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年末,所有的工作都变得繁忙起来,工作着的人却变得疲惫倦怠,圣诞节过去,元旦过去,撕日历等待农历新年的来临已成习惯,但今年提前公布过放假通知,除夕依旧是工作日,使原本就味淡如水的春节更加丧失吸引力,或许这个节日的一切终有一天会被关进博物馆,变成铅字印在民俗相关的书本上供人凭吊。而季云衿终于尝到做老师的甜头,不必工作到年末的最后一日,在心里盘算着距离除夕多少天,期末周结束她就迎来假期,假期到除夕回家是一段真空的日子,她可以开始一些计划。本学期最后一节课上她神思恍惚,眼睛始终盯着阶梯教室窗外惨白的云,被揉碎的云,在风里飘忽不定……你看那云,像不像雪?
上课的教室在五楼,学校占地郊区,附近没有高大的建筑,季云衿从五楼的窗户望出去,窗含西岭千秋雪,虽然只是云,也没有西岭,只是学校教学楼后尚未来得及开发的一片荒地,很久之前就拔光了杂草。a城无山,作为城市景观的假山公园倒是很多,人造景,刻意打磨出粗糙的切面,让一切看似天然,连雪也可以造假,人造雪,聚丙烯酸钠,铺陈在假山石的缝隙中,不可近看,不可触碰,过近的距离会导致美景失真,幻灭。
最后一节课往往是用来画重点的,季云衿收回视线,继续把书翻到下一章,她无意为难学生,毕竟自己也刚从学生时代过来,于是最后一节课上标出将近一本书的重点内容,却没有提前“剧透”,告诉学生占分值最高的大题是开放性试题。下了课她需要写材料,写总结,开会,繁忙的工作让她头疼,最终还是决定在教师休息室里完成一些,毕竟一回去她就会拖延症发作,迟迟不肯打开电脑。自从楚红搬来,她就很少伏案,桌子和书架落上灰尘,她们周旋于生活的琐碎,使她的出租屋现在很像个家。
看着窗外天色,快五点的时候,她收拾电脑准备回家,却有学生来敲门,季云衿拿起车钥匙,不打算在下课时间之后应付对方。季云衿觉得自己送客的姿态表现的很明显,对方却还是逡巡着空荡的教师休息室,发现只有季云衿在这里后,将目光投到她的脸上。
季云衿认识他,在对方开口问她能否补上缺课的请假条时,季云衿想起来,他就是那个大二的学生会会长,自从那次在发廊遇见,他好像就没有再出现在她的课堂上。
“补请假条?”季云衿皱眉,她不负责处理这样的事情,匆忙留下一句“不行”就要离开。
对方却重复着之前的话,实际上根本没有请假条,他说自己将来要申请国外学校,需要看绩点,一般学生这样恳求,就是没有请假条。天已经黑了,走廊空荡荡只有写着“安全出口”的应急灯散发绿光,有凶杀电影里的氛围,季云衿听着Mac男喋喋不休——她想起自己给他取了这样的代号,不耐烦地学起沉望青平时的威严神情:“其他老师那里,你也这么说吗?”不过是看她好说话,甚至那态度也不是“恳求”,近乎“要求”,季云衿说完就匆匆地下楼,见对方没有追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她讨厌和人打交道,尤其是学生,期末的学生,她的邮箱里就躺着很多补交的作业,微信也总能收到陌生账号添加好友的申请消息,导致她关掉了手机号搜索。开车出学校时她还没有平复心情,又被红灯所阻,到家里比平时晚了十分钟。
楚红用沾着鱼鳞的手给她开门,看见季云衿双手空空,她站在门内一动不动,粉色围裙上有着淡淡的血渍,季云衿不解,背过身去换鞋,问她今晚吃什么。
“看消息了吗?微信。”楚红接过她手里的电脑包,放到客厅桌上。
“今天出门前就给你说过了。”
季云衿站在鞋柜前回忆她出门前楚红说了什么,又迅速打开手机,看见楚红提醒她记得买壶油,她家里500ml的食用油早在一天前用光。
“好了,你吃生鱼片吧。”楚红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那鱼是哪来的,你出去了?”季云衿下意识地推卸责任。
“鱼是你昨天在买菜小程序上下单的。”活鱼,送过来的时候奄奄一息,需要自行处理,楚红觉得她失忆了,俯身过去摸季云衿的额头。
季云衿这才反应过来,尴尬地笑了笑,重新坐在门口的板凳上换鞋。
“怎么了,学校有事?”楚红走到鞋柜前,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问道。
“没有。”季云衿回头看她:“在想去东北旅游是不是该提前买两件羽绒服。”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还早。”楚红说还早,其实她知道已经不早,她们从十二月做爱到一月,躺在床上的时间多过其他时间。元旦的前一天晚上,季云衿学校放假,她们去a城某个豪华的星级酒店开房做爱,她说会不会很贵,季云衿展示手机软件上的赠券,告诉她优惠券即将过期。没有必要,楚红又说没有必要,她们可以在家,做爱只需要一张床,她家里就很好,不必担心有人来打扰,只是声音最好小一些——在季云衿家里住下之后,楚红发觉楼房并不隔音,有时她在厨房做饭能够听到楼上吵架的声音,几个小时,时吵时歇,摔东西的声音也传来,她听出是母亲和孩子的对话,关于考试,关于成绩的内容,月考,她捕捉到这个词语,但在她模糊的学校记忆里没有月考,只有期中和期末考;她在阳台晾衣服,给绿萝浇水的时候又听到楼下住户切菜做饭的声音,菜刀在案板上有规律节奏地敲击,青辣椒被投进油锅,呛人的味道随即传来,楼下的住户不是本地人,熟悉的乡音使她拿衣架的手微微颤抖,但也敏锐地发觉他们不会是同乡,方言隔一村一镇就有着细微的语调变化,她听得久了,知道他们是一对情侣,女人做直播,用高昂的声音喊麦,男人没有工作,厨艺很好,常说他的厨艺可以在a城开一家饭馆当老板,但租金高昂,希望女人出钱投资,女人说你去摆摊吧,在学校的门口,附近是大学城,学生都厌倦食堂的饭菜,然后他们吵起来,男人说这是大材小用,女人说他心比天高只想做老板,她总是听到楼上楼下的住户在吵架,仿佛吵架才是生活的常态,如果不吵架,就像室友,客套而生疏。
她想她们的声音也会被听到,所以远离窗户,在阳台和厨房只是沉默,在卧室关掉两扇窗,拉上厚重的灰色窗帘,和季云衿在暗不见光的白天黑夜做爱。黑夜原本就没有光。
“你要放假了吗?”楚红看着季云衿勾上鞋跟,发觉一个月匆匆过去,她们所约定的期限,包养的期限也即将过期。
“嗯,下周,考完试我们就走,提前准备总是没错的。”录入成绩这件事往往拖得很晚,她决定学生考完试就出发,将收尾的工作暂时搁置。
等季云衿买食用油回来,她疲惫地靠在厨房大理石台面上清理死鱼留下的痕迹,新鲜的血液渗入木质案板,冲洗擦拭使颜色变得暗红,季云衿将食用油放在她手边,挽起袖子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没有,去盛汤吧。”
