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看他此趟所选之人,既非熟知北疆地理的羌人,亦非蛰伏牙帐十五年的北疆军残部,倒是挑了一众全然陌生的面孔。
身着麒麟盔甲,是昔日陇山卫中的将士。
甚至,这些人近些年甚少踏足云州附近,对此地毫不熟悉,还得她从山谷里召来几个小鬼探路。
在别人的地盘埋伏刺杀,纵使这支军队曾经再是悍勇,到底心中没底,畏首畏尾。
于是,在北狄骑兵唿哨而来,踏起阵阵尘烟之时,招架不住,且战且退。
其中有一人顾虞郎,曾是陇山卫轻骑都尉,坠马奔逃,被三名北狄兵下马围攻。
只一个眨眼,那三个北狄兵瘫倒在地,头颅中箭,迸射出的血花溅了他一脸。
他回首望去,只见高坡之上一道熟悉的身影,臂挽长弓,一连三发,精准无误地射杀了包围过来的北狄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虞郎血色的眼里里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想要往回跑,耳边又飞过撕裂的声响。
又三支利箭朝他而来,只往回一步,脚下便尽是接连不断的箭矢,让他寸步难行。
这不是在救他,而是再度逼他冲入敌阵。
根本毫无逃离的机会。所有人不是死在箭下,便是落入敌手。
这一瞬,顾虞郎头皮发麻,彻底绝望了。
原以来,陇山卫随着被驱逐出京的顾家九郎一道,沉寂北疆十年,今夜难得出击,以为可以立下军功。却不成想,是这样敌我悬殊的殊死之战。
而将军,好像是有意为之。
这一想,他明白过来,顿觉毛骨悚然。
这一支轻骑先行出战,将军选的人,都是陇山卫中多年的旧兵,当年顾家大郎的旧部。当年他们不曾救援,以为可以再回军中戴罪立功,今日,将军却是来找他们算账了。
这建功立业的机会,难道是实则是灭口之战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置于死地,形同虐杀。
不过半个时辰,这支轻骑便为北狄军所俘。
“区区残兵,敢诱杀我们公主?”为首的北狄骑兵长朝他们啐了一口,拔刀欲落下。
可公主却一声大喝,制止了手下动刀。
她拨马而来,夜色中的衣袍如练如墨,看到他们身上的麒麟铠甲之时,目光微微一动。
“留活口。带回去。”
得来却不费工夫。
尸骨她已遗失,但今日又多了一份筹码,可讨她那帐中夫君欢心呢。
……
不远处的高坡上,顾昔潮静静遥望底下毫无胜算的厮杀,面无波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十年间在云州出入数回,连牙帐都探过,唯有一处他不曾涉足。
北狄最是守卫森严的飞鸱军之军营。明河公主的帐中。
不是不敢,是从未想过那一个可能。
今夜,他以陇山卫中他大哥曾经的旧部,百余条性命为饵,表面诱杀铁勒鸢,实为入局一赌。
顾家九郎心狠手辣,连至亲旧部都可作为棋子,毫不犹豫地利用,然后抛弃。
血肉横飞之中,沈今鸾心中惊觉过来,倒也没觉得多出气。
她挑了挑眉,试探地道:
“你大哥一定知道当年云州发什么了什么,如果找到你大哥,那么,就能洗清我父兄的冤屈。”
她顿了顿,飘过去,腕间红线不住轻摇,百无聊赖地拂动男人鬓边的一绺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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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燃烛火,那一缕发丝在她虚白的指尖挑动又垂落,掩遮男人黯沉的面容。
飘动的白发里,顾昔潮手腕一抬,红线收缩,将鬼魂拽来身前。
锋锐的眸光抬起,看了她一眼,道:
“娘娘以为,我这支兵,最后诱杀者为何人?”
沈今鸾微微一怔,心头发凉。
只见那人孤高而立,望向玄黑的远山,万里疆土。
深沉夜色,皎皎月光流入他眼眸,一点点凝结成旷世的寒冰:
“若真是他。我会亲手砍下他的头颅,奉于你父兄灵前,谢罪。”
他把玩着掌中金刀,淡淡地道。
第53章相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陇山卫轻车都尉顾虞郎惊醒的时候,冷汗淋漓,脊背湿透。
黑暗之中,他沉重的身躯跌撞一侧,听到一声“嘎吱”响。
才一睁眼,一股阴恻恻的风渗入,他打了个寒颤,发觉整个身子晃晃悠悠,自己是坐在一方纸糊的轿子之中,嘎吱嘎吱作响。
轿外空荡荡,不见一个轿夫的人影。轿子像是悬浮空中,外头的夜色在不断后退。
他毛骨悚然,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佩刀,这才想起自己是被强推出去与北狄骑兵作战,然后被俘了。
北狄军营的地牢阴暗潮湿,腥臭无比。他还一众将士关在一处,遥想当年金戈铁马,一身麒麟甲,踏破贺兰山。
今日却要无声无息地烂死在那里了。
甚至,他还在地牢门口见到一个死人,或者说,一个早已死去的人。
顾虞郎吓得不轻,以为自己也已死了,之后被丢去了北狄军营外的乱葬坑。
他再醒来,已是在这纸糊的喜轿之中。
猩红的轿子在无边的夜色中乘风而行,就像是被鬼差领着,走鬼道,下地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虞郎干脆闭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乍现一道明亮烛光濛濛覆在眼睑。
他睡眼惺忪,以为已至地府,却不见黑白无常,亦不见阎罗判官。倒像是大魏的中军帐中。
烛火幢幢,一道颀长的侧影立在帐中舆图前,面容冷峻。他身旁的太师椅上,斜倚着另一道纤柔身影,微微俯身,两指衔着两张纸,像是在听底下人禀告。
顾虞郎瞪大了眼看过去。只见底下是四个青灰色的小鬼,低头哈腰,各自领走了她手中两张黄澄澄的纸钱,然后钻入地底不见了。
“顾九,纸钱不够了。”那女声娇嗔道。
将军帐中何曾有了女人?
顾虞郎差点又吓昏过去,一只劲臂已将他从地上拎起来。
一处烛火倏然灭了,他揉了揉眼,只见太师椅上空空荡荡,那个男人正静静看着他。
陇山卫这两位将军,长相颇有差异,气质也全然不同。
顾虞郎哆嗦一下,渐渐清醒过来,死命抓住男人的手,大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九郎!我、我好像看见大郎了。”
……
秦昭贺毅连夜赶至驻扎在崤山北的大魏军军营。
此地甲兵巡逻,火杖通明。二人纵马进入营地辕门,由甲兵领至中军帐前。
贺三郎心细四观,不禁暗自犯嘀咕,不知此军统帅为何,治军严谨,颇有气势。
他一看到正中太师椅上的沈今鸾,他便将顾虑抛之脑后,眉开眼笑:
“十一!”
果然是皇后娘娘,一呼百应,气派得很。
却见她身旁依旧立着那个名唤“顾九”的侍卫,仗刀而立,俊面冷冽,颇有几分不善。
贺三郎轻嗤一声,照常将怀里摘来的一朵春山桃放在她的掌心,望向她,眉眼俱笑。
沈今鸾漫不经心捻着花,问起二人久在北狄,可曾见过公主帐中的男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昭回道:
“据我多年所知,公主大帐里没有别的男人了,只有那位名叫’厄’的驸马爷。”
“这个驸马爷,倒是十分古怪,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说起来,要不是他和公主成亲,北狄大赦天下,我们当年盗尸骨,早就被斩首了。”
贺毅道:
“我听一位女侍说起过,公主驸马二人非常恩爱。因为驸马修佛,她还真少了很多杀戮。”
“寻常人都进不了驸马那帐子,尤其,是女子。那座帐子守卫异常森严,都是公主亲卫。”
青年人样貌好身姿健,能去到牙帐有头有脸的女侍前干活,因此听到过普通俘虏听不到的闲言碎语。
可他一说完,却见那顾九的面色变了,一双眼眸黑得吓人。
虽脸上看不出喜怒,但同为军人,贺三郎能感受他身上掩不住的凛凛杀意。
待他依依不舍走出帐子的时候,还时不时回望帐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的十一和那顾九一直在低语,他听不得的悄悄话。
说话间,那顾九竟还以下犯上,一只手臂环在太师椅背后,看起来像是搂着十一的肩头。
另一只手,撑在案上的舆图边,还顺手拂开了他带来的那一朵春山桃。
不知是有意无意。
贺三郎挠挠头,追上疾步离去的秦昭,闷声道:
“秦二哥,你觉不觉得这顾九有古怪?这样好的身手,怎么只会是一个侍卫?”
秦昭面色不怎么好看,压低声音道:
“我刚刚看到,帐外的兵有的穿着麒麟甲。这里,有顾家的人。”
“顾辞山那个卑鄙小人,杀了少将军。”他脸色紧绷,喃喃道,“少将军对我恩重如山。我就算死,也要为他报仇。”
……
中军帐里,烛火静静燃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沉默,瘦长有力的五指在舆图上轮流叩动。
沈今鸾看不透他的心思,试探道:
“难不成,顾家大郎果真一直就在北狄军中,做了北狄人的驸马了?”
她手指蘸了蘸水,握起男人一只食指,在案上一笔一划,皮肤摩挲,写下了一个“顾”字。
而后,将右半边抹去,只剩一个“厄”字。
水渍随风散去,案上一双纠缠的手指松开。
“厄者,困也。”
顾昔潮撩起眼皮,道:
“娘娘想说什么?”
沈今鸾点点头,道:
“顾辞山化名叫厄,身为驸马,却不住牙帐,一直困在守卫森严的飞鸱营。依我看,他定是被迫成了明河公主的俘虏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毕竟当年在京都谁人不知,顾家大郎风姿俊逸,生得极美,差点还被先帝点了探花。
顾昔潮抬起脸,道:
“陇山顾家,从来没有投降的主将。”
沈今鸾看着他冰冷的神情,犹为不安。
她一直记着派兵诱杀的那一夜,顾昔潮说“要亲手砍下他的头颅”。
当年云州大败,顾辞山应是了解内情的唯一活着的人了。
无论如何,顾辞山还不能死。
“而今之计,唯有将他带来,当面对质。”
沈今鸾道:
“铁勒鸢的飞鸱营守卫森严,你派再多的人也是枉然,不如我亲自带着那几个小鬼再去一探。”
“不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浓眉微皱,道:
“纵使娘娘手段了得,他身上带着的佛珠,乃京都永宁寺的西域圣僧所赠,据传是佛门无上法宝。你一鬼魂,近不了他的身。”
沈今鸾蹙了蹙眉,身上环佩轻鸣。她不经意地抚过云鬓下新戴上的耳珰,计上心来。
“我有一计,必能成事。”
“但需你,最后做一次顾九。”
她眼波流转,笑意狡黠,直直望着他。
玉面娇靥,艳若芙蕖。顾昔潮沉默端详。
如若可以,他想做一辈子顾九。
但他不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顾昔潮移开目光。
……
北狄牙帐附近,分散着大大小小的各族部落。
今日恰逢每月榷市,一座座帐篷底下,宝石镶嵌的马鞍,皮革鞣制的弯弓,精铁打造的匕首,各式各样的货物。
沈今鸾已经很久没有逛过集市了。
从前在洛阳,主城的大道上满街都是食肆酒楼,各色布庄和香粉铺子,满地珍奇稀宝,还有桥头岸边,画舫游船自绿水间悠然划过。当时初入京都,她被这鼎盛的人间烟火迷了眼。
可惜入宫以后,再没有去过了。
今日塞外的集市也是这般热闹。她在摊贩之间左顾右盼,来去无踪,不亦乐乎。
顾昔潮跟在她后头,一手按刀,一手秉烛。
他目视前方,视线好像落在四面琳琅满目的集市之中,又像是定定地,只望着那一缕衣裙翩飞的魂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部落里路过的男女老少时不时调笑他白日秉烛,是个傻郎君。
还有少女看到陌生的英俊儿郎,笑嘻嘻地把刚采下的春山桃往他身上掷。
沈今鸾见到身边落花纷纷,若有若无地望向身后的顾昔潮,道:
“在北疆,无论汉地还是部落,送春山桃,就是求亲的意思。不需要京都那些什么三书六礼,八抬大轿。”
“从前,我和你说过的吧。”
这个从前,是很久之前,还未决裂之时。
顾昔潮掸去衣袍间沾上的花瓣,不动声色,冷冷地道:
“那有个人让我摘过那么多回的春山桃,岂不是早该以身相许?”
他冷面冷语,沈今鸾却被这一句噎得始料未及,面颊不由一热,疾行几步,若无其事在一处首饰摊位前挑选。
碧玺的镯子,红玛瑙的耳珰,宝石的金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位小娘子真是好眼光。这可是我们祖传的工艺。”一名货郎殷切地上前。
“这个,这个,不要。”沈今鸾点了点摊上,豪气地道,“其他,全部包起来。多少钱?”
“共一百金。”货郎忙不迭地道。
顾昔潮皱起了眉。
“多少?”沈今鸾杏眸忽闪忽闪,秀眉挑起。
分明欺负他们是汉人面孔,故意讹诈,十金的东西能要价百金,简直岂有此理。
“你这奸商,不怕我砸了你这破摊。”
一到了北疆,北疆小娘子的痞气就上来了。因为要在从前,她父兄治下的云州,可没人敢这般漫天要价。
那货郎慌忙躲去顾昔潮身后,拱手道:
“阿郎,你这位娘子,被阿郎你宠得气性也太大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就要这些。”顾昔潮点头示意货郎,
“啊?”沈今鸾愣住。
货郎做成了生意,双手摊开等付钱,可等了许久,见顾昔潮在革带里来回摸了摸,许久没有掏出什么来,脸色渐渐变了。
沈今鸾意识到了,笑弯了眼,忍不住道:
“你不会是……”
当年在京都,满楼红袖招,为拍下一坛西域美酒一掷千金的顾家九郎,今日窘迫得连几枚铜钱都拿不出来。
他好像真的穷困潦倒,连自己身上的氅衣和胡袍,旧得毛边发白,也像是一直未置办新的了。
那她身上这几日来的新衫新簪怎么回事?
沈今鸾觉得既是好笑,又有些心酸,想要将人拉走道:
“我们去别家看看,我这计谋也不定需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听了这话,顾昔潮的脸好像顿时黑了下来。冷不防,他解下了腰间的金刀,交给了货郎。
那货郎眼见那刀身锋利,刀柄镶金,如获至宝,点头哈腰地将首饰打包好递给了他。
“事成之后,这把金刀我再帮你要回来。”沈今鸾心中不是滋味。
“无妨。”顾昔潮覆手离去,道,“今日既是顾九,便不需要金刀。”
热闹的榷市之中,沈今鸾一愣,垂眸叹了一口气。
可明日,他就不是顾九了。
……
北狄军营,飞鸱营。
铁勒鸢高坐正中皮毯上,手里紧紧攥着一只宝石耳珰,一点一点碾成粉碎,掷向跪在帐前的女侍面前。
“到底是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面色极冷,咬牙切齿。
连着好几日,她在军营的驸马帐中,最前一日看到从锦衾间漏出一缕轻纱的披帛。隔着一日又在案头角落拾起一只宝石耳珰,今日又在异样凸起的毛毡毯下捡了一只碧玺镯子。
这些首饰和女子的披帛,都不是她的东西,无故出现,很难不让人联想浮翩。
哪个不知名的女子偷入帐中,声色犬马,在榻上、案头、毛毡毯上,和她的夫君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虽然她的父汗和一众兄弟帐中的女人不计其数,虽然那如高天明月般的男子身份尊贵,在汉地本该也是三妻四妾……
但他明明应许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她怎能不妒?
铁勒鸢一把掐紧了身侧的毛毯,面色森然。
那几名女侍瑟瑟发抖,在地上连连叩头,额头都早已磕得头破血流。
“不是我们啊公主,我们怎么敢……”
一名女侍眼尖,指着那碎裂一地的首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个首饰,根本不是我们牙帐里的式样,是外头那些部落女子的。”
铁勒鸢眯起了眼,父汗赐予她的飞鸱军军营,起初就是为了收服北疆各部起家,离那些部落实在太近,难免有莺莺燕燕的女子不知好歹。
“来人,为驸马迁帐,这几日护送他去牙帐。”
牙帐天高地远,位于半山,必然能隔开这对野鸳鸯。
她手心攥紧,恨恨地想。
数日之后,铁勒鸢方击退另一位北边来夺位的三王子,方回到帐中胡凳小憩,忽见身边的乌屠将军疾入帐中禀告:
“公主,大魏军已在十里外,正朝着我们营地而来。”
大魏军屯兵多日,终于出动了。铁勒鸢掀帘出帐,开始点将入队,拔刀向天:
“随我出击。”
一众北狄勇士也随之拔刀,振奋拍胸,山呼她的名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铁勒鸢回首,对身后的女侍道:
“护好驸马。”
女侍一躬身,道:
“公主忘了,驸马爷不是从军营迁走了吗,此刻远在牙帐内呢,公主大可放心……”
铁勒鸢怔在原地,眯了眯眼,脑中轰然炸响。
……
铁勒鸢带兵从大魏军连番攻势之下脱身,已是半个时辰后。
她纵马狂奔,带着一小支队伍回到牙帐之时,一身冷汗,心口突突直跳。
自父汗走后,牙帐亲兵被她一番手段收入营中,针对几位哥哥的围追堵截。仅此,牙帐兵力空虚。
她为他特地布置,两人鸳梦温存的帐中,此刻已是空空如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帐中,有一盏灯烛仍在燃烧,光亮微茫,照出一缕白旃檀香气,犹然飘荡。
有人调虎离山,已劫走了他!
铁勒鸢回身,一刀砍断了案头,冷声令道:
“随我追!”
乌屠高声应下。在重重甲兵的簇拥之下,她怒发冲冠,身体僵直,呼吸不畅。方出了帐子,忽然惊觉。
“等一下!”她猛地回身重新回到帐中。
重重帷帘之下,她和他无尽欢爱的榻上,坐着一道朦胧的人影。
在烛火之中,那侧影柔美无双,慵懒半卧,衣裙如缕,只一眼,惊若天人。
榻上女子见她回来,缓缓转身相望。
是个汉女,面容苍白,似是毫无血色,却是姿媚万千,楚楚动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鬓松松挽就,垂落的一缕乌发之中,只剩一只的宝石耳珰摇晃轻鸣。
铁勒鸢一眼认出,那少了一只的耳珰就是她近日在帐中找到的,和这个女子耳上的,是一对。
“你,就是那个与厄郎私通的女人?”
她的刀尖撩开垂帘,步步紧逼,声音发颤。
女子不答,轻笑一声,身影在烛光中明灭不定,像是随时要飘走。
待她刀尖向那女子一刺,榻上的人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铁勒鸢大惊,握着刀的手差点要不稳。却见一缕鹅黄罗裙又在眼前若隐若现。
如此周旋三回,铁勒鸢力气耗尽,想要唤人来此,却发不出声。
“不对,你是来带走他的!”她死死盯着飘忽不定的女子,出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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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今鸾摇摇头,轻叹道:
“我要带走他,是为一件冤案。他本就不属于这里,也不喜欢你。你又何必强留下他?”
“你用计让我上当,把他迁移至牙帐,就是为了今日带走他!是不是?”铁勒鸢面上竟然露出一丝释怀的笑来。
他没有宠幸其他女人,他只是被人用计带走了。铁勒鸢明白过来,放声大笑起来。
“厄郎不曾背叛我!他是爱我的……”
“我敬你是名女将,可惜,你的战局是在沙场。而我……”沈今鸾的魂魄幽然飘动,笑道,“而我,偏偏不怕你的千军万马。”
她的战场,在深宫宫闱,曾经一睁眼就是斗争,殚精竭虑,直至油尽灯枯。
算计人心,就是她生存下去的本能。
“论玩弄人心,你敌不过我。”
“你沉迷情爱,确是愚不可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面无表情地道。
她和顾昔潮定下计谋,顾昔潮带兵突袭飞鸱营,牵制铁勒鸢,再由秦昭贺毅等熟悉牙帐的人偷偷溜入,带走帐中的顾辞山。
这关键的一步,利用的就是女人的妒心。
叹息声中,柔软的白绫一寸一寸地绷紧,已缠在铁勒鸢的颈侧,一圈一圈地缠紧。
活人迷茫之时,元神最弱,恶鬼最易得手。
那麾下千钧的女将军浑然不觉,只是对着空荡荡的帐子,不见了的男人,茫然低语道:
“看来你没爱过人。只要爱人,就会有妒忌。非我铁勒鸢不聪明,是我太爱他了啊……我就是忍不住妒忌啊!”
沈今鸾皱起了眉。
妒?元泓登基之后,为了拉拢世家,三宫六院,美人如云。可她好像没有这种称之为妒的感觉。
她不在意元泓宿在哪个宫里,唯一担心的是,有世家妃嫔背后的势力,会分走了她的权。
唯独听说顾昔潮有心上人,还求了婚书的那一刻,她生前死后,每每忆及,心头都有一种涩意的感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便是是妒么?
她不妒元泓的三宫六院,为何会妒顾昔潮的心上人?
沈今鸾怅然若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头掠过一丝难言的悸动。
鬼魂陷入短暂的迟疑。阴风停息了一刻,白绫在空中暂时松开了束缚,飘荡起来。
“厄郎,你不许走……”铁勒鸢挣扎着爬了起来,声嘶力竭。
“你休想分我的心。”
一声低笑后,白绫再度收紧。
沈今鸾已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对那女人怒目而视:
“亏我还信你有真情,你一个弑父之人,懂得什么是爱?”
沈今鸾想起当夜缢杀北狄可汗铁勒腾时,那帐中的白旃檀香,配合铁勒腾常饮的烈酒,定然是这位执念汗位的明河公主的手笔。
“你胡说!我怎么可能杀我父汗!”铁勒鸢不屈地抬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死到临头,还不承认?”沈今鸾面色冷若冰霜,“身为儿女,却为了汗位胆敢弑父,实在可恨。”
她一生苦苦找寻死去父兄的尸骨,为至亲离世而痛不欲生,耗尽了这一世;可有的人,明明万千宠爱,却不惜杀害父亲,只为了权势和地位。
“你这样的人,怎配活在世上?”
铁勒鸢被无形的白绫扯得额头青筋暴起,最终发出一声泣声:
“厄郎,救我……”
喉间紧绷的力度忽然松了开来。
铁勒鸢早已模糊的视线望过去,只见那女人的魂魄忽然跌落在地,浑身发抖。
她趁此机会,挣脱了束缚,匍匐在地,朝帐外爬去。
帐外的公主亲卫一拥而上,乌屠将她扶起,指着远处道:
“公主你看,驸马爷已经回来了!他没走啊公主……”
重重人影之后,那高坐马上的男人朝她伸出手来,如高天明月独照她一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道:
“我说过,不会离开公主。”
随着那个男人靠近,沈今鸾因为佛珠巨大的力量,又变为了一缕魂魄。
不远处,被她派去救走顾辞山的秦昭贺毅等人已被北狄兵制住。
沈今鸾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马上的男人。
她的计谋天衣无缝,到底哪一点算错了?
铁勒鸢的手下将奔逃的两人团团围住,有人认出了他们的脸,大声道:
“公主,他们是当年北疆军的战俘。”
“公主当初救了你们,你们还要恩将仇报!”
“杀了他们!”
北狄兵纷纷拔刀,只等公主示下,将罪人斩首示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慢着。”男人始终不曾从马上下来,只是轻踢马镫,缓慢上前。
所有北狄兵恭敬地为他让开一条道来。
秦昭被死死压在地上,不甘地嘶吼道:
“顾辞山,少将军曾经那么信任你……是不是你,杀了他?”
男人听到这个名字,似是唤回了一丝久远的记忆。
他的面容平静如水,声音清朗,似是浮现一丝极冷的笑意,居高临下,对马下二人道:
“原来是北疆军故人,既然你们一心求死。我就让你们死个明白。”
接着,风姿卓绝的男人环顾四面八方的北狄兵,闭了闭眼,而后,他高声道:
“你们北疆军的主将沈霆川,确是我亲手斩杀。”
下一瞬,他听到了耳边空气撕裂的声响。
腕上的佛珠被一支利箭射中,坠落在地,溅染血花的珠子散落一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铁勒鸢惊觉起来,拔刀四顾,大吼道:
“什么人?”
顾辞山却只是望着刺中手腕的那一支箭镞,一点一点浮出笑意来。
发力之猛,靶心之准,世所罕见。
这般好的箭术,他曾经只教过一个人。
死一般的寂静中,他拨马回身,望向天地尽头那一重暗影。
他昔日麾下一众身着麒麟甲的旧部,正簇拥着中间那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那人勒马横刀,臂挽长弓,一袭黑袍满身猩红,浴血而来,杀气未尽。
顾辞山面上波澜不惊,像是一点意外都没有。
“阿弟,十五年不见,大哥很是挂念你。”
困居十五载,始见故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眉宇舒展,像是终于等来了那个他等了十五年的人。
第54章生死
天穹阴霾。
沈今鸾的魂魄陷在帐前的泥地里,撕扯挣扎,鬓边新簪的春山桃碾作尘泥。
顾辞山的声音,每一个字皆是惊雷,震耳欲聋。
顾家大郎,娶了北狄公主,背叛大魏,斩杀她的大哥。
十五年前的尘埃落地,像是一座沉重山头,磅礴砸下,压得她的魂魄再也爬不起来。
佛珠万千明光之下,沈今鸾疼痛难忍,心里却忍不住去想:
顾昔潮可千万不要来啊。
就算来了,也不要听到这一诛心的真相。
沈今鸾意识模糊,魂魄不住地颤动,直到听见一阵轰轰烈烈的马蹄声,席卷而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道利箭撕开了沉寂的夜幕,佛珠如万千镣铐崩裂。
她解脱了束缚,失力跌倒在地,从泥水里抬首仰望。
视线里,夜色深沉,尘土飞扬。
一道人影,弯弓在臂,气势凌厉,身后是重重弓卫。他从薄雾中走来,靴尖还有杀敌时的血珠一滴一滴滚落。
沈今鸾想要让他别过去,魂魄虚无的手从地上抬起,只是穿过了他翻涌的袍边。
她满腔愤恨混杂着酸楚,却只能看着他掠过她,一步一步走向前方数以万计的北狄兵。
看着他,再一次地,孤身一人走向前方诡谲难测的命数。
对面,一重又一重的北狄兵之中,一道熟悉的身影高坐马上,静静地俯视着他们。
那个本该死了十五年的人,依旧丰神俊朗,浓眉黒眸,一袭白底金丝的胡袍,披发左衽,头戴抹额,全然是塞外北狄人的装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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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了你十五年。”
顾昔潮目光冷寂,看着马上的男人,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整整十五年。”
他轻叹一声,四面的火光在他眸子里闪动。
昔年至亲反目,挚友决裂,日夜煎熬,满手血腥,如受业火焚烧之苦,他不曾放弃。
背弃所有,远走北疆,不计生死,费尽心力,即便一无所获,一身伤病,亦未曾有过一日敢有懈怠。
十五年风霜雨雪,十五年虽生如死。
然而,在那个人活生生出现眼前的时候,全部化作泡影。
顾辞山望着他的模样,似是一怔,而后调笑一般摇了摇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风流公子变成铁血将军。尘满面,鬓如霜。他倒有几分认不出来了。
他该是一人独享顾家无边富贵,怎会落成这副样子。
他漫不经心低拨动马缰,□□水的神情里噙着一丝冰冷的嘲弄,道:
“顾家与你何干,你本也不必这般辛苦。”
勒马回身,召人道:
“十五年不见,你既还当我是大哥,你我兄弟一场,本该把酒言欢。来人,拿酒来。”
“咣当——”
顾昔潮一扬臂,身后的弓卫已在倏然间一把射落了那一坛递上来的酒。
北狄兵一众怒视之中,顾昔潮修长劲瘦的手按在刀柄,缓缓拔出了刀。
箭袖中的手臂尚在淌血,露出一角刺青,血流滴在张牙舞爪的猛兽之上,肃杀可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不是我大哥。”
他削薄的唇抿成一道锋锐的线,声音平静:
“我大哥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匡扶天下的忠臣,不是你这样贪生怕死的叛徒。”
“你冒充大魏朝三品骠骑将军,陇山顾家大郎,按律当斩首示众。”
“你,自戕吧。”
密密麻麻的北狄兵,纷纷拔刀相向,剑拔弩张。
顾辞山似是早有所料,俊美的面容陡生一股阴森戾气。
“自戕?”
他短促低哑地笑了一声。
“让我自戕,你晚了十五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辞山于马上微微扬起头,远眺的目光悠长而淡漠地,像是回望十五年前,那硝烟烽火的惨败。
“当年,我领兵驰援沈楔,孤军深陷敌阵,烽火燃尽,陇山卫却无人来援。我没有自戕。”
“身为主将,被俘被囚,眼见部下受尽折辱,面无全非,死不瞑目。我没有自戕。”
“每逢旧伤发作,药石罔效,痛不欲生,我便要想起那本是我治下的陇山卫,是顾家的亲兵,却放任我和沈楔死在敌军万箭之下,任人宰割。我恨意入骨,再也不欲自戕。”
“一面是烈火,一面是流矢,一面是已死将士的尸首,一面是万丈深渊,你在中间,众叛亲离,孤立无援,绝望等死的煎熬……”
“阿弟,此等滋味,你可曾体会?”
顾昔潮眉峰稍动,面无表情:
“所以,你就投了北狄。”
“为了苟且偷生,你杀了沈霆川,还向敌军献城?”
大风狂涌而起,马上的顾辞山沉滞了足有一刻,终是低头笑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霆川,愚不可及,兵力悬殊之下,还妄想守住云州。”
他双眸腾起看不见的血色,面上淡淡地道:
“他的头颅,是我的投名状。”
向北狄投降的战俘,必先斩杀同袍。秦昭,贺毅,所有活下来的北疆军都曾杀过同袍。
而顾辞山的投名状,是昔日挚友沈霆川的头颅。
“云州,是我的聘礼。”
“我半生效忠顾家,顾家却弃我不顾。幸得公主救我危难,下嫁于我。云州本就孤木难支,我略施小计,以云州为聘,赠我新婚妻子。”
万众瞩目之下,他宽大的手掌一把扣住了身旁铁勒鸢的手,周遭响起北狄兵的欢呼。
被北狄兵牢牢扣住的秦昭和贺毅,听见他所言,目眦欲裂。
他们的双手深深掐在泥地里,一下一下锤起泥浪,发出惨绝的呜咽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昭咬牙,一手暗暗地摸到了脚踝处的利器,蓄势待发。
而沈今鸾只是静静地听着,面容沉寂,长睫掩落的目光,刺如尖刀。
她已全然冷静下来,神思从未有一刻如此刻这般清明。
心头唯有一念,决不能让顾辞山死在此时,此地。
她缓缓地望向前面一步之遥的顾昔潮。
男人握刀的手臂鲜血染透,微微发颤,不知方才在军营杀了多少人才赶来此地。
他疾步上前,忽然提声,一字一句地道:
“你这般憎恨顾家,当年背叛你的顾家人,顾四叔五叔,顾六郎七郎,我都一一杀尽了。你的仇,我算是也替你报了。你若还恨顾家,当初就该活着回来,连我也一起杀了……”
话音收束,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眸光冷冽如霜,刺骨如冰:
“但你投了敌,那今日该死的人,就是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远山间轰隆的雷声震得天地一动。
“九郎,你要弑兄?”
顾辞山白袍烈烈,纹丝不动,笑容依旧温和。
“这十五年,阿弟倒是长进不少。”
“先是声东击西,盗走了韬广寺的尸骨,也不知你用了什么法子,还趁机缢死了可汗。”
“现在想来,你前几日以陇山卫旧部的性命为饵,就是想将我引出现。”
“这些兵法,都是我当初教授于你的。你这些年学有精进,大哥甚是欣慰。”
“今日这一出调虎离山,更是精妙,”他虚了虚眼,笑道,“看来,是真想杀了我吗?”
顾昔潮没有说话,掌心握紧了刀。
“大哥,我从未忘却当初在顾家蒙你养育照料。忠孝礼义,射术刀法,皆是你亲手所授,我,没齿不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今日你背弃顾家,投敌叛国,却不肯自戕谢罪,那便只能我来动手。”
他淡淡地道:
“诛杀至亲,取人头颅。十五年前我就做过了。”
顾辞山悠悠一笑道:
“可惜,我不是你刀下那些顾家的蠢货。要杀我,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夫君,我来助你。”
“我军兵力是他们的两倍,今日正好瓮中捉鳖,将大魏军一网打尽。”
铁勒鸢已恢复了气力,勃然而起,长鞭一扬,正要勒令甲兵出击,一只手按住了她抬起的长鞭。
顾辞山容色平淡,瞥了一眼对面的军队,大声道:
“既是我的家事,何须兴师动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见妻子蹙眉不解,顾辞山在她耳边轻声道:
“公主应以大事为重。今日在此与大魏人消耗兵力,来日怎敌其他王子攻势?更何况,若是你那几位哥哥知晓牙帐兵乱,明日便举兵前来偷袭,到头来不过两败俱伤。你我大计,便是功亏一篑。”
“且我这个弟弟,阴术诡计颇多,我怕此地另有伏兵,我们不可轻举妄动。”
“还是夫君思虑周全。”铁勒鸢恍然,点点了头,又望向马上的丈夫,面露犹疑,“可是,你……”
“只能请夫人代劳了。”顾辞山幽幽地道。
另一头,沈今鸾魂魄无法现形,拖着魂体朝顾昔潮疾步飘过去,劝道:
“兵法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你带兵方与飞鸱营一战,伤亡不在少数。加之今日大魏军见到此人,士气低落,优势不在我。我们不可冒进,来日再徐徐图之。”
男人立着不动,青筋暴胀的手摩挲着腰刀。
沈今鸾看到他眼中不灭的杀意,拽了拽他紧绷的胳膊,几滴血淌落她透明的袖边。
她神色一紧,拦在他身前,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元泓的调兵口谕未至,我们尚无与北狄军一战之力。今日敌众我寡,时机未到,何必为了一时愤恨,消耗兵力在此地。”
“就算你拼尽全力杀了他,只不过泄了心头之恨,到头来兵力折损,损失惨重,又能如何?”
