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影:“听天由命吧!能走到哪儿,就走到哪儿吧!”
师长;“我们军人居无定所,若是你们母子跟了我们,吃住是不用愁了,行军走路可不太方便……”
梅影:“这样就很好了。哪敢麻烦你们哪?”
师长:“不如这样,尹副官跟随我戎马倥偬十几年,把婚事给耽误了。至今三十多岁还未成婚。你要是不嫌弃,就跟他过日子吧!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说不定走着走着,什么时候就到了福州。”
尹副官:“师长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嫂子正在危难之际,咱可不能做在人家伤口上撒盐的事儿。”
师长:“怎么,我是好心成全你们,你倒说我的不是?”
尹副官;“愿意不愿意,得问大嫂自己。师长怎么可以越俎代庖呢?”
师长诚恳地:“我说嫂子,你就让我给你们做一回红娘、月老吧!我这个弟兄可是知书达礼的人,是我的一只膀臂。我既看重他,也必看重你:吃亏的事,既不会落在他的身上,也不会落在你的身上。你就拿定主意吧!”
尹副官:“团长全都说了。我也是一个直性子的人。愿意不愿意,这事咱不着急,从长计议。不如这样,师长太太常跟我提起,要找个女伴……”
师长忽然醒悟地:“对了,对了,这件事我怎么一时记不起来呢?嫂子,要不你母子先到我们部队住下?”
梅影:“既是师长、尹副官看得起我们,我就先谢谢了。”
师长:“好!叫小二结帐。尹副官,我们上车,回营地。”
2
一转眼,几年过去了。亮亮已经六岁了。娘儿俩和南下的士兵,同在一只运兵的闷罐车厢里。亮亮偎依在母亲的怀里。
军列在午夜前进入杭州站,缓缓停下。
有人拖开沉甸甸的铁门。尹副官跳下车,借着车站微弱的灯光,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
十一时三十五分
尹副官疾步走向车站,不久就折回来,仍旧站在车厢铁门底下的轨道旁,随时准备上车关门。
传令兵从靠近车头的一节客车车厢上跳下来,跑步到尹副官跟前,立正报告:
“报告尹副官,师长问为什么中途停车?”
尹副官:“告诉师长,这是临时停车。南方有一列客车来此交会,待客车进站后,立即就开走。”
“是。”传令兵再次立正,行军礼,向后转,朝原来方向跑去。
列车的隆隆声由远至近,车头的轮廓渐渐明晰起来。气笛一声长鸣,夹着浓浓的水蒸气,减速,缓缓进站。
尹副官迅速上车,有人关上铁门。军列启动,逐渐加速,向南方驶去。
天色微明。
监房似的小方窗,由灰转蓝,渐渐明亮,从窗外透进一缕清晰的阳光。亮亮吵着,要母亲抱他起来,去探望窗外的春光。
这时候已是春末夏初时节,远山近田,阡陌之间,已有三三两两的农夫下田,中耕薅草。
这一带是丘陵中山水相间的小平原。青山绿水之间,列车像一支利剑,顺着田野,切腹而过。它一会儿隐入山崖,一会儿又出现在溪边。
近午时分,列车停下。这里并没有车站。单行的轨道,被高高的路坝垫起,两边是被铁道隔开的同一个村庄。
列车上所有的大门都被打开了,下车的人流,就像急腹的病人一样,上吐下泻。士兵们散落在铁道两旁的护坡上。一会儿,空荡荡的车厢被火车头拖走了。去哪里,不知道。
号手吹起集合号。
一千多名士兵很快向尹副官站立的位置聚集,列成二人一排的长蛇阵。
师长骑着高头大马,来到队伍前;尹副官也跃身上马。两匹战马并驾齐驱,领着绵长的队伍,顺着蜿蜒曲折的土路,向不远处的村庄行进。
这是一个很理想的屯兵之处。一座大庙和一座宗族祠堂,成丁字形相交,坐落在铁路北边的空旷处。准确地说,这两座建筑物,不是成丁字形交接,而是成厂字形交接。厂字的两笔,是大庙和祠堂。大庙坐北朝南,隔着“演兵场”,面对铁路,祠堂的西墙,自然成了“演兵场”的东围墙,其又宽又长的墙面,是涂写宣传标语的广告栏。标语栏隔着“演兵场”的对面,是密集的民房。刚才我们所说的“演兵场”,本是民间祭祀等大型宗教或家族活动的场所,现在正好作了部队的演兵场。以每天操练时,一二千人只占它小小的一角来估算,这个广场,即使容纳五六千人,也还是绰绰有余。看来,军部选定此处驻兵,真是神来之笔。
军官和家属都安顿下来了。士兵们也已安顿妥当。他们大部分住在大庙底层的廻廊或厢房,一部分住在后院和民房。一色的打地铺,铺垫上隔年的干稻草。这是从农民那里征集来的。
面向广场,师长的办公室和居室,设在大庙二层右侧廻廊的厢房里。尹副官则带着家眷——就是梅影母子,住在紧靠大庙右侧的民房里。民房的左边门,正好与大庙右边的边门,隔着窄窄的巷道相通。进了大庙边门,向左拐,登上扶梯,可直接到二楼师长的住处。
尹副官房东家的门口,是一片晒谷场。穿过晒谷场,下三级台阶,是村里横向的过道。跨过过道,就能进入祠堂的正门。
这一天,天气格外晴朗。早操过后,大约九、十点钟光景,师长让传令兵把尹副官召来他的住处,两人品茶言谈。
师长:“尹老弟,怎么不把弟妹和亮亮带来?”
