老师,不是吗?大学老师,就该什么都懂的。

季云衿也早就湿了,从微弱光线中窥见楚红裸体的时候,她穿一次性内裤,索性扔掉。与楚红赤裸相对,她已不再羞赧,何况对方闭着眼睛。终于要开始,季云衿伸手关掉床头灯,据说昏暗的房间里做爱更有感觉,她们又不为拍视频,不用学porn里的打光使房间亮如白昼、交媾部位一览无余。

平躺的姿势不好,显得她胸脯平平,看着季云衿俯身啃咬她的乳珠,楚红忽然挺起身,试图将双乳聚拢。柔软的乳肉拍在季云衿脸上,她听见声音,季云衿也听见声音,是她的手机在震动,微信消息的声音,她忽然问楚红几点了。楚红回头去看床头柜上发亮的屏幕:“快三点。”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外边开始下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不像南方雨天,雨滴落在遮阳棚上发出巨大声响,雪没有声音。凌晨三点,季云衿的手机收到消息,她继续做爱,没天光无休止地做爱,虽然撩拨起于楚红,但季云衿没有各自高潮一次就结束的意思。凌晨四点,两人沉浸在高潮的余韵中,季云衿仰躺在湿漉漉的床单上点燃香烟,说想在窗户前做爱。

外边正在下雪,窗帘拉开后刺眼的白映照到室内,天没有亮,雪落在楚红涨大的深褐色乳珠上——隔着双层玻璃,她被冰冷刺激到双腿颤抖流下淫水,阴唇也再次充血挺立,季云衿带了穿戴,她选择这样的姿势再明显不过。扶着硅胶仿真的阳具准确无误地捅入楚红的穴口,季云衿终于空出手,能够做爱的时候握住她的乳房,手掌的温暖再次让楚红瑟缩,乳珠被吸得涨大,轻轻触碰已有些肿痛,又不完全是痛,楚红疑心自己确实有些淫荡,她喜欢这样的痛感。

假鸡巴整根没入,楚红按在玻璃窗前的双手忽然握紧,指节发白。她转过头问季云衿用的什么尺寸。今夜倒真像开盲盒了,她来到落雪的窗前,不知道身后捅自己的鸡巴有多长,多粗,以前遇见的男人只有短小,早泄,阳痿,她想自己的阴道还很紧,因为今夜她感到疼。季云衿没有回答,双手从乳房滑到楚红的腰间,她慢慢抽出穿戴,再操进去,硅胶表面凸起的颗粒刺激着阴道内壁,问句以呻吟结束,她看着楚红呼出的白气将透明玻璃变得雾蒙蒙。

天光一点点白起来,她们就像是在室外做爱,楚红被操得站不稳,双目失神,季云衿却神志愈发清明,因为窗外在下雪,她没有见过这样大的雪——雪山与滑雪场不可比拟,落在市区的雪有些飘摇的,从空中高旋着飞下,像小时候见过的水晶音乐球,而现在她在水晶球的中心,预感大雪无边,茫茫,又觉得始终重复在一段音乐里,开始,结束。

最后一次高潮在浴室,浴室无窗,白气熏笼使人如置身蒸屉,隔雾看花。季云衿又给楚红口了一次,跪在热水不断冲刷的瓷砖上,不知道咽下去的是洗澡水还是体液,她只是咽了咽唾沫。近乎是骑在她脸上的姿势,楚红极度不适应,但却不留情地喷在季云衿脸上。高潮之后,两个人一起沉入浴缸,楚红跪低下去,想要还给她。太计较了,你口我一次,我口你一次,没完没了,难道两个人做爱还要计数?季云衿微微喘气,胸口的小痣在热水中起伏,她忽然抱紧楚红,与她的乳房贴在一起,隔着各自的躯体听见心跳声,精神衰弱,这是精神衰弱的体现……

错过了酒店的早餐,也错过了北方早市,季云衿被窗外彻底天地一色的雪光刺醒,下意识地去拿手机看时间。楚红还在梦中,断断续续地做同一场梦,季云衿抛弃了她,谈不上抛弃,她们分手了,于是眉头拧得很紧,直到季云衿叫醒她。

做爱,睡觉,吃饭,旅行和在家没有太大区别。错过了午饭时间,终于不用等位,吃饭的时候季云衿心不在焉,楚红隐约察觉出她的异样,刚要问她,季云衿就恍惚回过神,指着手机上的推荐,说要去喝冻梨咖啡。

