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对方的情绪渐渐平静,他的内心被某种幸福紧紧地填满,他拿着笔,在肌肤上细细勾勒着,随后满心欢喜的披在身上,闭着眼,摸到镜子前。有一种新娘被揭开盖头的喜悦、羞涩还有不安。
他睁开眼一瞧,却呆了,眉还是那样的眉,眼还是那样的眼,可镜子里的却不是他所等待的“他”。怎么回事,“他”消失不见了吗?还是和他躲着秘藏。
他悲声呼唤,到处寻找,就是没找到他的身影。他伤心、他绝望、他痛哭流涕。甚至是家门被人撞开,有人拿枪指着他时,也没有反抗。
罢了,罢了,既然“他”都不在了,这人世间也没有什么好留念的了。就地处决也罢,死缓两年秋后问斩也罢,他都毫无反应,听之任之。
家里的人并不死心,为他找来精神方面的专家,说他是“由于人格的极度自卑而产生的反社会型人格障碍,需要接受治疗。”他听后,大笑不止。算是他被抓之后,首次表露出这么情绪化的表情。
顺便一提,他父母这一辈虽是经商,但他的爷爷、伯伯还有叔叔,却是军队里的官员。他刚一被抓,家人立马想到的是如何隐瞒。
还别说,照他家里的那势力,想隐瞒也不是难事。封锁媒体,消灭证据,哪怕在家中搜到那张保存良好的人皮,和那时他身上正披着艾思颖的人皮,这些证据统统都会消失不见。被大家闹得轰轰烈烈的有关剥皮魔的帖子,也会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就算有人拿着证据出来声讨,卓家做了完全的准备,找到了一个替罪羊。奈何卓王笙并不合作,一心想死,最后站在法庭上还是他本人。
卓家为他请了最好的律师,也为他找来了一个所谓精神鉴定方面的权威。看着他那位年轻的母亲衣着华丽,面容精致地在法庭上哭泣,以博取同情,他对这一切感到烦躁。
以身体不适提出退庭,也从此拒绝了与家人见面。
死刑判决书下达的时候,穿着黑色礼服的母亲昏倒,不一会,娇弱的身躯靠在父亲的肩膀上抽泣,不住用手绢上的一角,擦拭眼泪。不管这种泄于行为上情感表达,是真是假,他都无心揣测。
他没有上诉。与此同时网络上的民众拍手称快、举手相庆,这是一场胜利,一场无产阶级战胜有产阶级,平民阶级战胜官僚阶级的胜利。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卓王笙无悲无喜,整日坐在牢里放空自己。他开始细数栏杆的数量,用目光丈量牢房的大小,铭记铁窗上飘过云彩的形状。
他由衷地感到高兴,认为这是一种回归前的宁静。没有焦急的寻找,没有求不得的痛苦,也没有获得后的欣喜若狂。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是圣人的状态,却奇怪地体现在他这个杀人犯的身上。
他甚至能脱离躯体,用一种超然的姿态感知世界。隔壁牢房的咳嗽声,对面牢房的喃喃自语,脚步声、殴打声,这一切都让他觉得这个世界非常可爱。
这种可爱不再是羔羊的专属,竟然能延伸到一切人类,一切生物,一切丑陋不堪的事物上。他面带微笑,温和地接受狱警的训斥,家人的来访,受害家属的指责,不关人士的访谈,他都能耐心地倾听。
这其中有记者,有心理学专家,有教授,还有警察。
采访过他的人,都一致得认为他的精神状态和一般的杀人犯很不一样,既没有悔不当初,也没有死不悔改。他们都感到惊奇。
而卓王笙却把这种状态归结为羔羊的馈赠。
因为在他的心中,羔羊已然逝去,对于人世间唯一一个对他顶礼膜拜的奴仆,他赐予了平安与喜乐。这预示着他即将与“他”见面。
这一天,会客室里他遇见了一个人。这人他也认识,却不常见,是曾权倾一时,如今闲云野鹤的三江伯伯。
对方的来意他无暇猜忌,很自然地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后坐在椅子上。一边是看顾他的狱警,对于他的不礼貌,三江只是笑笑。