“顾九,你可别忘了,我们志在云州,一切,是为了要夺回云州的。”
那边厢,已传来顾辞山的高呼:
“生死局。”
“阿弟,你敢不敢?”
人潮涌动,唏嘘一片。他语气淡然,在场之人屏息凝神,却倒吸一口凉气。
生死局,是北疆的规矩。两人对战,生死自负。胜者生,败者死。败者生死由胜者而定。
无论生死,恩怨尽消。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沈今鸾记得,当时邑都绑了她的纸人胁迫顾昔潮,二人定下生死局,打了一场。
顾昔潮以一枝芦草打败了邑都,后者便自此不再寻仇。
谁能想到,历史流转,轮到这一对昔日兄弟,到此兵刃相见的地步。
沈今鸾心神不定。
她不能让顾辞山就此死在顾昔潮刀下,也不愿看着顾昔潮死在此处。
一个个念头闪过,她攥紧了衣袖又松开。
“沈十一。”
顾昔潮忽然唤她。
“赵羡说过,你戾气渐重,不可再杀人。”
沈今鸾凝神,如若未闻,仍是跟着他往前飘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的身影忽已行至她的前面,神色冷漠,目光郑重:
“这一回,你不要出手。”
“这是顾家家事。”
沈今鸾一怔,眼看着他大掌张开,握紧刀鞘,缓缓拔出了长刀。
远处,马上的顾辞山一动不动,道:
“我的妻子,代我出战。”
顾昔潮冷漠地扫视一眼举刀对峙的铁勒鸢,摇头道:
“顾家之事,顾家人定。你和我打。”
一柄尖刀已直朝着他的颈侧刺来:
“小子,看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飞身闪避,铁勒鸢挥刀不断,刀影层出不穷,直往他伤处刺去。
顾辞山笑道:
“她是我的结发妻子,自是顾家人。”
“阿弟若有弟媳在此,也可代劳,我绝不会阻拦。”
未等人反应过来,铁勒鸢已出刀迅疾,根本毫无喘息之机,二人已横刀开打。
刀光贯穿天地,一道一道,错综而至,划开夜幕的撕口。
围观的众人神情惊疑不定。
这对战的两人,一刀一式,为何如此相似。
“是顾家刀法。”沈今鸾喃喃自语。
这些年,顾辞山竟然将顾家刀法教给了铁勒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家刀法,当年是我手把手教你,自然也可以教我发妻。”
“当年我为了救阿弟你,生生折断了指骨。我此生再也不能右手握刀。”
顾辞山冷笑一声,语气加重,道:
“你觉得,我能不恨吗?”
拼杀中的顾昔潮趔趄一步。
“小心。”沈今鸾惊道。
电光火石,铁勒鸢的长刀飞至,已在他肩胛划出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顾昔潮举刀回防,两把刀锋相抵,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
铁勒鸢点地收刀,趁势反击,又向他大臂伤处砍去。
“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男人刀尖一挑,卸去了她手腕的护甲。
顾昔潮不疾不徐挥砍,早前负伤的右手渐渐沉得提不起来,鲜血直流。
铁勒鸢勉强招架,攻势渐弱,喘息不断,散开的发辫咬在口中,不断回防。
二人均已至力竭,只等对方一次失误,一击必杀。
“阿弟,你也知道,顾家早就烂如溃痈,何必再苦苦支撑?”
“如我这般,抱得美人归,逍遥自在,有何不可?”
顾辞山的声音此起彼伏,温言温语:
“大哥一直记得,你为了心悦之人,向先帝求了御赐婚书。长兄如父,大哥那年本打算回京后为你做主,三书六礼,为你聘得佳妇。”
“阿弟,你的心上人,可还在吗?”
顾昔潮置若罔闻,攻刀霸烈,最后一下收刀之时,身影忽然凝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终是强撑不住,滞在心头的一口淤血呕出。
他面色苍白,后撤一步,屈膝在地,以刀拄地。
刀身竟被生生折断。发出一声重重的钝响,泥水飞溅。
同时,沈今鸾捂住了胸口,腕间那一根红线若隐若现。
她的心,为何亦是疼痛如摧?
眼见背后的铁勒鸢已再度起身,举刀快步朝失力的顾昔潮走来。
“顾九!”沈今鸾疾呼示警,忽然心神一动。
顾辞山为何自己不出战,要铁勒鸢替他?
难道,仅仅是想要那女人练成的顾家刀法来气顾昔潮么?
沈今鸾计上心来,倏然飘至大魏军最前列的一名弓卫身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名弓卫瞪大了眼,张弓搭弦的手不断颤动起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手里的弓弦自己缓缓向后拉动,绷至最紧,而后,手中那一支箭矢离弦飞去,刺中了顾辞山身下之马。
骏马中箭,嘶鸣一声,骤然倒地。
顾辞山竟也径直跌下了马,衣袍浸湿,满身烂泥,却在地上一动不动,平静地像是一座石雕。
沈今鸾眯了眯眼。果真如此。
“厄郎!”
还在决斗的铁勒鸢大嚎,惊慌失措收刀回身,向远处的夫君飞奔过去。
情势突然急变,众人失神了一瞬,两边将士全部呆滞在那里。
北狄兵中,突然窜出一个身影,直冲向地上的顾辞山,眼底燃烧着热焰,手中握着尖锐的刀。
是秦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距离顾辞山不过十步之内。
他的身影迅疾如电,在北狄兵毫无防备之下,已跳至顾辞山面前,一把举刀刺去。
“我杀了你,为少将军报仇!”
顾辞山竟还是不动,只是徒手接住了他刺来的刀,满手鲜血淋漓,目色从容。
视线相撞,死人一般的男人薄唇微微一动,说出了一句话。
此刻,刺杀的秦昭是离他最近的人,四面的北狄兵远在三步之外。
只有他听到了这句话。
秦昭望着眼前的男人,察觉出他的异样。
他怔了一息。
那是决定生死的一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待秦昭回神,欲拔刀再刺,臂膀才一动,忽然撕扯般的剧痛。
低头,心口已有一头鲜红的刀尖。
深深刺入,贯穿了他的胸膛。
“自不量力。”铁勒鸢已疾奔而至,猛然抽出了刀。
身后的亲卫一拥而上,将顾辞山围在中间。
秦昭闷声一声,瘫倒在地,头颅一歪,一双黑眸还大睁着,嗫嚅出一声:
“芸娘……”
本来说好,他这一趟回去,就要娶她为妻的啊。
眼帘模糊,他好像看到红烛下,他错失十五年的未婚妻,身着嫁衣,朝他走来。
他向她伸出了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围上来的数柄尖刀,扎透了他的身体。
“秦二哥!”贺毅悲痛大呼,奔过去,连绵的箭矢已“倏倏”射至他面前,逼退了朝他而来的北狄兵。
也阻止他再进一步,去到秦昭的尸体旁。
大魏甲兵已趁北狄兵去营救驸马,将贺三郎团团护住,扶他回到队伍之中。
“秦昭!”
沈今鸾想要再追过去,被手腕的一股力量拽住,不能过去。
“我说过会把他们都带回去的!”
就算尸体也要带回去。沈今鸾银牙咬碎。
无论她如何挣脱,男人微阖着眼,意识昏沉,指间却紧紧拽着红线,一刻不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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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辞山修佛,于鬼魂而言,凶险至极。
他战至脱力,唯此一句呓语。
男人浓烈的血气,一寸一寸拂过她的面庞。
沈今鸾一直凝在喉头的一股气,泄了下来。
漫天箭矢,黑压压的一大片,与无边夜幕相连,暗无天日。
纷涌而至的亲卫将顾昔潮扶至马上。他的身后一众弓卫纷纷张弓,射箭掩护重伤的将军后退。
大魏和北狄,两边都在撤退,双方各有伤亡,今日不欲再动干戈。
这一场生死局,以秦昭之死作结。
……
北狄帐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香炉继续喷吐出一股沉沉的香气。
帐帘飘举,袅袅烟气中混杂着淡淡的血腥。
“小伤而已。我无碍的。”铁勒鸢大臂上的刀伤都已被包扎完,回头望向身后的男人。
“其实,我没有对你阿弟下死手。我怕你不开心。”
顾辞山一言不发。
“我今日很开心。”铁勒鸢捋着散落的青丝,低头道,“你在所有人面前,说我是你的妻子。”
她迟疑了一会儿,试探着仰倒在他的膝上,仰望着他,道:
“当年,我不让你自尽,将你强掳至我军中,你怨不怨我?”
“以一城大魏人和战俘的性命,胁迫你娶我,你恨不恨我?”
她一口气说完,心跳得极快。
“我有的选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男人俊眉修目,面容沉静得像是一汪深潭,不见一丝喜怒。
铁勒鸢一愣,又听他沉下声音,温柔地道:
“兵败如山倒,我本该以死谢罪,公主救下我一条命,公主于我,有救命之恩。”
他拨动她散开的发,说道:
“你我夫妻一体,生同衾,死同穴。”
“昔日旧事,公主还是不要自寻烦恼。”
长指勾住她的一绺发,铁勒鸢顿觉头皮一紧,如被扼住咽喉,听他一字字说道:
“尤其是,今日这种小伎俩,公主还是不要在我面前施展了。”
“厄郎,你生我气了?”
铁勒鸢坐了起来,眼睫颤动,知他早已看透。
那些人找到尸骨之前,她只想一辈子将他藏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今日,她就是故意让所有人看到他人在北狄,叛军叛国,已成了她的驸马。
如此,他便再也回不去了。
天下,除了她的身边,他哪里都去不了。
“我既已决意,便永不会回大魏。”
“天地广阔,美酒佳人,夫复何求?“
顾辞山淡淡的目光扫过来,描摹怀中的她的轮廓,深不见底的双眸,纵使看了这么多年,仍是令她心动。
“你今日和他们说的那些话,不是哄我的么。”
她松下一口气,手指轻触他好看的眉眼,情不自禁地道:
“可是,虽然你就在我面前,我总是觉得你离我好远。”
顾辞山握住她受伤的手指,为她擦去指间的血迹,道:
“公主伤口未愈,我心忧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二王子兵力强劲,不容小觑。近日必会卷土重来,公主可不得再有闪失,胜败在此一举。”
铁勒鸢心中甜蜜,反握住他的手,道:
“这个汗位,你倒是比我上心。”
顾辞山漠然地道:
“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前功尽弃,便是将性命交予他人之手。”
“我顾辞山的女人,岂是半途而废之人?”
铁勒鸢披衣起身,笑盈盈地道:
“我这就去处理军务,依照你的计策布下天罗地网。我就不信,夺不下这汗位。”
顾辞山颔首道:
“我的妻子,将是北狄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可汗。”
铁勒鸢掀帘出帐之后,帐外多加了几批甲兵,守卫森严,像是一座严严实实的牢笼,密不透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辞山伏于案上,继续勾画那一幅未完的山水图。
一个北狄甲兵模样的人影闪现在侧,在他脚下屈膝半跪。
“藏锋,你受伤了。”
顾家大郎曾有十三暗卫,武功精深,十五年后,只余最后这一人藏锋,还未被发现杀死。
“主子,我出不去。”
顾辞山继续勾画,道:
“顾虞郎是怎么为他们传递消息的?”
“他被抛去了牙帐外的乱葬坑,后来不知怎么尸体就不见了。”
藏锋捂紧伤口,心中悲恸。
可汗死后,铁勒鸢开始将分布北疆各地的兵力回流,全部收紧在云州这一片方寸之地,严防死守。无论牙帐还是兵营,他一人寸步难行。
主子等了十五年,好不容易等来了接应之人,他却无能为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藏锋垂头道:
“主子今日又何必对九郎说那些话。”
“他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
顾辞山敛眸,笔下山水浩荡,烟波起伏,只剩最后一角尚余空白。
“至强者至弱。”
“我这个阿弟,天赋太强,心气太高,自小事事求全,所向披靡。而当年云州惨败,无法挽回,他心念一朝崩溃,自责悔愧,锥心蚀骨,十五年都未转圜。”
顾辞山悠远的目光从山水画中抬起,目光平静,深邃。
他微微一笑道:
“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为他,我尚有最后一谋。”
第55章共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魏军一刻不停从北狄牙帐撤退,一路星移月沉,回到朔州已是白日。
一入军所,一众亲卫将顾昔潮先扶到榻上,匆忙将军医召来。
沈今鸾略一犹豫,也跟着飘入帐中,穿过一室进进出出的军士,来到正中的顾昔潮面前。
男人受伤的右臂大赤着,皮开肉绽。身上只着一副轻甲,麒麟面上还有几道箭孔,不断渗出几滴血花。
他似是毫无痛感,只静静坐着,黑眸半阖,没有在看她。
军医疾步入内,一看到顾昔潮的面色,又把了把他的脉,一手的血。他大惊失色,先吩咐几人去熬止血的药,道:
“将军伤势不轻,得赶紧上药休息。”
亲卫围过来,要为他卸甲。
顾昔潮已清醒许多,扬臂阻止。
剧烈搏杀后,刀伤穿破外甲,嵌入皮肉,卸甲后需得马上卧榻静养,不得出去染风,以免引发暗疾。
亲卫明白过来,将军还有事为竟,不能休息,只得为他擦拭外露的伤口再上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男人睁开了眼,面容略带疲态,沉黑的眸光却锐利万般。
“骆雄何在?”
骆雄胡子耸动,回道:
“末将在。”
顾昔潮示意亲卫,几人搬来胡案,在案上铺上一份空白的折本,为他研墨。
他提笔在折本上书写,负伤的右手臂微微颤抖,落笔字迹却稳如泰山。
一战未歇,他就已在谋划下一场进攻了。
沈今鸾不必过去看,就知道他在写呈上元泓的折子。
顾昔潮自贬来北疆,已不是昔日那个翻手云雨,拥兵自重的柱国大将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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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准备攻打云州?”
沈今鸾沉默良久,看着他问道。
顾昔潮面上表情如旧,举止从容。
好像刚才在牙帐发生的生死对峙不过是一场幻觉。
他一笔一划书写,没有抬头看她,淡声道:
“铁勒鸢与诸王子夺汗位,是夺回云州的良机。若等她登上汗位,北狄平定,便是时不我与。”
北狄越是动乱,越是分裂,于大魏便越是有利。
亲卫们都以为在将军对自己说话,连连点头。
顾昔潮写完折本,让骆雄快马加鞭,亲手递呈京都。一来一回,最多半月时间。算时机,应是分毫不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最后一名亲卫给他上完伤药,走出去照看正在炉上熬的汤药。
屋内只剩他一人独坐。
沈今鸾绕过舆图的横案,往他侧边走了一步。翩飞的袖口拂过砚台,片墨不沾。
“你急着夺下云州,还是为了要对付他吧。”
许是因为有伤在身,顾昔潮坐着不动,身姿僵硬一般的挺拔。
他蓦地低语了一句:
“当年,本该是我。”
沈今鸾不解其意,回眸望他。
男人眼睫低垂,鬓边一绺银丝没入乌发之中,微芒闪动。
“淳平十九年春,他本该从陇山卫休沐回京,换我轮值去领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请他替了我。因为……”
“因为,你要留京,向先帝去求那一道婚书。”沈今鸾接道。
话出口之时,她也没想到自己能记得那么清楚,那么快能出口。
初时她并不知晓,也是后来做了皇后,偶尔听到心腹调笑顾大将军这一桩轶事,此刻突然想起那个时机,正好对得上。
顾昔潮垂眸,沉默了好一阵。
“当时,就该我领陇山卫去云州。”他喃喃道。
沈今鸾的面容一点点凝结成冰,潮退一般的平静,只淡淡笑了一声:
“就算是你去了云州又如何,顾家的陇山卫也不会来援,我父兄还是会战死,你,也会死在云州……”
“哪怕当初我就死在云州!……”顾昔潮双眸抬起,厉色如刀,声音嘶哑。
也好过,如今兄弟阋墙,他要被迫与那个教养了他十余年的大哥动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怔了半晌,最后抬指,无形的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胸甲:
“顾大将军要是死了,那我这一生岂不是太过无趣。”
父兄战死,她孤苦无依,斗倒顾家,与顾昔潮为敌,成了她当时活下去的唯一指望。
好像唯有恨着他,才能长久地与他相连相伴。
说来奇怪,他一离京去了北疆,她便病倒归西。
沈今鸾歪了歪头,望着呆坐的男人:
“顾将军可别这么死了,我上哪再去找那么好的刀?”
“当初在牙帐的那夜,是你教我的,思虑再多,不如手刃仇人来的痛快。”
“我志不变。”顾昔潮随手抹去唇角残留的淤血,道,“我说过,我会把他的头,供奉沈氏灵前。”
这一对兄弟,还真是兄友弟恭。兄长把阿弟伤成这样,阿弟满脑子都是怎么砍下兄长的头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攥了攥手心,却听他下一句道:
“因他之故,让沈氏蒙冤十五载。到时,我会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可。”
沈今鸾敛了敛袖口,应得很快。
男人撩起眼皮,自回营后第一次直面望向她。
此去确认了沈霆川的死因,是他顾辞山为投敌做下的投名状。她对此表现得太过平静。
沈今鸾注意到他的目光,拂了拂鬓发,目光都不曾动一下。
时机难得,她作为魂魄的时间更是紧迫。
她只能开始步步为营,算计将来。这是从入宫以后,养成深刻在骨的惯性,从没有任何留给情绪的余地,
只看利弊,只看将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深吸一口气,衷心地道:
“只要顾辞山还是你我共同的仇人,我们便还能联手。”
至少,终于找到了罪魁祸首,总比当初茫茫不知所以然,手足无措,要好得多。
顾昔潮眼中沉沉的压抑散去些许,目光锐利地望着她,微微启唇,轻描淡写地道:
“皇后娘娘,这么容易就信我?”
一直在等她拔刀相向,或者决然离去。可她都没有。
可不像之前记忆里睚眦必报的性子。
沈今鸾垂头一笑,忽然身形飘忽,坐在他身旁,在他面前,把魂魄透明的手一摊:
“因为,我别无他法,也无处可去。”
她望着他,杏眸一弯,又盈盈一笑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只能赖在将军这儿。”
“顾大将军可是一言九鼎,早就说好要和我一道共谋云州,怎能因一小人而偏废?”
他一怔,顺势望过去,目光直直看进去她的眼底,才发觉,她的笑中分明有泪意闪动。
心头的某一处被狠狠揪起,然后撕裂开去,沉入底下。
而她的魂魄没有停留,已经在宽大的舆图只见倏然翩飞,一处一处地指给他看:
“元泓若反应迅速,朝中无大臣反对,调兵令一下,你最快半月便可集结北疆三州大军,共进云州……”
“朔州到云州,各处都有北狄游骑巡逻。我们前几次是一支小队不易发觉,但大军要攻其不备,需得事先探清北狄军在云州四处的布防。”
“还有,云州地势复杂,沟壑野山众多,羌族各部久居在此,熟知野径,我们可以利用羌人探路。”
“我带回的北疆军残部,亦对云州甚是熟悉,有他们在,事半功倍……”
到底是世代镇守云州的武将之后,思路清晰,指挥若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纵使只是一缕魂魄,如春水照人,明媚潋滟,亦如霜雪铮铮,坚韧不屈。
顾昔潮静静地望着她,听她说话,他翻涌撕裂的心境便慢慢平息下来。
“砰——”
屋外传来震碎的声音,随之是亲卫的禀告:
“将军,羌人带了一群人来闹事。”
紧接着传来邑都和莽机将人掠去一边的高呼:
“顾九,你出来,你带回来的汉人要造反,我们可劝不住。”
沈今鸾从舆图上抬眸。
是她安置在崤山部落里与羌人在一处的北疆军。
所谓何事,此间二人都心知肚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这才明白过来,顾昔潮早料到此事,所以一回来才迟迟不卸甲静养,就是在等着她的人来。
终有一日。他不能再是顾九,只能是顾昔潮。
眼见他起身,抓起放在榻边的长刀就要往外走,沈今鸾扬袖拦住:
“你受了伤。我去。”
她若是连这件事都摆不平,如何重振北疆军。
顾昔潮微一扬眉,俯视着眼前的魂魄,没有让开。
“臣,为娘娘护驾。”
……
沈今鸾疾步在前,顾昔潮秉烛在后。
军所的前的空地上,先是蹦出了一道一瘸一拐的身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是一手缠着绷带,一手握刀的贺毅。
他一看到顾昔潮,便冲向了他,被一旁的两名亲卫一把架在在地上。
顾昔潮面无波澜,微一抬手,亲卫松开了贺毅,举步后退。
贺三郎趴在地上,看到前面一角烟青的裙裾,一旁是一双带血的镶纹革靴。
他霍然起来,望着面前重重的护卫,目光落在正中面容冷漠的男人上。
“顾将军,请你让开。”少年强忍着,咬牙道,“我有话跟十一说。”
顾昔潮斜睨了一眼他,又看着沈今鸾朝他点点头,才退去一旁,抱臂而立。
一片死寂中,贺三郎抬起血丝通红的眼,对着沈今鸾,道:
“十一,他不是你的侍卫顾九。你一早知道他是顾昔潮,顾辞山的阿弟。是不是?”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见她默不作声,他将刀掷在地上,声音沙哑:
“秦昭为了替少将军报仇,死在了北狄人的刀下,尸首都还在牙帐,我阿姐已经哭得昏死过去……”
“当年,你知道的,也是顾家的陇山卫不肯驰援沈老将军,顾家大郎亲口承认,杀害了我们少将军!”
贺三郎在牙帐被北狄人制住,已经全程听见了顾家兄弟的对话,这才惊觉,一直陪在沈十一娘身边的,就是顾家人。
传闻中那个杀人如麻的大将军顾昔潮。
他不敢置信,身上的伤都没包扎完,就跑来军所找她,就看到两人并肩而行的样子。
“顾家和我们不共戴天。十一,你怎么能一直和他在一道?”
贺三郎说得声嘶力竭,一身腥血气,沈今鸾不由后退一步。
可当她余光看望见一旁摩挲刀柄的顾昔潮,她深吸一口气,站直了。
“是顾家人又怎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看着他,秀眉蹙起:
“我父兄的尸骨,是他拼死从韬广寺带回来的。你们,北疆军的旧部,也是我和他联手从牙帐救出。”
“我们已成大魏叛军,在部落里安置的房屋棉麻谷粟,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顾家军中拨出救济的?”
“我只知道,总得先活着,再谋后事。”
后事还有很多,先要洗清父兄和北疆军的冤屈,还要让这些忠君爱国的将士重回故土,有家可依。
贺三郎沉默一会儿,嘴唇微颤,道:
“十一,我听说鬼魂要去轮回的,你却一直留在这里,就是为了我们,是不是?”
沈今鸾平静地点了点头。
贺三郎垂下眼眸又抬起,目光透着烛火的灼意:
“之前嫁的那个皇帝,十一喜欢他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不知他为何有此问,还是郑重且真诚地回道:
“喜欢不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值不值得。”
至少她在世时,嫁给元泓为后,维持沈氏声名不坠,是仅剩的一条路。
可听到她这般回答,怔怔看着她的贺三郎忽然就落泪了。
他果然猜得不错,十一就是为了北疆军才做皇后的。
她这样一个喜欢自由的人,怎会为了荣华富贵,进到深宫里那见不得人的地方。
同时,他又恨得牙痒痒,十一生前为了北疆军被迫入宫,做了鬼还要为了北疆军留在仇人顾昔潮身边。
他含泪低吼道:
“十一,你不必为我们这样。让我在顾家军下苟延残喘,那和在北狄牙帐何异?”
“是不是那个顾昔潮胁迫于你?你先回来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着,他伸出手,轻拽她的袖口。
沈今鸾又退了一步,再退一步的时候,背后已被一只温热的大掌稳稳扶住。
顾昔潮从军多年,耳力极佳,即便相隔甚远,贺毅的话,读着唇语他也都听明白了。
眼见着她的脸色发白,他皱起眉,手臂一扬。
一旁的亲卫马上涌上来,将贺三郎围堵起来,拦开了他,手按刀柄,就等将军示下,将这个冲撞将军的人正法。
贺毅纵使年轻,也是马背扬刀,上过战场的凶悍军士,方从牙帐归来,还有一身的戾气。
一人对着一群人,丝毫不惧,视死如归。
一只青白的袖口轻轻拂开男人挡在她的面前肩头,而后掠过带刀的亲卫,走到贺毅面前。
“三郎,我生前死后,都是大魏皇后,没有人敢动我。”
沈今鸾面容平静,看着他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正好,今日你把人都召集起来,我跟大家把话说个明白。”
沈今鸾来到崤山的部落里,放眼望去。
所有从牙帐回来的北疆军兵士们都来了,表情悲苦,哀鸿遍野。又得知了一遍当年之事,犹如身上旧伤又被挑破,溃血直流。
几名女眷扶着痛哭无力的贺芸娘,一旁是紧握着刀的贺毅贺三郎,死死盯着她身后的顾昔潮。
沈今鸾面容平静,举止从容。
“十一娘,是顾家大郎害死了我们少将军?”有个老兵问道。
“不错。”
沈今鸾一开口,那些人眼里所有的光的湮灭下去。
“那我们怎么能待在顾家的地盘?”
“我们应该拼死,为沈将军报仇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人群激愤不已,有人捶地哭嚎,有人呆立不动,有人抽出了刀。
沈今鸾怒视着众人,大喝道:
“我千辛万苦将你们从牙帐救出来,是想有朝一日能让北疆军重新屹立在大魏的土地上,保家卫国。”
“纵然顾家负了我们沈家,你们就要死要活,不想活下去了吗?”
她直到真的死了,死后化为孤苦无依的魂魄,才意识到“能活着”这一件事,本身是多么的可贵。
被掳去的贺芸娘不该为失节而去死,被俘牙帐的北疆军也该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只要活着,便有无限可能。
风物长宜放眼量。
一时的荣辱得失,一时的仇恨怨怼,在生死面前,根本无甚意义。
“所谓报仇,不该成为你们活下去的意义。”沈今鸾扬声道,“我在父兄尸骨前立过誓,我要带你们回大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是此地崤山,也不是朔州城内……”
“而是云州。”
人群沉寂了半刻有余,残余的北疆军众人瞪大了眼,眼里的迷茫一点一点凝成了燃烧的火光。
无数双眼睛仰望着她。
烛火摇曳,女子的身段柔若无骨,像是会被一阵风随时吹走散去。
可她的言语这般坚定强韧,像是草原上不屈的蒲草,只要春风一吹,便有燎原之势。
沈今鸾的手指深深攥紧掌中,迎风仰首,一字一句地道:
“当年从我父兄手中失去的,今日要从我手中再夺回来。重回云州,需要依靠你们所有人的力量。”
“待我们夺下云州,你们会和当年在云州一样,有户籍,有路引,重新成为大魏的子民,无所不往,无所不至。”
这些人曾经几代都追随沈氏,在北疆军中任职。沦为残兵之后,心中躁动不安,满心愤恨,一心复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今,有了沈氏之后重新定义活下去的意义,他们空落落的心中一下子踏实了。
须发皆白的老兵望着女子坚韧的身姿,目光灼灼,垂泪纷纷,欣慰地互道:
“十一娘真是像将军年轻的时候啊。”
“若是将军泉下有知,该有多高兴啊。我们这些失国之人,又有家了。”
一人揉了揉眼,轻声道:
“哎,这大白日头下,十一娘为什么没有影子啊?”
他微小的声音很快被鼎沸人声盖了过去。
……
沈今鸾和顾昔潮回城路上,她看到男人紧握刀的手才松开。
她心头一动,莞尔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是担心我被人欺负?”
男人只放下了刀,默声不语。
沈今鸾摇摇头,轻声道:
“我不是当年刚去京都时任人欺负的沈十一了。”
她初入京都,作为军户女被嘲弄冷讽,后来嫁给当时还是太子的元泓,也着实受过不少欺负。
同时,也让她学会了手段,把握了人心,在荆棘从中生长成如今八风不动的沈今鸾。
可面前的男人却目光专注地看着她,道:
“你既然留在我军中,便无人可欺负你。北疆军也不行。”
见到贺毅对他步步紧逼,顾昔潮心头无名火起。
他漠然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且记着,我留着那些人,不过是因为娘娘与我有交易在先。”
“若非不然,北疆军残兵败将,与我何干?”
沈今鸾哑然失笑。
今日这一出,他便不能再是她的侍卫顾九了。
果真还是那个心狠手辣说到做到的顾大将军。
她唇角翘起,偏过头,眼见着高大如松的顾大将军,踉跄一步,忽然栽倒在地。
“将军!……”
身后亲卫将跌倒的人扶起,搀着回了军所。
顾昔潮终于卸了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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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医去而复返,连连叹息,先给他喂下止血的药丸,又写了几张方子让人去煎药。门外烧着两三个炉子突突作响。
几名亲卫合力将他的甲胄脱下,开始细细擦拭伤口上药。由于过于慌乱,偶有牵扯伤口,顾昔潮虽一声不吭,但频频皱眉。
“我来吧。”沈今鸾道。
出人意料地,她一出声,屋内所有亲卫转头看着她。
视线之中,她这才发现,那犀角蜡烛在男人手中紧紧握着,一直未灭。
一阵薄红窜上了她的脸。
几名亲卫面面相觑,愣在原地不动了。
眼前的陌生女子应是将军从云州带回来的,他们方才已极力忽视了她的存在。
将军竟然金屋藏娇,十五年来这可是头一回。
只看到的一眼,玉面娇靥,艳若芙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亲卫不敢再看,心领神会,踮起脚,正要后撤,又望向榻上的将军。
只见顾昔潮缓缓抬眸,浓眉皱起,锐利的目光扫过来。
亲卫一怔,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换药。
顾昔潮沉着脸,双目闭阖,额鬓渐渐沁出了汗。
脑海中想起的是在云州祠堂里,柔软的身躯,冰凉的指腹,交错的呼吸。
她在他心口包扎,一声一声地唤他“顾九”。
纵使一贯的蜜里藏刀,他也认了。
可到底是镜花水月,一旦放任自己沉溺下去,只会忍不住心起贪念,会渴求,会索取。
她总是要走的。
屋内众人忙碌不已,沈今鸾识趣地退去一旁,无所事事,坐如针毡,照看起煎药的炉子。
直到日暮时分,所有人静悄悄地退出,亲卫轻手轻脚地阖上了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帐帘朦胧,榻上的顾昔潮浑身的伤口都上了药,他终于睡了过去。
入夜了,房内只有一簇烛火,暗沉昏黑。
沈今鸾起身,飘去榻边。
屋内弥漫着一股药酒的气息。伤口太多,一连用了好些药酒。
临近帐幕,这股酒气便越是浓烈,晕晕沉沉。
隔着垂帘,她静静看着榻上男人消瘦的脸庞。
在所有北疆军将士面前,她不能展现出一丝软弱。
可此时在昏睡的顾昔潮面前,她凝在眼眶里的眼泪才舍得一滴一滴往下掉。
这些年来,生前死后,强撑着找寻尸骨,查明真相,一旦此时松懈了,所有深埋的委屈和酸楚一下子全部倾倒出来。
反正他睡着了,看不见,听不着,她可以尽情宣泄。
“沈十一,聒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男人闭阖着眼,声音嘶哑。
沈今鸾一滞,气笑了。她明明怕吵醒他,哭的很小声啊。
“你醒了?”
抬起泪花闪动的眼,却见男人仍是闭着眼,俊挺的眉头皱得紧紧的,意识不清。
沈今鸾视线下移,看到他手臂的绷带上新溢出的血迹,隔空轻轻抚过。
他那些笨手笨脚的亲卫哪有她包扎的好。
一阵风吹拂帷帘,薄衾拂开几许。
她为他合拢衾被,被角却被他的手臂卡住,她一失力,随之侧卧在了榻上。
面面相对,目之所及,男人睡颜沉沉,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呼吸因受伤略有几分浊重。
她螓首低垂,又凑近几分,忍不住道:
“疼不疼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咫尺之距,男人侧过脸,微烫的气息拂过她的脸,摇了摇头,薄唇微动,吐出一句:
“沈十一,疼。”
许是药酒的作用,他的气息带着一丝微醺的酒气。
沈今鸾心头莫名揪了一下。
不知为何,人高马大的男人今日每句话,都要加“沈十一”在前,笨拙中又有一点可爱。
她存心戏弄,没忍住,伸出了手指,轻轻点了点他鸦羽般的浓睫。
“疼也没用。要是你当初娶了那位心上人为妻,现在就有人照顾你了。”她小声嘲弄。
男人像是听见了,迟钝地摇了摇头。
“沈十一,她不愿意。”
她心头一颤,仍是盯着他的面庞,喃喃自语:
“你的那位心上人,到底是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男人的浓睫又颤动一下,轻声道:
“沈十一。”
这一回,她等啊等,一直没等来下半句。
第56章诀别
三日后,顾昔潮自朔州出兵,挥师北上。
他麾下铁骑,携雷霆之势,沿途逐个击破依附北狄的数个部落,将崤山以北的大片疆土牢牢握在手中。
一路奔袭,直至云州城南面的刺荆岭,屯兵扎营,北望云州。
刺荆岭,北狄兵占据高地,易守难攻。对于大魏军中最是凶猛的精锐,即顾昔潮亲领的铁骑,却是最为相克。
因此,刺荆岭乃是夺取云州的关键。
然而,此行仅顾家驻军朔州的一万陇山卫甲并弓卫,加上自牙帐归来的当年北疆军残部,和千余羌人,亦难以攻破刺荆岭。
只因,京都的圣谕迟迟未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刺荆岭之战,战机稍纵即逝。
中军帐中,昏沉的烛火打在男人身上,墨色氅衣衬得面容幽暗无光。
顾昔潮端坐案前,继续书写第二封送去京都的调兵请奏。
一阵风从外涌来,一名浑身是血的斥候进入帐中,禀告道:
“将军,不辱使命!”