北方饮食多碳水多油盐,吃完饭她们头脑昏沉,走在雪地里像蜗牛蠕动,觉得走了很远,回看足迹不过从彼到此。走到咖啡馆时雪已经停了,市政车子正给马路撒盐,来旅行的游客超出季云衿的想象,只好排队,置身吵嚷之中,不是她的想象,雪天应该是很安静的——现在安静的只有建筑物,她想自己应该往更北的地方去,例如漠河一类地方,所有的声音都被冰雪凝固,会听到风雪声,看到结冰的江水,在冰块中保持挣扎痕迹的鱼。

没有想象中奇怪的味道,季云衿喝了一口想起来拍照,楚红将自己的那杯推到她面前。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她想起来她们来旅行还没拍一张照片,应该听昨天出租车司机的建议,去夜晚的教堂前,影一张夜景,还有很早之前想要去的地方,她规划过的……这次却没有规划,季云衿凑到楚红面前,忽然打开前置摄像头,楚红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手机里季云衿的眼睛。

前段时间太忙了鸽了这么久抱歉捏友友们!!!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下午,一直到晚上,消磨在陌生城市里,季云衿的手机里多出近百张照片。照片里楚红穿着黑色羽绒服,戴着帽子、墨镜、口罩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认不出是谁,季云衿卸掉了口罩,冻得鼻尖发红。这是刚才在中央大街,路人主动为她们拍一张合影,季云衿对着照片发怔,然后大笑,传给楚红,问她能不能猜出站在自己旁边的人是谁。

楚红躺在床上,走了一天,腿脚酸软,她直觉季云衿没有上次开车去隔壁市那样畅快,一切强颜欢笑,似乎心里有事——也不全是畅快,她记得当时十分紧张,但那样情境下,季云衿倒是很畅快的。

她疑心她有事,还没问出口,季云衿就从沙发上站起来,说下楼买烟。借口拙劣,楚红没有拆穿,等她上来的时候,她洗完澡,正躺在床上抽烟。

季云衿买了酒,装盒的油炸花生,两个冰杯,其实外边的温度已足够,常温比冰箱里要冷,只好在威士忌不会结冰。她坐到沙发上,脱掉外套,在楚红的注视下勾兑威士忌和柠檬茶,冰块互相撞击的声音像夏天的某个平常夜晚,如果她们能直接到夏天,如果她们夏天的时候还在一起——

“你想喝酒?”楚红放下手机,探询地看着她,晚上吃饭的时候季云衿说明天包车去冰雪大世界,需要早起,但现在她买了700毫升的威士忌。

季云衿没有回答,只示意她坐过来,见楚红没有反应,她抬头看着她:“我们后天回去吧”。

这当然是有事要处理的意思,楚红想起她来之前的兴奋模样,坐到季云衿身旁:“好。”

一段关系快要结束的时候就是不问缘由,她又直觉她们的关系快要结束,季云衿有事,究竟是什么事情……被她的父母发现拿钱包养小姐,还是大梦中惊醒回头,楚红无所谓,拿过桌上给她准备的冰杯一饮而尽,剩下半杯没化的冰块。

她们不会往更北的地方去,这就是终点,谁也预料不到。

预料不到是这样喧闹的地方,雪停了,市政夜里加班,季云衿听见街道上铲雪的声音,如周六日早晨睡懒觉听见楼上楼下某户邻居电钻装修。铁锹震碎已结冰的积雪,发出巨大响声,她淡淡地说想知道楚红的事情。楚红从手机上回过神,太过刺耳,像指甲划黑板的声音,她说铲雪的声音——没听过,她回头看着季云衿,说这也算是一种新体验吧?楚红已经站起来,走到窗前,早上她们在这里做爱,晚上雪的痕迹很快消失了,没来得及完全消失,房顶和树枝上还有,市政的车子打开红色尾灯,停落在街角,红光使雪夜瑰丽,不至于完全黑暗,淡淡的蓝,黑夜是近乎于紫色的一种蓝,楚红将额头抵在窗玻璃上看天。

季云衿在窗前递给她一支烟,说北方有雪有云的夜晚好像和南方不一样。她觉得是红色,但霞红渐渐沉下去,天空近乎于紫色的一种,胭脂凝夜,恶紫夺朱,于是打开手机搜索,为什么下雪后天空是红色?