青椒炒蛋摆在餐厅的玻璃桌上,锅里炖着鱼头豆腐汤,剩下一条无头的鱼,她问季云衿想吃什么口味,季云衿回答都好,楚红说那就用酱汁浇制吧,她在美食教程的短视频上学来的方法。
季云衿没有出去,楚红看着腰间多出来的胳膊,她似乎瘦了,手腕纤细,骨节硌在她的围裙口袋上,挽到小臂的毛衣衣袖有些脱线起球。
“今天有学生来找我。”季云衿将头枕在她的颈窝:“你见过的。”
她见过的学生,只可能是她的客人,嫖客,楚红调制酱汁的手顿了顿,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们同时想起那天,她住进来的那天,从隔壁市回来的那天,季云衿说如果她不是他的老师会发生什么?楚红当然知道会发生什么,她去报警,警察会说你是妓女,妓女被人强奸听起来岂不比婚内强奸更让人觉得可笑,她不会去报警,她会给男人、开棋牌室的她的姘头打电话,男人赶来的时候或许对方还没有完事,他们可以合伙仙人跳,勒索学生一笔钱作为补偿——她会反抗,按理来说应该先想到反抗,而不是事后如何弥补。
饭桌上依然无话,因为吃鱼的缘故,怕被刺卡到,看着季云衿不断地吐出小刺,楚红指着鱼腹:“这里没有刺。”
季云衿心不在焉,只是点头,继续吃着鱼尾,有些咸,或许是蚝油放多了,她没有提出建议,起身去冰箱拿易拉罐装的调制酒。
“你怕他记得你?”楚红将大碗里的鱼头汤盛到小碗,奶白汤色冒着热气,清汤寡水,季云衿不吃葱花。
“他一定记得我。”季云衿打开易拉罐拉环,不知怎样向楚红传递她的恐惧,那“要求”近乎威胁,从“请求”变成“要求”只需要几分钟就可以感知到,但威胁——她看见楚红,坐到餐桌前吃饭,才回味出威胁的意味。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楚红当然不会感到恐惧,恐惧不是尖锐湿疣,仅凭接触就能传染给另一个人,对方能威胁到的只有她一个人。季云衿的神经骤然绷紧到一种临界状态,她想现在就走,今夜,但考试周安排已经出来,周二她需要去监考,作为一个普通讲师,被学校物尽其用。
“也许不是呢,他向你说什么了?”楚红看着无一丝油腥的鱼头汤,忽然没有食欲,她应该买一根葱花,撒到自己的碗里。
“想让我给他高分……或是,直接把试卷提前给他好了。”季云衿越过细节,学生的最终目的就是分数,他大可以直接说明,而不是借口请假条,将威胁包装的像是请求,这是人际交往的惯例,大家通常不会明说自己想要什么,而是通过不断地暗示,希望对方意会。
“完了,我完了。”季云衿扔下汤勺,颓然地靠在椅背上抽烟。
楚红想说她太敏感,反应太激烈,就像之前——十二月末的时候季云衿陷入财政危机,兼职,兼职不那么好找,她只会写东西,,散文,还是什么,总之不是那种爆款十万+的公众号推文,这让她更没有市场,邮箱和微信堆满客套的退稿信,编辑说她写的很好,但不符合要求,季云衿一时不知道是不符合市场要求,还是对方老板的要求,大概都不符合,于是拿文章给楚红看,要她提出问题。楚红坐在她的电脑前,看着密密麻麻如蚂蚁爬的小字从脑子出去又进来,她想说自己晕字,但面对季云衿期待的眼神,她无法说出口。坐在电脑前重复地从头,将一段话翻来覆去地看:
沉小红说我是女人,女人么,生性见妒。
张蕙贞怎么不见妒?
伊一时答不来,骂张蕙贞想做大老婆故意装贤淑罢了。
张蕙贞确是真贤淑,只是一点不爱我。到底小红与我最似,伊姘戏子同我做张蕙贞一样,张蕙贞不爱我,小武生也不见得爱伊家,小红负我,我负小红。
……
沉小红,看见这个名字,楚红抬眼,疑心她将自己化作原型,但浏览下去却写宣统某年,清朝,应该是清朝,她不好自作多情,只能说不错,究竟哪里不错,她也不知,根本看不懂。
女人如不嫉妒,就是神女无心。
季云衿写,女人如不嫉妒,就是神女无心。
“你骗我。”楚红还没看完,季云衿就发觉她的心不在焉,随后合上电脑,关掉电源,负气去浴室冲澡,一个小时没有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们买了投影在卧室,季云衿出来后悄无声息地将电影投到床前的墙上,楚红以为她会放恐怖片,或者悬疑,她们之前在卧室里看过恐怖电影,季云衿吓得瑟瑟发抖,紧紧攥着她的手,但墙上投影出现沉小红,穿倒大袖的旗装,鬓插绢花。
吴语粤语的对白听得她昏昏欲睡,季云衿坐在床头吸烟,莫名其妙地说她不爱她。
因为她不见妒,季云衿翻旧账,问她为什么愿意她去赴叶心的饭局。
她们住在一起后,叶心约过她一次,季云衿拿着手机聊天记录给她看,希望得到她的允准,于是她说去吧。
原来不是为了得到允准。那天季云衿喝了很多的酒,吐脏被子和床单,她没有生气,拆洗晾晒到半夜三点钟,早晨正在熟睡,就被季云衿不安分的手摸醒,然后她们做爱,季云衿解释叶心只是想要让她帮忙,从她这里得到好处,具体什么事情楚红已经忘记,但季云衿的喋喋不休地解释。
又回到墙上的沉小红,季云衿说他们最后没有在一起,但他们相爱。
相爱就是会嫉妒,如果她还和之前那个男人继续来往,她一定会生气。
楚红预料到她如果说她们不是情侣关系,一定会引发一场争吵,甚至这场争吵过于无厘头,是因季云衿让她看被退稿的而起,是因她看不懂,敷衍的太过明显,她们都没有什么旧账好翻,但季云衿跋山涉水找到了理由。
今天也一样,如果她坚持说是她高度紧张,太过敏感,季云衿也会找到争吵的理由,说那天她不回去就好了,她们就不会遇见那个学生,学生嫖客,说她体会不到她的心情。
“那现在怎么办?”楚红顺着季云衿的思路想下去:“找人威胁他,我可以让——”她戛然而止,因接着提到的人是季云衿三番四次问过,让她介怀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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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小红是《海上花》中人物,长三堂子妓女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第一次问的时候她小心翼翼,若无其事地开口,问她还有什么朋友在这里,在a城。楚红说没有。然后她就提起男人,说起那次被迫躲在柜子里的体验,她看得出他不是一般客人。楚红就笑起来,淡淡的,说他是不一般的客人,他从不付钱。
第二次问起来的时候,季云衿提到荒置半个月的发廊,问她半个月没有开门,会不会有人来找,会不会有熟人以为她失踪,替她报警。楚红又笑起来,说不会有客人多管闲事到关心她的死活,他们只关心射一次需要多少钱。
……
楚红停下,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想这是一件棘手的事情,如果告诉男人她需要恐吓一个附近大学的学生,对方一定会问缘由,她该怎样说?
