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命?”公子渊忽然笑道:“公主以为人命值几个钱?一只金簪就足够换取我全家性命!公主,人下人不是人!”
公子渊不再说话,神情复杂,双目死死盯着地面,思绪已不知飘到何处。
十五年前是郭孖偷了金簪,但背黑锅的却是救了他的公孙师傅。坏了行里的规矩,老实巴交的箍金匠被东家二话不说打断双手,扔出铺子。没有收入,靠着药罐子活命的养母安安撑了不到一周就撒手人寰。以前每天都乐呵呵的公孙师傅垂着一双连筷子都拿不起来的废手,再没了笑容,枯槁地躺在床上,半年后就离开了人世。
公子渊进入金铺做学徒的时候还不到九岁,吃剩饭,睡牛棚,处处遭人排挤、受人欺负。十年间,老实、怯懦几乎是金店里所有人对他的印象。当深夜里的大火吞没了整间铺子,量谁也想不到纵火的会是那个沉默白净的小伙计。
带着从铺子里偷出来的金器,公子渊开始各地流浪寻找郭孖,他要报仇!要让那人血债血偿!可天不遂人愿,路边的落魄道士摇身一变成了炙手可热的郭国师。
江湖术士、能人刺客,凡能拉拢的公子渊定是不遗余力,暗中积累多年,他终于等来了机会。途中客栈、何府做客、“毛遂自荐”,公子渊机关算尽就是为了通过晋王来接近郭孖,可长乐公主的出现差点乱了他一整盘的计划。
再说郭孖用偷来的金簪换做云游的盘缠,几年周折终于决定不再逃避,完成当年对莺莺的承诺。当郭孖堵住出宫游玩的三皇子,当衣不蔽体的道士称赞从不被待见的皇子有帝王之相,年仅十几岁的韩骐瞬间点燃了熊熊野心。
后来郭孖改叫做郭子干,并为刚刚丧子的张夫人算了一卦,说是他的儿子死后被恶鬼困于湖心,没法投胎,要么有人去代替幼子,要么有贵人能驱逐恶鬼。利用了母性的弱点,郭道士闭眼一通胡诌就足以让张夫人深信不疑,甚至想用自己一条性命换回儿子。
料准了张夫人会来“救子”,韩骐一连几日都在河边晃荡。见了神情恍惚的妇人便说他刚刚看见有一个孩子从河里出来,湿淋淋的一路往西走去了极乐世界。
张夫人听了这话喜忧参半,再找郭孖说起。“郭半仙”摇头晃脑地笑道,她碰见的少年正是她命中的贵人。家里家外忙得不可开交的张淮雨自然是不知晓妻子找人算卦这种小事,他知道的只有赵王在河边救了患难与共的夫人,作为回报张大人为郭孖牵线推举给了曹国公。
最初不过一只金簪,最后却搅动了半壁河山。
“我不喜欢这样的你”,长乐的声音听起来轻飘飘的,“我不知道后来在你身边发生了什么,但小白哥哥是你说过万物生而无价,哪怕低如蝼蚁,弱如雏鸟亦可敬畏。”
公子渊叹口气,仰头看向长乐,狭长的眼睛里晃着道不明的笑意:“十五年前?我才刚刚八岁,不过学了些听来的话,都不甚懂,自然说得轻巧。”
长乐闻言怒气胀满胸腔,千万话语全压在舌尖,想要辩驳反而失了言语。长乐咬了咬下唇,挥退宫里的下人后转身离开,独留下公子渊一人跪在空荡荡的长廊里。
西风吹过,梧桐树的叶发出哗哗的声响,公子渊侧过头,瞪大泛红的眼睛看着那不算高大的梧桐树,自己喃喃道:
“宣城青柳帝都花,
童言戏语许谁家。
谁记梧桐树下话,
谁愿落英挽秋华。”
☆、第八十二章 嘉佑帝审案
周岳秋是什么人,一个在文渊阁修了半辈子史书的编修。放眼天下能知道他的人也是寥寥无几,但他的女儿却很有名,至少在大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她叫周柔!就是新婚之夜拿花瓶砸死新郎官“花花太岁”骆少恭的周柔。
当高公公找到周岳秋的时候,周大人正伏在书案上校对古籍,官袍的袖口上还沾着点点墨迹,怎么看都是一副软弱无能的老实像,也难怪他能被老婆呼来喝去!
高公公瞥了一眼周岳秋,拔高音调有意说道:“杂家听说这罗夏山可是个有故事的地方,所以特来请周大人给杂家讲讲,就当闲来听个趣儿。”
周岳秋当时就变了脸色,这些年他最不能提的就是女儿周柔。悔也罢恨也罢,他一个小小的编修又能把有权有势的晋王爷、炙手可热的皖大人怎么样?
看着周岳秋的脸变成猪肝色,高公公满意地笑了,叮嘱贴身的小太监出去守在门口后,凑近周岳秋道:“你恨皖紫霄吗?”