市政的车子走了,铲雪的声音骤然消失,使黑夜瞬间恢复平静,天空仍是红色,季云衿收了手机,背书说这是光的折射反应,却忽然有些旅行乐趣,问楚红要不要下楼走走。

雪的颗粒仍漂浮在空气中,树上的浮雪,其实夜晚更冷,她们应该躲起来,在温暖的房间里饮酒。还好饮过酒,楚红难得没有戴口罩,只在睡衣上套着一件长羽绒服就下来。她感到腹部有一些热气烧灼,走到24小时便利店时她推门进去,问店员有没有烧酒。

季云衿饮她剩下的一半,被呛得咳嗽,但身体热起来,耳朵发烫:“你喝过这种酒?”她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升腾。

楚红太过自然,像饮水一样的姿态骗过她,以为烈酒不烈。

你忘了我之前干什么?楚红回答她,说完想起来她并没有告诉过季云衿自己之前在提供特殊服务的ktv当陪酒女的事情,那是她最长一段工作,于是这算回答季云衿前一个问题。她为什么想知道她的事情,楚红有些起疑,但很快释然。如果从一开始季云衿就抱着目的而来——她从一开始,从进到她那间发廊坐下试探的时候就说了自己是个作家,想知道她的事情,那现在或许到了真正需要偿还的时候。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她的脸红红的,分不清是因喝了酒还是天气太冷,她没有见过雪,蜻蜓点水的「见过」也不足以使人感受什么,直到和季云衿走在这样光亮的雪夜里,她忽然觉得这一天很开心,像她第一次从家里跑出来落脚昆明。然后她说起昆明,她说自己某年从某地逃出来。

季云衿重复一遍,雪地里有些回音,她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楚红也重复点头,说「逃出来」。这种夸张的形容使季云衿无措,就像发现身边女朋友是越狱的囚犯,她想起来她说过的结婚、离婚,淡淡地恍然:“因为家里不让你离婚?”她想到这件事就觉得荒诞,甚至一度闪过念头,觉得楚红所谓的「离婚」是在故意骗她。

楚红点头又摇头,看着前方刺眼的红色尾灯,她们似乎在跟着市政清理路面的车子行走,粉蛾追光。“逃出来是临时起意。”楚红转过街角,走到无人的另一条路上去,地上的雪还没来得及被清理,但已被往来行人践踏,不再蓬松,在夜晚零下二十度的气温里完全凝结成冰,每走一步都需要小心翼翼,季云衿下意识抓住她的手,她们没一个人记得戴手套,冰冷麻木的手指触碰握紧,谁也不敢松手。

她说当时本来已经认命。季云衿紧张于脚下,对她的语焉不详无法回应,专心等待着下文,又怕她们两个手拉得太紧,一个人跌倒会带累另一个人,只好松开手,站定在原地喘息,见楚红不说话,她问什么事情认命?

就是那些事情,你写看电影不都知道?楚红从口袋掏出香烟:“站一会儿就冻僵了,还是走走。”

季云衿看着面前无尽冰封的街道,说往回走吧,明天要早起。楚红笑了笑,跟着她往回走。

在快到酒店的时候她喝完那瓶烧酒,烟也抽掉半包,听见季云衿问她孩子的事情。“打掉了。”楚红语调很平淡:“你看见这条疤,就是打胎时候留下的。”她夹着香烟的手指向自己的小腹。

季云衿神情复杂,沉默到酒店楼下,向楚红说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知道人流什么过程,不是刨腹产,用不着开刀。她想楚红是喝醉了。

楚红一直笑着,走进电梯,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她身上,冻得发红的双手伸进季云衿的衣领,激得她打了个寒颤,那双手又从衣领伸出来,解开季云衿羽绒服的拉链,紧紧抱着她。季云衿当她醉鬼,进了房间迅速将楚红按到床上命令她睡觉。楚红却有些谈天的兴趣,不止一些,她脱掉自己的衣服,给季云衿看那条丑陋疤痕。

“缝针了,所以留疤。”楚红摸着自己的疤痕:“我自己弄的。”她隐约记得真话曾向人说过一次,这次她问季云衿信不信。

季云衿拿来热毛巾递给她擦脸,问为什么。

“为了自杀。”她笑了一下,说自己想过,活着真是没什么意思,后来逃出来才觉得有点意思。

季云衿坐在床上看她,过了很久才开口:“我想辞职了。”

楚红睁开双眼,看着酒店房间的天花板,问她什么意思。在季云衿回答之前她又很迅速地爬起来进到浴室去冲澡,收拾东西,将自己带的另一身衣物放好之后回头看季云衿:“订好车票了吗?”