季云衿却接着她的话问道:“你可以让他帮我,是吗?反正他很厉害,比我厉害。”
一个地痞流氓式的她的旧情人,季云衿这样定义。她记得楚红说她能够在郊区开一间提供特殊服务的发廊,不被警察找上门来,不被客人占便宜,其实有赖于那个男人的保护。他们也算一种交易关系。
楚红没有回答,她知道今天这顿饭吃不下去,起身收拾桌子。鱼汤已经冷透,凝固的白色液体使人毫无食欲,她用保鲜膜包裹了盘口,将饭菜收到冰箱的冷藏层。等到餐桌上空无一物,季云衿回过神来,坐在桌前冷笑,楚红仍不理她,收拾完厨房就关掉灯,回了卧室。她不想吵架,不想让楼上楼下的住户都知道她们是同性恋,她是小姐——两个住在一起并且做爱的女人,当然会被人认为是同性恋,即使她不承认。
季云衿坐在餐厅吸完最后一支烟,也回到卧室。她近来有偏头痛的毛病,左太阳穴仿佛压着重物,又像嵌着一枚时松时紧的螺丝钉,疼的时候就是它在上紧,太阳穴连接颅内的筋肉也随之扭动、绞紧,她本以为是冬天早晨骑车受了风,所以近来开车上下班,但丝毫没有缓解。
这种情况从她那天回家持续到现在……那天,从叶心的酒局上叫代驾回来,吐到夜深,吐出黄绿色的胆汁,五脏六腑不住痉挛,因脱水而像一条死鱼,躺在肮脏的床单上,本以为楚红会生气,她却什么也没有说,和往常一样,季云衿觉得她好像一潭平静的死水,但死水投石,也有回响,或激起水波。她没有告诉楚红这场饭局的细节,自己有多么不情愿——出于叶心丈夫的好奇,他说想要见一见季云衿,他妻子大学时期最好的朋友,于是季云衿去充当最好的朋友,和一对恩爱年轻的夫妻觥筹交错,客套寒暄,附和着叶心对大学生活的追忆,最后回到家里,因过量的红酒、威士忌导致头痛欲裂,追问楚红为什么让她去。如果楚红拒绝,无论是怎样的拒绝,她想象不到她发脾气的模样,应该是淡淡的,淡淡地背过身沉默,季云衿会把这种沉默当作拒绝,但楚红没有,于是她也没法说出我女朋友会生气一类借口。
“我头疼。”季云衿躺到楚红身侧,隔着被子,她能感受到对方没有睡着,呼吸并不均匀:“你生气了吗?”她希望看到楚红情绪的波动,又怕对方真的气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为什么要生气?”楚红睁开眼反问她。
“因为我提到了——你的前任。”她刚才的语气无疑是嘲讽,向流氓地痞式的人寻求帮助这件事让她感到屈辱。
“没有。”楚红拒绝再提起这个话题:“我累了,想睡觉。”
季云衿的手却从被子的缝隙中伸进去,摸到楚红的手,和她十指紧扣,这是她服软的表示,每次试着激怒楚红之后她都会在某种时刻偃旗息鼓,情绪多变如人格分裂。
做爱吧。楚红宁可和她做爱,也不想听她继续进行无谓的猜测和试探。季云衿心里还在想着今天的事情,楚红就已经翻身吻了上来,吻她绞紧的太阳穴,额头,唇角,双手按在季云衿头上,用专业手法按摩着她的头皮,问她哪里疼。
“不疼了。”季云衿拉着她的手,微微闭起双眼:“好像不疼了,你再揉揉。”她将头埋在被子里,尾音像小狗哼哼。
楚红听着她拖着长音撒娇,不自觉地笑起来,手上放轻力道,还好没有开灯,季云衿不会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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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又很晚qaq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季云衿的吻轻柔,缠绵,从楚红的腕口,吻到她的小臂。毛衫被拉过头顶,她又在她的小腹落下雨点般的吻……雨点般的吻,很俗套的形容,楚红只能想到这种比喻,细雨、毛毛雨,春天树上飘下来的柳絮,因风不由自主地钻入她的嘴巴,粘连在呼吸道,让她无法出声。
乳珠在季云衿的唇舌中辗转,吐出,如樱桃果肉被啃食殆尽,只剩坚硬微带红痕的果核,阴道潮涨,溢出体液,却还未达到真正涨潮的时刻,只是蚌壳吐水,张开又合上。楚红屈起双腿,看着季云衿跪在床尾束紧穿戴的系绳,她们新买了很多东西,包括尺寸刚好的穿戴,可以轻易地找到楚红的G点而不是把她弄疼。黑色的假阳具沉甸甸地垂坠在季云衿胯下,黑夜之中显现出模糊的轮廓,模糊地,颠鸾倒凤,假凤虚凰,购买新的穿戴是季云衿提出的主意,即便楚红告诉她自己更喜欢手指而不是没有温度的假阳具,季云衿却说这样可以释放双手,尝试更多姿势。其实是她害怕,每天同样体位,醒来看到同一张面孔,如有一日新鲜感消磨殆尽,高潮也无法带来兴奋,是否就该结束这段始于肉欲的关系。“害怕”的主角是谁,她无法确切地说明,究竟是害怕楚红厌倦,还是自己厌倦。
她们的肉体已经磨合到绝佳的境地,但做爱太过简单,比一起生活、相爱简单得多,无非是插入,抽出,高潮,或者口交,高潮,最终的落点是高潮,高潮之后还有很多高潮,每一次做爱都可以享受到这样的快感,但穿上衣服,就只有所剩不多的期限。公路夜奔那回,季云衿想,那是她们相识之后的高潮,两个人被捆束在一根绷紧的弦上,像杂技艺人走钢索那样心无旁骛,共赴同一个目的地。
卧室,客厅,整个房间都十分安静,但她已经插入,插入的瞬间她看到楚红小腹突然收紧,牙齿也紧咬着下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想到教室里吵嚷的学生突然同一时间噤声的那种寂静,上学时代就听过某种解释,这样的现象代表着有天使飞过。季云衿形容这是真空包装被抽走空气的瞬间,因紧张而不发出声音,屏息凝神,但她们是在卧室做爱,不会有人偷窥,门外也不会传来“欢迎光临”的声音。