尹副官:“师长找我相商军务,就不必带家眷了吧!”
师长:“咳,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今天正要找你商量军官子女上学的事呢!”他转身呼唤传令兵,“小江——”
“到!”传令兵小江急速赶到。
师长:“小江,你去把尹太太和尹少爷请来。”
“是。”
传令兵小江出去不久,尹太太带着亮亮进来了。这个尹太太,就是吴梅影。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在师长与夫人的撮合下,日久生情,尹副官和梅影终于成了夫妻。
师长:“尹太太,今天我让夫人准备了几样小菜,请你们夫妇来小聚,顺便商量安排亮亮上学的事。你不会介意吧?”
尹太太:“师长是我们母子的救命恩人,我们还无以报答呢!怎么说介意不介意呢?”
师长微微点头,笑着说:“来来,坐下,先坐下再说。”
尹太太坐下,把孩子揽在身边。
师长:“我兄弟尹副官没欺负你吧?”
尹太太:“他不会。”
师长:“不会就好。谅他也不敢。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来找我,我一定给你出气。”
梅影回眸夫君,会意地一笑:“谢谢师长。”
师长夫人手持托盘,端来四样小菜,搁在圆桌中央。梅影立即起身,把亮亮送到尹副官身边:
“亮亮,你跟着爸爸,妈妈去给夫人作帮手。”
夫人:“不用啦,不用啦!我那点小事,一会儿就好了。”
师长:“让夫人忙去吧!尹太太留下来,我还有话要说。”
梅影:“师长有什么吩咐?”
师长:“什么师长不师长的,我跟尹老弟是磕头拜把兄弟,是出生入死的莫逆之交。今后你就叫我大哥,我叫你弟妹。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看行不行?”
梅影:“师长这么看重我们,哪有不行的道理。谢谢大哥。”
师长:“这就对了。还有亮亮,我就认他作干儿子了。你看我那只不会下蛋的老母鸡,跟了我二十来年,也没生下一男半女的。来,亮亮,你愿意不愿意作我的干儿子?”
梅影推推小儿:“去,亮亮,快去拜见干爹。”
亮亮腼腆地走近师长身边,甜甜的叫了一声:“干爹!”
“哎——”师长高兴极了,拉着亮亮的小手,将他抱在怀里,让亮亮坐在他肥厚的膝盖上,“来,亲亲干爹。”
亮亮亲了干爹的左面颊,又亲了右面颊。师长满足得开怀大笑。
夫人提了菜和酒进来,问:“我说志刚,是不是拾到金元宝啦,这么开心?”
师长:“比金元宝还宝贝哪!弟妹,你说是不是啊?”
尹太太笑不露齿,默默不语。夫人转身问尹太太:
“尹太太,你说,志刚今天拾到什么宝贝啦?”
梅影:“夫人还是问师长大哥吧!”
夫人:“志刚,你快说呀!”
师长:“我今天是拾了个大宝贝。我先认尹太太作弟妹,又收亮亮作干儿子。我干儿子亲了我的左面颊,又亲了我的右面颊。你说开心不开心呀?你摸摸,还热乎着哪!”
夫人:“是吗?哎呀干儿子,快过来,给干妈的面颊也亲一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