“坐飞机。”季云衿从床上起来,她已经保持一个姿势到僵硬,知道楚红没醉,也放心不去更改包车出发的时间。

应该再说些什么的,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说了一句晚安,明天要早起。

从那天晚上手机疯狂震动收到消息之后季云衿就设置了静音,但晚上依旧睡得不好,频频惊醒去看手机,就这样一直到天亮,楚红醒来,她已穿好衣服,两个人默契无言地出门,上车,抵达目的地。

太刺眼了。楚红落车就戴上墨镜,摩天轮排队时候季云衿几次想要解释,却被刺眼的雪光逼视到崩溃,只能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旺季拼车厢尚有陌生人坐她们两侧,楚红戴着墨镜,斜敧着头靠在座位上,季云衿面色苍白,随着角度变幻俯瞰茫茫雪地,一路无话,她掏出手机看时间,摩天轮一转就这样漫长而短暂地过去,在手机屏幕上的数字跳动中,仿佛一生就这样过去。然后厢门打开,车子到站。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季云衿在周五的凌晨回到a城,飞机上戴着眼罩颈枕,没有睡意,黑漆漆的眼罩里始终睁着眼,直到飞机落地。楚红一直沉默,出航站楼的时候回头看她,说自己要回去一趟,然后到候车区,坐上机场大巴扬长而去。这一切发生的速度太快,季云衿坐上出租车,在打车软件上将目的地改成父母家,有些恍惚:她怎么不去追她?

如果这是电影或者电视剧,她应该要去追她。季云衿在后视镜里看见自己的茫然无措,一瞬间以为楚红就要这样消失,不见,石沉大海。

她有事。在哈尔滨的最后一天她向楚红坦诚学校有事,楚红问和她没有关系吧?季云衿没有说话。

回到家里她故作兴奋地讲了一些东北风情,随即又喊累,直接洗澡睡觉。第二天醒来打开微信消息栏,想问楚红还回来吗,打了字又删掉,她想楚红太过敏锐,她是骗不过她的。于是点进学院公众号查看最新的通知。学校做了一些处理,最先发布爆料的账号已经关停,为免小范围的八卦变成社会事件,这是应该的,季云衿将胳膊枕在头下,不敢仔细复盘是谁最先替她出柜——学生之间谈谈八卦有何不可?某行为举止像女士的男老师不也被风传是gay——他结婚了,她想起来,谣言不攻自破,她是否也该像父母说得那样,试试,使事件反转、谣言不攻自破。据说有照片,一张黑蒙蒙像素极低的照片,暗巷无光,她站在发廊蓝白红的灯柱前和卖淫女姿态过分亲昵,季云衿枕得胳膊发麻,忽然笑起来,想要问始作俑者讨要那张照片,其实还有视频,学生偷拍她上课讲同性恋一类,不止一次,正因如此,事情变得敏感,学院介入,上课讲同性恋就如上课传教,党委书记找她谈话,季云衿盯着对方的工装黑夹克,黑色的皮质沙发,黑色的玻璃茶几,好像又回到飞机上,她眼前黑漆漆。

办公室里唯一的颜色是桌上两面旗,一面红星照耀,一面刀斧相向。黑夹克书记红光满面,季云衿没单独见过他几次,算上这次是第二次,他隔着办公桌向坐在茶几沙发旁的季云衿谈话,很忙碌,所以自己依旧坐在电脑前,受红光照耀,大谈教师作风问题,季云衿几次想开口打断,却找不到切口,回过神对方已说到革命字眼,哦,季云衿忽然出声回应让对方不得不停下来,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她:“我刚才在说什么?”