语罢,他颤抖着从怀中拿出一张带血的布条,捂着中箭的胸口,昏死过去。
布条上血迹斑斑,勾画的是一小块北狄兵在刺荆岭的布防图。
只有一小块,却耗尽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多年斥候。
一旁的亲卫将人扶着出去治伤,心下连连哀叹。
近日派去的斥候十不返一,根本探不完整座刺荆岭的布防。
加之将军未从各州调到兵,军力有限,进攻成败,就全看天意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又一道阴风吹来,亲卫打了个哆嗦,回首望去,只见半空飘来几缕斑白的纸钱,待他揉了揉眼,眼前的纸钱又消失不见了。
他摇摇头,以为自己看花眼了,掀帘出帐。
顾昔潮别过头,看到女子斜倚在案上,一袭暗花素衣,鬓簪桃花,面色比日前更添几分苍白。
他移开目光,继续落笔。
她却盯着他,道:
“这几日北狄在刺荆岭严防死守,你的斥候死伤惨重。不如,我再闯一次牙帐,将那布防图偷来。”
顾昔潮沉眉,不发一言,铁腕伏在案上,红线紧紧攥于指间。
沈今鸾不动声色,继续劝说道:
“我不是独自前去,我可以召鬼和我一道。”
“如此僵持,于我军着实不利。”
大魏军在刺荆岭止步不前,多留一个时辰,便是给动乱的北狄牙帐喘息之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和他都深知探得刺荆岭布防图至关重要,在兵力不济之时,此是扭转战局的命门。
见男人始终不语,沈今鸾身形一动,径自坐上了他面前的桌案,裙下双腿一叠,纤手托腮于膝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道:
“顾将军,不会是舍不得放我走吧?”
魂魄气息寒凉,一瞬拂过,男人浓睫微微颤动。
新写的奏折上,狼毫鼻尖一滞,雪白的纸面泅开一抹黑墨,浸染工整的笔迹。
顾昔潮面上古井无波,将作废的折本收起,重新摊开一本,道:
“娘娘,自重。”
沈今鸾摆摆手,飘去了帐子另一侧,隔老远对他道:
“方才我派去的小鬼来报,铁勒鸢那些来牙帐夺位的哥哥弟弟,不是已被她囚禁,就是死于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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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昔潮手中笔画一顿,面色发青,摇了摇头:
“此非铁勒鸢一人之力。”
沈今鸾心知肚明。
以她和铁勒鸢的几次交锋来看,她虽有勇有谋,却没有这般沉着谋定的心机,狠辣过人的手段。
不出半月,如此短时之内,就接连击败了北狄其余夺位者,布局周密,一击即中。
唯有那个人。
那个曾经冠盖满京都的叛徒。
“我所虑,还不只在此。”沈今鸾犹豫片刻,才道。
顾昔潮心知她言下之意,直接点破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对陇山卫和北疆军的阵法犹为了解。”
万一两军对战之中,他为北狄军指定迷津,攻其不备,于大魏军,是极大的不利。
所以,他们必须得到刺荆岭的布防图,知己知彼。
一提起那个人,她的魂魄能感到顾昔潮身上渗出来凛冽的杀意。
沈今鸾顿了顿,轻声道:
“这几日我仔细思来,尚有一疑惑未解。”
“秦昭贺毅遇到那个带走尸骨的人,应该就是他。他既已背叛,又何必费尽心力收殓我父兄尸骨?”
而且,不是随意收殓在云州某处,而是他大哥生前最想要埋骨的韬广寺。
顾昔潮沉默良久,缓缓地道:
“他曾视你大哥为毕生知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是心中有愧。”
沈今鸾摇了摇头,道:
“若是要掩藏身份,他知自己右手指骨曾经断裂,本该做戏做全套,却仍然留下破绽让你发现。我总觉得,或是有意为之。”
“论带兵打仗,我不如顾大将军。但论人心算计,我在那深宫中浸淫多年,自认还算高明。”
“你姑且听我一言,他日战场相见,先留他一命……”
帐帘忽然一动,帐中二人耳语声戛然而止。
原是疗伤的时辰已到,军医拿着药箱入内,探头探脑,见帐中无人,轻咳一声,纳闷道:
“我还以为将军在会客呢。”
方才他听到了帐中人声。
即便军医看不到魂魄,沈今鸾一时定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日前,顾昔潮对着她的魂魄凭空言语,被他一名亲卫看到,已经犯起了嘀咕。
她虽忍俊不禁,却也不想折煞他大将军的威风。
动摇军心就不好了。
“真是怪事啊。”军医开始查看他的伤势,眉头紧皱。
沈今鸾悄无声息地又飘了过去,屏息探听。
军医解开绷带,翻来覆去查看男人上回受伤的右大臂,叹道:
“其他处的伤口都好得七七八八。为何上臂这处,那么多日了还未完全愈合?”
沈今鸾掠过军医重新包扎的手,不由看过去。
顾昔潮赤着的右大臂,肌肉虬张,青筋如游龙隐伏,还在渗出点滴血迹,泛着沉沉的暗红色的死气。
“是不是将军夜里入睡不察,碰到了伤口?”军医觉得匪夷所思,又道,“也不会啊,若是睡着时偶有硬物触碰,怎么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面无表情,浓睫掩下眸光。沈今鸾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面上蓦地一热,转瞬离开了帐子。
帐外已入暮色。一连片的火烧云,霞光蔚然,绚烂夺目,在刺荆岭群峦之间大肆绽开。
沈今鸾心绪纷乱,不自觉越飘越远,直至离开了整座营地。
“贵人留步——”
此一声唤魂,才将她意识回笼。
沈今鸾才发觉已离营地数里之远,回身一看,只见杂树下立着一道须白的身影。
正是敬山道人赵羡。
她心头安定了些许,朝着他飘了过去。
赵羡捋了捋这几日精心修剪过的白须,看着她,微有愁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贵人已不是我当初在崤山遇到的那一个虚弱孤魂了。”
他语重心长地道:
“以魂招魂之术,贵人还是谨慎少用。这天地间游离人世的孤魂野鬼,往往执念太深,戾气不灭,鬼气深重。你虽心念强大,将他们招来,有损自身,无所裨益。”
“近日,你是否心中总有一股怨气,时时喷涌上来。”
沈今鸾手指勾起垂在颈侧的鬓发,点了点头。
顾昔潮一直不肯让她召鬼相助,是不是也是为此?这个赵羡,一直惯会跟他通风报信。
“小道有一语,必说予贵人听。”
赵羡声色端严,叹息一般地道:
“鬼魂贪恋活人阳气,本是自然。将军本来也是阳气充沛之人,只是这几日尚在养伤,贵人还是最好不要与之相触。”
沈今鸾两颊微微泛红,垂下双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自从那一夜顾昔潮无端梦呓,她在他入睡之后,只等他再说些平日听不到的话。
可惜,自从没了酒气,他睡得很沉,一句梦呓也没有了。
夜里烛火熄灭,只余满帐清光。顾昔潮睡相端正,一宿不动。一只劲臂伸展开去,横在榻上,她的魂魄总是枕着他温热的手臂。
她仗着无人可见。他不动,她也不动。
原是鬼魂贪恋人间的阳气。
因此,顾昔潮右臂的伤才久久未愈,便是由于沾了她的鬼气。
“若是燃起犀角蜡烛呢?那样,我与活人无异罢?”沈今鸾摆动袖口,掩饰内里的动魄惊心。
“那犀角蜡烛,更是少燃为妙。”
赵羡面色更是哀恸,连连摇头道:
“烛火虽能照出魂魄昔日模样,到底还是鬼魂,阴气不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语气犹疑,沈今鸾敏锐地抬眸,直勾勾盯着他。
赵羡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在沈今鸾威逼的目光下,道出:
“犀角蜡烛,所燃者,实为秉烛之人的阳寿。”
阴风骤起,漫天飞叶四分五裂,似是万点微茫洒落,沉入地面。
沈今鸾立在风中,发丝飞扬,面色如冰,血色褪尽。
顾昔潮,他知不知道?
一股熟悉的撕扯般的疼痛又在心头翻涌。
有那么一瞬,她想要戳着他的鼻梁,当面问一问他,看他沉默或回答的时候,不错过那张冷脸一丝一毫的表情。
可她想到赵羡的告诫,她此刻连踏入那座帐子的心都无。
魂魄幽影聚散不定,薄雾般诡谲。沈今鸾深吸一口气,闭眼一笑,忽然问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道人,我还剩几多时日?”
赵羡微微一怔。
“你让我少招鬼魂,又让我注意自身鬼气,定是我时日无多了吧。”沈今鸾看着他,坦坦荡荡地道。
赵羡长叹一声,捻起手指,轻声道:
“脱离纸人后有七七四十九日,到时魂魄若再不入轮回,便将灰飞烟灭。”
“如今,已不足十日。”
沈今鸾最先听进去的,不是她只剩人间十日了。
而是所幸,只是折损了顾昔潮一月有余的阳寿,她不算亏欠太多。
赵羡眼见她的魂魄黯淡下去,又忙道:
“不如,我再为贵人造一个纸人。纸人可封存魂魄,贵人可暂居其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心中尚存一念,小心翼翼地试探。
“不了。”沈今鸾回绝得很快。
她仰首,遥望北疆广袤土地,碧空如洗,群山如练。
体味过魂魄在天地之间自由如飞,怎会甘愿困于纸人,苟延残喘。
就像,曾在北疆纵马驰骋,她当初怎会入宫,在那重重宫墙内耗尽一生。
但,为了沈氏,为了父兄,她不会言悔。
“十日,足够了。”
只等云州一定,真相大白天下,洗清父兄冤屈,她或轮回转世,或灰飞烟灭,都值此一生。
沈今鸾闭了闭眼,袖下腕间,一抹红线缠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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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沉沉,赵羡望着她背影,几欲上前,欲言又止。
他想起自崂山归来朔州那一日,一身风雪上门,再见蓟县故人。
彼时,她尚因几近魂飞魄散而在沉眠,他便先单独面见将军,喜不自胜地道:
“不负将军所托。小道十年精修,为魂魄重塑肉身一术,我或能一试。”
当初,他能从蓟县去崂山修行,全仰赖将军名震四海,祖上与崂山有旧,他方能入门。
一月十年崂山之行,他蒙受将军恩德,终是能全他心愿。践行二人之前的约定。
岂料将军却摇了摇头。
赵羡讶异万分,不知他为何改变心意。
只见男人立于微雨之中,淡淡地道:
“她这一世生前囚于深宫,死后囿于执念,多磨难,少喜乐,我知她心念轮回,一切重头再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若非她心甘情愿,我不会强留。”
春雨寥落如丝。隔着雨幕,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回首,朝着他躬身行礼,道:
“你我此约,望敬山道人,自此缄口,永不重提。”
赵羡只得回礼,应允下来。
此间夜色彻底沉了下来。
一树缺月残枝。树影之下,一大片烟气反射出阴森绿光,幻化出几道人形,跪拜在女子暗花裙裾之下。
“禀娘子,我们找到了!”
只见一众小鬼抬着大红轿子,由远及近,从丛林深处飞也似地来到沈今鸾面前,笑容可掬,捧起双手向她讨赏。
无数纸钱纷纷飘落,轿子一着地,小鬼幻化作无数道青烟袅袅散去。
赵羡和沈今鸾一道上前探看,舒下一口气。
“秦昭的尸首,果然和当初顾虞郎一般,被丢入了牙帐前的乱葬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羡说过,死者头七之前,可施法还魂。七日之后,阎王都无能为力。
自牙帐归来,她就命小鬼去乱葬坑蹲点。
可足足等了三日,今日才等到北狄人将秦昭的尸首抛下,由小鬼带回。
见轿中尸身完整,赵羡拱手道:
“七日回魂,乃是违背天地法则。小道只能斗胆一试,成与不成,全看天意。”
“芸娘与秦昭夫妻情深。还魂一事,有劳道人了。”秦昭因她沈氏之故,猝然身死,她心中实在有愧。
赵羡敛容道:
“昔日在蓟县操持阴婚,我罪孽深重,此后必当广立功德以偿还。有情人终成眷属,功德一件,小道自当尽心竭力。”
语罢,赵羡对着尸首左右查看,皱眉道:
“怪事,他的魂魄并未附在尸身之上。”
沈今鸾环顾四面林地,确实不见随之而来的秦昭魂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羡面色一沉,掐指一算,道:
“人有三魂七魄。人死后,七魄渐散,三魂之中一魂入地府投胎转世,一魂附于灵位,一魂跟随尸身守在坟头。这位郎君暂无坟头,亦无灵位,我算来他的另一魂亦还未入地府,那本应跟随尸身……”
“若魂魄已失,无法还魂。必要先找到魂魄。”
“他,可是还有执念未了?”
沈今鸾沉吟片刻。
秦昭半生为她大哥沈霆川的副将,半生在牙帐为俘,只为夺走受辱的主将尸骨。
一腔忠胆,最后也是为她大哥报仇刺杀顾辞山而死。
顾辞山不死,他执念不消,他的魂魄定是还残留于北狄牙帐之中。
沈今鸾计上心来,凛声道:
“正好,我恰要去一趟北狄牙帐,便可亲自寻回他的魂魄。届时,还请道人为他还魂。”
不光是为了他这一番情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昭是当时离顾辞山最近的人,他死前所见所闻,对战局至关紧要,她急需找他确认一回。
沈今鸾与赵羡细细道出了此行计划。末了,她道:
“正因如此,还烦请道人以我魂体欠安为由,莫要让将军知晓。”
她已明了,他不会让她独自涉险。
但她却不得不铤而走险。
半生在后宫搅弄风云的皇后娘娘,后世谬之为妖后的沈氏十一娘,整肃仪容,以鬼魂之身,朝敬山道人屈身行礼,道:
“家国事大,成败在此一举,胜负系于我一身,还请道人助我一回。”
数年修道,赵羡面色本已是一贯平和,此时渐渐变得凝重,惊异。
他陡然明白过来,她语中诀别之意。
赵羡半跪在地,不受她此礼,目色微动,忍不住又问道:
“贵人,此去可还有心愿未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没有缘由地,沈今鸾缓缓回眸,望向那一处大魏军的营地。
军帐连绵不绝,她却能一眼望见最正中的那一处大帐。所隔甚远,还能隐隐看到帐布上那一道英挺的侧影。
烛火之下,男人身姿沉毅,一丝不苟,为他和她的云州在筹谋。
沈今鸾情不自禁抬起手指,在虚空之中,一寸一寸描摹远处那一幅烛火投影的轮廓。
她喃喃低语道:
“有过期盼,却不能企望。”
“想要靠近,却难以触及。”
顾家,沈家。大哥,云州。生死,人鬼。
一道道天堑,相隔阻绝。
此时此刻,远远的帐布上,他的轮廓如山巍峨,透出的光却太过隐秘,在她拂过的指间若有若无地闪动。
近在咫尺,遥隔天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只此今生,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第57章参商
“轰隆——”
夜穹雷鸣,顾昔潮从卧榻惊醒坐起。
右臂的伤口已然痊愈,他仍旧惯于展臂而眠。
侧首一望,榻边空荡,纱帐轻摇。
不知从前每回夜里入梦的,究竟是人是鬼。
是鬼亦无所惧,就怕何时不再来。
那魂魄以为他熟睡,颇有几分恣意,径自卧于他身旁,枕着他手臂,美目流转,唇瓣翕张。
纱帐枕畔,呼吸交缠,一寒一热,诸般滋味,萦于唇齿,绕在心头。
这些年,无论高居庙堂,还是远赴北疆,顾家九郎一贯生杀在握,何曾如此被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的身躯比从前在暗林中埋伏敌人数日数夜不动的时候,还要难熬万分。
身体里的那一只困兽,蠢蠢欲动。
所幸帐中太暗了,他又始终闭阖着双眸。
怕她看到他目光熠熠。
怕她撞见他那头困兽。
更怕,她窥得他心魔丛生。
朔州城金柝鸣声传来,顾昔潮披衣起身,撩开纱帐下榻,房内始终不见那道影子。
他轻揉眉骨,才忆起赵羡说起过,近日来她为了刺荆岭一战,以魂召魂消耗过甚,魂魄孱弱无力,必先回朔州休养生息。
“将军,今日有个货郎送来此物。”一名亲卫前来,递上一物。
顾昔潮掀开包裹的布,那柄蟠龙柄的御赐金刀显露眼前。
黑沉沉的双目流露一丝讶然,眸光微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一日,在那个小部落里他与她同游集市。
此生再难有如此闲适的日子,好像回到了少时在京都。
他心中欢喜,用此金刀换了一把首饰。
不曾想,多日过去,她自己的魂魄朝不保夕,竟还一直记着。
不知用了什么鬼办法,将他的金刀赎了回来。
顾昔潮摇首一笑,心头之意难以言喻。
“将军!——”
亲卫骆雄来急匆匆前来,高大的身影撕裂了夜幕,大声来报:
“北狄明河公主铁勒鸢已昭告北疆各部,不日将继任可汗。”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其余成年王子均已被她处死,唯有那名大王子铁勒固越狱,逃去北边集结旧部,准备反攻。”
顾昔潮抬眼望天,眸色比夜色更深,终是令道:
“时不我待。今夜出兵。”
骆雄心知,将军这几日来不舍昼夜,早已调兵遣将布妥阵法。但他仍是犹疑道:
“将军不再等一等圣谕到,北疆其余两州兵力集合,再行出征?”
将军亲笔调兵请奏已递至御前,却迟迟不见诏令下发,各方兵马来见。
月色下,顾昔潮负手而立,摇摇头:
“若我猜得不错,圣谕已下。”
连日来,他已探得北疆各州刺史皆已暗自调齐了各郡兵马,却不来与他集合,意在观望战局。
待到战事明朗,才来锦上添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若不先出征,他们不会前来。”
圣谕暗藏,个中深意,他心中明了。不过是此战若败,是他败,非大魏败。此战若捷,乃大魏捷。
这已成云州陷落之后,大魏各地兵马心照不宣的默认之规。
骆雄嗤了一声,明白过来,忿忿道:
“他们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若是赢了,便来讨一份功,输了,便也不算败军。想得倒美。”
“此战不会败。”顾昔潮淡声道。
因为他会战至不死不休,直至战局明朗,各方出兵为止。
战鼓大起,声若雷鸣。
骆雄望着将军马上背影,不由想起当年随他于南燕鏖战。
将军麾下陇山卫大将十不存一,他带着一队亲骑突围,不四面奔逃,反倒杀入阵中,活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身凶煞,犹如地狱里走出的鬼王。
自此,战神之名,威震三洲。
辕门外,千军万马列阵与前。顾昔潮高坐马上,于阵前点兵。
列队最前的一支人马,是羌人。
羌人熟知地理,乃是此战急先锋。羌族自从栖身朔州崤山,为大魏供养,深知一粟一食,并非白白相予,亦需血肉拼杀得来。
深受北狄奴役多年,羌人既需战功效忠大魏,也指望凭借此战出口恶气。
“老子早就看北狄人不爽,定要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邑都莽机等壮士与大魏军一道,推杯换盏,痛饮了一碗烈酒后,猛地摔碗在地,
顾昔潮看着领头的邑都,道:
“先行之军,责任重大,攸关全军生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密当留下的幼子,羌族的小羌王桑多还在朔州,受大魏人照顾。邑都冷哼一声,大臂一挥,道:
“你且放心,没有人比我们羌族更熟刺荆岭的了,也没人会做缩头乌龟。”
“当然,要是你的人能搞到北狄人在此的布防图,那就更稳了……”
邑都声音低下去,不说话了。他也心知,北狄人在刺荆岭一向是重兵把守,此战乃是险中求胜,凶煞异常。
所有人都要做好有去无回的准备。
最后一支队伍,是北疆军残部。顾昔潮勒马回身,道:
“此战凶险。你们可自行来去,我不阻拦。”
为首屹立的贺毅眯起了眼。
他凝望着男人身上玄甲金纹,胸前麒麟如腾跃而起,气势凶戾,威压扑面而来。他的身后是陇山卫铁骑,黑压压的一片,将周遭大雾染作浓墨。
众人避让,贺三郎偏立着不动,静静看着马上男人,面露不屑,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北疆军中无贪生怕死之徒。不过区区刺荆岭,我们必要出战。”
顾昔潮于马上轻瞥下去,正对上少年无所畏惧的目光。
转瞬即逝的一眼之间,他还看到少年的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笑。
从前这贺三郎便对他颇有敌意,秦昭刺杀顾辞山不得,身死牙帐之后,他对顾家的怒意滔天,是被沈今鸾劝服,忍下仇恨,暂且僵持。
一时之间,顾昔潮没看透他此笑何意。
但已然得到北疆军此战效忠的答复,万众瞩目之下,顾昔潮微微颔首,不做停留,一转身,面上恢复了冰冷之色。
那少年无意中扬起的那一抹笑,像是一根刺,埋进心底。
贺三郎立在队伍之中,也收了笑意。
坚硬的甲胄之中,他的怀里揣着数支犀角蜡烛。
十一还在刺荆岭等着他一道谋事呢,自然要去与她会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顾昔潮夤夜出征,亲率麾下一众最是精锐的骁骑,潜入北狄所控的刺荆岭。
夜半,刺荆岭起了茫茫浓雾,遮天蔽日,隔着一丈都不见人影。
“好大的雾啊。”邑都纳闷道,“我从来没见过刺荆岭起那么大雾。定是有古怪。”
顾昔潮示意全军原地埋伏,静观其变,谨慎行事。
“禀将军,雾太大,几个北疆军的人找不到了,许是掉队了。”有兵上前禀道。
顾昔潮浓眉皱起,思量之间,心口倏然痉挛般一痛,如遭重击。
他狠狠攥紧了马缰,在掌心勒出一道血痕,微一俯身,汗湿鬓发。
“将军,怎么了?”在旁紧跟的骆雄上前询问。
顾昔潮缓缓抬起手臂,眼见腕上那一根红线越来越微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不是在朔州和赵羡一道养魂么,怎会命若悬丝,虚弱至此?
他素来知晓,她有近乎残暴的决心。只要认定之事,一腔孤勇,奋不顾身。
顾昔潮闭眼,万千思绪收拢于一处。
氤氲大雾如烟似霭,他陡然睁眼,眸光锐利如寒刃,穿破迷雾。
他知道她去做什么了。
沈顾之争,而今只在一人。
……
北狄牙帐。
正中大帐,灯火通明,春光旖旎。一缕白旃檀香自金炉中袅袅升起,浓烈如云雾缭绕,蔓延整帐。
帷幄之中,珠帘朦胧,卧榻之上,一双男女相拥。其中,那美目英俊的白衣男子击壤而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北国有佳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歌声苍劲,如有去国离乡,淡淡悲意。
怀中,华服女子支颐斜卧,一声一声“厄郎”娇酥入骨,柔肠寸断。
一曲歌毕,帐中沉寂一刻有余。
顾辞山终是将毡毯上的一坛酒开封。酒香四溢之中,他将酒液倒入两座麒麟纹杯盏,一杯递到女子面前,郑重地道:
“臣以十年桃山酿,贺女可汗继位。”
铁勒鸢眉眼俱笑,皆是铁娘子柔情,尽兴之至,却推拒道:
“再过几个时辰,就是继位大典,我今日便不喝了。”
下一瞬,眼前一大片阴翳落下。
男子已俯身下来,口含美酒,以唇想哺,将酒水尽数倾倒于她口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不防,舌尖下意识地尖闭拢,被他强硬挑开迫入,尽数吞下这一口酒液。
蕴藏十年的桃山酿口味辛辣中带着一丝甜涩。
烈酒入喉,铁勒鸢微微一怔,少见他如此主动强势,心中泛起一股酥麻,如堕软绵云间,便由着他灌了一口又一口的琼浆玉露。
迷醉之中,忽闻帐外传来一声急促的脚步,有亲侍禀告:
“公主!大王子他、他逃了!”
顾辞山眉心一耸,手中杯盏晃动,溢出几滴酒液,停滞在半空,不再为她哺酒。
铁勒鸢骤然起身,怒目圆睁,斥道:
“要你们何用,一个铁勒固都看不好!”
顾辞山抬手,修长的手指抹去她唇边残存的酒液,轻抚她气喘而起伏不止的胸口,道:
“铁勒固不过一废物,根本不足为虑。公主切莫动气,动气伤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继位大典在即,我亲去将他捉来。厄郎,你在此稍候我,我还要和你一道去大典继位呢。”
铁勒鸢胡袍敛衣,登时拿起刀别在腰际,手握长鞭,往外走去。
人走后,帐帘起伏,时有阵风涌入,拂动男人单薄的衣袍。
他如失力一般,被风一吹,直直跌坐在榻上,从来明暗不辨的双眸里,终是涌动起一丝清光。
“大郎,上回新来的一批陇山卫战俘,出事了!”耳边传来暗卫藏锋的禀声。
他小心谨慎,一直等着铁勒鸢走远后,才敢现身。
顾辞山想起,尚有陇山卫战俘一事未竟。
他睁开双眼,手臂迟缓地绷展开去。藏锋见状,疾步上前,熟稔地将他从榻上扶起。
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主子走出帐外,目中悲愤交加,血色翻涌。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什么人?”
守在帐外的人一直受公主命,长久看守于他,此时见陌生人携驸马出帐,纷纷拔刀,如临大敌。
顾辞山颔首示意,藏锋得令,将人各个击破打晕在地,二人继续往关押陇山卫地牢走去。
地牢豆灯不见一盏,守卫在此的北狄兵此时面色惊慌,瑟瑟发抖,心急如焚。
不知为何,今日那囚于此地的大魏俘虏一个接着一个倒地不动,如同死了一般,气息几无,怎么叫都不醒。
这十余年来,公主对牙帐里的大魏人可不赖,没少放过囚在地牢的俘虏。出了这档子事,看守之人怕是难辞其咎。
狱卒犹豫之间,后脑蓦地一沉,还未看见后面的人影,便已被打晕在地。
牢门的锁链打开,藏锋紧紧扶着顾辞山,沿着潮湿的地阶往深处走去、
只见地上密密麻麻躺满了战俘的身体,越往里,越是触目惊心。
“主子,他们都还有气息啊……怎么会这样?”藏锋俯身,一个个探过去,面色愈发惊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主子?”藏锋四顾,已不见人声。
眼前陡然一黑,像是被什么东西罩住,暗无天日,意识沉了下去。
一刻之后,醒来的狱卒摸了摸脑袋,只觉天旋地转,吓得半瘫在地:
“有鬼,这肯定是有厉鬼索命啊!”
一人摇了摇头,道:
“哪有什么鬼,我看这些人定是得了什么疫病吧!”
此语一出,众人皆是心有余悸,十几年前牙帐有人染了疫病,后来一个接一个死去。
万一今日牙帐又起了疫病,那可是要死好多人的啊。
明河公主明日便要继位为北狄可汗,可不能在此时出事,否则小命不保。
其中,最有经验的一人当机立断,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们速速将那些尸体全抛去乱葬坑,可不要让这些人害了我们所有人!不是我们的错,公主怪罪不了……”
“快快快!——”
地牢里的大魏俘虏,一具一具地抬出来,被当作寻常的死尸,紧急处理干净。
明河公主的驸马爷深居简出,不曾当众露面。这几个狱卒,自然也从未见过。
地牢乌漆墨黑,顾辞山不省人事,和底下所有大魏俘虏混在一道,被漏夜送出牙帐,抛去了那一处乱葬坑。
……
刺荆岭北面,荒山野岭,夜有鬼哭。
阴风大起,尖锐风声涌入林中,山间大雾弥天不散。
一座悬空的大红喜轿,疾行阴风大雾之中,渐渐没入刺荆岭深处,飘向南面。
轿子底下和四面之间,竟是浩浩荡荡的魂烟,连绵不绝,犹如一支数以百计的鬼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喜轿顶上,一道纤细白影迎风而立。
“十一娘,顾辞山罪大恶极,为何不杀他,反而还要救他?”轿子底下,男人脚步空悬龇牙咧嘴,凶神狠戾。
沈今鸾俯瞰,斜睨了一眼男人,摇头道:
“我大哥怎会教出你这样的莽汉来?”
“当时你不要命,刺杀他失败也就罢了。若顾辞山真的死了,何人能够再来作证,我父兄、我们北疆军从未叛国?”
秦昭魂魄一迟疑,怔在了原地。
沈今鸾收回嘲讽目光,声色端严,拂袖道:
“我说过,我定要有罪之人,一一伏法。杀了顾辞山,不过解恨罢了。事已至此,我不会计较一时的仇恨。”
她扬起头,生得漂亮的下颚姿态优美昂然,一字字道:
“我只求,真相大白于天下,为当年沈氏的冤案平反昭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昭震撼不已,刚劲的魂魄都在风中颤动。
如此,他已全然明白沈氏十一娘深谋远虑。他既是欣慰又是难过,小声道:
“要是老将军和少将军还在世上,该有多开怀啊。”
轿子四面,秦昭的身后,幽绿的阵阵魂烟幻化成一道道人影,飘荡在沈今鸾面前。
百余魂魄仰望着她,都是一张张饱经风霜的模糊面容,岁月侵蚀,盔甲残损,不见当年军中英姿,此时老泪纵横,啜泣道:
“没想到我们死后能再见到将军的女儿。”
秦昭死后化鬼,由于暗杀顾辞山的执念不成,又因后者修佛之故,一直无法接近他。
他达不成此生夙愿,这几日便一直在云州游荡。
而当年云州城破,北疆军残留在此的孤魂野鬼又岂止他一个?
由是,鬼魂相见相识,渐渐聚成一支鬼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来到牙帐再寻秦昭之时,遇见的,便是秦昭带着这一群死了十五年的军士孤魂。
他们像当年跪拜她父兄一般,认她为主,听她号令,与她共谋了今日这一场偷天换日。
她调兵遣将,有条不紊,无往不利。
第一步,他们放走了地牢里的大王子,引开了铁勒鸢。
而后,众鬼齐聚,鬼气强劲,使得牢中被俘的顾辞山旧部全部暂时陷入昏迷,引来了他亲往地牢,入她之彀。
再以移花接木,使得驸马爷被不识其真面目的北狄兵抛去了乱葬坑。
最后,她只需领着抬轿小鬼,在乱葬坑守株待兔,带走同样被鬼气迷魂的顾辞山。
“最后能为沈将军后人所用,我们也算了却夙愿了。”
他们的执念,无非也是当年惨败,作为军人愧疚难忍,因此十五年无法再入轮回。
“十一娘,我们看着你长大,今日能再见你一回已是心愿得偿……此去轮回,终有一别,千万珍重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魂烟浩浩荡荡,大片浓雾之中犹如群峦起伏,绵延十余里,向她行礼。
沈今鸾遥望这些孤苦无依的魂魄散向天际,终入轮回,心中无限感佩。
她自己的归处,又在何处?
“十一娘,你还好吗?”
秦昭这一声轻唤,沈今鸾从恍惚中回神,抬袖紧紧捂住额头,头痛欲裂。
她凝神定气,放下了手,瞥见袖口下的掌纹,已然越裂越深,像是一道一道的沟壑,即将全然破碎开去。
顾辞山修佛,于鬼魂而言,即便不曾触碰,伤害亦万分重。
此行铤而走险,所幸终有所成。
沈今鸾深吸一口气,裂开的掌纹合拢些许,被她藏于袖下。
秦昭咧咧嘴,死死盯着轿子中不省人事的顾辞山,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日我见他坠马,刺杀他时,就发现不对,没想到他真是双腿残废,要不然今日也不会这般顺利……”
沈今鸾沉吟良久,问道:
“当日你二人面对面,他跟你说了什么?”
“如果我没听错,他只说了三个字。”秦昭一字字道:
“刺荆岭。”
“这是何意?”沈今鸾蹙眉。
刺,荆,岭。她不停在口中咀嚼这三个字,一时也想不透这三字有何深意。
林木幽深,不见月色,她腕上红线在幽夜中闪动如丝如缕的光芒,闪闪发亮。
顾昔潮难道也已来了刺荆岭?她好像听到了远处马蹄铁震地的声音。
她很快否认了自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元泓调兵谕旨未下,顾昔潮一向用兵如神,不会兵行险着,强夺刺荆岭。
想到离去前,那道帐布上英挺沉毅的侧影,沈今鸾心头悸动了一瞬,然后一点一点沉了下来,始终克制冷静。
她不能让顾昔潮见到顾辞山。
顾家九郎,到底还是顾家人。
当年他可以为了掩盖顾家内乱之事,维护一族声誉,不惜屠尽至亲,今日他得知真相,杀心不减,定然也会毫不留情斩杀昔日大哥。
而于她而言,无论如何,此刻的顾辞山还不能死。
在天下人面前,他合该为沈氏一门忠烈沉冤昭雪。
此时,沈今鸾强撑聚散不定的魂体,按照之前早就布下的谋划,问秦昭道:
“刺荆岭北面的布防图,你可记下了?”