季云衿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楚红做爱时不再发出声音,刻意咬紧牙齿,脸上出现痛苦的表情,眉毛皱在一起。今晚没有开灯,看不清楚红的神情,季云衿却已脑补,她忽然俯下身体,双手抓着楚红的乳房,快速地抽插,但回应她的只有水声和肉体撞击的声音。季云衿的双手加大力度,乳肉已被揉捏到变形,乳珠在她掌心磨蹭到破皮,楚红感到疼痛,疼痛使她溢出一声闷哼,季云衿终于满意,放开她的乳房,掐着楚红的脖子:“听说快要窒息的时候高潮,会很爽。”她也许会大声地叫出来,但叫声被季云衿掐着她脖子的手扼住。
楚红松开唇齿,张大嘴巴呼吸,没有拒绝季云衿的提议。季云衿知道她不会在床上拒绝,但迟迟没有使力,楚红的身体却一直向下沉——她抓紧季云衿的双手抵着自己的咽喉,喉结艰难地滚动,吞咽口水:“试试吧。”声音已细如蚊蚋,季云衿仍旧没有用力,但楚红的指甲陷入她的手背,力气奇大,似乎想要将自己杀死,在高潮的时刻。
假阳具因过多的体液滑出阴道,季云衿想抽出手去扶正,楚红却不肯放手。四只手掐得她呼吸不畅,说话断续:“用嘴……”
季云衿被那气声蛊惑,向后挪动膝盖,试着将头埋到她的腿间,却因双手受缚,难以支撑平衡,整个人倾倒在床上,只能慢慢挪向流着水的穴口。穴口也会呼吸,她能感受到温热的腥气扑面而来,隐隐夹杂着薄荷沐浴露的味道,她从夏天用到冬天还没有用完的那瓶,沐浴露使她们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舌头舔吻到阴唇,楚红的手还紧紧不放,季云衿慌乱之下已将手握成拳,抵抗着楚红的力气,她不想在床上杀死她,甚至不想再继续一场濒死体验的性爱,如要体验,也该是她来,她被楚红杀死,濒死,这样还能在事后回味记录……她会成为一个体验派作家。
楚红在高潮的瞬间松开手,季云衿的胳膊却因保持一个姿势而发麻不能动弹,仍旧缠在楚红的身上,于是躲闪不及,温热的液体喷洒在她的脸上,嘴里,在她思考成为一个体验派作家的时候。
和小姐恋爱、生活当然是一种新奇体验,比起社会学的田野调查更有看点。将私生活作写,却无疑是冒犯,是罪恶的念头,比起她第一次去发廊见到楚红,对方怀疑她会偷拍还要恶劣的行径——她会用化名,不会让人发现主角是楚红,写这样一本,出版,成为作家,就算被学生举报,丢掉工作,也没关系,她可以依靠版税生活,她们可以依靠版税生活。用第一人称,她脱掉穿戴,打开卧室的床头灯,我,从写下一个“我”字开始。还是第二人称?她记得首位获得诺奖的华人作家擅用第二人称。或者第三人称,将自己的故事作别人的故事讲。
她在手机备忘录敲下一个“我”,一个“你”,一个“她”,三个字排列成行,透明的液体在唇角干掉,淫靡的气息却挥发不去,楚红躺在床上看她,做爱间隙拿起手机不仅扫兴还很奇怪,她问季云衿什么事情。季云衿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赤裸的身体——过量的性爱描写和这样的题材会导致无法通过审查,她不是作协有名望的乡土文学作者,这也不是一男一女为了繁衍生息而做爱。但除过做爱,她们还剩下什么?
季云衿低头笑起来,是有些可笑,她已不是十八岁刚读中文系的时候,却突然发梦成为作家,甚至想好使用化名,售卖私生活,不属于她一个人的私生活。
“网购吧,时间还来得及,买两件羽绒服,再买一些暖宝宝贴,还有什么?”季云衿假装在看购物软件。
“不知道。”楚红收回视线,感觉自己的穴口还在不断向外流水:“我去洗澡。”
听着浴室水声传来,季云衿关掉手机,把自己埋到枕头里,却不小心摸到一旁的假阳具,她猛然缩回手,将穿戴扔到床下,抱着楚红的枕头出神。
等楚红出来的时候,她已经重新拿起手机,展示购物车里的长款羽绒服给她看:“M码可以吗?可以套衣服在里边。”
楚红看着一件四位数的价格,微微皱眉:“你这个月工资发了吗?”她们是去旅游,不是定居,四位数买一件只会穿一次的衣服,不符合她的消费观,她习惯性地想要替季云衿省钱。
“不用担心钱的事。”季云衿也习惯性地避而不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还需要棉帽子和雪地靴。”她知道楚红的码数,之前她们一起去商场买过鞋子。
“雪地靴应该大一码,要穿羊毛袜。”季云衿继续对着手机自言自语,然后又开始搜索羊毛袜。
她下单到半夜十二点,看着待收货的界面多出的数字感到心满意足。
楚红收拾好床单,问她哪天走。
“周三吧,或者周二。”她早上监考,下午就可以走。
“坐火车?”
季云衿之前提到过,她想坐火车。
坐火车至少需要一天一夜,三十个小时。起码比大巴车快,楚红想,三十个小时,她们可以买卧铺。
季云衿还在犹豫,三十个小时,火车,卧铺,意味着不能洗澡,还要忍受与陌生人同车通铺,飞机只需要五个小时,她有些动摇。
“我再看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果她们开车去呢?季云衿在导航中输入目的地,查看着要经过多少个城市才能够抵达。
可以在途经的城市住宿,但她没有开长途的经验,耽误在路上的时间可能比想象中还要久,可能抵达目的地之前,她们就已疲惫。
季云衿没有想好,不急,她又自言自语,说不急,未到农历年底,所有交通工具都还有余票,可以临时再做决定。
楚红已经睡着,没有回应她的自语,季云衿看着她睡梦中仍拧紧的眉头,不由想要伸手去抚平,却将人惊醒。
楚红猛然睁开双眼,看到季云衿的手停在半空中,她下意识的地问:“我说梦话了吗?”