重复刚才说的话,是领导惯用于威慑下属的方法。季云衿说:“哦,我来是辞职的。”

辞职手续快到出乎她的想象,人事处通知她的时候,学校教职工才准备放假。她听说学院开过会,最终结果院长书记双签辞职信,并无人挽留她,她不可救药了,定时炸弹,甚至不该留到年后处理,学院应该规避风险。她近乎是被开除的。

除夕之前,楚红回出租屋拿过一次东西,临走时季云衿拿了车钥匙说要送她。自递交辞职信后她没敢再回家,骗父母说学校有事,将自己锁在出租屋里,想要写一些东西,送楚红下楼的路上她忽然提起自己这半个月来的事情,说她早就想辞职了,她是个作家,不是吗?辞职就是决心,她说会完成一部作品,不止一部,她看向楚红,玩笑说她可以在中做她的女主角。电梯下到一楼,楚红忽然走出去,婉拒她要送自己回去的好意,让她上楼,季云衿握着车钥匙,跟她跑出去。外边很冷,她只穿着t恤和睡裤,在风中声音发颤,她叫楚红的名字。楚红意外她会追出来,听见声音才站住脚,回头看着季云衿:“希望你能写我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她真的有些漂亮,季云衿在路灯投照下凝神,发现她真的有些漂亮,然后再见没有出口,发抖的唇齿无话可说,她辞工落魄,无法再支付她相应的薪水,还能说什么……发梦自己中xx文学奖,发梦一些出版物写上她的名字拿版税与她交易,银货两讫,其实她们有一点情愫暗生的,或许现在开口她会给她“友情价”?她不敢问。楚红回去重操旧业,还是其他,她亦不敢开口询问。

除夕夜,季云衿的头发已经长得不能看,父母电话问她在哪,几点回家。季云衿下楼前在玄关的穿衣镜里看到自己如流浪汉的乱发,觉得糟糕,走到街上看见两旁无情蓝色卷闸门更觉狼狈,理发馆关门了,除夕夜几无店铺开门做生意。她随手打开一辆掉漆斑驳的单车往学校方向骑去,一直骑入小巷,迎面的风刺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她想起来楚红说她专门学过美发,她想她能够支付一次洗剪吹的费用。

她看见蓝白红三色灯柱已经熄灭,蓝色卷闸门上a4纸贴着招租。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小巷在背阴处,酷烈的天光之外,你看到一个妓女。

季云衿将敲下的字删掉,从卧室的床上起来。

你看到一个妓女。近乎残忍的开头,妓女如何一望而知是妓女,因小巷在背阴处,因陈旧不断旋转的蓝白红灯柱,晦暗不明室内的石楠花气息,还是艳粉色低头就能够看到乳沟的吊带裙。实际上妓女的吊带裙是石榴红色,由日光灯光而产生细微的色差、由先入为主的凝视变成艳粉,你的记忆重写,在降临下榻的第一天登堂入室,鲜红的指甲作孽海指引,解开客人衬衫纽扣……鲜红的指甲细数艳粉色钞票。

电脑旁放着昨天喝剩的咖啡,冰块化掉后变得像中药药液一样难以入口,堆积在透明杯壁上的气泡和浸泡出油腻黄色的香烟过滤嘴让季云衿感到恶心。视线从过期咖啡收回到空白文档,她接连三个月修改开头:

小巷阴暗潮湿,迂回到底,蓝色石棉瓦、还是一种建筑用的铝合金棚顶堆积搭建平房屋顶,像某种海滨动物的巢穴,十来个如出一辙的村落自建房一字排开,只此一户洞开大门,红色灯光闪烁,推拉门上贴不透明的磨砂纸,进出相似的面孔,女人穿着勾了丝的黑色长袜,不言不语。更多免费好文尽在:712t.

季云衿穿过垂着厚重窗帘的客厅去到阳台上,下午四点,阳光刺眼,没有到她固定的工作时间,谈不上“工作”,她的写作时间往往在夜里一点钟之后,除此之外她只是茫然地蜗居,现在看来她才是一个典型的穴居动物。丢掉工作之后,她依旧租住在此,几次想要搬家都未能成行,收拾房间、行李成为难题,而走出房门成为最大的难题,一切故态复萌,她变成某年毕业时的状态,躺在宿舍硬板床上看着盗版的邱妙津饮泣。已经四月上旬,室内因春季多雨、少见阳光依旧潮湿阴冷,她穿着冬天的套头毛衫,没有新的工作,面对空白文档,日复一日,一种朴素的可以想象的颓然生活,如果曾悠悠来问,她会解释为分手后遗症,如果前同事客气询问,她会说自己想要做一些创意性的工作,如果父母关心,她将告诉他们,她决定GAP一年,这在国外很常见。