北疆军士熟知兵事,今日众鬼协力,终于探得了北狄在刺荆岭北面的布防。再探南面,已是来不及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秦昭点点头道:
“记下了,定会默写下来,交给那顾家小子,顺利夺回云州。可惜,此次只得了北面的布防图。”
布防图为云州此战关键,至少有了一半,胜算大增。
最后,沈今鸾对秦昭道:
“乱葬坑里的陇山卫将士暂时没了阳气而昏迷,几日后便会醒来,待你回魂,定要派人来救他们回朔州。”
她已经毫无力气召来小鬼抬轿。
当日爱兵如子的顾昔潮不惜以亲兵为饵,破釜沉舟,也要设计顾辞山现身搭救旧部,才终于试探出了他的身份。
这些人却自此身陷囹圄。
她今日再利用一回这一批旧部,也顺带救出了他们。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从前何曾想过,她有朝一日还会救顾家人。
算是偿还一份燃烛相助之情,少一分亏欠。
此番,她南下入京,亲自护送顾辞山受审,会绕开北疆三州,只走野外。
而他,不日也将要领兵出征,北上云州。
鬼有鬼道,人有人路。
她与他,此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好像一直在背道而驰,不断错过。
沈今鸾面色苍白,唇角浮出一丝无奈的笑意。
她远望北疆连绵不断的群山,犹如看到了一重又一重耸立的宫墙。
为了真相大白,她必须再回到她不愿回去的地方,直面她至死不愿直面之人。
眼望着沈今鸾的魂魄在雾中时隐时现,秦昭不肯离去,盘桓在她身边,十分担忧地道:
“十一娘,我不放心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道:
“我在此等贺三郎。与他一道将顾辞山带去京都受审。”
她催促他道:
“秦二哥,你需尽快找到敬山道人会为你还魂,过了头七就来不及了。芸娘也还在家中等着你……”
秦昭长叹一声,终是飘远离去,没入浓雾之中。
一刻之后,漫天迷雾之中,出现了一道烛火,光晕渐渐接近,融入雾气之中。
“十一,十一,你在哪里?”
贺三郎携几名北疆军旧部,秉烛而来,终于在雾气最浓之处,见到了沈今鸾,纷纷喜不自胜。
“十一,我们来了。”
沈今鸾的魂魄此刻也是如同抽干了力气,烛光一照,身躯被他一把扶起。
贺毅端详着她纤弱的魂体,止不住发颤的手,心疼得不能自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收到你托那道士给我留下的信了,我和你一起入京,京中还有不少贺家故旧,是我母族亲友,在朝中任职,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
贺家虽和沈氏一样同是军户出身,这几代以来却和京都没落世家大族有过联姻。虽不是显赫门第,但这些人的后代之中,有人发奋图强,终于出了头,在京都为官入仕,羽翼渐丰,有了一席之地。
当年,沈今鸾为后时,朝堂弄权,后党之中也有贺氏族人。
贺三郎紧紧扶住她的手臂,低声道:
“十一,不要什么事都扛在你身上。你只是一个弱女子,这辈子已经吃了那么多苦了……从今以后,什么事你都可以担在我身上。”
沈今鸾看到了他手中能照出她魂魄的犀角蜡烛,心中一动,轻声道:
“这蜡烛,是你从他那里拿来的?”
“不然,我怎么能找到你。”贺三郎扬眉,笑道,“从前,我可是妙手空空贺三郎。”
也对,贺三郎是活人,若无犀角蜡烛,如何能和秦昭一般见她魂魄,共谋后事。
少年的臂弯温柔有力,因心疼而她一起发着颤。沈今鸾心头怅然,低低道:
“此烛,需以阳寿为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贺三郎将她扶稳,缓缓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面无异色,坚定地道:
“我这一世,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直到我死了做鬼也不会离开你。”
当年眼睁睁地看着小娘子离开北疆却无能为力,这样的难受他再也不要尝了。
他心中柔情似水,正说着,手中那支烛火蓦然跳跃,晃动一下。
弹指间,火光倏然湮灭。
光晕散去,倚在他肩头的魂魄荡然消失。
一道锋利如电的寒光擦过他的颈侧而去,划出一条致命却不致死的血痕。
贺三郎被这凶猛强劲的力道带着,重重砸向地面。
犀角蜡烛被击碎成两截,掉落在地。沈今鸾又变为了魂魄,衫裙迤逦,弱不禁风,像是随时会破碎。
她抬首,眼帘强撑开一道缝,下意识地回身望了一眼藏匿顾辞山的轿子。
她的前方,一道熟悉的身影自浓雾中来,如暗林埋伏的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麒麟为甲,金龙作刀,长靴踩碎了地上的犀角蜡烛,一步一步朝她走来,手中重新燃起一簇烛火。
“你要往何处去?”
她的魂魄盈盈颤动,胸口发闷,感到腕间的红线一寸一寸在圈紧。
男人那一缕明艳的红线缠绕铁腕,没入青筋分明的指间。
与她紧紧相连,牢不可分。
“拜堂成亲,同榻而卧,共枕而眠。”
他逐字低语:
“沈十一,你已是我的妻子。又要往何处去?”
最后一小段红线骤然收束。
他恶狠狠地,抱住了柔弱的她。
第58章冰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魏素有传闻,战神顾昔潮麾下铁骑,有神出鬼没之名。
阵法变幻无常,神鬼莫测,疾似电,震如雷。
敌人于未察之时,利刃已抹上脖子,直至一个接着一个全军覆没。
看到顾昔潮带兵无声无息地蓦然出现,沈今鸾心中最先想的却是,两军兵力相差如此悬殊,他还真够胆踏入北狄严防死守的刺荆岭。
她咬牙撑着双臂,缓慢地从地上起身,挪动步子,想要以虚无之形拦在了轿子前。
下一瞬,他扔了刀,欺身搂紧了她,唤她“妻子”。
男人力道强劲且蛮横,手臂的肌肉绷紧到微微颤动。
暖流般的阳气源源不断。沈今鸾的魂魄却在不住地发抖。
看来,他的身上的伤是好全了。人却是疯了。
烛火熊熊,她长久凝在眼眶的泪都要落下来了。
绝不是见到他喜极而泣,一定是因为知道自己计谋即将落败而痛哭流涕。她对自己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从北狄牙帐盗出了顾辞山,沈今鸾已是魂力耗尽,在他怀中挣扎不得,动不了。
只能用尽仅剩的力气,叹了一声:
“顾昔潮,你羞辱我。”
一生为敌,如何做得了妻子。
男人环着她的劲臂却越收越紧。沈今鸾被迫轻飘飘地依偎着,唯一能动的是唇,口中一句一句历数道:
“拜堂成亲,是当时情势所迫,做不得数。”
“至于同床共枕,不过是因为你的……”
你的阳气,于阴魂有益。
她难以克制。以致于连帐布上的侧影,都想要触摸。
可“阳气”二字,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别过头,无奈地道:
“虚与委蛇罢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男人抱着她岿然不动,像是没有被她所激,只眉峰微挑,道:
“你竟可以为北疆军做到如此地步。”
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讽意昭然:
“沈十一,你今日这一出连环计着实令我惊讶。纵使孔明再世,都不如你。命都不要了,又是为了什么?”
这是明知故问,他早就发现了她身后的喜轿。
沈今鸾眼帘低垂,仅一道余光,深深地望着轿中之人。
计谋再强,终是功亏一篑。
她千辛万苦,历经艰险,从北狄牙帐盗出的证据,竟是为他做了嫁衣。
沈今鸾意识沉沉,已无力再辩,任由柔软的身躯被他环在胸前。
顾昔潮朝着她低下头,下颚抵在她发鬓,直指人心地道:
“你费尽心力,毫不顾惜魂魄最后一线生机,也要将此人夺回。是不放心他落入我手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抬起眸光,与他对视,冷冷地道:
“你要杀了他。”
“是。”顾昔潮看着她无情的眼,轻描淡写地承认道,“我必要杀了他。”
沈今鸾忍不住道:
“他是你大哥。”
他亦回道:
“至亲亦可杀。”
沈今鸾深吸一口气,最终道出了她所洞悉已久的真相:
“他双腿残废了。他根本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屈服那女人的淫威之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她孤注一掷,试图唤起他的旧情。
顾昔潮沉默了足有一刻,最终再没说生杀之事,只道了一句:
“我答应过你,沈氏冤案,我会给你,给北疆军,给天下一人一个交代。”
“在此之前,你只需养好魂魄,等昭雪之后,能投胎转世。”
他一字一句,强硬地对她许诺。沈今鸾凝视着他的侧脸,极深的眉骨下,双眸明灭如陨星。
唯一的证人或许即将要被他抹杀,他如何能为她父兄沉冤得雪?
她绝了念了。
沈今鸾被他拘在怀中,侧颈渐渐靠了过去,倚在他冰凉的肩甲处,缓缓摇了摇头。
“顾昔潮,我恨你。”
本该被刺痛的,但顾昔潮的面上波澜不兴,一丝喜怒也没有,反倒微微扬起唇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恨吧,恨了才不会惋惜。
恨,也比爱更长久。
……
顾昔潮身后跟随的大魏军已包围过来,将地上的贺三郎扶起制住,骆雄等四人已将轿子抬着往回走。
四面传来几声积雪压垮树枝的声音,惊飞了一群夜鸟。
沈今鸾闭阖了双眼,听得清楚,想起刺荆岭危机四伏,而布防图还在秦昭的脑子里。
也不知道赵羡的还魂之术成功没有。她此行也不算全无所获。
她睁开眼,直直看着顾昔潮。
不过几息,男人有所感,知道她有话要说,便又低下了头,鬓边的一绺白发在她唇瓣上垂落,挠得酥麻。
“这一次,我还带回了半张布防图,送到朔州去了……”她吃力地开口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脚步一顿。
沈氏十一娘在这人世间只剩下这一缕孤魂了。
他能留住的只有这一缕孤魂,不让她灰飞烟灭。
可她偏要以他最珍惜的魂魄去为他去找来最无用的布防图。
云州可以再夺,魂魄只有一缕。她为什么总不明白。
他觉得可笑,却实在笑不出来,只心头抽搐了一下。
再望了一眼怀中气若游丝的魂魄,又抽搐一下,疼得像是在痉挛。
可顾昔潮却只是冷冷地道:
“若大魏的军队要依靠你这一缕魂魄才能夺回云州,是兵家之耻,大魏也早该亡了。”
“你以身涉险,根本毫无意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像是累极了,闭阖着双眼,烛火里的长睫如鸦羽覆下,絮絮叨叨:
“刺荆岭太危险,你回朔州去,拿到布防图,再从长计议罢。”
“我,暂时走不了。”顾昔潮平静地道。
找到她的时候,他就已发觉四面有敌军逼近,听人数至少有上千骑兵,已将他们包围。
必将是一场恶战。
他便由着自己的心,放肆了一回。
顾昔潮低下头,他的唇拂过她的鬓发,在她耳边低声道:
“你先走。等我回来。”
他已做出了决断。
顾昔潮抱着昏过去的她,径自走到了贺三郎面前,将手里的犀角蜡烛交给了他,再命人牵给他一匹最快的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的人会护送你出阵。你速回朔州,带她去找敬山道人赵羡。”
巨大的转变,令贺三郎着实摸不着头脑,接过了烛火,上了马,仍是无所适从。
夜空沉沉,黑暗的远处起了成片的火光,密密麻麻,在林间鬼魅一般地游动,笼罩将散的浓雾。
夜里看人头只需数火把。
众人惊觉,刺荆岭怎么突然来了那么多的敌人?
顾昔潮看着贺毅,依旧冷酷而平静地道:
“她这个样子,一刻都耽搁不得。”
“走!”
他用刀鞘猛拍了一下马股,骏马嘶鸣一声,向前奔去。
弓卫即刻放箭掩护,漫天箭雨,重重甲兵为这一孤骑杀出一条生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远望人影消失在南面的密林之中,回过身去,看到了黑鸦一般的北狄大军,从四面八方涌来,马蹄声如雷,震天动地。
他的目光从身边之人一个个扫过去,只看到一种神情,那便是恐惧。
那是死亡的气息。
恐惧,像是映在眸中的火光,随着北狄军由远及近,在瞳仁中一点一点放大。
羌人率先冲到阵前。邑都握紧了刀,冷汗将刀柄都浸透了。他低骂一声:
“今日要是死了,我只可惜阿密当交给我的幼子桑多还未长成。我,有负他所托。”
“哈娜说,等我回来,就给我生个儿子。我可不能死在这里……”莽机咬牙道。
顾昔潮回望他们,道:
“战至最后,为求生机,如果你要重新投入北狄可汗帐下,我绝不会怪罪。是我欠阿密当一条命。”
邑都等羌人愣在原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是在为他们料理后事,安排退路了吗。
莽机红了眼,领着羌人振臂疾呼:
“老子从不投敌!老子今天跟他们拼了。”
邑都狠狠瞪了他一眼,怒声道:
“顾九,你可别死了。阿密当的仇,我还没找你报!你这条命,得给我好好留着!”
“你放屁,有将军在,自然是无往不胜!”骆雄重重拍了拍胸脯。
说起性命,顾昔潮倒想起,为此战趋吉避凶,赵羡特地强拉着他摆过卦。
一连起了三卦,皆为“坎”卦,赵羡面色一次比一次凝重,摇头叹息。
他少时为儒生,亦熟读《易》,颇通爻辞,自知坎卦有三,卦卦不得生。
最后,赵羡反复推演之后,却笑道,三坎相加,乃死局逢生之命。除非他自寻死路,可再入生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失笑。
他这条命,若非亲手交出,确实无人可拿走。
火把摇晃闪烁的光里,顾昔潮望着身旁的邑都,目色沉静,道:
“邑都,还有一事。”
邑都回首。
男人的声音犹为低沉,唯有他能听到。
只见顾昔潮北望云州,淡淡地道:
“若我战死,将我的尸身,送回云州。”
邑都微微一怔。
即便顾昔潮并未道明云州何处,他也知其所指乃是那一处私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十余年来,他曾无数回代他入内,供奉香火。
死生之前,他心念之地,唯有那个家。
轰鸣般的马蹄声纷至沓来,林中一重重的树枝在夜风中颤动,新长的嫩叶被骤然泼上了几滴温热的血。
大魏军列阵,杀尽了一队又一队围上来的北狄兵。
敌人在源源不断地包围过来,像是堆砌成了的城墙,不停推进,围困里面的人马。
刀尖先是刺中了马匹,再指向其中搏杀浴血的军士。
人影幢幢之中,先是传来一声轻笑。
漫天流窜的箭矢的刮擦声,血肉的撞击声里,带来女子的低吼:
“你们快把厄郎给我交出来!”
众人这才明白为何刺荆岭今夜突然涌入大批北狄精锐,是北狄公主铁勒鸢亲自派兵来追回落入他们手中的驸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战甲红袍的女子从亲兵的簇拥中信马走出来,睥睨垂死挣扎的大魏人:
“阿弟,你带走他又如何,他不会跟你走的。他的心,在我这里……”
她直直盯着顾昔潮,勾唇笑道:
“你再不交出来,我可不会再顾念你是他阿弟,定要你们全部死在刺荆岭!”
她话音刚落,手臂一扬,又一波箭矢从天而降。
骆雄等人忙于招架,却见顾昔潮独自朝铁勒鸢的大军走去。
男人孤身一人,肩甲浸赤,步履沉定,如尸山血海里厮杀过的恶鬼,每上前一步,竟让举刀在前的北狄兵生生后退了几步。
“阿弟,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你把厄郎交出来,我便退兵,放过你和你这些人。”
语罢,她呼哨一声,正在进攻的北狄兵退了回去,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围陷的大魏军。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我不信你。”
顾昔潮手腕一转,横刀在前,声音冷厉。
“我一旦将他交欲你,你定会即刻将我等斩草除根。”
“你的诡计,不外乎如是。”
眼见被他一眼识破,铁勒鸢胜券在握的面容陡然变色,黑亮双眸里的杀意不再暗藏。
只见顾昔潮血淋淋的尖刀一下子探入了轿子之中。
这一探,铁勒鸢身形一下子凝滞,惊呼道:
“你住手!”
她早已打听过此人杀亲旧事,也亲眼见识了上回兄弟重逢他的杀心。此时,他的一举一动,令她马上意识到他或许真的会亲手弑兄。
“你,别杀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气急败坏,又是威胁又是恳求道:
“你要是敢杀他,我就马上放箭,让你们所有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求你放过他,他已经是我的夫君了……只要你肯,我就退兵,我一定退兵。”
而此时此刻,双方谁都不能信任对方,只能僵持。
众人明白,为了整支精锐的性命,顾昔潮杀不了顾辞山,此时他就是活命的人质。
“生死局。”
正在此时,死寂之中,一道低哑的声音从轿中传来。
众人回眸,只见轿子静立在阴影里,黑漆漆的轿中一只瘦长的手撩开了断裂的珠帘,露出苍白的下颚。
“厄郎!”铁勒鸢远远看到顾辞山安然无恙,抿唇一笑,眼尾炸开一抹泪花。
轿中男子的面容隐在晦暗之中,声音如从深渊里响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前几日我新教娘子的顾家刀法,最后几式,可还记得?”
那刀法刚烈猛劲,横扫千军如卷席。铁勒鸢面露喜色,点点头,得意洋洋地道:
“上回生死局不曾分出胜负,既然厄郎说了,那便再比一场。”
她不顾身边亲兵的阻拦,纵身下马,拔出了腰间配刀:
“我顾念你是他的阿弟,屡次三番放手。这一次,我可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必须让你死得心服口服。”
骆雄看着顾昔潮身上已有几处负伤,削铁如泥,吹毛极端的精铁长刀都已砍出了缺口。众将士请他三思。
顾昔潮掠过众人,面色平静,道:
“只要我赢了,你们就都能走出刺荆岭,活下去。”
众人恍然。
将军武力高强,他本来凭借亲卫和一己之力,就能冲出重围,不过要折损掉一部分人。何必赌上性命,和那武力惊人的北狄公主再战一场生死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此刻不惜性命,答应应战,是想救下他们所有人!
"将军!……”一众军士朝他屈膝跪下,面容哀恸。
顾昔潮目不斜视,摩挲着刀柄上的蟠龙,轻声道:
“我不会让自己死在这里。”
他用尽毕生勇气,方才找回的妻子还在朔州等他。
她已经那么恨他了,他若吃了败仗,丢了她费尽心力带来的人,怕是更要恨之入骨。
林深露重,刀光剑影。是真刀真枪,刀刀入肉的搏杀。
起初,两人各有攻守,雪白的长刀凛凛如风,掠过之处,血花喷涌,腥气弥漫。
顾昔潮长刀所落之处,雷霆之势,横扫山岳。
不过四五个回合,铁勒鸢挥刀不辍,直往男人的伤处攻击,被他一次次硬抗抵抗,拼死勉强站起,双臂已是鲜血淋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方才已力战多时,他一把刀式落空,她再度戳准他已然裂开的伤口。一个扫腿,砍中了没有甲胄防备的靴尖。
“嗡——”一声锐响,长刀脱手,顾昔潮一连退去五六步,以掌撑地,才稳住了身形。
“将军!”骆雄等亲兵哭嚎不已。
啜泣痛嘶声中,这一回,他头颅低垂,鬓发遮住了面容,长久地没有起身。
铁勒鸢朝他走去,带血的刀尖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深痕。
只剩三步之遥,顾昔潮双手握住刀柄,刀身剧烈地颤动起来。
他仍是没能起来。
弥漫的雾气被吹散,四野万籁俱寂。
“这样就要放弃?”
轿中的男人忽咳嗽了几声,铁勒鸢紧张地停下脚步,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轿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九郎,你太令我失望了。”
顾辞山像是一直在观察战局,此时摇了摇头,珠帘随之轻晃。
“大哥从前怎么教你的,顾家家训,不战至最后一刻,胜负便是未知之数。你怎能轻言放弃?”
铁勒鸢乌发散乱,抚摸刀上血迹,狂笑得不能自己:
“厄郎,你还真是残忍,你阿弟分明已力竭认输。你还要强求他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
男人已从地上挺立起来,面色都是血,唯有一双清亮的黑眸露了出来。眼神一如既往,坚不可摧,韧如刀锋。
瑟瑟寒风中,他再度举起长刀,面无惧色,面对着致命敌手的冲锋,挥刀抵挡。
“咣当——”
是一声刀身落地的声音,而后是沉重的喘息声,弥漫起了浓重的血腥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手中长刀仍在,举目四望。
寂静中,铁勒鸢半跪在地上,狂妄的神色全然不见,面容惨白如纸,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在不断地喘气。
大股大股的乌血如流,从她口中溢出。
她瞪大了一双明眸,目光变得模糊,不可置信地仰望着握刀没动的男人,喃喃道:
“这、这是……怎会如此?”
“呵呵——”
一声低笑从沉寂已久的轿中传来。
又是一声,喑哑如弦断,回荡在无人言语的林间。
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下,顾辞山拖着经年无法动弹的双腿,从轿中缓缓爬了出来。
他匍匐在地,修长白净的手指深深扣入污泥之中,冷静地、从容地,一臂一臂地朝着不远处流血不止的发妻过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铁勒鸢直直瘫倒在地,眼帘里看到男人俊美无俦的面庞,冰冷的唇角,失了神,语调战栗:
“厄郎,是你……”
她凝视着他深渊一般的眼眸,如同凝望黄泉里托生的厉鬼。
“是你!”
“白旃檀香,忌酒忌声色忌血气。”男人声音如水平和。
香火缭绕之中,他柔情蜜意喂她的那一口酒,两军对峙之时,他故意引她与他阿弟单打独斗,血气狂涌,终是全然崩溃。
这每一步,都是刻意算计好的。
铁勒鸢回过神,面容扭曲起来,止不住地在笑,满口血红,喷涌而出:
“厄郎……这么多年,你我夫妻一场,你仍是要杀我。”
“我,是那么爱你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十五载相知相伴,琴瑟和鸣,竟还是敌不过当年之事吗?铁勒鸢声嘶力竭,趴在地上,泪流满面。
男人已抱住了她,眉眼如初见时温柔,高天孤月一般遥不可及,却又近在眼前。
她明明费劲心思,用尽手段,把这轮月亮摘下来,留在身边了啊。
铁勒鸢视线只剩血红的一片,握紧了他的袖口,听到他温和的声音:
“公主以为,你一切所作所为,我就从不知情吗?”
“当初迫我投降,又废我双腿,囚我半生。竟也妄求我的爱?”
铁勒鸢嗤了一声,含笑注视着夫君,似笑似泣,深暗的眸底燃起的烈火里交织着怨毒和爱欲。
气息将尽的时候,一生如走马灯回转。她想起的却是一件极小的事。
她幼时打猎,活捉了一头受伤的小狼,把它养得皮毛漂亮,爱不释手。
可阿爹告诉她,狼是养不熟的,总有一天会伤了她。她不肯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后来,小狼果真咬伤了她的手,逃走了。
她还是像幼时那般蠢啊。养了一个狼心狗肺的男人。
铁勒鸢用尽此生最后的力气,抬手攥住了男人的衣襟,将他拽了下来。
她在他耳边轻声道:
“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我死了,也要化作厉鬼,永远永远地跟随你……我欠你的仇,我还你了;可你欠我的情,终要还来……”
“这一世,生生世世,厄郎啊,你都休想逃脱。”
她最后一次,在他膝上仰卧着,气息消无,却死死不肯闭眼,眸中始终映着皎如云月的情郎。
一双颤抖的大掌缓缓地覆上了她死不瞑目的眼。
两行清泪,无声无息顾辞山俊朗的面容沉下,嘴角却噙着愉快的笑。竟不知是痛苦还是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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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今世,生生世世,我与娘子,生同衾,死同穴。”
随着主将猝然死去,北狄军一溃即散,在丛林中奔逃离去。
大魏军绝处逢生,热泪盈眶。
良久,顾辞山仍在地上,保持着跪坐的身姿,怀中抱着的女子尸体早已变得冰冷僵硬。
一双黑靴行至他低垂的眼帘:
“大哥……”
顾辞山没有抬首,声音似是十分冷静:
“当日形势所迫,大哥说了许多言不由衷的话,为了迷惑敌人,你不要放在心上。”
“你不知道,大哥看到你有多高兴。九郎,你长成了我少时期待的模样,有勇有谋,杀伐果决。把顾家交给你,我没有看错人。”
顾昔潮看着他,麻木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费劲心机,毒杀了铁勒鸢,大哥以为,如此就能赎罪?”
“可你使得云州落入敌手,害死守将沈霆川……”
“北疆军三万英魂,沈氏父子忠烈冤案,云州十五年陷落,如何了结?”
“九郎。”顾辞山抬起脸,泪色照得他的面容清光磊落,如璋如圭,神似当年:
“大哥虽苟且偷生,身不由己,但从来没有背叛大魏,没有对不起霆川。”
“当年,是霆川求我,要我砍下他头颅,作为投名状投敌,只为救下一城百姓……”
顾昔潮倏然抬眸,眼中在刹那间流过万千川河。
顾辞山面朝着阿弟,仰起头,胸膛挺直,面上终是露出一丝释然的笑:
“挚友所托,我不能辞。我耗尽一生,万劫不复,却从未辜负过他。”
端方君子,地狱行舟。
背身家国,铁血丹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是说,顾家,从没有对不起沈氏?……”
恍若隔世一般,顾昔潮声音强忍着哽咽。
堕入黑暗的少年,十五年来,黑眸里头一次迸射出熠熠如辉的光,照亮这一丛阴诡地狱。
他这后半生,一直在暗无天日的地狱里踽踽独行。
从今以后,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人间白日之下。和她一道。
再将十五年无法言说的爱意,宣之于口。
“大哥,沈家还有后人。我们去告诉她……把当年之事,一一说来,真相大白。”
第59章妻子
淳平十九年冬春之交,大魏骠骑将军顾辞山驻守陇山卫,收到来自云州相距百里的两处烽火。
北狄人忍受了半个冬季的严寒,厉兵秣马,千里奔袭,南下劫掠,与北疆军殊死一战。
敌军疲于奔命且非主场作战,优势在我,北疆军主帅沈楔思虑之下,带兵出城迎战,精兵部署,准备将北狄军一举击溃,毕其功于一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其长子,忠武将军沈霆川受命留下守城。
岂料北狄军兵分两路,另一支昼夜奔袭千里,直接绕过了崇山峻岭,直抵云州城门。
精锐善战之师都不在城中。云州的守军大多是北疆军经年集结的乡民,又恰逢年节,战力孱弱,即便沈霆川有条不紊地加强布防,终是不敌人强马壮的北狄骑兵。
坚守的第十日,夜幕低沉,北狄军这一日的攻势已收,守城将士有了喘息之机,沈霆川如往常一般,趁着夜色掩护,独自出城捡拾箭矢刀具,为明日做准备。
山坡之上,他却遥遥看见一位友人。
是他在城中燃了十日烽火,一直没等来的援军之首。
男人浸在夜色里,身姿如昨。秋水为神玉为骨,眉目清朗眸似星。
只是身上,不再是那一身金麒麟的铠甲,穿着的,却是北狄人的铁战甲。
“辞山?……”
他以为自己连日守城不曾合眼,这是陡生的幻觉。
而那道人影却向他走了过来。他的身后,遥遥跟着黑如鸦群的北狄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霆川本应拨马飞奔,可脚步却顿在了那里。这一队北狄人亦未朝他进攻。
那个人将一副残破的不成样子的夔牛纹铠甲扔到了他面前。
“阿爹……”
沈霆川认出了这副独一无二的北疆军主将铠甲。他浑身发抖,双眸腾起一丝厉色,盯着眼前忽然出现的男人:
“辞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辞山静静地道:
“沈楔已战死,出城的北疆军全军覆没。北狄大军两股合并,云集数万,云州城要守不住了。”
沈霆川猛然起身,一把揪住他的左衽衣襟,声音嘶哑:
“援军呢?”
顾辞山不动,任由衣襟紧成丝线,陷入颈侧,扼住咽喉。他垂眼,看着双眼通红,万念俱灰的挚友,低声道:
“援军不会来了。若真有什么援军,我又怎会被北狄人生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怎会被人生擒?”沈霆川登时松了手,不敢置信。
顾辞山叙述自己孤军深入,去援救沈楔大军,最终深陷敌阵,被北狄军俘虏。
只一句轻描淡写,却道尽了为友的所有情意。
纵使料到不会有援军,纵使知晓前面是一场死局,他还是来了。
沈霆川颓然后退,顾辞山却突然一把扶住他的双臂,看着他一字字道::
“霆川,你速回云州,而后出城入京,将此事禀明陛下。我怕,天长日久,死无对证,对沈氏、对北疆军不利。”
如此危机关头,他心思清明,还在为自己和沈氏打算。
沈霆川看着他筹谋,甚至将入京后的话术都为他准备妥当,要他一一记下。他却摇摇头,道:
“那你怎么办?”
顾辞山拂袖道:
“顾家百年世家,根基深厚。少我一人,无甚紧要,可沈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深知沈氏寒门军户,今日所得,皆是世代以来,一刀一枪,血肉拼杀来的军功,来之不易。
沈霆川颓然后退,握刀的手久久发颤。
父帅已死,援军不至,最后一丝守城的希望也破灭了。
沈氏之名,已摇摇欲坠,飘若风中残絮。
“你既被北狄人所俘,他们怎会放你前来?”他突然发问。
顾辞山沉默片刻,说出自己求了北狄公主铁勒鸢,许诺自己的计谋可以顺利夺下云州,让她在可汗面前立下大功。
以此为借口,她才允他出来,与他会面,回去之后,仍会被长久圈禁。
沈霆川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晓顾家大郎是什么样的人。天之骄子,从未求过人。他不敢想象,他如何说动了北狄公主。
他是不惜性命,不惜尊严,也要来救他,同时为沈氏示警。
浩荡的夜色里,沈霆川立在坡上,寒风贯彻衣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面上已不见初时的恍惑茫然,淡淡道:
“辞山,北狄人派你来当说客。你空手而归,他们定会对你不利。”
顾辞山攥紧了掌心,始终不语。
沈霆川不必回头看,也知他面色无波,不会显露分毫。
“辞山,你我多年相交的份上,我求你两件事。”
“第一,请你务必与那领兵的北狄公主达成交易,明日我会开城献降,我和一众将士任她凌辱,但请她勿伤我城中百姓。”
“第二,明日,北狄军阵前,请你砍下我的头颅,作为投名状,自此获得北狄人的信任。”
沈霆川行伍多年,心硬如铁,没有一丝软弱和迟疑,已迅速做出了决断。
顾辞山身影凝住,面色惨白,此生头一回对挚友暴喝道:
“绝无可能。”
“我费劲心机,才能来见你一面,只想救你一命。你竟然自己要轻言放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这一线生机,是他卑躬屈膝,向北狄公主求来的。顾家大郎,光风霁月,何时做过这等苟延残喘之事?
而他,竟然如此践踏他的心意。
沈霆川缓慢而决然地摇了摇头:
“我沈氏世代为云州守军。阿爹说过,守军不在守城,而是护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若我连一城百姓都护不了,如何为将为帅?”
“辞山,你既已得那北狄公主青眼,那活下来的人只能是你了。你是我们翻案的唯一可能。”
“我知道,我之请求,对于你而言,太过残忍。就当是我自私透顶,你让我一回罢。”
“你就让我一回罢。”顾辞山听到昔日挚友又一次地如此说。
从前二人赌书,斗马,行酒,弄香……君子六艺,沈霆川总是输给他。
人高马大的沈将军总是懊恼地道一句,“辞山,你就不能让我一回?来年我绝不为你猎麝鹿,酿好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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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无尽的夜色里,顾辞山的眼角涌出两行清泪,复不言语,终是点了点头。
最后让他一回。
二人于坡上并肩而立,最后一次俯瞰莽莽北疆,万里风烟。
“我死后,将我葬在云州的韬广寺。”
“我一生为国为民,问心无愧,死而无憾……”
“但,我唯一放心不下我那最小的妹妹。父亲为了沈氏荣宠,将她送入京都。她孤身一人,寄人篱下,十分辛苦……”
顾辞山轻咳一声,无不骄傲地道:
“我家九郎求了圣旨了,一直都想要娶她为妻。这个傻小子,满心满眼都是你那妹妹。”
“今年春三月,我本来已看好了良辰吉日,打算要亲自登门向沈将军提亲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霆川一怔,面上旋即露出欣慰的笑容,大掌一拍,连声道:
“那就好,那就好!十一自小性子直,不知变通,怕是不懂你家郎君的心思……”
他笑中带泪,长舒出一口气,道:
“我知道,九郎是个好郎君,将十一托付给他,我放心了,自此没有遗憾了。”
大难临头,生死当前,两人在夜风里相视一笑。
沈霆川抚掌道:
“今日无酒,不能尽兴。来日再有相逢之时,我必要与君,共饮一杯。”
顾辞山从容笑道:
“天上地下,碧落黄泉,定赴此约。”
翌日,沈霆川率军投降,亲开城门,迎北狄军入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辞山在北狄兵呐喊叫好声中,用沈霆川赠予的那把长刀,亲手砍下了挚友的头颅。
自此,一个忠骨成灰,万罪加身,一个陷入无间,万劫不复。
……
下雨了。又是一场春雨。
刺荆岭的大雾被落雨冲散。晨曦的光从山岭层云之间,透出澄亮的光来。
明河公主十五年间在牙帐对大魏战俘还有云州百姓颇有照拂,虽然这照拂来自顾辞山的手笔,但此时也没有人折辱她的尸身。
还有不知何人,为她盖上了一件披风,一同随军带走。
大魏军的马匹有的中箭死去,被长刀砍杀,最后几匹也是力竭,倒地不动了。
顾昔潮背着无法行走的顾辞山,一步一步往朔州走去。
十五年身子健朗,力壮如牛的大哥,骨肉仿佛早已枯朽,轻如一片灰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辞山将当年尘封的往事一字一句说完,低喘了一口气,道:
“我不知,后来沈家如何?”
雨水淅沥,地面泥泞,顾昔潮脚步沉重,低声道:
“十年前,陛下昭告天下,沈氏一门通敌叛国,以叛军论处。”
“果然如此。”
顾辞山闭了闭眼。他这些年最担心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
云州陷落,败军惨案,必要有人背负。既是帝王心术,亦是稳定社稷民心。
他睁开了眼,黯淡的眸光透过雨雾,骤然变得锐利难当:
“我愧对沈家,叛国投降之人,只在我一人,不该让沈家父子承受这等污名。”
“九郎,你替我手拟一份奏疏,呈上御前。就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陇山顾氏顾辞山,淳平十九年,先是畏战不出,后贪生怕死,投敌卖国,诛杀同袍,十恶不赦,罪不容诛……”
“所有罪责,皆在我一人。”
“大哥!……”
顾昔潮喉头哽住,猛地摇头。
“那一年,本该在陇山卫领兵的是我。是你代了我,陇山卫中当年的兵录,甚至御前的折子,均是记载在册,都还是我的名字……”
顾辞山却笑着,拂去他肩头的落雨,道:
“做大哥的,没有什么不能为弟弟担待的。你就不要和大哥争了。”
“大哥,可是我……”顾昔潮抿紧了薄唇。
“什么都不必说了。你就是我阿弟。”顾辞山制止了他,像是累极了,头倒在他肩头。
幼时,阿弟伏在大哥背上,今日,大哥靠着阿弟肩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眼帘的罅隙里,顾辞山看到他乌黑的鬓边银丝缕缕闪动。
他错愕地道:
“九郎,你怎么有白发了?”