“还认得我么?”三江笑得和蔼。
卓王笙在心理嘀咕,谁人不认识林三江啊,国家军区总司令,全国的兵都归他管。从前还能在电视上常常看到他出席会议,发表讲话,近几年却淡出了观众的视野。也有人传他即将引退的消息。
在华国军事官职任期差不多是终生制,说这些军老爷子自己不肯放权也罢,还是政府杯酒释兵权释困难,总之很少出现有军官引退的情况。当然引退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却有好事者在背后分析原由。
林三江年少有为,聪明能干,当初从一个小小的军事校尉,升至如今的总师令,可谓是官运亨通,鸿运当头。
可至打郭嘉一、娄淼上台,林老爷子便成了现在半引退的状态。有人说,那两人明面上挣得厉害,私下里却是林老作得调停,有时被当作枪使,有时又当作和事老、缓冲剂,总该是有些心力交瘁,遂无心再理政事。
也有人说,两个最高领导人闹得不像话,林老爷子认为这政坛总要有人保持清醒,遂不与他们搅和。还有人说,政府下的一盘好棋,轻轻松松就解决了这个功高震主的主儿。不一而足。
“认得,三江伯伯。”
“说起来,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刚见到你的时候,也只有这么高一点。”随意用手在身边比划了一下,那高度,跟会客室里的桌子一般高,想来也就五、六岁的模样。大概是跟着爷爷参加过什么酒席或庆功宴什么的,只是那时并不记事。
“来的时候,得知你爷爷住院的消息。都二十好几了吧,总不该让老人家这么操心。”这话,他近几日听得多,倒没引起他多大的反感或是共鸣。只是听着,不说话。
一时间室内寂静无声,窗外有鸟鸣叫,说不上动听,叽叽喳喳,倒是比得上噪音。卓王笙歪着头,想着现在正值初秋,北方的鸟儿大多已往南飞,怎么会还有鸟鸣。细细听后,发现鸟声熟悉,想来应是这附近的家鸟。
“你现在很高兴呢!”对方说。
有吗?他摸了摸脸颊,果然是笑容满面。“大概是因为要见到‘他’了。”卓王笙自语着,也不管他的三江伯伯是否听得明白。
可显然对方在见面之前做了些功课,把他对记者说的那些胡言乱语都研究了一番。明白他意有所指,遂轻声说:“那万一‘他’没死,你岂不是见不到‘他’。”
对方话一说完,卓王笙的脸色就变了。嘴角边的微笑消失,眼睛瞪得大大地,直愣愣地看着对方。
关于为什么要剥皮的理由,有许多人问他。他的回答从来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寻找这世界上最完美的羔羊,让后能见到“他”。这样的理由在世人看来大概是荒诞不经,不可理喻。大家都当他是疯子,是怪胎。
他说他之所以束手就擒是因为“他”的消失,别人只当他说的是胡话。他却一味的认为“他”的消失代表着“他”的逝去,所以心平气和地接受死亡的到来,可突然有人对他说死亡也不一定能见着“他”,这让他感到困惑,感到迷茫。
“你找上那些羔羊的共同点我也知道,但你却说在最后一张人皮上,你并没有遇见‘他’,那么有你想过除了‘他’的死亡,还有什么原因让‘他’消失不见吗?”
会客室又是一阵沉默,对方像是打定主意给他一定的时间思考。
卓王笙不停地揪着头发,一幅苦恼的样子。
他向身后的随行官示意,原本影在阴暗处的高大青年上前递上一份黑色文件夹。他随手接过看也不看,“啪”地一声往桌上一扔,安静的会客室产生了巨响,陷入苦恼的卓王笙停顿了一下,随着对方的动作看向扔在桌上的文件夹。
“集合世间美好品质于一身的人,并不好找。你之前遇到的那些可以说是运气,当然也有野兽的直觉。但当野兽太饿,保不齐会做出饥不择食的行为。最后一个是叫王思颖么,桌上的是她的履历,你可以好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