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韩景声音不大,却能听得出烦躁:“哪来的废话!”
贴身的侍卫吓了一跳,连忙放缓几步:“卑职多嘴,请王爷恕罪。”
紧闭的大门被粗暴地踹开,前一刻还在小云手中的瓷勺应声落回汤盆里。长途奔波的尘土还未散尽,立于万人之上的尊贵气质已昭示了来者的身份,周围的侍从纷纷跪地请安,唯有坐在餐桌旁一身白衣的青年依旧缓慢的进食。
皖紫霄并不转头看向来者,只如平时一般问:“王爷可用过膳了?”
韩景立在门口,把身上的披风扔给属下,冷笑着反问:“紫霄近来睡得可还安好?”
皖紫霄不急不缓地为自己盛了碗鸡汤,低头吹吹,小口喝了半碗,眼角向上挑起,抿嘴一笑:“自是安好,劳王爷挂念了!”
看着他从容的姿态,韩景皱起眉头,脸上怒气尽显,咬牙道:“这半个月本王可是寝食难安!皖紫霄!你……”
皖紫霄放下碗筷,拿起一旁的帕子擦擦嘴,满不在意地笑着:“王爷要是来问罪的,那可问错人了!当日我与郑毅郑大人在东来客喝酒,直至深夜才酒醉回府,至于骆城雪的事我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半是敌意半是嚣张的神情再配上死气沉沉的白衣,摆明就是一副鱼死网破的模样,韩景觉得此时的皖紫霄格外刺眼,不由怒火攻心:“来人!给我拿下!”
不待他人过来,皖紫霄便从小云手中拽出衣角,自己走了过去,行至韩景面前忽然回过身,幽幽道:“小云,你恨过我吗?”
☆、第四十章 再生冲突
晋王府的地下密室具有议事和私牢双重用途,对于此皖紫霄并不陌生。当年多少东窗计在此谋划,多少细作叛徒在此终结,一念注定大起大落,一言便是生生死死,如今轮到自己,皖紫霄反而出奇的冷静。
自古不论是大狱还是私牢,阴森似乎成了一种特色。如此想来那地府也必定如志怪集子里描述的那般:百万幽冥徘徊在忘川的彼岸,等待赎清前世的罪孽,幽幽地火衬着十殿阎王阴暗的面孔,黑衣墨冠的地府之主翻看着前世的因因果果,提笔一挥便决定你入拔舌地狱还下刀山油锅。
思及此皖紫霄不由一笑,摆正跪姿,挺直腰身看向紫杉木椅上怒气冲冲的贵胄:“王爷,你说像我这等恶人下到地狱,阎王会怎么判?”
从走进大门韩景皱在一起的眉头就没有展开过,长久地一言不发,脸色阴沉得骇人,直到皖紫霄都不耐烦了,才带着几分怒气道:“你既知后果,又为何如此。杀人剥*皮?皖紫霄我从未想到你会如此狠毒!当初我便说过‘骆城雪是该死,只是时候未到’。这一个月来,你可知有多少人……”
不待韩景把话说完,皖紫霄厉声打断:“皖紫霄罪该万死,却不是因为杀了一个惨无人道的骆城雪,而是随了你!我的晋王爷!”
韩景眼睑下沉,双侧的咬肌绷得紧紧,一拍椅子上的扶手猛地站起身,前跨几步拉住皖紫霄的前襟,生硬地挤出一丝笑意:“哦?我又如何?不妨说说看。”
皖紫霄发狠般地扯出衣服,身体后仰跌坐在青石地上,满脸的嘲弄更甚:“既然王爷不知道,那紫霄就直言了!
第一, 你意夺兄长江山,为臣是不忠!
第二, 你陷害舅父性命,为幼是不孝!
第三, 你征战纵部滥杀,为人是不仁!
第四, 你因利见死不救,为主是不义!
最可笑,你竟痴情一名男子!男男相恋,伦理不容,真恶心!”
皖紫霄一言一句如根根钢针扎得韩景浑身发疼,若说前几条还能勉强忍受,最后一句就真是心尖儿挑血,痛到发麻。
韩景俯下身与皖紫霄四目相对,靠得太近连一路奔波留下的土腥味都能闻得到,随意扎住的长发垂在肩头,细碎的发丝贴着脸庞垂下,嘴唇因为缺水有点起皮,锐利的眼睛眯起显得狭长阴厉:“那你又如何,我的皖大人?”