季云衿摇头:“你梦到什么了?表情很扭曲。”
楚红翻了个身,闭上眼继续睡觉:“忘了。”
听着背后没有声音传来,她又转头看她:“你怎么还不睡。”
季云衿只好关掉床头灯,钻进被子里,像往常一样紧贴着楚红的后背,楚红对于她八爪鱼一样手脚并用的缠绕也已习惯,她甚至觉得刚才的噩梦就源于背后没有人相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冷,干燥的冷,潮湿的冷,虽然都被称之为冷,但有着体感上的差别。她梦到自己在冰天雪地中,四野茫茫,惨白,刺眼的白,听说在这样的雪地里,需要戴上护目镜,否则眼睛会被雪反射出的紫外线射伤,短暂的失明,在明亮的世界中短暂失明,还是能看到一些东西的,就像白天睡觉,闭上眼睛,光线穿透眼皮,你仍能感觉到光线的存在,看到红色的、细微的毛细血管的颜色。楚红知道这是梦,因她察觉到这是一种潮湿的冷,从后背传来,渗入肌肤骨髓,而非停留在皮肤上,吸走人体的水分,使毛孔张大、皮肤皲裂的冷,像商场冰柜里过期的速冻饺子,表皮被冻裂,失去弹性,无法愈合,这种细微的差别在梦里不会显现出来,醒来后她才清晰地意识到,刚才是一场梦。噩梦。
季云衿关了灯,她眼前终于不再看到毛细血管的颜色,不仅关掉了灯,她还像往常一样,紧紧贴在她的后背,将冷空气阻挡在外,隔着睡衣将温暖传递给她。楚红听着身后呼吸渐均匀,从枕头下拿出手机,静音刷着短视频。
她失眠了,因刚才的梦境,但打开手机,仍是刺眼的白。大数据似乎会窥视人心,给她推送了一个又一个以东北为背景的悬疑网剧解说,年轻的尸体躺在雪地里,栩栩如生,雪和过低的温度有着防腐作用,可保尸身不腐,却让便衣警察无法推测死亡时间,她打开一格声音,解说的声音有些滑稽,做了变声处理,他们统一将女主角称为“小红”,男主角称为“小明”,楚红听着小红的死因,起身去到浴室。
坐在马桶上,她打了个寒颤,下身又有体液流出,她的身体现在好像趋于正常,她也不知道正常的女人是否每次做爱都不需要润滑,阴道如阀门坏掉的水龙头,那情趣用品商店的润滑油该卖给谁?又或是今夜做爱不够尽兴,她只高潮了一次,季云衿就偃旗息鼓,还是她厌倦了——楚红看着洗漱台上堆积的脏内裤,季云衿似乎没有湿,她小心翼翼地拿起内裤查看。
内裤上干涸的白色痕迹替季云衿作证,打消楚红的疑虑。当她回到卧室,对方已经熟睡,躬着脊背将被子抱在怀里,占据床中央的位置,如果她搬走……在她搬来之前,她应该就是这样,独占一张床,可以睡得很好,不会被人打扰,没有人同她抢被子。
她梦见季云衿将她抛弃在冰天雪地里。
楚红回到床上,从季云衿的怀里揪出被子,不想惊醒她,但季云衿还是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问她干什么去了。
“厕所。”
季云衿得到答案又再度睡着,她根本没有醒来,只是下意识地闭着眼睛发问,给楚红让出地方,然后隔着被子把她圈在怀里,她睡觉惯穿睡衣,胳膊伸出被子外也不会感觉冷,楚红惯于裸睡,必须掖紧四个被角,让被子钻不进一丝风才能睡好。季云衿的胳膊将被子掀开一条缝隙,无风的室内隐隐有风,楚红早上睡醒就开始咳嗽、流鼻涕。
“感冒了吗?”季云衿顶着睡肿的眼睛问她。
楚红摇头,鼻尖已被擤得通红,她说不知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没有鼻炎的。”季云衿上前去摸她的额头。
“有时候有。”春天的时候,满街柳絮飞,她的鼻子也会因此变得敏感,不停打喷嚏,流鼻涕——她们没有一起过过春天,只有秋冬的体验,现在还要去到更寒冷的地方。
季云衿从床上翻身下去,难得周末没有赖床。楚红听着换鞋的声音,问她去干什么。
“买点药,出门备上。”
“又不是去深山老林探险,东北没有药店吗?”楚红靠坐在沙发上,笑她手忙脚乱,接连几天都在提前做准备。
季云衿低下头系鞋带:“那就去买早饭,你想吃什么?”
平时的周末她们从不吃早饭,睡醒就已经是中午,楚红想不到,打了个哈欠,说不想吃,没有食欲,冰箱里还有昨天的剩饭,午饭也不用做,今天完全可以糊弄过去。
季云衿却还是出门,早晨八点,比平时有课的早上还要早。
回来的时候她提着大包小包,楚红在沙发上睡着,听见声音猛然惊醒,又打了两个喷嚏。
季云衿从塑料袋里摸出感冒冲剂和消炎药放到桌上,楚红觉得自己是感冒了,就算不是,她也应该吃药,以免耽误计划好的事情。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在楚红伸手拿药之前,季云衿递上早饭:“吃完饭再吃药,然后好好睡一觉。”
a城没有早餐文化,周末学校周边的早餐摊也都休息,她在楼下的便利店买了杯装的皮蛋瘦肉粥和三角饭团。
楚红看着她把所有东西都推到自己面前,不解地抬头:“你吃什么?”