阳台的花草还没有枯死,季云衿在角落的藤椅上坐下,想起上一次浇水是楚红离开之前。龟背竹叶片上落满了灰尘,她觉得那像自己的头发,不出门所以不必每天洗澡,不用打理形象,如不照天光,就不知自己已落满了灰尘。

「你去到一个简单的开在小巷里的理发店,老板是个女人,手法娴熟,沉默寡言。热水烫过的旧毛巾盖在脸上散发出热气,毛躁无型的头发变得柔软熨帖。」

妓女这个称呼似乎古典陈旧,或要重新写成“站街女”“小姐”“卖淫女”,而她的称呼则一成不变,“嫖客”“客人”,不如换为中性的称呼,也得以不使自己变成“嫖客”。季云衿按灭烟头,当得知自己所写的内容不会永远保持私隐,会被人看到时她会衍生出很多版本,像回答朋友、同事、父母是不一样的答案。小学学写日记,买了带锁的精装硬壳本,她已预设老师、同学将要看到,于是字迹工整,称老师而不名,将某某写作她最要好的朋友,实际上关系差劲,对方会在学校午饭时把不爱吃的剩菜倒进她的碗里,但她用工整铅笔字迹写我们是好朋友。她重写回一个看似正常的开始,她想起楚红说。

「你去到一个简单的开在小巷里的理发店,老板是个漂亮的女人,手法娴熟,沉默寡言。热水烫过的旧毛巾盖在脸上散发出热气,毛躁无型的头发变得柔软熨帖。」

楚红说她希望她写自己是一个漂亮的女人,这成为虚构里唯一不作假的部分。季云衿真诚地认为她漂亮,但她如此生活的二十年,只记得一些作假的技巧,和楚红在床上假装高潮一样,她在生活和社交中假装高潮,直到无法假装的时刻。性爱的尝试让季云衿有时候追悔莫及,因有一些真实到像梦境的赤裸相见,如果对方不是楚红,而是某一任,她也许会衣衫整齐的做爱,以便互相保有一些得体回忆,她对真实的暴露——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都有着天然的恐惧。

一周过去,四月中旬,天气真正热起来,季云衿从衣柜底下抽出夏天的短袖、衬衫,浓浓的樟脑味道透过衣物附着在她的皮肤上,真正从柜底出来的似乎不是衣服,而是她,听起来像一个同性恋笑话。白天变长,夜晚变短,让她极度不习惯,睡眠时间逐渐增加,但无数次睁眼天仍大亮,她下楼买酒,分出一半需要清醒的时间沉醉。

电梯里遇见楼上吵架的邻居,季云衿认出声音,男人问晚饭吃什么,女人说随便。面条?昨天才吃过。米饭?女人摇头。季云衿用余光看到。那随便是什么?男人拔高声音,有些不满,在电梯门开而门外无人时狠狠用钥匙按在关门键上。季云衿提着装满酒的塑料袋,手臂酸痛,想起忘记买一份便利店快餐,要空腹喝酒。楚红很少问她要吃什么,她也很少去问她,有着做爱重要过吃饭的默契,季云衿莫名其妙地笑,男人和女人同时回头看她,她庆幸手机没有息屏,对着亮光的屏幕继续笑。

电梯打开,她逃回家,和男人女人的社交已经耗尽全部力气,虽然谈不上社交,但他们看向她,使她感到痛苦,没有修剪的头发和散发樟脑气息的衬衫都让她感到痛苦。放下啤酒,季云衿揭开浴室里洗衣机的罩衣,她甚至很久没有洗衣服,脏衣服堆积在卧室,已看不见床头柜。将脏衣服放进洗衣机,她忽然想要收拾房间。

从阳台开始,她拿囤积很久即将干涸的酒精棉片擦拭龟背竹上的积灰,边缘有一些铁锈色的阴沉沉的绿,她擦到叶片颤抖、碎裂,几盆绿萝也得到这样的待遇,然后天渐渐黑下来,她颓然坐到藤椅上,打开易拉罐啤酒,点亮没有任何消息的手机。振作往往从收拾房间开始,但天黑下来,她不想振作,下一次收拾房间可能要等到她准备搬走,到时候可以叫搬家公司的人来,季云衿靠坐在阳台角落,对着青荧荧的手机屏幕发呆,她没钱叫搬家公司的人来,可以问父母要,但那将是她Gap?year结束的时候,否则没有借口。