皖紫霄挑起嘴角笑笑,目光灼灼地直视着韩景,字句咬得极重:“自是罪该万死!皖紫霄心思狠辣,手段残暴,助纣为虐,残害忠良理当千刀万剐以儆效尤。再者他思慕男子,竟痴心妄想百年交好,为天理之大不容,死后定轮回入畜生道,世世掏心取肉以为惩戒。”
散落的缕缕青丝贴在惨白的脸颊,熟悉的眉眼间多了几分嫌恶,瞧不得他嚣张,更看不得他这副自我厌弃的模样,一口闷气堵在韩景的胸口:“皖紫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怨我?恨我?”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皖紫霄起先还是低笑后来竟笑得浑身发颤,不管韩景的难色如何难看,直到笑够了才扬声道:“为什么要怨你?当初又不是你拿刀拿剑逼我的?我恨的、怨的只有自己,一片痴心,一条贱命!自以为至少是什么生死之交,到头来也不过是王爷你养的一条会咬人的狗,平时千好万好,一朝咬了主人还不是要被剥皮食肉!”
韩景直起身子,压了一路的火气不断往外喷,恼怒地指着跪伏在地上的人大声骂道:“你以为嘉佑帝是吃干饭的!他要看的就是曹国公怎么落井下石,本王怎么失去人心!为了你的一时之快,我要处理无数麻烦!皖紫霄,若不是我有意保你,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好端端的在这气我!”
皖紫霄抬眼看着气急败坏的人,偏头一笑:“我求你了?你以为我还稀罕这条贱命?晋王爷原来也会做这些没用的事。”
怒气爆增,韩景将皖紫霄搡倒在地,高高举起的手掌却生生停在了他的鼻尖前。死气沉沉的眼神,颤抖的睫毛,倔强的模样实在是太讨人心疼,韩景愣在原地哑然失笑,用力将地上的人扯进怀里,不等一刻犹豫唇齿便紧密地贴合上来。接*吻?粗暴地更像是惩罚性的食咬。
“疯够没有?!”皖紫霄用手肘撞开紧紧扣住他的男人,手背反复在唇边擦拭:“韩景!你做戏上瘾了?!”
韩景勾唇一笑,狠狠捏住皖紫霄的下巴,磨着牙反问:“我做戏,你就没有?也不知你我中是谁更喜欢演?既然皖紫霄你不求活路,当初又为何要找郑毅作伪证?说得这般那般,做起来却是另一番光景!你口口声声说的痴情,又有几分出自真心?谁晓得你是不是也如此事,陪着我做戏,演个令人心疼的角色,明着说是一无所求,暗地里却是别有用心!”
原以为早已麻木的心此时依旧疼到窒息,皖紫霄脸色越发惨白,嘴唇不自觉得发抖:“本想着不牵连晋王千岁,没料到竟成了另存心机。活该是贱人!真是狗当惯了,改不了见到主子就摇尾巴的旧习!”
时间好似凝固般,过往种种不断在脑海中重映,他笑、他怒、他尖酸刻薄、他勾着嘴角一派温柔。韩景松开手,愣了好一会儿,再次环抱住皖紫霄颤抖的身体,声音变得无比轻柔:“紫霄,你看轻了自己……从前是我错了,现在是你……”
说罢再不看那人的脸色如何变化,韩景转身离开了密室。
从赣州到大都,十几天的路程韩景就没有一个正常脸色,好容易挨到王府原以为能有所缓解,没想到他脸上的阴云会变得更加浓重。随从刚舒口气,递过来的茶水还没有喝完就见王爷浑身低压的回到大厅。他是这么个状态,明眼人自然不敢多言,一个个迅速地跑到马棚,牵着马候在王府门口,连头盔都不敢解下。
韩景稍作休整,快步出了王府,随意地披上斗篷,翻身上马,手里扯着马缰怒道:“都傻呆着做什么!速回赣州!”
☆、第四十一章 夜袭
尘土飞扬的驿站门前摆着个简陋的挂摊,没有寻常的签筒、骨牌,只一副番挂摇摇欲坠地垂在桌旁。对面茶水摊上的客人不断,这头却没有一个主顾,身穿着破旧布褂的白首老道也不着急,既不招揽生意,又不与人闲聊,只似笑非笑地看着行色匆匆的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