“我回家一趟。”季云衿忽然道。
其实是早就想好的,她没钱了,所以需要和盘托出,说自己打算去旅游,剩下的不用开口,父母也会给她钱。一般来说她放寒假之后就会回家,她父母住在二环以内,她也像放假的学生一样,每学期结束,就回到家里,她打算在家里住两天,周一再回来。
楚红没有说什么,她想剩饭可以吃到明天了。
“按时吃药,有事给我打电话。”季云衿出门前还在提醒她,她现在倒是丝毫不怀疑楚红会趁她不在家的时候走掉。
楚红坐在沙发上点点头,看着防盗门关上,客厅重新陷入一种寂静,周末,楼上楼下的住户也睡懒觉,不会有人早起就吵架,让她有热闹可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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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红懒得回到卧室,在沙发上睡到中午起来,用微波炉热了昨天的剩饭,一个人坐在餐厅,边刷手机边喝鱼汤。季云衿发来消息,给她看她父母养的猫,橘色的,胸前有一撮白毛,很大一只,敛着爪子蹲在沙发的扶手上打盹,肚子上的肉淹没沙发扶手,季云衿的脸蹭着猫的胡须,一副怨念的表情。她说猫不理她,只是这学期太忙没空回家,它就生气了,假装不认识她。楚红对着手机屏幕笑起来,她也养过一只猫——不能算是养过,喂过。白色的,一只鸳鸯眼的长毛白猫,在之前租住的地方,她租在一楼,晚上听到猫叫,以为是自己幻听,直到第二天的傍晚,猫跳到她的窗台上,她想猫是饿了,于是将自己的晚饭分出去,麻辣烫里的午餐肉,猫低下头闻了闻,没有吃,她觉得应该是那肉不好,国内有些地方拿猫狗的肉充作牛羊肉,或是制成精加工的罐头,她看着猫离开,再也吃不下那碗麻辣烫。后来还遇见过那只猫,她买了小摊上的干炸小黄鱼,鱼身上没什么肉,成本也低廉,她想猫是爱吃鱼的,春天,她想起来,就是今年春天的事情,猫在她的窗下吃了很多条小鱼,然后在某天消失不见,她没有摸到它,它也只是吃了她的鱼,没有成为她的猫。
“午饭吃了吗?”她吃完饭收拾桌子,季云衿又发来消息,还有一张照片,是在餐馆,桌上摆有漂亮餐盘,餐盘里的刨冰垒成冰山,上边放着三文鱼和北极贝。她一离开就事无巨细地报备,想要得到同样事无巨细的回应,但楚红看着面前的残羹剩饭,没有拍照的欲望,简单回复她吃过了。
“感冒好点了吗?”季云衿秒回:“记得吃药。”
“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和谁聊天?”季云衿的妈妈坐在她对面,忽然凑近。
“没有。”季云衿慌乱地收起手机:“工作上的事情。”
“工作上的事情值得你那样笑?”
季云衿这才发现自己嘴角翘到耳根,耳朵正在发热,她想不出还能怎样解释,幸好她爸妈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反而提起曾悠悠,问她曾悠悠最近在做什么。
“怎么了?”季云衿看着杯子里淡褐色的茶水,想起上次和曾悠悠见面还是在出租屋,楚红像女主人一样待客,烧水泡茶。
“没什么,关心一下你。”关心她的朋友,当然也算关心季云衿本人。
然后他们又谈起生孩子的事情,说她已经三十岁。
“还没有。”季云衿纠正道,工作之后,过了二十五岁就被视作三十岁的人,已成常态。
作为独生女,她的父母十分开明,在她出柜之前,希望她能找个同意入赘的男朋友,因此季云衿出柜时没有受到什么阻力,他们觉得没区别,只要季云衿能生下一个孩子,两个孩子,和男人还是女人都没区别。季云衿一时分不清这是开明还是不开明,但双方各自退一步,不是很好么?她听着他们从生孩子的话题说到现状,说现在很多高校将LGBTQ视为“境外势力”“西方糟粕”之类……声音压得越来越低,他们问她如果被学校发现该怎么办。
“最好还是找个男朋友吧。”
性取向是流动的,是季云衿出柜时的借口,现在被父母用来重新说服她,暗示她能够流动成同性恋,就能够流动成异性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恐惧重新回到体内,恐惧从未离开过她的身体,只是暂时蛰伏,在父母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如巨兽苏醒,冲破她的喉咙,季云衿嘴里的生鱼片忽然变得难以下咽,她反复地咀嚼,像在啃咬自己的舌头。她一定不小心咬烂了舌头,因为嘴里传来血腥的味道,季云衿端起面前的茶杯,希望将食物和血腥气一起冲下去,却被茶水呛到,咳出眼泪。
吃完饭回到家里,季云衿一直摆弄着手机,想问楚红在干什么,但又想到她无事好做,吃了药应该在睡觉。猫也在睡觉,在猫爬架的顶端,阳台温煦的阳光洒在它胸口的白毛上,猫总是在睡觉。用睡觉来抵抗恐惧和焦虑是绝佳的办法,季云衿进到自己的卧室,关上房门,脱掉衣服。家里当然有她的睡衣,但睡衣上弥漫着一股发霉的气息,她辗转在崭新的有着青花椒除螨喷雾味道的床单上,卧室里的一切都显得陌生,尤其是气味,这里没有她的气味,她想学猫科动物那样用腺体标记领地,猫的气味腺在眉毛和胡须旁边,她把头埋在枕头里,但最终的结果是自己身上的味道也被掩盖,她的头发上也散发出青花椒喷雾的味道。
季云衿被略微刺鼻的味道呛得打了两个喷嚏,睡意彻底消退,又想起“性取向是流动的”这句借口。作茧自缚,她想自己果然是作茧自缚,早知道出柜那天就该说“性取向是天生的”。她对同性恋究竟怎样形成了解的并不深入,只是在网路上随意找寻了一个看起来易于被异性恋接受理解的缘由,在异性恋人群眼里,尚有“童年创伤”这一说法,如果楚红某天出柜,恐怕会有人说她是因“童年创伤”而导致爱上女人,她要向谁出柜?季云衿忽然想起楚红,她没有复杂的社会关系,没有朋友家人,当然不会真的没有,她只是不曾向她提起。季云衿拿起手机,向楚红发去消息,字打了一半又删掉,没有做好准备——她们没有做好准备,应付父母比起应付前女友要困难得多,更何况她的父母有着锐利的目光,足以拆穿楚红关于身份、职业的谎言。
晚上又是丰盛的饭菜,季云衿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坐在餐桌前,胃里翻涌起中午的剩饭,像牛反刍,还没消化。她睡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睡醒已经是晚上七点钟,外卖员送餐按响门铃,她听着拖鞋声从客厅走到门口,她妈妈客气地说谢谢。
“太多了。”季云衿艰难地张了张嘴,想要说自己吃不下。
炸至金黄淋着糖醋汁的鳜鱼在她的碗里堆成小山,她小时候嗜甜,爱吃这道菜,长大后出去租房工作,每次回家吃饭都有松鼠鳜鱼。她的父母很好,她能够找出的问题也仅是幼年缺失一些陪伴,太过正常的家庭问题,称不上问题。季云衿对着剜掉双眼的松鼠鳜鱼发呆,如果他们能够对她不这么好,她或许会更有一种悖逆的勇气,但他们只是商量的口吻,“最好……”“能不能……”“可不可以……”,没有强迫,没有威逼,足够为人称羡,使季云衿的忧虑也总是淡淡,有时生出一些愧疚的念头,一些,不到精神崩溃的地步,还差得很远,在大多数人都有着各不相同的精神问题的世界,她算得上一个精神状态健康的人,只是偶尔认为一切麻烦事都源于自己不安分的欲望,异性恋占据主流的世界,你为什么要做一个同性恋呢?