他没有作声,顾辞山也全然能猜到。他长长叹了一声,低声道:
“九郎,你也一早知道,你不必这般为顾家辛苦。”
“顾家和你,又有何干系?是我当年私心,将你困在了顾家。”
顾辞山自幼教导他忠孝礼义,长此以往深刻在他的骨子里,生成这一副愚忠愚孝的硬骨头,如今竟不知是对是错。
可顾家后辈之中,确实只有他一人出类拔萃。
他说不上自己是慈悲,还是残忍。要他背负这样的命运。
“不是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却突然摇摇头,无坚不摧的面上渐渐露出一丝淡淡的喜悦。
“大哥,我感激不尽。”
“因为我是顾家人,才能遇到她。”
遇到她,是他这身不由己的一生里,发生过的最美好的事。
起初的年少心动,后来的生杀欲念,到今日的生死相伴,都与她有关。
顾昔潮低下头,涩然地笑了笑,道:
“大哥,我想娶妻了。”
顾辞山一愣,这个傻小子竟然十五年还没娶妻。他皱了皱眉,福至心灵地问道:
“还是沈家妹妹?”
顾昔潮重重点了点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果真如此,顾辞山叹了一口气,真不知该说什么好。又想到什么,不由问道:
“十五年过去,她还没嫁人吗?”
他一时不知,若是这傻小子是起心动念,要夺人妻子,他该如何是好。
“她嫁过人。”
他淡然回道。而后,又像是害怕家门森严大哥会不允准似的,急忙补了一句:
“我一点都不在乎。”
知弟莫如兄,顾辞山自是看出他所虑为何。他冷笑一声,不顾唇边溢出的血,拂袖道:
“嫁过人又何妨?女子的贞洁,从不在罗裙之下。”
“沈霆川的妹妹,岂会是庸碌之辈,足以与九郎相配。只要你二人真心相爱,千难万险,终能相守。”
“大哥最后为你做一次主,沈家十一娘,这个媳妇,我们顾家要定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未料到陇山百年世家,克己复礼的大哥,会如此作答。顾昔潮瞪大了双眼,干裂的唇角一点一点上扬,全然咧了开来。
本该正襟危言,此时却再也合不拢嘴。
十五年暗无天地,从未有过一刻,能够如此开怀。
顾昔潮双臂一抬,将背上的大哥扶稳了,轻轻地道:
“我和她的双亲都不在了。大哥是我们留在世上唯一的至亲,可以作为高堂,为我们主婚。”
上回在蓟县拜堂,主婚是敬山道人,高堂是一双纸人。他一直觉得太过寒碜,是委屈了她。确实不能作数。
他心中畅想无限,期许无限,想到什么,便说什么,难得的恣意潇洒。
“大哥,你等等我,我定会带着北疆军和陇山卫,再夺回云州。”
“大哥,你之后是想留在北疆,还是回京都去?或者,我们去江南,那里远离纷争,可以看潮信,品龙井,听闻,山寺里的檀香也是、也是极好的……”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哥,你看看,那就是朔州的城墙,你、你再撑一下……九郎终于带你回家了……”
顾昔潮说着说着,面上洋溢的笑意一点一点地抽尽了。
一滴一滴温热的液体在他的侧颈,溅开一朵一朵的血花,在滚落的雨水中,晕染开去。
顾昔潮终是停下了脚步,臂膀在雨中颤抖不息。
他一停,他身后的大魏军也即刻止步,排山倒海一般跪伏在地,阒静无声。
耳边传来顾辞山低声的叹息。
他正竭力抬起眼,深深凝望着近在眼前的朔州城门,已列阵在前迎接他归来的陇山卫旧部。
“大魏,大哥回不去了。”
白旃檀香与酒色相合,取人性命于无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这是顾辞山曾经为北狄可汗计划的死法,亦是为发妻安排的结果,同样,是他为自己定下的终局。
铁勒鸢掌权领兵以来,惯于清醒,素来极少饮酒。唯有与爱郎兴尽,为了取悦于他,夫妻同乐,才偶尔与他同饮一口桃山酿。
昨日登基汗位在即,她本不愿饮酒。
那一口酒,是他拥她入怀,亲自哺给她的。
是致命的杀机,也是柔情的诀别,给这十五年的爱恨一个交代。
此前,所有势力已被他借着被铁勒鸢之力全部扫清。铁勒鸢一死,北狄群龙无首,必会再次陷入分裂。
这是他为大魏,为他阿弟的最后一谋。
顾家大郎,冠盖京都,算无遗策,一人可当千军万马。
他把自己的死也算进去了。
顾辞山唇齿一动,又吐出一口浓稠的乌血,道:
“九郎,这是大哥教你的最后一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国士,当躬身入局。”
如兄如父,如师如友,他教过他很多,可惜,今后不能再教他什么了。
“沈家姑娘,我许了。我知你欲夺回云州,你们成亲,我还随了一份贺礼,以你才智,必能发现……”
“我到了地下,定要向霆川讨一杯喜酒喝……还好,我不负顾家,不负沈家,也不负家国。”
顾昔潮静静地听着,一声不吭,直到听到大哥残酷地,哀求般地道:
“大哥已经是个废人,再活着,对我来说,就是酷刑。”
“九郎,用我当初教你的那一手快刀,给我一个痛快。”
顾昔潮伫立在大雨中,失声哽咽,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所有情绪都被大雨声淹没。
他双目空茫,最终,还是缓缓拔出了那一柄蟠龙缠柄的金刀。
顾家刀法,出刀迅疾如电,快到中刀之人还未察觉,便已毫无痛苦地死去。
一如十五年前,顾家大郎忍痛斩杀挚友一般,今日,顾家九郎,亲手了结至亲的大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鲜红的刀刃垂落,血水零落一地。
大滴大滴的泪水,与漫天的春雨一道,砸落在朔州城门前的泥地上。
雷声沉鸣,大雨滂沱,顾昔潮双膝跪地,伏地叩首,为兄长送行。
“顾家九郎顾昔潮,恭迎陇山卫骠骑将军凯旋!”
“陇山卫十三营,恭迎骠骑将军重回故土!”
“陇山卫第二弓箭营,恭迎骠骑将军归国!”
兵戟悲鸣,铿锵有力,回荡在瓢泼的大雨里,此起彼伏,震天动地。
顾辞山仰首望天,面上渐渐露出如释重负的笑。
他嘶哑着嗓音,唱起了旧日里的歌:
“我本邯郸士,祗役死河湄。不得家人哭,劳君行路悲……”
苍茫歌声里,顾家大郎顾辞山,故骠骑将军,缓缓阖上了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前业尽消,终得解脱。
……
顾昔潮从地上起身,抹去了面上的血水,泪水,雨水。恢复了漠然的神色。
大哥的遗言,其余可以照做,唯有一句,他不能答应。
只能忤逆。
哪怕,要为此断送他此生唯一求过的姻缘。
这一世,到底从来不由他自己。
雷雨交加,顾昔潮领兵步入朔州城中。
然而,他一入房中,方才沉定下的决心又迟疑了。
暖黄的烛火照耀之下,纤弱的女子正背着身,躲在帐子最里侧。
还是和从前的沈家十一娘一样,一到雷雨夜就惊吓不已,紧紧蜷缩成一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一趟她在牙帐历尽艰险,衣衫又破旧了些,他人在刺荆岭,没来及给她烧衣。
此时,她只着一件里衣,光洁的后背一对漂亮的蝴蝶骨,振振欲飞。
绸缎一般乌发披散下来,盖住这一身苍白的里衣,裙摆盖不住的脚尖,紧绷着,在闪电的白光里白得耀眼,泛着光泽。
手腕的红线皱了些许,垂落在一片雪白之间,衬得更为冷艳。
只静静地在那里,就能勾起他埋在最深处的欲。
被命运裹挟的愤懑和无力,在看到她时被抚平了些许。
这样的柔软湿润,好像如同这一场绝望的春雨,浸透他干涸已久的内心。
横亘在沈顾两家之间的仇恨已荡然无存。他大哥,她大哥,都已经许了他和她的亲事。
他对她,问心无愧。
那么,在走向最残酷的命运之前,他可不可以最后放纵一回?
顾昔潮举步,走向他错失十五年的妻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60章恶鬼
春雷轰轰烈烈。
电闪雷鸣,一声盖过一声。
春夜急雨,下了一整天都还没停。
入了夜,白光一下一下投在纱帐上,犹如鬼魅乍现。
沈今鸾从白日昏迷到了黑夜,到夜里的阴气重了,才醒过来。
她直愣愣地凝视着腕上的红线。
若非这根相连的红线,顾昔潮不会那么快在刺荆岭找到她。
白日里给她的魂魄疗愈的赵羡都劝说过好多回了:
“阴阳红线,连接阴阳,除非都成了鬼魂,或者一方灰飞烟灭,才会自动褪落。否则,就算三清真人来了,都剪不断这红线。”
果真,无论她如何上下摆弄,还是无法挣脱红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羡无语,一直让她不要白费力气了,还不如想想怎么保存魂体,争取在八日之后顺利去投胎,不要魂飞魄散。
“不如,还是吸一些阳气罢。”他真诚地建议道,“军营里就男人多……”
沈今鸾耳根一红,断然拂袖拒绝。
她可不是那种没骨气的女鬼。
暮色四合,赵羡已离去,为秦昭魂魄还阳准备法事道场了。
雨夜惊雷不断,沈今鸾看了看自己暗淡的魂魄,心中苦闷,退去了帐子里头。
她忍不住回想,在刺荆岭中,顾昔潮曾对她许诺,定会给她一个交代。
顾九是言出必践,从来不对她食言。可顾昔潮未必。
顾九可以在千万人面前抱住他的沈十一,哪怕仅是一缕魂魄。
可顾昔潮却只能为了顾家,与他的皇后娘娘背身相向,陌路殊途。
她能不能,再信他一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房门“嘎吱”一声开了。
最先涌入的是暴风骤雨,泼洒一地毡毯,沾着水珠。
而后,她看到一抹烛焰,晕开昏黄的光,照亮一室幽暗。
最后,一双带血的黑靴踏入房中。
沈今鸾抬起头,愣住,魂魄一颤。
男人无声无息走进来,被大雨浇湿的衣袍,还在滴水,淌落一路。
滴下的水中,带着一缕一缕的血丝。
他像是一只濒死的困兽。
烛火照着的双眸红得像是滴血,身形左突右进,连站都站不稳。
沈今鸾一下子从榻上起身,想要伸出手去扶他,又收回了手。
“你杀了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迟疑地问,喉头哽得窒涩。
男人没有说话,血迹染红的手指微微发颤,沉沉黑眸盯着她。
“你杀了他。”这一回,沈今鸾肯定地道。
因为,她从未如此消沉破碎的顾昔潮。
男人自己立直了,将淌血的刀收入鞘中,手里的烛火放在案上。
而后,他站在她面前,看着她道:
“他自淳平十九年沦为俘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为了夺下悬于城楼的沈家人尸骨,再救下盗走尸骨的秦昭贺毅等北疆军旧部,他答应娶了明河公主铁勒鸢,成了北狄驸马。”
“困于公主帐中,渐渐获取她的信任,等到她对他的防备没有那么深,着手开始布局。”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运筹帷幄,纵横捭阖。在他的一步步谋算之中,她尝过权力的滋味,成为牙帐手握重兵的明河公主,自然无法轻易放手,对他也是越来越信任。”
“他有时被允许走出帐子。繁星苍岚,夜穹辽阔,想起故人故土,只能喝桃山酿麻痹身上的伤痛,暂排苦思,可他不能多喝,因为在牙帐步步惊心,只能保持清醒。”
“知晓双腿再也不能起立,是他唯一想要自戕的那一日,但思及你大哥,他继续布局,直到铁勒鸢登上汗位,为她清扫完所有势力。”
“再一举杀了她,让北狄再度陷入分裂……”
“至于你大哥沈霆川,是他自己求我大哥杀了他,作为投名状,为了救下云州一城百姓。”
男人声音喑哑得不成样子,却说得缓慢审慎,生怕错漏一字,有辱烈士。
他抬起头,看着她,英挺的脸血泪纵横,眉眼却十分平静:
“沈十一,顾家从来没有对不起你沈家。”
沈今鸾手指止不住地发颤。心头像是被无数根刺扎进心口,酸痛苦涩,又像是被烛火灼烧,一片滚烫。
其实,在得知顾辞山双腿残废之后,她便猜测过这个可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之前一直阻止顾昔潮杀顾辞山,除却想利用他证明沈氏清白之外,还有另外一层。
她不想他再杀一个至亲的大哥。她怕他杀错了好人。
纵有猜想,可此时将所有细节连在一起,得知了这一出顾家大郎血泪铸就的半生,仍觉触目惊心。
杀身成仁,舍生取义。
顾家大郎顾辞山,终不负“仁义”二字。
夜里的雨声喧嚣燥热,沈今鸾已全然明白过来,眸中泪光闪动:
“所以今日,他所谋皆成,便一心求死。”
“你,成全了他。”
沈家十一娘是何等心思剔透。
今日铁勒鸢毒发身死,顾辞山虽未动武血气上涌而暴毙,可即便不死,余生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再加上双腿残废多年,他怎会愿意继续苟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天之骄子,心气甚高,至此不肯踏入朔州,再见旧部。
唯有一死。
顾昔潮点了点头,身形前倾一晃,摇摇欲坠。
一双纤细的臂弯上前揽住了他,素手轻柔地拍了拍他微微在颤的脊背。
只需她一来,他那一股在四肢百骸横冲直撞的戾气好像平息了下去。
顾昔潮一怔,侧首看到烛光里,她柔软的青丝贴着他的侧脸随风拂动,与他斑白的鬓发缠在一起。
于是,他垂落在身侧的双手缓慢地抬起,小心翼翼地拥住了她。
他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怀抱虽然冰冷不是活人,柔弱无比,却蓄着力,没让他跌落下去。
足够了。顾昔潮在心中对自己道。只这一次的相拥,足够了。
他唇角微微一扯,自嘲一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下一瞬,顾昔潮闭了眼,断然抽身。
他牵过她的手,红线随着他走动而摇摆,她一滞,任由他带着,一同坐在了榻上。
顾昔潮空荡荡的双眸盯着来回摇曳的帐幔,声音干涩:
“我大哥一生清正,虽曾投敌,但历经艰难,我不能让他在死后再添恶名。”
“顾家大郎是战死在了十五年前,埋骨刺荆岭,死时光明磊落,一生为大魏死而后已。”
“那个北狄驸马,你我从未见过。”
帐幔停止晃动,空气恍若凝滞。
指间紧扣的手被一根一根地掰开。他没有使力,任由她的手从掌中抽走。
在她冰凉无措的目光里,顾昔潮直直看着她,顿了足有一刻,最后一字一句地道:
“沈氏旧案,止在今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一句,沈今鸾愕然呆住,浑身如被雨水浇头,彻骨寒凉。
顾昔潮言下之意,她已彻底明了了。
他不打算为沈氏和北疆军翻案了。
沈今鸾张了张口,想要指责他不守诺言。他明明在早前答应了她的啊。
可她意识过来,他到底是顾家的顾昔潮。
再重启旧案,对死去的顾辞山来说,无非是再掀起剧痛之下的伤疤。
哪怕一生殚精竭虑,为国为民,可他到底委身敌国公主,投降叛国。一旦旧案重提,所有的事终将都要被搬到明面上来。
众口铄金,会毫不留情指摘他。史书工笔,积毁销骨,将他所羞恶之事,流传后世。
一个人死了,孰是孰非,盖棺定论。为何这世上要有尊谥恶谥,就是因为名声紧要,要以此震慑还活着的人,不可失节。
一旦失了节,大错铸成,就回不了头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由是,对于顾辞山而言,最好的结局便是在十五年前战死北疆。
由是,最是敬爱大哥的顾昔潮,为他定下了这个最好的结局。
沈今鸾心如绞痛。
恨死去的顾辞山,恨不讲信义的顾昔潮。
更痛恨,自己的天真。
天真到,相信与她斗了一辈子的顾大将军会信守诺言,会为她清洗沈氏冤屈。
以为,凭着少时相知,还有这一路人鬼相互扶持,对她哪怕有一丝一毫的情谊。
可沈今鸾只是拢了拢头发,平复了起伏不断的心口,点了点头,最后只朝他简简单道了一句:
“我知道了。”
轻描淡写,薄如云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好像下一瞬就会迎风飞走。
顾昔潮最怕她这样。
他看着她,从想杀人的锋利目光,挣扎煎熬的神色,到此刻慢慢恢复了平静,像是一潭死水。
“我宁愿你刺我一刀。或者,干脆杀了我。”他淡然地道。
“我说过,我的命,是你的。”
一直都是你的。
他从腰际解下了那把金刀,递到她手里。
宁愿她与他不死不休。
沈今鸾早泄了气了,也看不透他眼里无可救药的执着,轻嗤一声:
“我又能奈你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且不说你是唯一能看见我的活人。北疆军今后的荣辱,还系于你身。”
只要顾昔潮说一句,叛军可生可死,可赶尽杀绝,也可在夺回云州后戴罪立功,荣归故里。
全在他一念生杀。连她,也在他翻云覆雨的掌中。
她时日无多,已无力再为过去之事与他再斗一番。
她还要为活着的人争取。
沈今鸾一扬手,将那柄金刀飞出去,掷在地上。
顾昔潮面色苍白,下颌新生的胡茬显得轮廓暗沉锋利。
一绺白发垂落,还在滴水,眸光透过水雾继续望着帐中的她。
“不恨我吗?”
他冷笑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怎能不恨?”
她直视他的眼,坦坦荡荡地道。
“你大哥落得一身清净,我沈氏满门忠烈,却背负污名。我却再也不能为之平反。”
“就算我能再去往生,九泉之下,若遇到我父兄,遇到当年战死的英魂,我该如何作答?”
天命如斯残忍,最重名声的天之骄子跌落泥潭,一身污泞,一死了之。
而他的死,牵动了其余所有人生前死后的命运。
天命当前,人力微茫,终不由人。
那一种被命运裹挟的无力感,又涌了上来,沈今鸾攥紧了手,强忍着不哭出来。
“娘娘一早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顾大将军铁血铁腕,是一路踏着别人尸骨走出来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根本不需要守信义。他所行所言,就是信义。
顾昔潮看着她因抽噎而颤动的肩头,漠然地道:
“跟我这样的人在一道,自然是要吃苦头的。是娘娘你,非要跟着我。”
语调冷硬无情,温热的指腹却在拂开她凝在眼角的泪花。
拭了一下,眼泪又很快挤满了,再拭一下,他孜孜不倦。
沈今鸾终于释放出来,泪如雨下,然后猛地别过脸,错开他的手,抿紧了唇:
“顾昔潮,说话不算话,我恨死你了。”
她挥起拳,用尽毕生力气似的,狠狠砸在他身上。
男人身如磐石,一动不动,对军旅之人来说,她这几下不过是毛毛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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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她不必再像当初在宫里一样端正地强颜欢笑,压抑情绪,他心里悄悄吁了一口气。
大雨倾盆。窗外闪电白光乍现,笼罩一室凄迷的晦色。
“轰隆隆”接连不断的雷声随之轰鸣,惊天动地,床榻微微震动。
“嘶——”暗淡的烛焰被雨丝打灭了一缕,又重燃起来。
紧接着,一道雷声突然在窗边炸响。
沈今鸾猝不及防,一个哆嗦,下意识地径直扑进了男人怀里。
他稳稳搂紧了她,一双大掌覆在她两侧耳朵上捂住,像少时那样。
怀抱温暖潮湿,带着些许雨气和血腥,却无端地让人觉得安定。
雷声片刻便已过去,只剩的沉闷的气息回荡在帷幄之中,轻纱飘举。
沈今鸾回过神来,往后退却,抬手想要将人推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的手腕已经被一把握住了。
男人的手跟铁钳似地箍着她,不许她退出他的怀抱。
“我比雷声更可怕么。”他扯了扯唇,冷声问道。
所有人都很怕心狠手辣的顾大将军,只有她觉得他可怜。
众生皆苦。只是他和她更苦。
沈今鸾不再挣脱,因为挣扎无用。男人宽肩阔背,大臂遒劲,她与他比起来娇弱易碎,不过白费力气。
她仰倒在他宽阔沉定的怀抱里,端详着面前的男人。
深刻的眉骨下,黯淡的双眸,连闪电烛火都照不亮的无底深渊。
她抬起手,指腹一寸一寸拂过他的眉眼,叹息道:
“我有时候觉得,你才是最坏的恶鬼。”
还是鬼里最坏最可怕的那一种恶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披着俊朗无双的人皮,所行凶煞,却没有人心。偏生一直在动她的心,勾她的魂。她不能抗拒。
带着她找到尸骨,查明真相,不惜性命救她维护她。
一同历经艰难万险,好不容易有了希望,可他最后却残忍地,亲手将她唯一的希望碾碎了。
男人箍着细腕的手松开了些许。
粗砺的指茧划过她的肌肤,激起微微的战栗。
他低低地哼笑一声,明知故问一般,道:
“我坏得透彻,为什么还跟着我?”
沈今鸾叹了一口气,道:
“早就说过了,孤魂野鬼,无家可归,无处可去。只能和仇敌日夜相对,如涸泉之鱼,不能解脱。”
《庄子》云: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顾昔潮明了了她的意思,心头一颤,笑了一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手臂收拢,将她搂得更紧,把她的下颚按在自己肩头,如骨血不分离。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笑意:
“臣和娘娘,既不能相濡以沫,也不能相忘于江湖,不如你我就此一生,一道下地狱,同为恶鬼罢。”
他和她,如手中错综复杂的红线,不能一条心携手一生,也不能一刀两断,生死两清。
注定是要纠缠不休的。
她没有辩驳,也没有作答,眼帘低垂一下,像是应允了。
他就当她应允了。
男人的手掌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腕,此刻摊开来,游走上去。
他的手心覆住她的手心,修长有力的手指摩挲着她苍白的指骨。
那一根纤细脆弱的红线在两人若即若离的指间,嫣红似血,明灭流动。
“有一事,娘娘一直说错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忽然道。
沈今鸾撩起眼皮,不解地瞥了他一眼。
男人原本只是轻轻摩挲着的手指一下嵌入她的指缝之间,与她十指紧扣。
“你死后已是我拜过堂的妻子,不再是孤魂野鬼。”
沈今鸾想说些什么,才动了动唇,她的眼前被一道阴影全然罩下。
那阴影里,有她怜惜过,也痛恨过的眉眼。
“你在做什么?”
面靥相贴,她脊背不住地颤动,脖颈后仰,直抵到了墙面。
一动不敢动,只觉他的气息拂过眼睫,鼻尖,直至唇瓣……
“赵羡说,你魂魄虚弱,急需阳气,否则将灰飞烟灭,不得超生。”
“我自是要为我妻,渡一口阳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语气霸道强硬,如灰烬里还在暗烧的焰。
下一瞬,男人低下头,滚烫的唇含住了她冰凉的唇。牢牢勾缠,辗转厮磨。
贪如恶鬼。
第61章还阳
大雨如泻,遮天蔽月。
春雨竟然也能浩荡如斯。连绵如酥的雨丝从屋檐之间漏下,水声靡丽。
帐中静谧无边,隐有轻轻的喘息声。
顾昔潮将她困在自己的胸膛和墙壁之间,一双大掌托着她的下颔。
她被迫仰起头,承受这个强势得近乎凶狠的吻。
满头青丝全然散开来,铺满衣襟拂开的肩头,在晃动的烛火里,透白发光。
朦胧如梦的烛火里,男人眸色深沉,眼里只有烛火里艳光流转的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起初,他只是一次次吻下去,不懂章法,后来无师自通,只想不断索求,贪得无厌。
仿佛这样才能抚平他经年汹涌的爱恨,求而不得的怨怒。
唇齿相依,缠绕。虽然只是冰凉的魂魄,没有活人的气息,却足以燃烧他心底的荒原。
直到他尝到了一丝咸湿的滋味。
是泪水。
顾昔潮一怔,与她的唇分开。
沈今鸾胸口微微起伏,男人的阳气灌入,她的魂魄已恢复了几分光泽。
她从震惊中回过神,面色绯红,整个魂魄都在颤栗,连带着出口的声音也在颤:
“顾昔潮,你这样,可对得起你那心上人?”
她今夜已是忍了许久,此刻终于忍不住讲这句话喊了出来。
顾昔潮眉梢一动,漠然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已经死了。”
沈今鸾的眼神暗了下来。
这世上的诸多男人,就算是结发妻子死去,也不过最多哭一场,再给埋了,转头又娶妻生子纳妾,从不耽误。
元泓并不真心喜爱世家送进来的女人,不妨碍他宿在那些妃子宫中。
爱和欲,对于男人来说,是分开的。
“那为何是我?”她唇瓣颤抖,低声问道。
北疆那么多女子,凭顾昔潮相貌手段,地位权势,即便落魄至此,也总会有曼妙的女子甘愿送上门来。
男人抬指,拂去她凝在眼尾的泪花,还觉不够,双手捧起她的脸,一次次吻去她的泪痕。
他的唇角沾着泪水的涩意,扬起一丝冰冷的微笑:
“我流落北疆,无妻无子,多亏娘娘的金刀计如此精妙。当年,你既可在荆棘丛中,以身诱我,今日再做我妻子,又有何不可?”
沈今鸾忽就懂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是在报复。
当初她以己身为饵,用金刀计一石二鸟,既污蔑他,也辱没了他大哥。他今日是来报复了。
可她目光一瞥,看到了烛火照不见的阴影里自己散开来的裙裾,里头的血肉都是尽是虚无。
十年过去,她都做鬼了啊。
北疆也是他为找顾辞山自己要来的,她的金刀计于他而言不过顺水推舟。他竟然还如此记仇。
她一抹眼泪,既是委屈又是忿忿不平,道:
“可我也都已经死了啊!”
顾昔潮望着她眸中泪光潋滟,沉默了很久,才提声道:
“只要我燃着犀角蜡烛,你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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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今鸾无语,乌黑清冷的杏眸一并含着怒意和悲意,道:
“可我还是鬼啊。”
犀角蜡烛照出来的孤魂并不是活人,不过烧灯续昼,徒劳无功。
顾昔潮似是笑了笑,目光透着寒凉的旖旎:
“娘娘既说我是恶鬼,那么,我这个恶鬼只能和你这样的鬼魂结为夫妻。”
他援引她的话来反驳她。
沈今鸾万没料到,她都死了做鬼了,他也不放过她,押着她一个鬼魂。她除了备受屈辱,还觉惊悚。
他这是什么作弄她的阴招,伤敌一千,自损一千。
那么多温暖柔软的活人妻子不要,非要报复她一个早已死了十年的鬼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疯了。”她无言以对,喃了一句。
“你就让我疯一回。”
顾昔潮神情极为平淡,唇角还带着微微的笑意,好似和方才那个疯魔的男人是判若两人。
“娘娘是不喜欢么?”
他不动声色,额头抵在她的额头,薄刃般的唇角微微一勾,凉薄又嘲讽:
“不喜欢,那为何这般?”
沈今鸾不由顺着他低垂的眸光望过去。
自己的双臂在不自觉的时候环上了他的脖颈,勾着他往下,如同亦在向他索要。
到底是女鬼,是女鬼就贪人间的阳气,根本抑制不住。
沈今鸾毛骨悚然,登时收回了手,还猛推了男人一把,落荒而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被她打中伤处,轻轻闷哼一声,眉头都不皱一下:
“很好。这一下比之前有劲多了。”
“臣这一口阳气,行之有效。”
“你!……”沈今鸾别过脸,攥紧了掌心,扬起下颚,道:
“我根本不需要你的阳气,我有恩人供奉香火就够了。”
顾昔潮冷笑一声,看着她道:
“香火已经救不你了,皇后娘娘。”
沈今鸾其实心知肚明。
之前有那一缕香火供奉,可以使得她的魂魄脱离纸人,勉强维持魂魄不灭。
恐怕,直到她魂魄尽灭,她都不知道那个供奉了十年香火的人到底是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此番在牙帐几进几出,耗费颇巨,她能感到魂魄越来越无力。
方才一番作弄,沈今鸾虽有了几分力气,双唇还在发热,咬了咬唇,闷声道:
“就算我魂飞魄散,也绝不要你的阳气。”
“娘娘不要也得要。”顾昔潮淡淡地道,“我出征云州,娘娘于我还大为有用。”
沈今鸾没好气地冷哼一声,目光如淬了冰霜,恨恨道:
“我一个魂魄,你还想怎么利用?”
顾昔潮在摊开的刺荆岭布防图上,又摊开了一幅大魏北疆的舆图。青筋分明的手指从朔州,缓缓移至周边二州,代州,寰州,依次点了点。
“收复云州,我还需代、寰二州的兵马。”
“还请娘娘为臣借兵。”
沈今鸾懒懒起身,眸光微抬,薄雾中带着锐利之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烛火明灭,男人的一双眸子在烛波里的晃动,眉峰凛冽,幽声道:
“臣记得,代州刺史燕鹤行是你祖父的部将,底下一众裨将也曾是沈氏的门生。而寰州掌兵的卫将军庞涉,昔年乃是你的后党,唯你马首是瞻。”
“我已请两位来朔州相谈,娘娘只要一现身,二人定会为你效犬马之劳。”
“如此,三州兵马,共夺云州,才能万无一失。”
利用她最后一点价值,来收拢其余二州的兵马,这份算计,倒是精妙。
沈今鸾看着男人如雕似刻的侧脸,淡淡地道:
“若我不肯呢?”
“云州此战排兵布阵,皆在臣一念之间。就像娘娘曾说,北疆军可生可死。只要将他们都派去做先锋军,你只能看着他们冲锋陷阵,然后一个一个死在北狄人的马蹄之下……”
在沈今鸾从惊异到愤然的目光里,顾昔潮不紧不慢地道:
“而且,就算死了,也是死无对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无人会在意一支十五年前就全军覆没的军队。
“将军这是威胁我。”沈今鸾平静地道。
他的影子笼罩住她的轮廓,目光专注地凝望着着她,轻声道:
“娘娘这一路威胁我这么多回,臣只此一次,不算逾矩。”
“没想到,大魏战神顾将军也有力有所不逮之时,竟需要威胁我来借兵。”沈今鸾冷嘲道。
顾昔潮看着她,不以为然地道:
“娘娘不在人世已有十载,沧海桑田,天下早已大变。”
十五年前那场惨败之后,天下局势,在她所不知道的时候,已翻天覆地改变。而今,沈氏,顾氏,几乎都已不复存在。
大权在握者,天底下只有明堂上那一人。
顾昔潮棱角分明的下颔落在烛火边缘,如暗燃着火焰,温暖又危险,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明日燕鹤行和庞涉便可至朔州。你我夫妻一体,娘娘可不要让臣失望。”
男人溺死人一般的眸光里,沈今鸾眼眸眯起,脑中飞转,又开始谋算起来。
顾昔潮出尔反尔,不再为沈氏翻案,可她身为沈氏之后,怎能忍受父兄蒙冤。
就算顾辞山已死,她暂时没了活的人证,定然还有别的办法。
翻案仍是势在必行。
代州寰州,领兵之人确是曾经都是沈氏的人。
她此去正好可以再招旧部,为她所用。
这个时机,来得正是时候。
不怕顾昔潮要利用她。
就怕设下一座囚笼,像元泓当初将她困在宫中一般,她无处施展,多年来连父兄的尸骨都找不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烛火下,魂魄袅袅婷婷,看似丰满的血肉,其实只是皮下虚空的白骨。
当初赵羡说的十日之期,如今只剩九日。若九日之后魂魄还是这般虚弱,她不仅往不了生,还会就此灰飞烟灭。
若要继续为沈氏平反,她还是要恢复魂魄的力量,不能这样虚弱下去。
沈今鸾垂下眼眸,黯然又释然地笑了笑。
她不死心要翻案,顾昔潮则要永远按下他大哥的屈辱。
他和她,注定又要背道而驰。
不能相濡以沫,也不能相忘于江湖。两条涸辙之鱼,只能一边纠缠不休,一边互相利用,彼此算计。
她想明白了,仰起脖颈,纤细的手臂游去男人的脑后,往下压,发颤的唇贴上去。
一股热流涌过她的魂魄周身,温暖有力。
男人源源不断的阳气,她想要抗拒,却又情不自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看她将自己送上来,顾昔潮眸色一暗,抬手抱住,修长的手指深入她的发丝。清冷的嗓音夹杂着火烧的气息:
“娘娘这是想通了。”
“我与将军,仇敌做得,做夫妻又有何不可。”怀中传来的声音娇柔宛转。
一生一世,彼此既是仇敌,也是依靠。
细细碎碎,密密麻麻。连绵不绝的吻落在她额间鬓边。
她像是羞得,一直把脸埋在他胸前,任他抱着拥吻。
情动难耐,身间的劲臂不断箍紧,他沉沉的声音扫过她耳畔:
“既是夫妻,赵羡提过还有一种更直接快速的法子,恢复魂魄。”
眼见他漫不经心的目光顺着她的面庞往她身下轻轻一扫,长指一挑,里衣的带子又散开了几许。
庞然的阴影随着灼热的气息笼罩下来,沈今鸾不是无知的少女,此时反应过来,面容失色,嘴上却含笑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将军想要得寸进尺?”