啤酒真难喝,季云衿想。她应该去清吧要一杯特调,好春夜遇见一位隔座的单身女士,然后她们在清吧楼上的酒店里缠吻,做爱,醒来,说再见,到家的时候互相删除联系方式。一种仅存在于女同性恋想象中的肉体约会,电影也不会这样拍,如果真的存在这样的方式,她就不会找到楚红,其实最真实的动机是今夜所想,而非她坐在小巷理发店破旧露出海绵的沙发上对楚红所说,她是一个作家。因一切开始的动机作假,导致她无法写出对自己来说非虚构的故事开头,她尽力填补生活的漏洞百出,将真实生活做虚假演出,虚构故事做真实展演,然后一切忽然颠倒过来,就像现在,她颠倒过美国时间的作息,以如约将真实变成虚构。季云衿捏扁易拉罐,重新坐到卧室电脑前,鼠标光标在删除键上晃来晃去,字数为0的文档最终从她的桌面消失。

她欺骗了楚红,她不会完成一部作品,季云衿关掉电脑,躺在床上打开另一个易拉罐啤酒。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冬天过去,她的生活似乎在转好。她只是模糊的这样觉得,因尚有令她恐惧的未知在彼,楚红不能笃定预见这一日永远不会到来:一觉睡醒迎接她的是天光低哑,糊窗户用二十年前旧报纸,男人面孔背光,说他们未领离婚证,几万块买处女一夜太过昂贵,要将多少年多少次尽数讨回,在她肮脏的身躯上。又一日:皮条客怒其背叛、老妓从良,粉色罩灯照体液如血水,捅入她身体里的性器像刀具,粉色罩灯照血水从身下流出,翻涌,似边陲小城做人流的一夜。

然后她醒来,拿温水打湿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戴上墨镜,去最近的一个菜市场买菜。

楚红去的时候往往是菜市场快要收摊的时候,这是她从前一份工作的作息使然,那时总要睡到下午、睡过一日天光才肯起来。叁月刚过,天气回暖,她的作息也有所改变,早晨十点起床,迭被,收拾屋子,十点半去到菜市场,在收摊以前挑选每日午饭晚饭所需菜肉,拎着大的小的塑料袋回家。午后再睡一觉,消磨时光,一直等到四月初,她的双眼正式恢复好,可以摘下墨镜,楚红才每天吃完午饭去到店里,亲自给发黄的墙壁重刷乳胶漆。

市中心某老旧小区里一间很小的铺面,但据说,据中介说很多年前这里十分繁华。因时代发展,a城逐渐向外扩张,反倒市中心热闹商圈的地价降下来,经济开发园区的地价变得昂贵,世事难料,早知道,房东说早知道他就在炒的最热的两年卖掉,或者在前年租出去,经过了叁年,这里空置,房价一跌再跌,如非眼下经济不好,他是不愿意以这样低廉的价钱租给她的,说这话时,房东上下扫视楚红夸张的发色和格格不入的墨镜,又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用她能听到的声音问中介“她不是个瞎子吧?”。

涂了两面墙,她已经腰酸背痛。身体告诉她,应该找装修工人来,这一间十来平米,不费多少钱,房租大头已经花出去,又何必在意一点小钱,但银行卡余额告诉她,能省则省,就像去快要收摊的菜市场买菜,减少化妆品、衣服、做指甲的支出。她手上红色的甲油已完全掉光,楚红戴着口罩涂最后一面墙的时候,忽然觉得应该再做一次指甲,但这一想法一直等到开业挂上酬宾横幅那天也没有施行,她想接触化学用品染发膏一类腐蚀性的东西,会让指甲颜色掉得更快,没必要。

店铺门前依旧立起灯柱,一个五彩色条纹灯柱,为了让往来匆匆的人不至于忽视这里有一家理发店。事实上也不会有人忽视,来她店里的大多是附近的居民或者楼上的员工——她所租住的这栋大楼里竟然有几家小规模的公司,应该是创业公司,他们说这里应该有一家像她这样的平价理发店,而不是什么连锁的美容美发店,一进去起步消费就要五百一千,楚红听到这话,只是笑笑,并没有要进一步推销vip年卡的意思,反倒顾客主动,问她办一张年卡需要多少钱。