周岳秋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却紧咬牙关不敢轻易吐露一个字。
瞧出了他的心思,高公公拍拍周岳秋的肩膀道:“怎么能不恨?多好的姑娘就这么叫皖紫霄养的狗给祸害了?若是周小姐能与骆家少爷好合,现在的孙儿都应能叫周大人你一声‘外公’了!”
身体剧烈的抖动,话还未说两行老泪却已夺眶而出,周岳秋失控地低声啜泣。
一把岁数的男人哭起来当然不会什么梨花带泪悲戚戚,但那份压抑的痛苦却更令人感到难过。
高公公也适宜地抹了抹眼角,低声道:“杂家我是个阉人却也懂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周大人你就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害了周小姐的人逍遥自在?”
周岳秋声音颤抖:“是柔儿自己想不开……怨不得别人!”
“周岳秋你个鳖*种”高公公跳起来,指着周岳秋鼻子大骂:“周小姐年少无知,你也是老糊涂!那个什么什么薛青木算个什么玩意!要不是皖紫霄在背后撑腰,一个小小的侍卫怎么敢去勾引书香门第的闺秀;要不是皖紫霄从中挑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姐又怎么会做出杀夫这么荒唐的事;要不是皖紫霄为了自己的颜面弄什么合葬,又怎会使周小姐在死后还被人耻笑不洁!周岳秋你个老*混**球!”
完全被高阉人激怒,周岳秋先是一愣而后捏紧拳头,咬牙切齿:“皖紫霄真是该死!”
似乎比预想中还要容易,高公公点头头一笑。
没隔了几日,文渊阁编修周岳秋的奏折就被承到了嘉佑帝的面前:检举皖紫霄于礼部修订文稿时多有对先皇不敬之处,言辞隐晦,诽谤先皇,结党营私,意图不轨,条条都是重罪。
“高公公,这事办的不错!”嘉佑帝喜不自禁,连连说道:“有赏!等把皖紫霄办了,朕一定要好好赏你!”
高公公也是喜滋滋地叩首,一口花腔恨不得再多饶两个弯:“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罪令条条,皇上要查办的那位正是晋王爷全力相保的,刑部卡在两头横竖不是人。
收了刑部尚书的银子就总要做点事,高公公半跪在嘉佑帝身边捏着兰花指慢慢打扇,说起话来细声细语地如同女子:“皇上是打算怎么审铜陵的案子?多少给个音信,也好叫刑部的那些人去准备,真这么拖着只怕会夜长梦多!”
“那你说朕应该怎么办”,韩瞳仰靠在龙椅上,半闭着眼睛,懒洋洋地回问:“高公公足智多谋,朕等着你拿主意呢!”
高公公膝下一软直通通跪在地上,低着头讪笑:“圣上真会开奴才玩笑!奴才一个阉人懂什么,说的做的还不是猜着您的心思。这么大的事当然要皇上您拿主意!”
“高公公这主意好”,嘉佑帝睁开眼睛,一拍腿挺直腰板:“先发生铜陵事故,再是皖紫霄诽谤先皇,两桩罪加一起可是大事情,当然要朕亲自审理!”
皇上要审案子,刑部一面是松了口气,一面又是叫苦不迭。明知道那人心不在审案,却要一笔一划地将各类来源的五大箱宗卷整理出来。挑灯夜战几个通宵的成果,等承到嘉佑帝的案台上却连翻都没有翻开。
要怎么收拾皖紫霄,嘉佑帝心里早就打好了草稿,前脚看到刑部的总述,隔天便颁下诏书——铜陵事故系由内阁协办学士皖紫霄及工部尚书张淮雨失职造成,其山脉崩塌主要是因为皖紫霄不敬先皇而引天怒。此举天怒人怨,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故判处皖紫霄秋后斩首,张淮雨等相关十二人革职,流放北疆。
京城里的诏书还没有贴满大都的城墙,远在江东的赵王韩骐已经拿到手里。
“这叫本王说什么好?”赵王弯了眉眼,上翘的嘴角掩不住笑意:“方先生速去收拾行囊,随我即刻进京!”
“王爷?”候在一边的方新宇还没有弄清状况,皱起眉头往赵王手里的薄纸上直瞄。
韩骐抖抖京城来的信件塞给方书生,摸着下巴笑得好不得意:“本王正怕东风不肯起,咱们那‘英明神武’的嘉佑皇帝就送来了东风!”
“王爷所说的‘东风’是指皖大人要被秋后问斩?”纵是再如何书呆子,这种明面上的事情也是一眼看破。
韩骐点点头,暗棕色的眼睛微眯,凶光乍泄像极了看到肥肉的饿狼:“自打皖紫霄入阁,老四便做什么都是畏手畏脚,生怕牵连到他的皖大人分毫。起初本王还在担忧若他没了反心,只靠我等要怎么成事?现下看来是韩瞳自己当腻味了这个皇帝,迫不及待地想被拉下去。”
“王爷是要亲自去京城和晋王协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