他真是疯得可以。
她语调淡然,可下意识绷紧的身子,蜷起的脚趾,微僵的手臂,眼里的惊惧和恍惑,状若惊弓之鸟。
顾昔潮缓缓地松了手。
是他太贪心,到底还是不忍。
于是,他只是继续拥她入怀,轻抚她垂落脊背的乌发,如丝如缎。
已近夜半,雨声渐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细雨声中,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虽然轻微,但顾昔潮多年行伍之人,警惕察觉,倏然起身过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怎么了?”沈今鸾见他神情冷肃,身上忽窜起一股杀气。
他顿了一刻,回道:
“我军中,一直有眼线。”
“贵人,将军,已准备妥当了……”
原是赵羡。
他不敢敲门,更不敢入内,立在门外几步外小声唤道。
沈今鸾看了一眼天色,夜半三更,阴气最重之时。
已是秦昭魂魄还阳的时辰。
她敛衣起身,望向突然走向里间的顾昔潮,冷笑道:
“将军若是怕,不必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来不及给你烧衣了。”顾昔潮脚步停住,回眸望着只着一身里衣的她,摇头道,“娘娘如此,不妥。”
鬼魂还要讲究什么,书上的女鬼不都是白衣飘飘的吗。除他之外,又无人可以见到她。烛光一掐灭,她就是一片虚无。
沈今鸾心底轻嗤。
而顾昔潮已打开房中斗柜,挑了一件自己的衣袍,披在她身上。
衣袍是洗干净的,但是已经很旧了,本是华贵的暗纹边缘泛着白,应该是从京都带来北疆的。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
沈今鸾不由颔首,嗅了嗅。
鼻尖拂过衣料,是一股兰麝香。
他大哥是弄香好手,顾昔潮自小耳濡目染,也会给锦帕衣袍熏香。
少时,她和他亲近,顾家九郎也曾手把手教她调香。
由此,她知晓,兰麝乃是芝兰和雄鹿麝相合的香料方子,是他最惯常的熏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兰麝之香,幽馥不失清苦,冷冽而又沉郁。很符合他的调性。当时的她暗暗记下了。
顾昔潮自从来北疆之后,应是摒弃了熏香的习惯。
比如她身上这件衣袍上的兰麝香已经非常之淡了,只是因为昔年熏染了太多回,已与衣料里的每一丝线彻底融合。
以致于那么多年后,还隐隐保留一丝当年的香息。
顾昔潮看到了她细嗅的动作,眉峰不可见地挑动一下。
“还的时候,请娘娘为我熏衣。”
为夫君熏衣袍,乃为妻者之分内。
从前朝会,她路过之时,偶然会听到哪个紫袍大臣对下属炫耀:
“今日我夫人给我熏的是篱落香,那荔枝木香可是来自岭南……”
她为后时,不曾为元泓熏过香,他素爱龙涎,她却只觉那味儿太冲太厚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她调香的品味,来自于顾家两位郎君,便再也改不了了。
方才听他说,要与他做九日夫妻。顾昔潮竟真要她为他履行妻子之职吗?
沈今鸾心中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感受,还没应答,只见男人已自顾自打开门。
顾昔潮一手秉烛,一手撑起一把油纸伞,走到外头的雨中。
她只得拢起他的衣袍,疾步跟过去。
夜雨寥落,已是点滴之势。
沈今鸾走到他的伞下,丝丝细雨落在衣袍边缘。
男人手执雨伞,与她并肩,稍微靠后,脚步刻意慢一些,等着她跟上来。
“大半夜举着这阴烛作什么?是我还不够吓人吗?生怕别人看不到我?”她小声嘟囔道。
况且,秦昭还魂,贺芸娘一定在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娘子胆子小,上回在牙帐里见到她现身就吓得不轻,差点丢了半条命。
她如今这个半残不破的样子,怕是又要吓到她了。
顾昔潮瞥了她一眼,只见她小小的人儿裹在他宽大的衣袍里,烈烈欲飞。
他专注地凝视着面前的她,淡淡地道:
“我看我妻,与他人何干?”
那双含笑的眼,好像真的在看心爱之人。
沈今鸾面上莫名一热,不由加快了脚步。一路上,她左顾右盼,一直不见贺毅的身影,问道:
“怎么不叫三郎一起来?”
秦昭贺毅是相伴多年的兄弟,如此重要之事,怎会缺席。
顾昔潮以拳抵唇,轻咳一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还在养伤。”
沈今鸾故作讶异地道:
“他的伤还没好?”
顾昔潮“嗯”了一声。
之前在刺荆岭,他下手稍重了些。这一日过去,那小子还下不了榻,一直由医官看护。
“他阳气弱,本该少沾些阴气。”他淡声道,话中有话。
雨丝纷飞之中,一人一鬼夜半共伞而行,往赵羡的还魂道场走去。
……
道场布置在朔州城中一处废弃的破庙里头。
几缕褪了色的经幡,破破烂烂地断裂在地。龛上的菩萨法相被盗贼抠走了一双琉璃眼珠,只剩空洞洞的眼眶俯视众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张方长的供桌被搬至正中。上面平躺着秦昭的尸身,多日不腐。尸身四周,密密麻麻地贴满了青紫缯条的符咒。
满地都是正在燃烧的香烛,无数点焰光如同夏日河畔的流萤,在烟气缭绕中飞舞。
贺芸娘一身粗麻素衣,叩拜在供桌之前,双手合十,闭眼焚香祷告。
供桌一旁,身着紫金道袍的赵羡已准备妥当,手举桃木剑,喷一口符水,念念有词,开始施法。
天行有常,生死皆有缘法。
人在死后七日之内,若是尸身和魂魄俱全,可由地府判官勾除生死簿,起死回生。
赵羡祖上曾与一位地府判官相交,判官正是掌管十殿阎罗生死簿。
只需他划一划生死簿,就能将秦昭从生死簿中勾去,他便能还魂了。
秦昭也非十恶不赦之人,这一生循规蹈矩,大恩大义,地府判官同情其遭遇,不会强留他在地府服刑。
七日还阳之术,必须在死者头七之前,召来魂魄,重回肉身,便能还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除了死时就魂飞魄散的鬼魂,无法还阳。秦昭尸身魂魄皆在,今日又在头七之内,应是万事俱全。
只见随着赵羡舞动桃木剑,殿内残破经幡拂动,香火飘浮,一道黑黢黢的魂魄幽然现身。
“昭郎!”
贺芸娘一眼看到了秦昭的鬼魂。
从前那么怕鬼的小娘子见到日思夜想的郎君就在眼前,她先是怔在原地,而后忍不住朝他走去。
秦昭看到心心念念的小娘子,呆滞的魂魄似是一震,也疾步奔过去,想要抱住她,一人一鬼一相触,皆是扑了空。
只有袖口拂动的风,引得香火晃动一下。
“芸娘,我马上回来,等我。”
秦昭抬起透明的手,为她擦了擦憔悴的面容,而后爬上了供桌,躺进了自己的尸身之中,直至完全融合。
赵羡口中所念出的咒语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手中的桃木剑也抖得越来越厉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紧张,手指不断捏紧了,然后被旁边的男人攥在掌心。
顾昔潮扬起袖口,牵着她的手,一道护住手中也在不断晃动的烛焰。
满殿阴风大作,经幡狂飘。
下一刻,所有香火在一瞬间全部熄灭。
“成了!”赵羡舒出一口气,额头已是大汗淋漓。
只见供桌上的秦昭僵直地缓缓坐起,睁开紧闭的双眼,目中茫然无措。
贺芸娘先是吓得瘫倒在地,愣住了,而后听到一声熟悉万分的低语:
“芸娘。”
她回过神来,霎时泪如泉涌,不管不顾地扑进他怀里。
死而复生的男人身体还很僵硬,一双劲臂稳稳将她扶住,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去哪了这么不要命!”她笑中带泪,娇嗔地道。
“鬼门关走了一遭。听到娘子唤我,就回来了。”秦昭憨笑道,“再也不离开娘子了。”
贺芸娘已为秦昭递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接过他换下乱葬坑里的脏衣时,她不禁“咦”了一声,面露疑惑之色。
等小夫妻团圆良久,沈今鸾和顾昔潮才从殿内入内。
“秦昭,你可还记得当日让你记下的刺荆岭布防图?”
而今铁勒鸢已死,牙帐大乱,正是夺回云州的好时机。
“兄弟们劳苦功高,我不敢忘记!”秦昭朝沈家十一娘拱手行礼。
开始在早已备好的羊皮纸上,勾画起来当日和北疆军鬼魂一道探查的刺荆岭布防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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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脑子,怎么回事?怎么、怎么想不起来。”
赵羡捋着白须,摇头道:
“还魂之后,生前记忆偶有缺失,是无可奈何之事。”
“不行。那么多弟兄的努力,我不能白费了大家一片心。”
秦昭仍是不甘,继续提笔,忽闻传来贺芸娘一声轻呼。
众人急忙一道走过去,只见正在整理从前秦昭尸身衣物的贺芸娘,颤颤巍巍地递上了一见簇新的里衣。
“这,这不是昭郎的衣服……”
顾昔潮眸光一动,伸手接过来一看。
只见那素白里衣之上,描绘山脉谷底河流,当中无数旗帜一簇一簇,或多或少地囤居在其中。
“这是刺荆岭的布防图。”顾昔潮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再细看画卷,工笔之细致,描摹之精妙,任是京都最上乘的画师都会啧啧称奇。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顾昔潮发颤的指尖抬起里衣一角,轻轻一嗅。
一股淡淡的白旃檀钻入鼻端。隽永,不朽。
“大哥知你欲夺云州,大哥没什么能帮你的了,只能最后再助你一次。”
“你二人终成眷属,大哥别无所长,必要随一份大礼,贺你们新婚。”耳边响起顾辞山死前的温声细语。
他的大礼,便是这一幅他耗尽多年所作的布防图。
秦昭一拍脑袋想起来了,惊道:
“那日我刺杀顾辞山时,他对我说了三个字,正是刺荆岭。”
当时,顾辞山就算计好了,利用秦昭的尸体送出牙帐抛去乱葬坑,传送刺荆岭布防图。
他深知,如此义士定会有人为他收尸。
他算得可谓是分毫不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即便死后,还在默默相助他最疼爱的阿弟。
顾昔潮将里衣全部铺开,秦昭将里衣与方才所能写下的半张布防图仔细对照。
恰好可以拼成整一块的刺荆岭布防图。
沈今鸾望着供桌前还在研究刺荆岭布防图的男人,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回首,不由道:
“芸娘,方才秦昭还魂前,你为什么能看他的魂魄?”
虽然只是一瞬,但她确信,芸娘看到了秦昭的鬼魂。
贺芸娘收拾起地上残留的香烛,笑道:
“因为,我这几日来一直都在给他烧香啊。”
“道人说了,我必须不断给昭郎烧香,才能保证他魂魄充盈有力,不被鬼差或者其他野鬼勾了去。我给他烧了香,自然就可以看到他。”
善良的芸娘看着她的样子,十分心疼,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十一娘,你看起来,太虚弱了。”
“我给你供一些香火吧。之后,我也能看到你了。”
头顶的经幡微微吹拂,贺芸娘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化为一阵嗡鸣。
沈今鸾呆立在原地,长久地一动不动。
为什么,顾昔潮从一开始就能看见她的魂魄?
第62章入梦
还魂道场完毕已是后半夜,一场雨已全然停了,远山之间隐出几缕鱼肚白。
庭前积水,地面上的水洼空明如镜。
回去的一路上,沈今鸾踩过一片又一片映不出自己倒影的水洼。
她所行之处,水波纹丝不动。
心底起的怀疑,如同荒原上的火星子,只一点风吹草动,便有燎原之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直到走出十余步,沈今鸾终是忍不住,望向一旁走在一道的顾昔潮,突然问道:
“顾昔潮,你方才可有看到秦昭的魂魄?”
她问得有些猝不及防,男人眉头微皱,稍稍一顿,偏过头,看了她一眼。
“自然是能看到。”
顾昔潮极为平静地道。
沈今鸾神色一凛,听他慢条斯理地道:
“当时我手中一直燃着犀角蜡烛,什么鬼魂都可得见。”
半夜过去,男人手中的蜡烛只剩一小截残余,火苗在晨曦的微光中摇曳不定。
沈今鸾蹙起眉头。
只是因为犀角蜡烛可以照见鬼魂的原因吗。
她的心头像是起了一阵大雾,雾里的一切既看不分明,也有她不敢深入触碰的所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回到军所,骆雄便上前向顾昔潮禀报:
“代州刺史和寰州卫将军已在城门口了。”
顾昔潮微一点头,骆雄便告退,下去安排。
沈今鸾心头微动。
这二人乃朝廷命官,封疆大吏,竟这么快他们就被他召来了朔州。顾昔潮还是当年的雷霆手段,声势压人。
她心中正盘算,耳侧忽地一热。
“娘娘昨夜答应我的事,可别忘了。”
男人拨动犀角蜡烛上的残焰,与她耳语道:
“入夜之后,还请娘娘现身,与故人一见。”
热息一触即分,沈今鸾抬眸,迎上他轻淡的目光。
夜里,他为她渡阳气,在榻上对她行止僭越,如疯似魔。可白日里还是礼度有加,连目光都是点到即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总感到,自顾辞山死后,顾昔潮太不对劲,一言一行变得极为离经叛道,放浪形骸。
倒像是一个困守多年的死囚,在行刑前夜。
她很肯定,顾昔潮定是有事瞒着她。
可任是神思敏锐的沈家十一娘,也始终堪不破他。
顾昔潮会见代、寰二州长官。人走后,沈今鸾的魂魄从他鼓囊囊的衣袍里钻出来,衣面一下子就塌了下来。
室内一丝光都没有,垂帘幽静。
她卧在衣袍上,又嗅到了那一丝兰麝香息,轻浅如风,寡淡如雾,却一直萦绕在她心头。
方才在道场燃起的那一丝疑心,还在风中荡悠,没有完全放下。
她不能直接问赵羡香火的来源。
赵羡一直都是顾昔潮的人。她问了他,他一定转头告诉了顾昔潮。
沈今鸾猛烈地摇了摇头,万一猜错了,她绝不想看到他知晓后,冷嘲热讽的模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可能是他。她不断地对自己道。
十年前,他已被她用毒计驱逐京都,沦落北疆。
她死的时候,该是顾昔潮最恨她的时候。
而她那个恩人,可是为她烧了十年香火。
“咚——”
忽然响起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沈今鸾回身,飘过去一看。
窗缝里落下一个纸团。
沈今鸾挥袖以阴风展开,看到上面写着四个字:
“不日便至。”
是贺毅的字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初她要将顾辞山押送入京受审之时,他已为她调动了贺家在京中的人。
这字条看来,是不日将会有人来接应他们入京。
沈今鸾揉了揉额头,沉吟片刻。
顾昔潮为了避免那桩旧案牵扯到他大哥,已派兵将她的人严加看管起来,贺三郎才会如此送来密信。
当年沈氏冤案牵连甚广。在刺荆岭汇合时,贺三郎曾对她道,他几个姑母因为是出嫁女,才躲过一劫。但她们背负家族恶名,十五年来从来不曾忘记冤案。
沈氏的北疆军旧部也从未放弃,一直在设法联络昔日旧人,想要翻案。
那她便更不可能收手了。
要不就闹个惊天动地,否则已经牵扯进来的贺氏族人,无论是贺家的母族还是出嫁女,都有性命之忧。
将会有更多的无辜之人因这桩旧案而再度陷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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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身为沈家人欠他们的,欠他们一个清白,欠他们本该有的正常人的生活。
她还是要再度回到京都,直面那个她最不想看到的人。
冥冥之中,沈家十一娘始终被命运裹挟,推着往前走。
悠远的金柝声中,沈今鸾举目,望向窗外。
仿佛可以听到城门口传来故人的马蹄声,响彻天地。
沈氏旧案,千万人蒙冤。十五年的尘埃聚起来,便是一座沉重的高山。
因此,面对元泓,她并非没有胜算。
……
朔州城门口,同时入城的代州刺史燕鹤行,与寰州卫将军庞涉车马相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二人也是多年未见,于马上并辔同行,一道寒暄。
庞涉偶然见到昔日旧友,讶异地道:
“怎么,你也是被顾将军召来朔州的?”
燕鹤行一身朱红官服,捋着修得整齐的斑白长须,摇摇头道:
“顾大将军召唤,哪敢不来……”
“他要做什么事,我们能不知道吗……只是那位……”庞涉肆无忌惮,了然于心,目光指了指京都的方向,
燕鹤行为人谨慎,拉了拉他,压低声音:
“你且小声点,北疆也是天子脚下,尽是耳目啊。”
进入军所,马匹被人牵去,护卫也被留在外头。
二人整肃仪容,远就能看到隔着持刀卫兵,正坐在议事厅中的顾昔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即便多年未见,当年作为后党,和顾家人明争暗斗,刀锋抹喉的锋利记忆犹在。
在北疆多年,当年的顾大将军敛了不少锋芒,英挺冷漠的神姿还是一丝未变。
只远远看着,就有一股令人生寒的凛然之气。
俱往矣。那位沈家的皇后早已故去,顾大将军流落北疆,尘满面,鬓如霜,还总不至于多年过去还要找他们报仇吧。
二人不敢细想深究,硬着头皮步入厅中。
阒静之中,大将军身边的亲卫率先上前一步,指着二人到:
“半月来,我们接连向代、寰二州发出调兵之令,却不见你们派兵来一道往刺荆岭,共夺云州。贻误战机的罪名,两位大人可担得起?”
燕鹤行脊背一凛,平复心中慌乱,不卑不亢地道:
“我等受皇命,驻守边城。必不敢擅自出兵。若是外敌趁我城中兵力空虚入侵,我等万死难辞其咎。”
明显是圆滑的推脱之辞,骆雄听后怒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云州还有当年一万百姓,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了?我们将军拿命得来的战机,你们百死都不够还的!”
燕鹤行被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指着骆雄道:
“你是何人,胆敢攻讦朝廷命官?”
刺史一众下属上前护卫,骆雄等人不甘示弱,上前对峙。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燕刺史,庞将军。”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喧哗骤停,全场肃静。
“你们为大魏守国土,我自敬佩。但云州世代亦是我大魏国土。尔等麾下将士,为国征战,拱壁国土,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庞涉火爆脾气上来,冷哼一声,径直点破道:
“云州合该收复。但是,要我为顾家人驱使,却是妄想!”
燕鹤行冷笑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将军说夺云州便夺,可有天子诏令?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只听天子号令,顾将军纵使战神在世,怎可越俎行事?”
如今,已不是当年二分天下。北疆众军唯沈氏马首是瞻,京畿十九卫受世家统领,以顾家为首。
少年天子已牢牢将边军和禁军控在手中。
他们虽是沈氏门生,也只得依附天底下那拥有至高权柄的那个人。
似是早已料到他们会如此作答,顾昔潮轻轻摩挲着指间的刀柄,竟缓缓勾起一个嘲讽的笑来。
这一笑,令燕庞二人登时毛骨悚然,不可抑制地忆起来昔年的顾大将军是何其恐怖。
这一刻他可以对你言笑晏晏,下一刻便能手起刀落,头颅落地,血溅三尺。
“我驱使不了二位,自有人能驱使。”顾昔潮也不恼,扬起的唇角既是冷漠又有几分得意。
“既如此,难得来朔州,我理应好好款待。天色不早,二位舟车劳顿,早些休息。”
出人意料地,顾昔潮只是淡淡令仆从带人回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仆从得了令,正要将人领去客房下榻。燕庞哪敢再在他面前晃悠,夜里被抹了脖子都不知道。推脱之下,连忙推辞告退,各自往城中自行找住处歇脚。
……
代州刺史燕鹤行和寰州卫将军庞涉,一个宿在内城最大的客栈,一个宿在朔州的官驿,当夜却梦到了同一桩怪事。
故人入梦。
那位逝去多年的皇后娘娘来到他们面前,请他们出兵相助,共夺云州。
燕鹤行梦到的,是少女时的沈家十一娘,罗衣寡白,袖间带血,语笑嫣然,眉眼之间却总有散不去的哀痛。
烛火恹恹,故人音容笑貌如昨,对他述道:
“燕伯父,当年我祖父为了在阵中救下你而中箭,躺了一月才好。你可还记得?“
当时,他腿上的伤,还是尚且不足三岁的小姑娘来到军营随父兄探望祖父,亲手给他贴的膏药。
数十载官场上左右逢源,喜怒不形于色的燕鹤行再见昔年小友,竟然泪如雨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臣,没齿不忘。”
小友看着他,声音沉定:
“云州,是我沈氏世代驻守,若知云州有变,我祖父在地下怎能安心?”
燕鹤行垂泪,目光灼灼发亮。
这些年靠着在朝中做缩头乌龟,才有今日之权势地位。可是午夜梦回,每每想起云州落入敌手,怎能不愤恨难耐,直至无法入眠。
纵使两鬓斑白,少年骨头早已腐朽,可少年血气还有一丝犹在。
今夜,在梦中故人相见,再度唤回深藏在四肢百骸的执念:
“臣,誓死追随沈氏,夺回云州故土!”
而在卫将军庞涉眼里,来的是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沈今鸾。
当年,他本是沈氏麾下无名小卒,当年被沈霆川挑中作为护卫,护送沈家十一娘入京,一路看她封后直至死去,一路从护卫到京卫校尉,官至四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于他,是有知遇之恩的。
京都富贵如烟云过眼,后来他毅然回到北疆,镇守一方,不知多少是出于缅怀故人的心思。
而今,梦里皇后娘娘笑容宛然,对他道:
“庞将军,你知我生前心愿,此生只为沈氏一族。可云州也是沈氏之骨血,没了云州,何来沈氏,若无沈氏,亦无云州。”
“我父兄死后,你曾发誓效忠于我。难道我死后,此誓便不再作数了吗?”
庞涉铁汉柔情,抹一把泪,道:
“臣有此志,十五年未有一刻敢忘却。”
他顿了一顿,又犹疑起来,道:
“可那是顾昔潮啊……”
是皇后娘娘最恨的仇敌啊。他怎能出兵相助一个仇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皇后静静望着他,似是失望地摇了摇头,道:
“天下一家,顾家沈家,有何分别?云州的百姓不管顾家沈家,只求安居乐业。若为一姓之仇恨,断送生民之幸,沈家也是千古罪人。”
庞涉豁然开朗,叩首大拜道:
“臣此一生,愿为皇后娘娘肝脑涂地。”
由是,受故人孤魂之托,代、寰二州兵马长官回去之后,开始着手调兵,决意共赴云州。
北疆三州兵马,再一次地违背了圣谕。在并无天子诏令之下,择日发兵刺荆岭,剑指云州。
天高地阔,夜穹里一只信鸽往遥远的京都而去。
京都微雨,信鸽越过一重又一重的宫墙,从外郭城到内皇城,再到禁中。羽翼上的雨水早已干透,油光发亮。
皇宫的暖阁里,错金流云炉袅袅生烟。
候在殿外的御前内侍陈笃双手捧住飞鸽,扑翅的声音在空寂的大殿回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打开鸽子所携字条,面色一变,禀告道:
“陛下,代州探子来报,代州刺史燕鹤行已出兵往朔州。”
自寰州无诏出兵,没想到代州也紧随其后,同去云州了。
一想到天子雷霆之怒,内侍捧着字条的手一哆嗦,卑下身,朝御案递上了字条。
一只镶绣五爪金龙的袖口抬起,接过了他递上的字条,缓缓展开。
字条上的字迹泅湿晕开,干燥发硬。
片刻之后,字条被揉皱,扔进了香炉之中,化为一股更为浓烈的龙涎香息。
香炉之中,已有无数还未烧尽的纸屑,有来自北疆探子,亦有来自京都世家,最多的便是贺家族人所在的傅氏和王氏院中。
自新帝继位,十余年苦心经营,早已通过密报,在朝中布下一张天罗地网。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一阵轻咳之后,少年天子手中朱砂御笔顿住,袖口转而移至奏折山一侧压在最底的一本隐秘折子。
“日前,大将军递上折子,要为朕夺取云州……”
内侍神色一紧,本朝将军无数,但是“大将军”却只有一位。他头垂得更低,握在怀袖中的双手攥出了冷汗。
御案上的男人眼帘微微抬起,寒光倏然凛动:
“他还与朕谈了一个朕无法拒绝的条件,事关昔年沈氏旧案。”
“十年过去,朕的大将军还是如此愚蠢,以为就凭他一人,可以救下所有人。”
御案上传来的那道声音似是微有不悦,还有一丝难言的讽意。话锋突然一转,道:
“京都至北疆,都有人要为旧案平反……但,陈笃,你不觉得这一切太过巧合?”
掌握朝中大员线报的内侍陈笃面色骤变,这才反应过来,恨不得立即扇自己几个巴掌。
他怎么会没想到,京都和北疆各位朝廷命官,即便阵营、官职各有不同,千丝万缕的关系里,全都指向了那个人啊。
他登时“扑通一声”跪倒在龙袍前,连连磕头,回禀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奴婢不敢瞒陛下!只是这些探子报上来的,实数无稽之谈啊!”
来自御案上的威压直逼过来,内侍叩得额头出血,道:
“探子确实还来报……寰州卫将军庞涉前日醉酒后,声称见到了故人……还有,代州刺史燕鹤行,同日一夜未眠,写下一首悼念故人的表文,哭得肝肠寸断……翌日二人皆下令,令最为信任的部下出兵去往云州,与顾家的陇山卫汇合……”
他没敢明说故人乃何人,只因那个人,她的名讳在御前是最大的禁忌。
一个死了十年的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朔州?
因此,他绝不敢上报,引火上身。
御案传来一道更为低沉的声音,几近逼问:
“还有。”
内侍陈笃心惊胆寒,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禀道:
“还有、还有我们在朔州仅剩的一名探子临死前来报,说大将军身边近日有一名女子相随……那女子姿貌肖似……肖似……”
内侍额头死死抵在宫砖上,牙齿打颤,“先皇后”三字明明已在舌尖,却怎么都不敢吐出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良久,御案上传来一声轻叹:
“肖似她。”
这一声沉静的叹息几乎有一种温柔的错觉,好像是跨越过天下的山川湖海,北疆万里风烟,就能隐藏内里无尽的阴戾。
内侍自然这个“她”就是那个人。他见大忌已被提起,吓得魂不附体,声线带着颤音:
“陛下息怒,定是这些人花了眼,被鬼迷了心窍。人都死了,死了怎会复生呢!”
“她没死!”
御案上如山的奏折轰然倒塌。
清瘦的男人已从御案上起身,朝服袍边的金龙曳地,拂起一阵龙涎香息,掠过地上不住颤抖的内侍,一步一步走下丹陛玉阶。
内侍大滴冷汗浸湿面前宫砖,只见袖口龙爪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抚鸽子尚有湿意的羽翅内里。信鸽被男人的手扼住喉头,挣扎扑腾。
“朕,把阿鸾找回来。”
九王之尊,天下共主,温声低语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雨中的皇城雷声隆隆,响彻宫墙内外。
第63章迷惑
北疆朔州。
天穹阴霾,乌云沉沉,层层翻涌如斗幕,不见一丝天光。
春雷震动,却迟迟不下雨,闷得人心如涸辙之鱼。
顾昔潮在军营部兵,主持收复云州大计,沈今鸾也暗自谋划入京之行,不曾歇息。
必须步步为营,连环为计,才能让元泓不得不为北疆军翻案,还沈氏清白。
窗台又扔来一颗石子。
一道人影闪身入内,刺眼的光从门缝中一闪而过,沈今鸾下意识地抬袖遮挡。
再移开衣袖之时,她的面前烛火摇动,出现了一双湿漉漉的眸子。
沈今鸾沐浴在烛火之下,身影幽幽浮现。见到是贺三郎,她轻舒一口气,抓着他往里走,严肃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不该来。会被人发现。”
顾昔潮治军严苛,她怕这一风吹草动不能瞒过他的眼。
贺三郎手里有一小簇犀角蜡烛的火芒,细细地凝视着她,双眸如同春雨下深深的湖水。
“十一娘,你还好吗,我实在担心你。这些天我想方设法要来看你,奈何守卫太多,看得很紧,好不容易脱身……”
“你的伤好全了?”沈今鸾问道,“我让你准备的事,做得如何了?”
“早就好了。”贺三郎见到她,面上扬起抑制不住的喜悦,拍拍胸脯,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册,交到她手中。
名册中,是当年云州一战死去的将士,以及散落在各地的沈氏旧部亲眷。
既然代、寰二州的沈氏旧部可以被说动,那么等她入京,可以再号召其余在世之人,为沈氏翻案。
“十一娘,我还有一事不明。”贺三郎挠挠头,眼神有几分游移,“顾辞山已死,我们没了人证,如何服众?”
“顾辞山虽死,但在北疆冤死的鬼魂岂止千千万万。谁说,要有人证才能翻案?”
她的计划不会因为顾昔潮强硬的手段而改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虽然顾辞山的证词不可再用,她就请其余的证人来陈情。
沈今鸾目色平静,道:
“只要我在,便可招魂作证。”
沈十一娘一开口,无论说得什么,总能让人无端地信服,想要追随。贺三郎眸光微动,蜡烛的火芒在澄澈的眼底跃动,笑道:
“顾昔潮今日已点了将,三州兵马尽在他手中。待他出征,我们就可以出发入京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沈今鸾继续嘱咐他,元泓生性多疑,在京的贺家族人务必谨慎行事,以免打草惊蛇。
“十一娘,你不要怕。”他扶住她的肩头,郑重地道,“纵然这件事艰难万千,我会一直陪着你。”
“待你去轮回转世,我也会陪着你,一直一直地陪着你。”
烛火之下,少年一身明光,满眼都是未来的希冀。
这一瞬,心头乌云一般的忧虑好似淡了,沈今鸾不忍打碎这样的期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三郎,我只是一个鬼魂。”
她轻声道。
“我没有其他奢望。只要你们都好好活着,清白地活着,我就没有遗憾了。”
她微微笑着,并没有告诉少年她阴寿将尽的事。
门外传来一阵沉定的脚步声。
沈今鸾皱眉,顾昔潮今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要是被他发现贺三郎在此,还有这一份名册,他们为了沈氏平反的密谋就功亏一篑了。
沈今鸾头皮发麻,只得推搡着贺三郎走向屋内西首的那一面斗柜墙,想要找一个空的柜子将人先藏起来。
她挥袖一扇一扇地打开柜门查看。
前面几个斗柜之中,无非是叠放的四季衣物还兵书,都是满满当当,藏不得人。
直到深处的最后两面斗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敏锐地发现,这倒数第二扇的柜门闭阖得严严实实,光她袖下的一阵阴风全然打不开。
直到来到最后一扇柜门,一打开,所幸终于是空的。
人高马大的贺三郎被迫贺名册一道塞了进去。
下一瞬,她吹灭了他手中的蜡烛,阴风一阵,阖上了柜门。
同一瞬,“嘎吱”一声,微风涌入,房门从外打开。
一道英伟的身影从外头走进来。
男人在军营换了一身寻常的对襟暗纹长袍便服,只袖口镶绣着蟒蛟暗纹,无端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一手抓着佩刀,长腿阔步地就跨入房中。
沈今鸾心虚,手托腮,仰起脖颈看着朝她走来的顾昔潮,道:
“你今天回来得那么早?”
颇有几分在家等夫君归来的小娘子情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男人瞥她一眼,先去了书房,“咣”一声响,他将佩刀放在了桌案上。
隔着珠帘,朦朦胧胧看不清他在做什么。
她心下犹疑,才听到那头传来一声:
“请娘娘过来。”
书房的案头上铺开了一幅羊皮纸制的刺荆岭布防图。没想到这么短时辰内,他已让军中制图师全然描摹了全新的。
沈今鸾熟知兵事,看得目不转睛,背后渐渐被男人的胸膛罩住了。
顾昔潮立在她身后,目光掠过她肩头,手臂贴得她的手臂,指向图纸之上。
他知她心念云州之战,一回来便与她推演行军布局。
“这一处,还有这一处,地势难测,我欲让邑都的羌人军探路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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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今鸾看着他布下的兵阵,暗自点头。
“北疆地势复杂,从前羌人依附大魏之时,北疆各位将帅从前也会请羌人作为先锋探路。但……”
她一顿,摇头道:
“但是,我始终觉得羌人不可完全信任。能助你一时,也会毁你一时。”
顾昔潮抬起了头。
沈今鸾看着他,神色肃然,继续道:
“我大哥是因云州城中兵力空虚而被迫投降救民,可云州城中兵力既然都为我阿爹带领出关抗敌。可是,以北疆军全盛之兵力,何以会最终全军覆没?”
“羌人。”顾昔潮回道。
“没错,就是羌人。”沈今鸾面色冷若冰霜,道,“只可能是羌人背叛,使得我阿爹和二哥带兵误入歧途,以致于全军覆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我二哥死后做鬼在崤山游荡,愤恨不忘的,也是羌人。”
烛火晕开顾昔潮浓烈的眉眼,他的眸光促狭了一息,道:
“我大哥死前曾告之我,他当时赶去支援沈楔,只见漫山遍野皆是北疆军的尸首,却甚少见到羌人尸首。他也同样推断,是那一支领路的羌人叛逃,北疆军才会被埋伏的北狄大军一网打尽。”
所以北狄明河公主憎恨羌人。
到底是顾家大郎,身残不屈,搅弄风云,能使得他之恨,成为北狄掌权者之恨。
沈今鸾点点头,一字一句地道:
“不错。我记得阿伊勃说起过,老羌王至死都想夺回北疆军主帅的尸骨,并非因为我阿爹对他有恩,而是他在愧疚悔恨不该背叛我阿爹。以致于,羌人这十五年来被迫受北狄奴役。”
旧案盘根错节,如此推演,似乎拨云见雾,明晰了几分。
顾昔潮还是紧锁眉头,双唇紧抿,望向她,问道:
“你可有想过,当年的羌人为何会突然叛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只知草原牧族人心不定,惯于首鼠两端,行背叛之举。”
“此次再战云州,我劝将军,不可尽信羌人。”
顾昔潮却道:
“当年羌人叛变,必有缘由。”
“此一时,彼一时。你我在羌族部落同历艰险,也见过阿伊勃,阿密当,邑都,莽机这样一诺千金的汉子。人心复杂,不能一概而论。”
她和他对羌人的看法从来都有分歧。
一路险境,邑都等人救过他们,也救下不少牙帐的北疆军旧部,一同历经生死,相互扶持,她对他们心存感激。
却实在不能肯定羌人一族的忠诚。
此时说不过他,沈今鸾心中嗤之以鼻,闷哼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觉得好便好。不要到时候又像歧山部一样,要我来救你。”
顾昔潮撩起眼皮,见今日她的魂魄精神头不错,突然问道:
“你今日做了什么?可好些了?”