其实她没有想好,手上沾着泡沫,沉思一会儿说十次送一次吧,可以办次卡,不限时间。

“人手太少了,应该再雇个人。”顾客躺在皮质洗头椅上提出好心建议:“你一个人忙不过来的。”

楚红又沉思一会儿:“过一阵子,过一阵子再招个人。”

招工市场的价格她不清楚,如果真的招工,需不需要包吃住?仅招洗头工一个月需要开多少钱?晚上回家,楚红在网络上搜索这样的问题,最终还是没有得到答案。

这间小的平价的理发店里仍是只有她一个人,每天早起收拾前一天的垃圾,擦亮橱窗,镜子,将晾晒好的毛巾收回到柜子,九点半开门,一直到晚上十点才关门。她的作息趋于正常,忙碌渐渐冲淡恐惧,而往来的客人里似乎也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她将这归因于自己大刀阔斧割了双眼皮,又将头发染成红色的缘故,有时候她洗完澡,对着雾气蒙蒙的镜子也认不出自己,但在店里的时候还是常常戴着口罩,学那些高档会所、美容院的专业员工,遮挡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改造过的双眼。

理发店的隔壁是一家卖小吃的店铺,左边是一家川菜馆,听客人说占据这里很多年,而她所租用的店铺原本也是做餐饮,卖什么他们倒忘记了,时间间隔太久远,总之左右两家霸占生意,租用这间店铺的做生意的总以转让告终。楚红没有因为这个讯息而觉得这间店铺不好——他们说的不好,是指风水不好,做生意的人常常忌讳,她想自己没什么可以忌讳,反倒幻想这间刚刚开张两个月的店铺能够给她带来美好的未来有些不近情理。因此在客人寒暄问起怎么还没有招工的时候,她说不急,还忙得过来。

实际上已经没有去菜市场买菜自己做饭的时间,她减少到每天只吃一顿,在隔壁的小吃店解决,也来不及思考这是否就算成功从良,还是要换一个词“上岸”,“上岸”这个词被滥用到随处可见,她又想想,可能这要叫“下海”,二十、叁十年前,做生意就叫“下海”,下海经商,如果她在很多年前,选择去金叁角卖白粉,倒少走这些弯路。

“你应该有些规划。”客人结账时再度寒暄,建议她在十平米的小店里开出一点地方给人修眉毛、刮脸,将生意做大。

楚红站在洗手台上摆毛巾,闷在口罩里笑笑,说可以考虑,之后送走客人,拧干毛巾,继续坐回柜台后玩手机。

如果不要这个柜台,倒是可以腾出一些地方,但她尚没有折腾的想法,在二手市场买来这个柜台,她很满意,卖家说八成新,急于出手所以给低价,她立即下单,到货的时候生怕不能用要退掉,但重新刷上白色乳胶漆之后,不仅与她小小店铺留下来的柜台位置严丝合缝,连颜色搭配都浑然一体,像是专门订做,她因此对柜台有些感情。没有生意的时候,她就坐在柜台后看手机,吃饭,如果不是店铺太小,她甚至想要直接住在店里,省下一笔房租,但又很快否定自己的想法,前厅剪发,后屋吃住,和她之前的生意太相似,如果毛巾和女人内裤晾晒到一起,别人很快就能联想到这到底是怎样的地方,甚至会遇见她曾经的熟客,即使她已改换姓名、外表,想起这一切她仍旧有些惴惴不安。

直到夏天真正到来,她还是没有招工,也没有撤掉柜台开辟修眉修脸的美容业务。她总想再等等,等先前的梦境彻底消失,再去思考以后——头发的颜色总可以先补上,她染红的头发在店铺开张一个月的时候就已长出黑茬,一直没空补色。快要收工的时候,她看着镜子里的半截黑发,自觉丑陋,于是挂上灰色的围布斗篷,按照比例调试双氧乳和漂粉,一点点上在发根,然后静置四十分钟,她坐在黑色皮质座椅上玩着手机等待。等手机上的时间跳到十点二十分,她起身去透明推拉门间隔的洗头房里冲水,脑袋向下,紧闭双眼,在热水的冲刷下没有听到门外传来声音,等到抬起头,才看见柜台前站着客人,散乱无型的头发低垂在肩上,客人听到脚步声抬头:

我是你的第一个客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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