“过两天要去一趟东北。”
“出差?”她爸爸从手机上挪开眼。
“想去玩。”
“她之前不就想和叶心一起去。”她妈妈提到之前的毕业旅行。
“这次和谁?”
季云衿知道如果她说一个人,父母一定会不放心,每天打电话确认她的安全,于是扯谎:“曾悠悠,她刚好要休年假。”
说完她就给曾悠悠发去消息,以防万一。
其实他们相信她,不会问曾悠悠。季云衿更加感到罪恶,放下手机时和蹲在餐桌旁的猫对上一眼,她心虚地晃开眼,怕被猫看穿。
猫应该早就看穿了她,她早上刚回家的时候猫就在她身上四处嗅闻,从前却不会,她想自己的出租屋里多出一个女人,她和楚红同居的事情,猫已经知道了。
季云衿吃完饭,从客厅抽屉取出猫条,猫立刻哼唧着跑了过来,十五斤的重量压在腿上,一只爪子搭在她的胳膊上,看着猫舔干净胡须上的白色肉泥,季云衿心满意足地向它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她又睡着了,一觉睡到天亮。午睡让她重新习惯了自己的卧室,昨晚喂过猫季云衿就回到床上,没有再看手机,打开蓝牙音箱,用音乐催眠,仍旧粤语歌,翻来覆去地喊人工智能,但一无所获,播放出来的都是错误的同名或类似名字的歌曲,然后她想起来,这些歌手已经“罪犯欺君”,歌曲也连带被逐出大陆市场,这叫什么,季云衿想找出一个形容,但脑子一片空白,于是这样睡着,在被允许播放的歌曲声中。
早晨醒来的时候她想起昨晚没有给楚红发去消息提醒她吃药。早晨再说昨晚有些于事无补,她只好问楚红醒了吗。
天气不好,她的卧室里开着空调,热风,拉开窗帘才发现天气不好,阴沉得不像早上十点,灰色作为主色调占据了天空,下看街道上只有红色汽车尾灯规则地排列,能见度很低,空气中漂浮着喑哑的灰雾,颗粒状,像布满噪点的照片,季云衿有些目眩,又拉上窗帘,走到柜子前换衣服,再吃一顿饭她就可以回去,因为明天周一,她向父母说自己期末周十分忙碌。
楚红一直不回消息,直到中午饭的时间,这让季云衿不安,她怕像上回一样,她发烧烧晕在床上,但在家里,她不能打电话给她,起码不能明目张胆地打给她。
浴室空旷有回音,季云衿听着楚红的声音问她好点了吗,还和之前一样,急切的语气似乎不是在关心楚红本身,而是害怕对方因生病阻碍行程。
“好点了吧。”楚红显然没有睡醒,声音慵懒带有鼻音,是在被子里发出的声音。
“早饭呢?”
“没吃。”
“等我回去。”季云衿听见外边传来猫的叫声,赶紧挂断了电话。
猫在叫她吃饭,餐桌上已摆好盘子,比昨天素淡,一碟上海青,一碟水煮西蓝花,每个人的面前一碗蛋炒饭。
季云衿匆匆吃完就要走,她的父母却在临出门前叫住她:“什么时候走?”
季云衿愣了愣神,反应过来是在说去东北的旅行:“还没确定。”
“需要送你们去机场吗?”她爸爸主动道:“拿行李不好打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没什么行李,就去几天。”季云衿立刻回绝,如果她真的和曾悠悠去,倒没什么,但真正的同伴是楚红,即使需要拿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打车,她也只好如此——或者可以叫曾悠悠送她们去——曾悠悠没有回消息,季云衿掏出手机,微信的消息界面十分干净,只有学校公众号关于考试安排的推送。
她下楼坐到车里时,银行的转账短信恰好发来,季云衿松了一口气,还好父母没有忘记打钱,否则她只能用信用卡了,用信用卡当然也没什么,但这不免让她有着做了“荷花大少”的滋味,而现在也正是冬天。
楚红还在睡觉,挂掉季云衿的电话之后她缩在被子里空腹吃了感冒药,然后继续睡觉。出租屋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化,还是她离开那天的样子,其实就是昨天——才过去一天,却觉得像是过了很久。两只手都被占满,季云衿踩着脚跟脱下鞋子,塑料袋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她想要开口去叫楚红的名字,又感到别扭,她们同居一个月,互相不称名字,只说你、我。
她走到床边坐下:“我回来了。”
楚红睡得不好,因空腹吃药的缘故,胃里烧灼,开门的声音将她惊醒,想要出去看看,却爬不起身。
季云衿见她蜷缩在被子里,毫无反应,赶紧放下了手中大大小小的餐盒,掀开被角看她。楚红脸色惨白,额头上已经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她伸手去摸,没有发烧,季云衿松了一口气:“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楚红脸上熟悉的忍痛神情让季云衿想起她的生理期就是最近,下意识地要去客厅找止痛药。
楚红却拉住她的衣角,缓了一会儿才从被子里探出头:“没事,胃疼。”
季云衿看着床头柜上的感冒药和隔夜水,那杯水她昨天早上醒来就在床头柜上放着:“空腹吃药了?”