沈今鸾满心想着云州战局和自己入京的谋划,此时回过神来,薄唇一抿,冷静地回道:
“将军不是让我为你熏衣么。”
她今日确实装模作样,随手为他熏了几件衣袍。
顾昔潮看了一眼榻上摊着的袍衫,举步正往深处的斗柜走去。
沈今鸾心下一紧,魂魄飘得飞快,在他面前晃晃悠悠,想要拦着却无济于事。
男人抬臂撩开帘幕,走了几步,像是想起了什么,脚步忽然停住了。
而后,他掉头往回走。正好与紧紧跟着他的魂魄撞个满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人一鬼,显然都不想靠近那一面斗柜。
沈今鸾眉头一蹙,也敏锐地发现了他的异样。
那一面密封的斗柜,定是藏了他的什么秘密。她不由挑眉道:
“我好奇,这柜中是何物?竟被将军封存至此?”
贺芸娘的那一番话后,她疑心不灭,顾昔潮身上任何一丝疑点她都不想放过。
顾昔潮面容平静无波,像是一滩沉寂已久的死水。
“将军不是说,你我夫妻。那你的东西就是我的。”
她凑过去,来到他坚实的胸膛面前,雾气般的手指戳了戳他心口,道:
“难不成那柜中有见不得人的东西,将军不让我看?”
男人终是缓缓抬眸望向她,目光专注,暗影里的眼睫却在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柜中,是我心上人的旧物。”
“她,素来不喜别人碰她的东西。”
他看着她,眼底一贯的冷漠麻木,讳莫如深。
此刻却暗燃着不可探究的焰:
“请娘娘不要擅动。”
全然没料到是这么个回答,沈今鸾愣在原地,失了神。
胸口中像是有一股什么在激荡,不断涌上喉头,唇齿之间还能尝到最深处的酸涩,还带着一丝苦意。
他喜欢一个人那么多年。
当初宁肯不要军功也要向先帝求娶。后来,她不愿意嫁,他就孤身一人来了北疆,始终孑然一身。
直到她死后还留着她的东西,不许旁人动分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虽不知究竟那位心上人的什么东西。即便他说得再含糊,她也瞬间没了再强问出个所以然的勇气。
贺三郎还躲藏在旁边那一面斗柜中,她需以大局为重。
顾昔潮秉烛在榻边,将她翻转过来,又为她渡阳气。
同卧帐中,她无端生了抗拒,背身向他,蜷缩起来,不欲与他相触。
想要推开,却一直被他紧紧圈在怀中,揽住了纤细如缕的月要月支。
经过几夜来的锤炼,丝滑熟练,像是迷恋沉醉一般地,与她纠缠不休。
她被迫将脸埋在他肩头,死死地,不想再看他的眼。
好像多看一眼,就会溺进去,摄走了魂魄,由此生了许多令人陌生的情绪,从前从未有过的情绪。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由爱,还生妒。
诸般情丝,搅弄得人辗转反侧,气息急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身上一面在落雨,他的话语随着气息拂遍了耳鬓:
“北狄逃逸在外的大王子铁勒固趁明河公主死去,已回到牙帐主持大局,即将继任汗位。”
沈今鸾陡然一惊。
她上回为了救出顾辞山,将大牢里的铁勒固放走,没想到,竟是放走了一个祸害。
所幸此人在牙帐是出了名的见识粗浅,又不懂领兵,只是个大腹便便不学无术的无用之徒。
下一句,男人沉定的声音传来:
“明日,我出征云州。”
沈今鸾心底一跳,有些尘埃落定的释然,还有一丝淡淡的解脱。
铁勒固到底也是北狄可汗的骨血,若让他慢慢集结如今一盘散沙的北狄军,于云州之战大为不利。
必须趁北狄军重整旗鼓之间,速取云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顾昔潮必须要立即出征了。
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
意乱情迷之中,听到这一句话,如同诀别。
她紧绷的身体彻底软化下来。那双手,如淬了铁一般的强势,滚烫,有力,战场杀伐一般不容抗拒,终于将她打开。
有时候,真不知是作为阴魂的本能,还是其他一些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脱离她的掌控。
今夜烛火燃得尤为旺盛,像是也在吞噬了太多不明的情绪。
火星子烧至芯子,爆开一声。
骤雨停歇之时,她一直闭着眼不肯睁开,困倦不已,只感到他在缓慢地轻抚她发烫的脸颊,小心翼翼地像是藏起来的什么珍宝。
而后,似是听到他微乱的呼吸里,一声极浅极浅的叹息。
眼帘的罅隙里,她看到男人掐灭了烛火,披衣起身,像是朝那一面斗柜走了过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睁开眼,隐隐看到暗影里的斗柜门缝里,漏出了一角可疑的衣袍。
看到那一瞬,任是鬼魂,她都有浑身血液逆流的惊悚之感。
眼见贺三郎躲藏的斗柜近在眼前,沈今鸾心一横,眼一闭。
攥紧了顾昔潮的袍边,将他拽回榻前。微微发颤的双臂勾上他的颈侧,湿漉漉的眼望着他,在他唇角轻轻啄了一下。
放手一搏般地,她柔声道:
“将军出征在即,今夜就到此为止了么?”
顾昔潮没有再动,面上被月色浸染,冷冽异常,看不出喜怒。
只静止了一刻。
榻边的犀角烛火终于重燃起来,照亮重重旖旎的纱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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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和上一回不同,更为凶狠蛮横。
眉目不可方物的英朗,不可侵犯的厉色。底下端严的衣衫却已凌乱,襟口半敞,露出乌黑斑驳的刺青,张牙舞爪地向她扑面而来。
刺青沉沉,底下圈着一片柔腻的雪白,已渐渐泛起烟霞般灼烧的薄红。
她意识昏沉,只记得眼帘的罅隙里,漏出的那一角衣袍。
万不能被他看到。万不能前功尽弃。
每当男人要看过去的时候,她环在他颈侧的纤臂不断收紧,适时地将他勾下来,埋入大片的新雪之中。
“将军不是想换一种法子,渡我阳气么?”她的气息已全然乱了,嘴上还是那么不服输,带着最后一夜的勇气。
身上的手一顿,停下凝视了她一眼。
杀伐果决的顾将军何时犹疑过。只一息,大臂青筋骤然贲张,撑在她的两侧,线条如游龙盘踞。
烛火下的魂魄,语笑艳艳,像是活了过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血肉身段,柔似雾,软似云,在鼓掌之中无边沉浮。
地狱火海,不外如是。
同为恶鬼,他一边沉下去,一边还恶劣地问道:
“娘娘,又耍什么花招?”
她不语,只迎合他,笑一声:
“顾大将军,这是不敢么?”
魂魄双瞳剪水,点滴泪光全隐在烛火的阴影里。
她望着男人黑眸里流转的万千星光,好像只映着她一人。
而她的眼里划过的却是阿爹,大哥,二哥,秦昭、贺毅和北疆军三万英魂,还有京都苦等十五载的族人……
可惜,她一直都在算计他。
她已决意,往南,入京,为沈氏最后一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他,明日出征,往北,云州。
一南一北,动如参商。
两颗互为遥望的星辰,不会有交汇的时机。
男人低头,含着她的唇,又咬在她的耳边,低声一遍又一遍地问她:
“沈十一,你真想好了?”
肃然的声音里混着不可抑制的口耑息。
沈今鸾深吸一口气,双臂环上了男人的脖颈,将人勾了下来。
她吻了上去:
“将军你,是让我心甘情愿的人。”
第64章惊觉修
帷帘风起云涌,吐息渐渐粗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知是这一句“心甘情愿”点燃了什么,顾昔潮忽然将她打横抱起。
她不及惊呼,垂落的衣裙从他的臂弯里漏出来,轻柔飘动,拖曳至榻边。
然后,悬空的身体陷入了衾被的柔软之中,却像是陷进了一片水深火热里。
男人修长矫健的双臂撑在两侧,却像是一座一座山压下来那么沉。
“看着我。”顾昔潮拨过她的脸,迫她直视他。
他端详着她,目不转睛,像是在透过她的眼,看她虚无的血肉里到底藏了几分真心。
可慢慢地,男人的目光被一些其他的东西所晕染,牵引了过去。
沈家十一娘生得是何其之美。
青丝如缎,雪肩如削,玲珑绰约,掌中月要月支柔韧得不堪一握,春山桃花枝一般地,此时可为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少时做过多少躁动的梦。但,与少时那些不可语人道的梦里,却略有不同。
成为大魏皇后,一身凛然傲气,身段却比少时更见丰盈,柔软里衣包裹不住的妩媚动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朝中,众臣见之无不屏息,连一向吝啬笔墨的史官,都对她书以“神容隽秀,姿媚万千,偏见圣宠”之形容。
纵使坚不可摧如他,也要臣服那美丽。
他的五指嵌入她的五指,滚烫的灼意像是熔岩一般流过她的四肢百骸。
刺青所纹的困兽在身间游走,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狰狞,扑至烛火照不见的虚无,月要月复绷如弓弦拉满。
顾昔潮深深地端详着这一寸灯火里,梦寐中的女子。
自从有了决意,每见她一次,都要当作最后一次。
可今夜,便是最后一次了。
刺青上凶狠的困兽在皑皑白雪中越发肆意咆哮,所过之处,皆泛起一阵战栗。
下一刻,困兽却顿住了。
“这就是你说的,心甘情愿?”
他停住,哑了声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浑浑噩噩之中,沈今鸾睁开了眼。
烛火的阴影里,男人像是戴了一副傩师的鬼面,可怖又不可测。
湛黑的双眸像是琉璃,方才情动之时的光晕从里头裂开,散成一缕缕的碎光。
碎光之中,分崩离析地映着她的倒影,瓷白的肌肤,羞人的红晕,还有两行不断落下的清泪。
沈今鸾这才发现,自己浑身在发抖。她懵怔地抬起手,抚上了自己的面颊,竟是一片冰凉的湿意。
为什么又流泪了呢。
是不是想到了深宫里沉重的轻纱罗帐,刺目的盘龙明烛,那一道驱不散的阴影,如影随形,不堪回首。
一想到那个噩梦,她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落在男人眼里,倒像是未经人事的女儿家。
顾昔潮坐起身,望着她浑身蜷缩,止不住地簌簌颤动,紧绷的手臂因惧怕而蓄着力。
娇花颤颤,瑟瑟发抖,楚楚动人,好不可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没想到,她竟然怕他至此。
“娘娘,今日只能委身于臣,屈辱之至,是么?”他抬起手,摩挲着她的下颚。
许是他不懂温柔,太过粗暴,许是她还未准备好,囿于身份,只能做他以日为计的表面妻子。
可明日之后,便远隔天涯了。
纵使期许了这么多年,纵使此生会有遗憾。此时此刻,顾家九郎望着泪流满面的沈十一。
到底是心软了,放下了。
沈今鸾不知为何又陷入了经年的噩梦里,忽有一件衣袍落下来,盖在了她只着寸缕的身上。
男人精壮的大臂已从她身体两侧撤回。
熊熊燃烧的火烛被倏然掐灭,帐中浸入一片沉定的黑暗。
像是看出了她的难堪和惧怕。
沈今鸾又恢复了魂魄之身,顿时自在了许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望向为她披衣的男人,张了张口,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即便做了鬼,经年之痛,无人可以言说。
尤其,她不想让顾昔潮知道她的梦魇,她的软弱,她的痛苦。
“我不过是需将军的阳气在白日行走。”她理直气壮地道,“将军既吝惜阳气,我便另寻他法。”
倒是她先嘲讽过来。像是被人救起的受伤小兽,还反咬他一口,他得陪她伤着,也痛起来才肯罢休。
顾昔潮一时气笑了,到底是纵容她纵容惯了。
火光里,他幽深的眼眸目空一切地凝视着她,好像要牢牢记住她此时的模样。
“若是臣此战一去不回,娘娘难道还想要别的男子的阳气?”
沈今鸾微微一怔。
云州之战已借来代、寰两州两万兵马,皆备北狄布防图,行军谋略业也有万全之策。素来胜券在握的顾大将军为何会生出“一去不回”的想法。
她心下莫名一沉,手腕却突然紧收起来。男人腕上的阴阳红线再度将她和他拉近在咫尺的距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旁的男人,娘娘想也别想。”
四目相对,顾昔潮看着她,噙着淡淡的笑,语气霸烈:
“尤其是柜中那一位。娘娘下回藏人,还请藏得高明些。”
他行伍多年,练就的眼力岂非旁人可比。
一入房中,他就看到了那一缕不属于他的衣角。不过是暂时视而不见,好整以暇地再看她演一回戏。
未等沈今鸾反应过来,顾昔潮长腿迈开,已将遗漏衣角的那一扇柜门轰然打开。
阴风幽然拂动。
贺家三郎贺毅在斗柜中蜷曲了一个时辰,手脚僵硬,柜门一打开,滚落在地。
一抬首,便与一道冷厉的眸光相对。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那个男人居高临下,看也不看他,只冷笑道:
“娘娘真当我军中是什么地方,可以任他来去自如的么?”
“你!……”贺三郎握紧了拳头。
一想到方才隐约听到,难以名状的喘息,还有女子颤动的低吟,以及衣料窸窸窣窣掉落的声响,还有无比暧昧的对话,她说她心甘情愿……
少年望着空荡荡的榻上,没有烛火他看不见她,一腔情绪喷薄而出,仍是咬字地道:
“十一娘,你放心,我在京中的姑母马上就会有人来朔州。你不必再与顾家的人虚与委蛇,我不会再让你受这种委屈。”
“京都根本不会来人了。”顾昔潮淡淡地道,嘴角噙着冰冷的笑,眉眼里却未曾沾染一丝笑意。
男人的怀袖中洒落一堆信件,重重掷在少年面上。
皆是那贺三郎的字迹,细致讲述当年之事,道尽顾辞山之难堪旧事,再求助母族各方相助,想要请大臣上书为沈氏平反。
男人冰冷绝望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贺家北疆出身,在京都毫无根基。秦州傅氏,邙川王氏,也不过是几个没落世家,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蝼蚁之力,还想翻案,污蔑我大哥。”
“妄想。”
轻描淡写之间,尽是凛然杀意。
陇山顾氏的家主,即便困居北疆多年,到底是动动手指,就能让京都世家大为一震的能耐。
沈今鸾一字一句听着,胸口不住地发闷。
她想从榻上支起身子,顾昔潮的双臂撑在她身侧,将她圈在身下,动弹不得。
一抬眸,映入眼帘是他俊美却又冷漠的面容,肃杀的声音锐利刺痛:
“我顾家要做什么,京都世家只能照做。娘娘不过是一缕魂魄,还是不要白费心机了。”
沈今鸾心头一凉,全然明白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早就对京都贺家下过手了,她和贺三郎的谋算要落空了。
她对沈氏翻案一事不曾死心,从来没有瞒过顾昔潮的眼。以贺三郎的道行,难以与顾昔潮相较。
他们所谋之事,他早就看在眼里,一直在暗中百般阻碍,把她当作猴戏耍。
贺三郎挣扎着起身,眼中溢满鲜红的血气,大声道:
“顾昔潮,你没有人心!十一娘只想为父兄昭雪而已,你连还他们清白的机会都不给她……”
顾昔潮只是冷冷地看着底下的少年,轻描淡写地开口:
“你这样,只会害了她。”
男人的目光陡然变厉,锥心刺骨一般地扫过来:
“她只有七日了,七日再不去投胎,终有一日会魂飞魄散。”
在贺三郎迷茫又惊愕的目光中,沈今鸾沉默不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原来,顾昔潮早就知道了。赵羡果真什么都告诉了他。
他心中一直计算着时日,连他只剩七日都精准地说出来。
顾昔潮静静地垂首看着她,语调缓和,却也说不上温柔:
“你大可绝了念想。七日之后,无论如何,敬山道人都会送你前去往生。”
沈今鸾浑身不存在的血液像是凝固在眉心。只能维持表面平静,问道:
“我往生之事,与将军何关?”
顾昔潮摇摇头,却是笑了笑。他屈身,拾起了贺三郎身旁那一名册,掸了掸灰,扫过上面的名字,摇头道:
“娘娘诡异多端,我实不放心。”
她的面色随即冷了下来,问道:
“将军如此急迫送我去往生,可是担心我不死心,一旦翻案,就会对顾辞山名声不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是。”顾昔潮应得坦荡,心肠也硬得彻底,一字一句地道,“你只有忘却前尘,速速去往生,我才能安心。”
沈今鸾轻嗤一声,道:
“我若不肯,顾将军又能如何?”
顾昔潮眼底一片沉静,骤然抽出佩刀,指向手无寸铁的贺三郎:
“我会杀人。再有别人,我也会照杀不误。直到娘娘身边再无故人,愿意去转世为止。”
尖锐的刀锋已在少年颈侧划出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一滴一滴落下。
沈今鸾知道他做得到。
顾昔潮言出必践,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漠视人命,只会除之后快。
阿爹满是箭孔的甲胄,大哥魂魄的残念,二哥那一角并蒂莲的衣袍,还有北疆军一众旧部含冤的惨淡容颜,在眼前一一浮现。
她死死盯着面前风姿俊朗的男人,如在看一个恶鬼,低笑了一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我只恨不能将你千刀万剐。”
“千刀万剐而死,还是便宜了臣。”
男人平静之中透着前所未有的癫狂,无不嘲讽地道:
“只要臣活着一日,娘娘便无需再为沈氏平反费心了。”
沈今鸾再也站不稳,颓然跌坐在榻上。
在她愤恨的目光里,顾昔潮掉头离去,身影沉入夜色之中。
……
一路回到军营之中,顾昔潮褪去衣袍,精赤着上身,来到备好的水缸前冲凉。
再如何忍耐,也到底是血气方刚的男子。
见到梦了十多年的小娘子在身下婉转承欢的模样,即便已竭力克制,可如何能彻底压下燥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惧怕他,更加恨着他,他便只能止步于此。
沈氏翻案一事,只能按照他定下的法子来。贺三郎这些乌合之众,不过打草惊蛇,只会干扰到他的计划。
纵有遗憾,但此心所行,他永不会后悔。
顾昔潮闭了闭眼,用凉水浇灭身上左突右近的困兽。
冲完澡,微湿的身体披上袍子,衣上的面料勾勒出宽阔的肩膀,精瘦的劲腰,胸腹的肌肉无比分明。
一直在旁的骆雄不禁问道:
“这春日夜里凉,将军出征在即,怎么冲起了凉水澡?”
眼见男人寒凉的目光扫过来,像是要剜去他的口舌。骆雄便不敢再多话了,只心中不禁嘀咕。
今夜将军是见鬼了么,这么大火气。
身上的水渐渐迎风吹干,体内的躁动已平息下来。顾昔潮穿上甲胄,召来部下,为几个时辰后正式出征云州作最后的谋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帐中舆图前,他语气冷冽,神色如常地指挥各人:
“骑兵随我冲锋,弓箭手避战,先行占领云州城高地……代寰二州兵马经久未战,战力不及边军。刺荆岭定有北狄残军,我会亲率一支小队,为二州兵马扫清障碍……”
说到最后,他顿了顿,道:
“若我战死,骆雄代我领兵。一切当以云州为先。秦昭等北疆军残部清楚云州地理,你们务必与他们里应外合……”
众将围拢在舆图前,静静地听他一字一句,竟无端生起一股哀戚之意。
从前顾大将军为国打过多少不计生死的战役,他们和将军一道出生入死,也听过他缜密布局,最后必有一句“若我不幸战死……”。
为将者,本就要随时都要做好为国战死的准备。
但即便是昔日在陈州最是万念俱灰之时,这些追随顾大将军的亲卫都不曾有过这种感受。
可今日,顾昔潮对他们所言,上至用兵,下至粮草,字字珠玑,事无巨细。如同真的在交代后事一般。
众将心思各异,对视一眼,不解个中缘由,只得默默领命,为明日出征各自准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人都走后,顾昔潮抬眼,望向层云密布的夜空,缓缓地道:
“骆雄,你记着,若我战死,把我的尸身,葬在云州。”
骆雄心头狂跳,困惑不已。
之前一战刺荆岭之时,将军也说过这话,不过当时他嘱托了那个羌人邑都,因为那人常去将军在云州的那一处私宅。而他骆雄从未去过那里,不知是在何处。
将军为何突然嘱托他这件事?
“那里,满院种满了春山桃。你定能找到。”
在骆雄惊异又动容的目光下,顾昔潮眺望破晓前最是黑暗的夜幕,眼眸深处仿佛看到了花瓣如雨,落满孤坟。
他闭上眼,露出一丝欣然而往的笑意。
朔州城阴云密布。乌泱泱的军队,集结三州兵马,趁着黎明前的夜色,如一股潮水涌向深不见底的刺荆岭,直向云州。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天色晦暗,连绵城墙之间,顾家陇山卫旌旗翻涌不息。
沈今鸾立在城楼上,冷眼望着大军远去。
虽知她早已知道他是今日出征云州,他竟连告别都不来跟她说一声。
昨夜,顾昔潮直接点破她的阴谋,二人冷言冷语,针尖对麦芒,最后恶语相向,不欢而散。
他为她渡了数夜阳气,待她魂魄恢复如常,可以往生。只不过是要她老老实实去投胎,不要残留人世,就不会再管冤案,更不要波及他那个可敬的大哥。
这真是一手好谋算,她的每一步都被他算计在内。
“十一娘。”一柄油纸伞罩在她的头顶。
回头一望,贺三郎一身不知哪里得来的陇山卫轻甲,穿在身上,掩人耳目,在城中自由出入。
沈今鸾远望塞上风烟,沉着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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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惊动元泓,没有当年旧人再能帮她。只能先找出昔年之鬼来相助。
她回身,望向欲言又止的贺三郎,道:
“三郎,你们放心,只要我在一日,一定要还你们清白。”
贺三郎想起顾昔潮昨日所言,面色凝重。他举着伞为她遮挡日光,看着她惨白的魂魄,眉头皱得紧,摇了摇头:
“十一娘,你这样不行的。你不用再管我们了,理应早日去投胎。”
“我再去求求那个敬山道人,看我能不能再给你烧多点香火。”
本在沉吟中的沈今鸾倏然抬眸,环顾四周。
只见贺三郎手里只有一把伞,并不见燃烧的犀角蜡烛。
她心头抽搐一下,呆呆地看着他,喃喃道:
“你,能看到我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是啊,我自从知道你做了鬼,一直在给你烧香火啊……今日终于能不用烧蜡烛就能看到你了。”
贺三郎眨了眨眼,才说完,只觉眼前的魂魄颤动一下,几乎飘立不住,一连后退了三四步。
待她站定,抬起脸,面色已是惨白如纸。
……
沈今鸾疾步飘荡,赶到朔州城南那一间曾为秦昭还魂的庙里。
顾昔潮走前,曾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过:
“七日之后,无论如何,敬山道人都会送你前去往生。”
敬山道人赵羡一直等到她阴寿尽时,要送她去往生,必然被顾昔潮留在朔州。
沈今鸾踏入山门,汹涌的阴风随之而至,吹动破旧的经幡猎猎作响。
她没开口,赵羡只看到了随她跟来的贺三郎。
他一扬拂尘拦住了他,嫌弃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怎么又是你。不是教了你烧香的法子了么,我不收徒,你别来了……”
“敬山道人——”一声低语,赵羡脊背发凉,才注意到她鬼魂在旁。
他匆忙忙将供桌上的什么东西用经幡盖住,才袖手前来。
沈今鸾眼尖,看到经幡下起伏的,像是什么人的身体。
赵羡挡在她面前不让她再探看,笑道:
“原来是贵人来了,贵人可是准备好了,小道做法,为你前去往生了?”
沈今鸾看着他,气度凛然,指了指手中的名册,道:
“我要为故人招魂。”
赵羡白眉一竖,上下打量四周,摆手道:
“不行,绝对不行。”
“招魂耗费巨大,凭你这样的一缕孤魂,要招来那么多人的魂魄,怕是要魂飞魄散,永世不能超生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将军给你的阳气,只够你有力气前去鬼门关往生。你还是死了这条心罢。”
看来,她还是能以魂招魂,只不过无法再无往生而已。
这个敬山道人,一心只想送她去往生,果然和顾昔潮是一条心的。
沈今鸾覆手在背,绕着赵羡踱着步子,不紧不慢地道:
“赵羡,从前我一直不懂,明明是我认识你在先,为何总是只听那位顾将军的。”
赵羡瞪大了眼,又垂下了双眸,没有作声。
“道人能去崂山修行,是靠那位顾将军牵线搭桥。而顾昔潮这个人,我清楚得很,他从来不会白白予你好处,定是与你做了个交易。”
沈今鸾扫他一眼,挑眉道:
“若我猜得不错。你一心只想我往生,他提出的条件,定也是要你送我往生,是不是,敬山道人?”
她虽算计不了顾昔潮的心,算计这敬山道人还是绰绰有余。
见被她识破,赵羡头垂得更低,飘忽的眼神往供桌上那盖着布的东西望去,低声嗫嚅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也不是一开始就要送你往生的……真可惜了我学来的精妙道法,可是能化腐朽为神奇。”
他心中感慨,却听那鬼魂盛气凌人地道:
“我若不去往生,你也无可奈何。再完不成约定,有负你的顾将军,你的功德又要少一件了。”
赵羡挠了挠腮,愁眉不展,显然是被说中了心事。
“不如我也与你做个交易,你答应我的条件,待六日之后我阴寿将尽,我必去往生。行是不行?”
赵羡看了一眼长长的名册,面色更加愁苦,道:
“这些人不知死了多年,也不知在人间还是地下,为人的意识还在不在……”
沈今鸾眼眸微微一虚,循循善诱:
“如果我告诉你,这些亡魂还有亲眷旧友供奉香火。可能办到?”
赵羡“嘶”了一声,白眉紧锁,真心真意地开始思考招魂之法,沉吟道:
“如果亡魂有人供奉,如果供奉年岁日久,倒是可以出现供奉之人面前,为他所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羡闭眼掐指一算,一拍大腿道:
“如此。那就好办了。我只要牵一牵线,就能看到这些人的鬼魂就可以出现在供奉之人面前。”
沈今鸾面容平静,像是幽深的潭水暗流地在底下烈动。
她扬起唇角,迟疑却又笃定地发出最后一问:
“那么,敬山道人,你能不能先告诉我,我死后正好第十年,为何会回到北疆?”
声东击西,算计中还有算计。
赵羡意识到自己泄了天机,抬手捂了捂嘴,左顾右盼,才支支吾吾地道:
“因为,那个供奉你香火的人,就在北疆啊。”
“小道先去准备招魂,那么多战死的冤魂,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他一边说,一边后退,落荒而逃一般地躲去了破庙后头,手忙脚乱地开始布置道场。
他也什么都不必再说,沈今鸾再迟钝,也已明白过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知道供奉香火的恩人是谁了。
沈氏十一娘,死后十年,在北疆亲友散尽,再无至亲至爱。
无处可归,无人可见。
唯有那个人,又疯又痴,十年如一日。
在她魂归北疆的那一日,第一眼就看见了她。
顾昔潮,她咬牙切齿念着他的名。
心中一下如烈火灼烧,一下子如翻江倒海。
一团乱麻里头,抽丝剥茧,终于露出了一根细细的线头。
她要顺着这根线头,找到他埋藏的所有真相。
第65章破绽
数百里外的京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三更天了,宫中的更漏一点一点滴下,落尽无眠之人的心头。
刑部值夜的暖阁里,新任员外郎李起渊看遍了律法奏谳,从陈旧的案卷中,抽出一本有数道折痕的薄本。
灰尘弥漫了昏黄的灯火,陈年的字迹跟着模糊了起来。
他眼望着案卷上看了千百遍的字,叹息一声,望向深不见底的夜色。
执笔的手指封堵了铜漏嘴,春日的水滴犹带寒凉,自指缝漏过,如逝水无法追随。
微湿的手指蜷起,托着沉重的额头,意识渐渐随着更漏声渐渐沉了下去。
灯台光晕里,扬尘散尽,他一觉惊醒,恍若梦见故友。
他的故友,昔年北疆军积射营散骑沈成蹊,鬼魂入梦。
夔牛铁甲的少年郎神清骨秀,眉目如昨,只甲胄上刻满经年风霜,千疮百孔,在火光下望着他。
李起渊望着灯台前游荡的魂魄,缓缓地道: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成蹊,是你吗?”
鬼魂无言相望,颔首点头。
李起渊手指颤抖,翻看面前的卷宗,指着案卷中泛黄的字迹,道:
“罪臣沈楔,带领北疆军,孤军深入,出逃关外……”
“他们都说,你们北疆军叛逃,可我从来不信。成蹊,你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何事?”
鬼魂立在烛火里,如在熊熊燃烧,一声一声地道:
“羌人背叛……我们走不出那一片山,逃不了,都死了……沈将军,副都尉,都死了……”
“北疆军,从未叛国。”
李起渊霍然从案前立了起来,官服在夜风里浩荡。他疾步走过去,在鬼魂面前停下,道: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成蹊,这么多年过去,你是不是因为蒙冤受屈,只能徘徊人世,没去转世吗?”
游荡十五年的鬼魂身形凋敝,风烛残年。随着火光聚散的魂体朝故友拱手,拜道:
“谢谢你,香火供养,十五年不辍。”
李起渊握紧了绿色官袍的袖口,双目里有火芒闪动:
“今年,我终于升任了刑部员外郎,刑部尚书是我授业恩师。我定会尽我所能,为你翻案。请你,等等我。”
鬼魂半晌无言,渊深的眼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终是点了点头。
“滴答——”
更漏声绵绵不尽,李起渊再醒来时,已是四更天了。
他的手指一直浸没在更漏积成的小小水潭里,已是冻僵麻木。
指间缓缓移至面上,才发现早已泪流满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窗外雷声隆隆,案前灯台已不见故友身影。他忆起梦中所得,热泪纵横的眼底露出喜悦的笑意。
……
巍巍京都,浩大的夜幕低垂压下,笼罩着沉寂的皇城。
总有成百上千的灯火,在夜色中惶惶不灭。
那一片苍茫灯火里头,无数道身影在供桌香火之下,一双双沉稳有力的手,提笔在奏折的御黄纸笺上,开始写下:
“臣请奏,十五年前沈氏旧案……”
一连数日,京都大理寺寺丞陈知鹏,禁军中郎将,户部右丞,治书侍御史等,上表为十五年前旧案平反的奏章,如雪花一般,纷扬而又沉重地落下御案之上。
……
轰隆一声,一道春雷在京都惊响。
兵部侍郎傅家的内院之中,所有仆役都被屏退,四处房门紧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细雨如割,斜斜飞过重檐。闪电白光打亮了房内忧心忡忡的人影。
一向文雅的傅家家主傅明永,正对着结发十五年的妻子贺慧月发难。
他指着在斗柜中发现的数座牌位,将一叠信狠狠扔在她面上,咬牙切齿地道:
“我万没想到,我们傅家竟然养了你这么一个白眼狼,不仅私自供奉叛臣的灵位,还竟敢私通叛军?”
那可是天子亲下诏书定性的叛军啊,那封诏书,还是十年前他和同侪受天子命,一齐书就,字字斟酌。
他身为兵部侍郎,明知故犯,勾连叛军,在大魏朝,这可是举族倾覆的株连大罪。
贺慧月擦拭着纤尘不染的牌位,重新点上香火,面不改色地道:
“这些日子以来,妾一直梦见阿爹,阿弟,还有北疆故交好友。他们都告诉我,北疆军不曾叛国,这本就是一桩冤案。”
“十五年来,妾一直记得要为北疆军平反。信你既然看到了,三郎在信中已说得很清楚事情原委明明白白,我们贺家人跟着沈氏,从来没有叛国!
“三郎既然已决意入京翻案,我这个做姑母的,自然也要帮他。况且,皇后沈家十一娘也一直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住嘴!”她话还没说完,傅明永一个巴掌已劈头盖脸地打在她面上。
贺慧月是傅家当家主母,夫妻恩爱,十五载两人连脸都没红一下。今日,她硬生生扛下这一巴掌,被狠狠撞在地上,珠钗堕地,发鬓散乱,一点体面都无。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
傅明永隽秀的面容在闪电雷声里变得森然可怖,咬着牙一字字道:
“你不要命了?沈家这个名字万万不能说出口!隔墙有耳,这是禁忌,是会惹祸上身的!……”
他急促的脚步围绕着地上瘫倒的妻子,来回踱着步子,扬声道:
“虽然陛下从未昭告天下,但是我们都知道,她早就死了,她的后党也都倒台了,你还指望她做什么?”
贺慧月坐在地上,捂住红肿的半边脸,脊梁挺拔,冷静地道:
“如果她没死呢?三郎在信里说了,她会为我们所有人做主的。这天底下,也有她有这个能耐!”
“她沈氏满门忠烈,为国守边那么多年,她的父兄被污蔑为叛国,她就算死了也会站出来为我们北疆军主持公道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发软的身子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脸上露出的神色是傅明永从未见过的坚韧,笃定。
“妾嫁给你十五年,操持中馈十五年,从未求过你什么事。如今我只求你将三郎他们从北疆接回来,其余之事我自有主张,不必夫君费心,如此都办不到吗?”