楚红点头,剧烈的烧灼感再度袭来,甚至向上蔓延,冲破食道、喉咙,她掀开被子,却来不及去厕所,吐在了地上,她没有吃东西,只是胃液,黄色的,溅到季云衿的拖鞋上,吐完几近虚脱,楚红靠坐在床头柜旁,抱歉地看向季云衿。
季云衿皱眉,迅速拉起楚红,给她穿上衣服:“去医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季云衿说去医院,楚红没有再拒绝,不像上一次,季云衿说去医院,她说去诊所就好。因她疼得说不出话,歪斜着躺在车后座,不用被安全带捆束。季云衿从后视镜里看到楚红的神情,又不自然地皱眉,楚红也从后视镜里看到季云衿的神情,将头往下沉了沉,黑发散下来挡住脸,也挡住脸上的泪水和汗液,实在太疼了,挣扎着穿上衣服,再爬到车上,让她胃部的疼痛加剧,也许不是胃,她感觉肠子绞在一起,打了个结,是一种空虚的疼,季云衿回来之前,她吐过一回,所以刚才只能吐出胃液,现在连胃液也吐不出,耳边响起肠鸣的声音,其实是耳鸣,她疼到发晕。
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病床上,其实她没有完全失去意识,隐约记得季云衿推着轮椅带她去抽血化验。
还是之前的医院,她们进来过一回,为了检测是否感染尖锐湿疣。医院周末人很多,住院部也没有空床,在医生的建议下,季云衿同意了住院,在医院消化科走廊尽头的加床上,护士说等其他病房办理了出院手续就可以给她们推进去,她躺在有着四个轮子的病床上,看起来像是手术床。
看见楚红醒来,季云衿从面前的缴费单上挪开眼:“先打消炎针。”
“下午等你好点,去做b超,胃镜肠镜,CT排在明天。”
楚红看着头顶只剩一半的点滴,又看向季云衿的脸:“我好了,不疼了。”
“不用做那么多检查。”
“应该是胃痉挛,但不排除——”季云衿回想着医生的推测,那些专业的名词:“肠梗阻。”也不是什么严重的病症,但据医生说如果是肠梗阻就需要开刀,做一个小手术。
楚红伸手去够床侧的扶手,想要坐起来。
“别动,小心针跑了。”季云衿急忙上前拉住她的手。
“我想喝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问问护士。”季云衿说着就要去护士站叫护士来,她们住在走廊,没有呼叫铃可以按。
楚红却不肯松手:“我不想做那么多检查,大医院太麻烦了。”她的嘴唇有些干裂,说话牵动嘴角,渗出血丝。认识季云衿之后她生病了两次,每次季云衿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她猜她是被医生唬住了,有时候医生的话也不能全信,就像她很久之前迷信中医,认为痛经是因为气血不通的缘故,喝了半年药调理身体,但只是增加了一段喝昂贵中药的体验,每到生理期还是照旧肚子疼。
季云衿叫住的旁边病房出来的护士,问能不能喝水。
“可以喝一点点,润润嗓子,不要多喝。”
季云衿得到肯定的答案才回过头,打开了床尾放着的矿泉水递给楚红,那是她在医院的贩卖机上买的,刚把水递过去她又想起来:“喝点热水吧,我去问护士要个纸杯,医院有水房。”
楚红对季云衿的贴心只能默许,看着她从水房回来,接过纸杯一饮而尽。
“慢点喝。”
季云衿坐到床侧。
“我好了。”楚红把空杯递回去,又重复一遍。
“如果真的在这里住院打针,会耽误你的行程。”楚红靠在身后柔软的枕头上,嘴唇渐渐恢复颜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季云衿不解地抬头:“你是觉得耽误了我们的行程所以不想住院?”
楚红沉默着拿起手机,她应该没有看错,季云衿皱眉的神色自然是在忧心东北的旅行,忧心旅伴不能如约,毕竟她从上周就开始张罗,查询哈尔滨的天气。
“你买的快递到了吗?”楚红又问她,季云衿前天下单买了羽绒服,说商家发顺丰,隔天就能到。
季云衿还在想她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那句话将她形容成一个无情的人,还是说,在楚红看来,她的确是一个无情的人,希望在一个月的期限内物尽其用,因为她付了钱。
“我还有钱。”
季云衿忽然提起钱,楚红微微愣神,然后指了指头顶的点滴:“药完了。”
已经是下午,季云衿叫来护士给她拔了针,说先去做b超。
楚红看着手背上透明胶布下的留置针,不自然地转动着手腕:“明天的CT不做了吧。”
季云衿蹲在地上给她系鞋带,刚才从家里走的时候,她拿出了自己的一双休闲鞋给楚红,方便穿脱,楚红比她高一点,但和她穿一样的码数,她之所以知道还是某次下楼取快递,误穿了对方的鞋子——其实她早该知道,之前逛商场那次,她带她买过鞋子。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医院铁皮座椅的扶手处已经脱皮掉漆,季云衿挪开手,嗅闻着自己掌心淡淡的铁锈味道。其他等候的人没有她这样敏感,有一个空位实属不易,在检查室门外,他们坐下,默契地掏出手机,只有季云衿东张西望,看铁皮座椅,看显示屏上滚动的姓名,像等在手术室门外,女人生孩子,几乎是等女人生孩子的家属才会和她一样焦急,焦急于得知孩子的性别。
走廊有风,尽头的窗户始终大开,稀释消毒水的气味,季云衿裹紧身上的风衣外套,和楚红开门的动作几乎同步。她缓慢地站起身,问她怎么样。B超的结果已经传过去,楚红说,她们现在可以去坐诊医生那里,医生会告诉她。
没什么问题。医生架着一副眼镜,应该是防蓝光的。季云衿从她的镜片上看到反照出的电脑屏幕,她们加塞了,另一个前来就诊的病人坐在诊桌前回头,季云衿向他解释,她们来的更早,只是让医生看看报告,因为马上就到坐诊医生下班的时间。
“胃镜做了吗?”医生又问她,B超用来排查她之前的猜测,具体的病症还是要看胃镜的结果。
季云衿说明天,现在不是要下班了吗?
从诊室回到住院部走廊尽头的病床上,楚红没有再躺下,靠坐在床上,双手插到上衣的口袋里,盯着站在床尾的季云衿:“很麻烦吧,我早说过,大医院就是这么麻烦。”
做胃镜很难受,季云衿想起自己小时候胃炎,做过一次胃镜,不过现在有无痛的,注射麻药,不会有任何感觉。
“我没有医保,也不能报销。”楚红继续道。她知道医生让季云衿选择住院的用意,门诊只能自费,住院可以走医保,所以住院部人满为患,医生默认她是本地居民。
季云衿没有因她喋喋不休的抱怨而生气,反倒笑起来,坐到床尾:“做胃镜前不能吃东西,明天早上医护上班我们就去。”
楚红折服于她的坚持,没有再反驳,脱掉鞋子躺下,让季云衿去吃饭。
季云衿却说不饿,她吃过午饭,还不饿。
“明天周一。”楚红转过头,想起来她还有工作。
“周二监考,明天不去,周二我也请假吧。”季云衿给她掖好被角,看见护士端着托盘走来,她赶紧站起身。
一瓶克林霉素,一瓶雷尼替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护士熟练地调节流速,叮嘱不能吃东西。季云衿问她有没有人办理出院。暂时没有,再等等,明天可能会有。季云衿听她不肯给出肯定答复,已经知道明天也不会有,办理出院手续,一般都会选择在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