“自有主张?”傅明永冷笑一声,“你已嫁入我傅家,生是我傅家的人,死是我傅家的鬼!哪来你什么自作主张?”
他摇了摇头,望着面目全非的发妻,痛心疾首地道:
“月娘,当日贺家落难,我父亲坚持按照婚约要我娶你,我怜惜你无辜遭难,迎你进门,免了你被流放的命运。这么多年给你一个家,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你为何要害我们呢?”
贺慧月一声不吭,只冷冷地望着丈夫,面容嘲讽至极。
当年她嫁入傅家,避了祸,天下没有白得来的恩情,她在傅家做牛做马十五年,也该还清了。
傅明永仍想劝说一向温柔贤淑的好妻子回头是岸,说道:
“顾昔潮是什么人,自家亲族都被他杀尽了,豺狼一样的人,你招惹他做什么?你自己不要命,你不想想衡儿?不想想你衡儿,我们傅家好不容易这几年在京都有了立身之本,你都要全部毁掉吗?”
遥想当年,大将军与皇后明争暗斗却落败,灰溜溜滚去北疆。贺慧月想到她,神情激荡无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已被十一娘流放北疆,就算有通天之能,怎能管得了我们京都之事?我一女子尚且不惧,你怕他做什么?”
傅明永手指直指着义正言辞的女人,好说歹说:
“你一个妇人,懂什么,他虽不在京都,只要他还在领兵,连陛下都忌惮他。”
“除非他把兵权都上交,才是真的任人宰割。“
“我的好月娘,你忘了这件事,和我好好过日子,我就当做此事从未发生。”
“绝无可能。”
一声清冽的答案回荡在空寂的房内,不亚于一道惊雷。
贺慧月虽挨了一巴掌,被打得耳边嗡鸣,头脑却没有一刻比此时更清晰。
“你不愿帮我们贺家,妾不强求。就算无人相助,只妾一人也有的是力气和手段,到死都不会放弃。”
瞧着她毫无服软退却的模样,傅明永心头也如夜空炸开一道又一道的惊雷,劈开了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没落世家出身,苦读尧舜,素来信奉娶妻娶贤。他对妻子的要求不过是掌管中馈,顾好后院家宅,不要惹事。
贺氏月娘这十五年在傅家,循规蹈矩,人人称颂,他也颇为得意,不后悔曾经冒大不韪娶了这位贤妻。
可他今日却发现,自己好像从未认识过她。
此时,忽听到有小厮着急来报,外头有贵人等候,傅明永心思烦乱,匆匆下令将妻子关在内院里,没有他的准许,任何人不得入内。
大铜锁落下,贺月娘举头,望向内院四角的夜空,面含冷笑。
这样一座粗暴的藩篱,是困不住她的。
傅明永跟着来禀的小厮疾步走出院门外,一面低斥道:
“我不是说了吗,我在处理家事,任何人来都不见!”
今日这小厮不知为何话都说不清,只是一直指着门外那一顶金顶软轿,头埋得很低。
傅明永毫无心思见客,不耐烦地问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来者何人,有何贵干?”
轿中无人应声。
傅明永想要径直上前看个清楚,软轿四面陌生的高大侍卫却将他拦住,不让他再近一步。
他一个趔趄,一名护卫伸手将他扶住,他下意识地反握住他的手臂。
却发现这侍卫锦袍之下带着甲。
京都之中,护卫能带甲的……傅明永一下清醒过来,大惊失色,脊背发凉,下意识地躬身行礼。
他低垂的视线里,只见轿中之人衣袍拂动出一角五爪金龙的袍角。
这一下,轮到傅明永颓然跌坐在地。
一刻之后,内院里被关了禁闭的贺慧月,听到刚落下的大铜锁被人打开。
一队身份不明的陌生侍卫带着刺刀闯入她所在厢房,将她和三郎通信的信件全部抢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直到,她看到傅明永回来了。
屋外电闪雷鸣,他抖如筛糠,面色煞白,道:
“月娘,我允你去朔州,必要接回三郎。”
……
“十一娘,赵羡做的法事成了。”
“京都传来消息,我们的人都在上奏了。一下子那么多奏章,我们这桩冤案,就算有人想一直捂着也捂不住了。”
贺三郎赶来报信的时候,沈今鸾还在破庙的门槛上,枯坐一夜,一直对着炉上的三炷香火发呆。
一夜以来,她起身,想要马上跑去刺荆岭,找到那个人当面问个明白,却又最终还是坐了回去。
起起伏伏,直至天明。
“十一娘,奇怪的是,我姑母说他们快到朔州了。”贺三郎迟疑地望着收到的信件,递给她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走之前明明说过,京都不会来人接应他们回京了。这封信又是怎么回事?
沈今鸾神思一动,忽然飘过去,去看那一封信件。
字里行间,倒是并无怪异之处。
她忽地垂首,嗅了嗅信件,闻到一丝极淡极淡的气息。
沈今鸾神色倏然一变。
是龙涎香。
是她永不会忘记这一种浓烈而又残忍的香息。
阴风忽地一吹,香炉的火光猛烈地摇晃,“啪”一声爆开。信件在乱飞的火星子中化为一抔焦土。
“这封信不对。三郎,你姑母怕是出事了。我们另寻办法入京。”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沈今鸾心乱如麻,在房中来回飘动,坐立难安。
她此时第一个想到的人还是顾昔潮。
他是不是早已知道一些什么,所以才不让她和贺三郎联系京都贺家的旧人?
可顾昔潮早已带兵出征,云州一战事关生死,她无法立刻向他寻求答案。
就算问了他也未必会直说。
一想起他冷漠地制止她再为沈氏平反,又会想到男人情动难抑,却在她惧怕时收回的手。
沈今鸾心头像是火在烧,又像是漂在水中,一下子沉到底,一下子又浮起来。
那十年香火,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今鸾慢慢地坐回了门槛上,忍不住冒出一个压抑多日的猜测。
她一直知道,顾昔潮有一个心上人。
白云苍狗,生死相隔,他说起心上人的样子,即便眉眼看似沉静淡漠,可眼底的暗火,总能灼烧到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从前,沈今鸾忍不住去想他那个死去的心上人,到底是谁?
每每望着他那样的目光,总会让她生出这一个猜测。
同样少时相识,同样死去多年。
一切好像很吻合,但是又有完全说不通的地方。
谁会与心上人针锋相对那么多年,心上人死后还她一族的清白都百般阻拦。
她不会让这样毫无依据的猜测见光。
她这一生,总有更重要之事要去做。沈氏十一娘,肩负所有人的期待,不能让他们再失望一次了。
由是,这个猜测,只一起念,便会被她刻意地压在心底最深处。
自从昨夜从赵羡口中套出了香火的秘密,再加上今日这一封诡异的回信。那个令她心惊胆颤的猜测又探出了头,在心头翻涌不息,再无法克制。
可是,这样荒诞不经的猜测,该怎么证实?
难道要她丢下那么多等着翻案的旧部,不管不顾地一个人跑去刺荆岭找顾昔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家十一娘做不出来。
贺三郎看着她时隐时现的魂魄,忧心忡忡。
他想起来什么,从怀中掏出一株花,道:
“十一娘,你别担心了。我给你带了一枝春山桃。这个时节,春山桃开得最好了。”
已是孟春,山间积雪化尽,历经一个寒冬的风霜雨雪,春山桃全然开了,不似前一月摘得都是含苞待放。
他手中的花枝微微晃动一下,像是有人在轻点花瓣,却又没有接过,只飘然游离在侧。
右侧膝盖处的衣袍拂动。贺三郎才看到那里磕破了点皮,知道她关心他受了伤,摆摆手道:
“没事。我刚才去野外,看到好多人在那里赏花摘花。我爬上最高的山头,找到了一棵百年春山桃,足有两丈高,我从树上没人够得到的枝头去摘来的。”
“我一直记得,你从前,别人碰过的花都不要。所以要不自己摘,要不就要最高枝头上的那一株。”
沉思中的沈今鸾眉头轻蹙,喃喃道:
“你说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贺三郎自然听不到她错愕的问,只自顾自地继续道:
“我给你摘的,绝对没有人动过。我知道的,你不喜欢旁人动你的东西,五岁刚认识的时候,你连那支短箫都不肯给我玩。”
沈十一娘那一支短箫,吹起来可真动听,可惜后来再也没听过了。不知她有没有送给谁。
说起幼时的囧事,贺三郎憨笑一声,却感到四面围着他的阴风停了下来,一下子变得悄无声息。
沈今鸾神情呆滞,摩挲花瓣的手指微微颤动。
花瓣随之在风中颤动,受不住力,飘落下来几瓣。
她不由望向了房中深处那一面密封的斗柜,良久凝视。
心头的那一个猜测,如同汹涌的潮水最终全然褪去,只待最后水落石出,眼见为实。
房内暗沉,贺三郎见她神情呆滞,开始有一些慌神。
俄而,他看到地上掉落的花瓣缓慢地聚集起来,像是被一阵风吹拂,有人在指引。
贺三郎追着那一簇花瓣疾步而去,最后来到了那一面密封的斗柜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与其他的斗柜不同,这一面的用胶漆封印,四角皆是尘埃,像是多年不曾动过。
正是因为多年过去,胶漆开始松动,部分脱落。
贺三郎上前一步,来到斗柜面前,双手覆上了柜门,使出浑身的蛮力,霍然掰开了斗柜的门。
斗柜漆黑,不见尽头。
沈今鸾凝视着深渊一般的斗柜,眼前飘散过几丝凋萎的花瓣。
月色清辉如水,照入深不见底的柜中。
只有一枝枯萎的桃枝。
像是沉寂地底多年的陪葬宝物,一出土见了光,便尽数风化,成了齑粉。
这一枝春山桃蜷曲的花瓣被阴风吹散,落在地上,只剩下光秃秃的枯枝,安静地躺在柜中。
沈今鸾越看,越觉得这一枯枝分岔的形态,弯折的角度,十分地熟悉。
“这是我心上人的旧物。她不喜别人动她东西。还请娘娘不要擅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男人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宛若一道沉闷的雷音。
这世间最真实的谎言,便是真假掺半。算计中带着真心,真心中夹着谎言。
然而,真相可以被谎言掩埋在最深处。可那一瞬间最真实的情感,终会在满口谎言里,留下一丝破绽。
沈家十一娘,素来不喜欢旁人动她的东西。亲近之人都深知这一点,包括当年的顾家九郎。
这一株春山桃,是她的旧物。
他藏着的这一枝春山桃,是作什么用?
终于,由春山桃维系的一段段记忆,全部串连起来。
轰轰烈烈,如同奔腾而至的潮水,无法停歇地涌入她的脑海里。
“他送来一枝春山桃来,是何意?”
病入膏肓的皇后收到一枝幼时最喜的春山桃,得知是最忌恨的大将军送来宫中,至死都在疑惑。
“在我们北疆,送春山桃,就是求亲的意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少时的沈十一曾这般告诉过那位最要好的少年郎。
“以春山桃为盟,等我回来,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淳平十九年,父兄出征之前,少年如常递给她一枝春山桃,忐忑而又郑重地征求她应允。
往事无边无际的黑暗里,这一枝尘封的枯枝划开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丝光透了进来,豁然开朗。
第66章决定修
刺荆岭。
重林之中,又下了一场春雪。
已是春日,天气转暖,林中一阵马蹄驶过,融化的积雪压断树枝,咔嚓咔嚓作响。
新雪里,暗香浮动,粉白透光。荆棘灌木夹杂着数枝桃花盛开,覆满一丛白雪。
高大肃穆的山岭之间,一支风驰电掣的队伍正穿山越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最前的一人忽然勒马,眺望前方刺荆岭的崇山峻岭,兜鍪红缨结霜不动。
顾昔潮凝望着黢黑荆棘里的灼灼桃花。
他想起了沈十一。
她要是在这里,会不会颐指气使地要他摘下最高枝头的那朵花。
这一回出征,他没有和她告别。走得迅疾如风,悄无声息。
她定还在气急败坏,他的恶劣,他的强占,他的食言。
顾昔潮眉宇结满霜雪,一想到她秀眉倒竖,杏眸圆睁的样子,不经意地微微扬唇。
他有私心。
不告别,就好像这生死相隔的夫妻一场,还没有结束。还能留有一丝念想。
只剩五日了。依他之计,五日之后,旧案会随云州收复而平反,她正好该去轮回转世了。
此生不复再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垂眸,继续对照布防图与此山地势,胯下骏马轻嘶一下,他的右侧另一匹棕毛骏马上前。
邑都用卷起的马鞭,指了指布防图,又指向远山,道:
“当初你们去云州的牙帐,莽机带你们小队人马走的是羊肠小道,直接绕开刺荆岭,抄近道直抵云州。但是大军只能走刺荆岭,因为羊肠小道通行困难,队伍过大过长,稍有不慎,便都卡死在里面。”
“刺荆岭共有十八道垭口。只要翻过垭口,北狄在每一处垭口四面都设下驻军,只要扫清那些驻军,翻越这十八做垭口,就能到云州。”
“刺荆岭我们羌人来往数十年,没人比我们更熟的了。刺荆岭地势复杂,你且放心,我们拼了命,也会将你们平安送出刺荆岭。”
话音在最后一句陡然加重,马蹄刨了几下土,溅起飞泥带雪。
顾昔潮看他一眼,道:
“你有话直说。”
邑都面色凝重,抹去唇须上的霜雪,低声道: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顾九,老实说,我实在不放心,桑多才十岁,阿密当只留下这么一个儿子,他是我们将来的王……”
顾昔潮目视前方,平淡地道:
“羌族自归附我大魏,王子入京为质是惯例。否则,如何能保羌族对我大魏忠心不二?”
雪光里,男人的面庞苍白,神情冷峻。邑都看着他,目色一沉,咬了咬牙,道:
“这数月来,我们为大魏在云州的布局可以说是费劲了心力。羌王阿密当死前要我们归附大魏,我都已立了誓会效忠大魏。桑多是我们羌族的王,将来是要统领我们一族的,他应该留在我们身边。”
为了这个誓言,他连为阿密当报仇都放弃了,凡事只为羌族考虑,按照他遗言,依附大魏,辅佐大魏人重夺云州,尽心竭力。
顾昔潮打断了他,道:
“待王子桑多成年,有新的子嗣留在京中,他便能回到羌族统领。”
“为王者,不在血脉,而在民心。若他真有三长两短,你的声望远胜于他,你为羌王,大魏定会全力支持,保证羌族不衰。”
邑都皱了皱眉,重重摇头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九,不是这么算的。我与阿密当生死相交,他将唯一的儿子嘱托于我,我死也要护住他。若我邑都,连此事都办不成,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顾昔潮眼睫微动,毛细的冰霜簌簌落下。他没有望向身旁忧心忡忡的男人,只淡声道:
“你是不放心大魏能护好桑多,还是不放心我?”
邑都抬眸,褐色的瞳仁映着冷冷霜雪:
“桑多在你们皇帝手里,或是在你手里,我都不放心。”
顾昔潮牵动缰绳,马匹往前步入积雪之中,道:
“你不放心也无用。那么多年的规矩不能改。当年照做,今夕亦是。”
邑都浓密的虬髯扯动一下,没有再说话。
雪后的山风扑在脸上,只觉得比往年更为寒凉。
远望领兵的男人一蹬马腹往前离去,邑都暗自召来了身后的莽机,吩咐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不放心桑多。你速回朔州,跟上桑多入京的队伍,保护他,守好他,等我回去。”
莽机面色凝重,点头应是,飞快地脱离了羌人的队伍。
看着他掉头远去,邑都扬鞭跟上前面的队伍。
大军如潜伏在雪夜里的兽,向危机四伏的刺荆岭匍匐前行。
大风大雪掩盖马蹄印,杳无人迹。
……
刺荆岭的寒风自北向南吹入朔州。
朔州城中,一队陇山卫在城楼下巡逻走过,铿锵脚步踩过雨后泥泞的官道。
一道身影从队伍里窜出来,悄声来到僻静处,摘下了蓑衣,举起一把伞。
为了在朔州方便出入,贺毅这几日一直穿着一身陇山卫的轻甲。撑着伞罩住鬼魂,在朔州城各处军所游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瞧他无雨无雪,却撑着伞,几个年轻的军士时不时多看他一眼,只觉他经过的时候,伞下阴风阵阵,人直打哆嗦,片刻人走远了才好。
贺三郎喘一口气,指着军所里的陇山卫军士,道:
“今日看来,陇山卫至少一半还留在朔州,顾家会不会根本不想全力夺取云州?”
“秦二哥带着所有的北疆军跟着他们去了云州,万一……这可怎么是好?”
沈今鸾摇了摇头,道:
“云州,顾昔潮势在必得。”
他十年前就与元泓立下了生死状。就算不为北疆军,此次云州唾手可得,此战大胜于陇山卫、于顾家、于他的声望,有百利而无一害。
赢得云州,他的军功,顾家声望,只会更甚从前。
她十分肯定,顾昔潮定会不惜一切夺回云州。
然而,今日她雷厉风行,清点了顾昔潮留在朔州的兵马。才得知,他只带了一半的陇山卫去了云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剩下的陇山卫留在朔州是要做什么?
沈今鸾一直没想通。
顾昔潮对云州此战的布局,疑点重重。
她望向城楼后面迷雾弥漫的刺荆岭。
真想去见他。
可又马上否定这个念头。
她时日无多,身上肩负沈氏翻案的重任,京都旧部,三万冤魂,无法背弃。
况且,顾昔潮深入刺荆岭,征战正酣,她一个鬼魂,无法助力战局,就算来到他面前,单凭柜中一枝风化的春山桃,又能说明什么?
他会不会又像十年后重逢再回她一句:
“娘娘记错了,我不曾送过桃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用新的谎言搪塞过去。
关心则乱。精于算计的皇后沈今鸾竟也有技穷至此的时候。
夜风阵阵,沈今鸾听到破庙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抬眼,看到疾奔而来的贺三郎。
“十一娘,不好了!你让我盯着朔州城里陇山卫里的动静,他们出动了。”
沈今鸾神色一凛。
这几日她已然发觉,以她跟随父兄多年的军中经验,留在朔州城中的陇山卫,总有说不出的怪异之感。
人心惶惶,军心不定。
他们,好像在等什么人。
她面对贺毅,拧着眉头,疾声问道:
“怎么回事?难道是刺荆岭战况有变,陇山卫出动去援顾昔潮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贺三郎上气不接下气,道:
“不是。是我看到留在朔州的陇山卫精锐,准备护送几个羌人,这会儿是要出城了,说是要入京。”
又是羌人。沈今鸾蹙起了眉头。
她突然想起,顾昔潮出征之前,曾摊开刺荆岭的布防图,与她一道推演此次云州的战局。
当时,她和他唯独针对羌人在此战的布局,有过争论。
当年她的父兄,今朝的顾昔潮,都倚赖羌人。
顾昔潮似乎对邑都等羌人很信任,这是她最不放心的一点。
沈今鸾心乱如麻,当机立断,对他道:
“正好,我们也要入京。也暂时用不了你贺家姑母的人,那就经由羌人队伍入京。”
四更天,夜幕擦黑,朔门城楼上反射着守城将士甲胄的银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城门口尘土飞扬,似有几匹快马刚疾驰来过。
沈今鸾赶过去的时候遥遥看见,一大队陇山卫护军带着一个十岁出头的幼童上了一辆马车。他们的身后,几名羌人被拦下,不停地叫嚷着,面上愤愤不平。
贺三郎和这些羌人在云州牙帐有过几日交情,此前也同住在朔州城外的羌人部落里,算是点头之交。
他趁护卫不注意,上前靠近羌人,指着出城马队,悄声问道:
“几位弟兄,这是怎么回事?”
为首的羌人横眉冷视,啐了一口,道:
“你们趁邑都大哥和莽机兄弟不在,趁机要把我们的小羌王带去京都,当你们皇帝的人质。你们大魏人,就从未信过我们。”
“简直是欺人太甚!”
“若是我们桑多有个三长两短,邑都非要砍下你们将军的头颅不可!”
沈今鸾穿过马车的帘幕进去一看,里面坐着一个头戴羌族傩神面具的孩童。应该就是阿密当唯一的儿子桑多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按照本朝惯例,归顺的部落将王子送去京都为质子。
即便是惯例,她心中仍是不定,对贺三郎点头示意。
贺三郎心领神会,凭着一身陇山卫的甲胄,混入了这一队出城的军士之中。
护卫羌人的陇山卫并没有认出他面生,只是连夜疾行赶路。
出了朔州城,队伍一路疾驰,行色匆匆,一刻不停,从黎明行至入暮,来到城外一处歇脚的驿站。
沈今鸾让贺三郎混入陇山卫之中,打探消息。
她飘至马车侧边,看到桑多下了车,被一名矮小的军士护送着,进入其中一间客房里休息。
那孩童的脸一闪而过。
沈今鸾看到了他的侧脸,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她飘过去,跟着二人进了房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房内只有桑多和那一名陇山卫派来守护他的军士。
两人差不多高矮胖瘦,一同坐在炕上,要不是服饰不同,很容易认错。
春日里已有几分炎热,桑多摘下了傩神面具,自顾自倚靠在炕上,暗影笼下,显得有几分阴沉。
房内漆黑,那名陇山卫护军开始忙前忙后整理了行装,天色暗就点燃了灯台。
摇曳的火光打在孩童的脸上。沈今鸾看到了他的面容,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周贵?”
她唤道。
周贵抬起头,听到了鬼魂唤他的名。
……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蓟县周家幼子周贵,痛失慈母之后,由顾昔潮相救,养在他的陇山卫中。
由于年纪尚幼,筋骨还未长开,周贵只操练,还不能上战场。自从羌人归附之后,他受顾昔潮指示,负责照料年纪相仿的小羌王桑多。
驿站里,火把一丛丛点起,这一队陇山卫神色各异,气氛诡谲。
房门外,一人一鬼在屋檐下相对而立。
周贵已比数月前身量高了不少,此时目不转睛地看着迎风而立的鬼魂,面上不见一丝惧怕:
“小娘子,我记得你,你当时是和顾将军一起,救我阿娘的那个鬼魂。”
“你能看到我?”沈今鸾犹疑地道。
周贵点了点头:
“我能看到我阿娘,也能看到其他鬼魂。”
沈今鸾问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为何会在此处?是顾昔潮让你来的?”
他还小,既不能上战场,理应留在朔州才对。
周贵挺起小小的胸膛,无不骄傲地说道:
“顾将军要我守护桑多,寸步不离。如有必要,不惜一切。”
如有必要,不惜一切。沈今鸾咀嚼着这一句话,顾昔潮难道觉得桑多会有危险?
她望向驿站里这一队行事古怪的陇山卫,心下一沉。
羌人也是两次云州之战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沈今鸾望着窗纸上的烛火,里头奔波的桑多已睡下,传来轻声的鼾鸣。
出于一刹那的直觉,她忽然扶住周贵的肩头,问道:
“你与小羌王关系如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周贵想了想,回道:
“我和他年纪相仿,相处这一月来,他很信任我。这几日他一个人入京,一直有些害怕……”
沈今鸾沉吟片刻,计上心来,对周贵道:
“顾将军救了你,你愿不愿意以性命报答他?”
周贵不解,略有犹疑,似懂非懂地道:
“可是顾将军只是要我活着,守好桑多……”
“倒也不会真让你死了。”沈今鸾打断了他。
她想起能让秦昭还魂的那位敬山道人。以他与地府的关系,勾来一个普通的魂魄,应该并非难事。
于是,她敛了敛袖口,朝着面前的小少年微微一笑道:
“但死这一回,或许可以让你见一面你那死去阿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除了唯独看不透的顾昔潮,沈家十一娘这一生拿捏人心,历来从无失手,当下便一语中的。
果如她所料,一听到能见阿娘,周贵的眸光霎时亮了起来,猛烈地点头道:
“我想再见一面阿娘。你告诉我要怎么做?”
“你先别急着答应。”沈今鸾眯了眯眼,漫不经心地道,“你这么就把性命交给我,不怕我是鬼,会害你吗?”
“阿娘说过,鬼有时候比人善良。况且……”
周贵抬起眼,望着她的双眸熠熠生光,咧嘴笑道:
“你是顾将军的人,我信你。”
顾将军的人。沈今鸾微微一怔,素来冷若冰霜的面上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烛火照下,宛若云霞薄红。
她不动声色,指了指炕上的桑多,还有案上他那一副傩神面具,对着周贵耳语一番。
周贵听着先是瞪大了眼,后来目光渐渐坚定起来,朝她重重点了点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一处驿站破旧,火杖有些年头了,烧出来的光黯淡昏黄,四处阴影伏动。
安顿好羌人之后,沈今鸾一直提着的心稍稍松了些许,却也没完全落地。
她召来一直混迹在陇山卫中的贺毅,打听情况。听他述道:
“这群陇山卫是有些古怪。有几人对那位顾昔潮颇为不敬,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奇怪,他们是不是发现了顾昔潮的什么秘密?”
沈今鸾面色平静,心底沸腾般煎熬,沉下声,问道:
“他们在说他什么?”
贺三郎挠挠头道:
“具体的我没听清,总之,不是什么好话。”
语罢,他又望了一眼身旁明暗不定的魂魄,问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十一娘,你这么关心顾家的陇山卫和羌人做什么?”
“我其实一直担心,我们此次虽入京,有大臣声援,可召来的鬼魂真的可以作为人证吗?我这心里,总有些虚……”
“除了当年鬼魂,还有一个证据已在路上了。”沈今鸾遥望远山,淡淡地道。
听到她如此出人意料的回答,贺三郎疑惑地回过头去。
晦暗的夜色下,魂魄身姿挺立,轻柔的衣袖在风里涌动不息。目光映着连天的月色火光,如在静夜里暗燃。
她声色平淡,咬字如有万钧之重:
“我怀疑,顾昔潮是在重演当年云州战败的惨案。”
耳边如有惊雷轰鸣,贺三郎抬起眼,瞳孔一点一点睁大,心头似有烈火烧了起来。
沈今鸾面上不见一丝犹疑,神色极为平静,一字一字说道:
“留在驻地的陇山卫,入京为质的羌人,孤军深入的将军……三郎,你不觉得很像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贺三郎登时心头一震,张了张口,还反应过来,只见她已开了口:
“诸多细节,环环相扣,与当年的局面分毫不差。”
支离破碎的线索正在拼凑起来,沈今鸾已隐隐感觉到,顾昔潮此去云州的谋划,和她翻案之局,明暗交错,密切相关。
或者说,本是一体。
一生仇敌,或许从来都是一条心;一世所谋,或许从来都是一件事。
在贺三郎惊愕的目光里,她始终平静从容,道:
“当年真相,已在眼前。若不继续一探,结果如何,谁都不知道。”
贺三郎点头应是。
他有几分懊恼。虽然他是个久经沙场的男人,铁躯热血,可是在很多事上,都不如十一娘有远见,有魄力和毅力。
哪怕只是一缕破碎的魂魄,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散,她只要一开口,总有一股让人沉心定气的力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谈笑间,坚定不移地将所有事安排妥当,指挥若定。
这样柔弱不屈的灵魂,一直带领着他们,救他们出牙帐,重整分崩离析的旧部,如今还要翻案,还他们清白。
一念一念想起,他的心中除了最初的怜惜,还生了一股汹涌的不甘。
沈家十一娘原本在北疆,是多么逍遥快乐的一个小娘子。
可这一世,她生前死后都过得太辛苦了。她理应放下,前去轮回,重来一世。
不惜一切,陪在她身边,送她去往生,做一个全新的人。
贺三郎垂在箭袖中的手握紧成拳,暗暗下定了决心。
“三郎,有一件事至关重要。”
贺毅回神,看到她缓缓望向自己,极为郑重地道:
“请你务必护好这间屋子里的羌人。我把他们交给你了,你能做到的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夜色将尽,贺毅听她指示,正要去到小羌王桑多的屋外守着。
他忽然回头,望着风中烈烈而动的魂魄,有几分急切地问道:
“十一娘,那你呢?你要去哪里?”
沈今鸾目视远方,静静地笑着,黯淡的魂魄,目中坚定的美丽足以攫取人的呼吸。
“我去刺荆岭。”她朗声道。
既然云州之战与沈氏平反本是同一件事。既然他和她是同路人。
那么,她不算背弃对沈氏的责任。
她可以去见他,奔向他。
……
万籁阒静,偶有骏马的嘶声和乌鸦的孤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走出驿站外,出发前往刺荆岭。
她其实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做下这个决定。
一直以来,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一刻不许自己停下,周密计划,交代一切。
只有不断地布局,算计,做事,她才会觉得自己没有背叛沈氏。
她才能克制自己不去想其他事情。
比如那一枝春山桃,比如始终找不到的香火,比如,顾昔潮这个人。
此刻终于停下来,心却一直难以静下来。
风沙扬落,她的心境一道起起伏伏。生前死后许多事,回想起来,像是涨起的潮水终于退去,被她一点一滴拾起来。
洛水池畔,那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烙铁一般的手腕,炙热的胸膛。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荆棘丛中,袍袖下掩藏的花枝。
以他的心机,不会真以为她想要折花而误入荆棘,却还是为她折下了那枝花。
明知金刀是计,还是义无反顾远赴北疆,找了一个生死不明的人整整十年,苦心孤诣寻求当年的真相。
面对她的质疑,他只坦然道一句,落子无悔。
歧山部,他负伤渡河,无论如何不肯丢下存有她魂魄的破烂纸人。
牙帐前,漫天亡魂下,所有人惊惧退却之时,毫不犹豫地抱住虚弱的她。
刺荆岭,她决意入京之时,他像是破釜沉舟,唤她妻子,许诺为她讨回公道。
哪怕在重伤昏迷之时,她问他心上人是谁,他都只是语焉不详地带过。
甚至,连床榻动情之时,都是如此克制。
沈今鸾生前为后时练就了一副铁腕,死后作为魂魄十年,早就没了女儿家的寸心柔肠。可此时,她却感觉心口如被钝刀在一寸一寸地在割裂开去。
她遥望远处破晓下的朔州城,孤独的火光在月色下闪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风沙越来越大,拍打红柳枝头,婆娑影动,也渐渐迷了她的眼。
她最后想起的,使得她终于做下决定的,是在刺荆岭,顾昔潮第一次紧紧抱住她。
彼时,他曾对她许下一句诺言。
她一直忽略,从未相信的那一句许诺,今日像是水落石出,渐渐地清晰起来。
“沈十一,我答应过你,沈氏冤案,我会给你,给北疆军,给天下一人一个交代。”
只有顾九会叫她“沈十一”。顾昔潮只会唤“皇后娘娘”。
而顾九,从未对沈十一食言。
那么,这一切就全对上了。
可他为她翻案昭雪,为何要千方百计地瞒着她?哪怕,宁肯她恨毒了他。
完全说不通。
她翻来覆去,没想明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唯有去见他,当面问他。
她可以去见顾昔潮,这一个念头点燃了她。
因为这个不违背责任和己心的决定,她沉重许久的魂魄心生一丝久违的欢喜。
从前,对顾家和顾昔潮的恨意已经深刻在了骨子里。她一旦松懈,就会觉得,自己好像就是背叛了沈氏。
好像恨着他,才是理所应当的事,是融入骨髓的习惯。
而今日,天光破晓,她终于能对沈氏毫无亏欠地做下这个决定。
沈家十一娘这一生,头一回依照自己心意做下这个决定。
克制却放纵,苦涩又畅快。
……
一夜休整过去,陇山卫继续上路,离开驿站,护送羌人入京。
沈今鸾与他们背向而走,独身往北面的刺荆岭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晨曦的光被远山撕裂,挥洒在满是尘土的官道上。
漫天的扬尘忽然纷乱起来。
蒙蒙尘土起落之间,有一队人马从撕开的晨光里朝着他们驶来。
人马轰然,由远及近,不断逼近之时,马匹油光的鬃毛在光照中亮得刺目。马上之人一道道扬起的马鞭落在健壮的马背上,驾喝声凶悍,一股生人勿进的强势之气。
这些人身上宽大结实的斗篷之下掩着几缕翩飞的锦袍,一个个头戴黑色面罩,看不清容貌。看起来像是办事的官差。
错身之际,有一人别过头望向她。沈今鸾看到那人面罩下露出的双眼,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像是从前在宫里见过。
这群人运去数丈之后,他们身后的陇山卫忽然喝令整支队伍停下。
沈今鸾起初以为是要避退这群官差。
岂料她探头一看,那队官差的人马也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似是在静静等待着他们。
沈今鸾心头一跳,魂魄径直飘在久久不散的尘埃之中,眺望那队人马,面色一点一点凝重起来。
身后陇山卫的马匹嘶鸣一声,又疾奔起来,掠过了飘在官道中央虚空的魂魄,正是朝着那队官差驶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贺三郎呆立着,渐渐认出了对面队伍当中一道稍显娇小的身影。他面露喜色,喃喃道:
“姑母?”
这一声叫唤极轻。
马上的贺慧月却听到了,她下意识地回眸,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一片,都是着相同铠甲的陇山卫。
她身旁的马上一道高大的身影,勒马在前,看到贺慧月倏然回头,也忽一扬手,毫无一丝杂色的雪氅微微掀起,露出内里游龙金纹的袖口。
他旁边的官差得了令,全部勒马停在原地,无不恭敬地等他示下。
那个男人顺着贺慧月的目光回眸望向这一队陇山卫。
他面罩黢黑,只露出了一道英俊的眉眼,居高临下,神色漫不经心,眼底罅隙里的眸光如锋刃一般地剜过来,气势凌人。
是个极为陌生的男人。贺三郎面露困惑,更多的是惊恐,在风沙里不由后退了一步。
席卷而来的沙尘穿过魂体,沈今鸾良久一动不动,像是风沙中凝固的石雕。
尘土浩荡,飘散开去,最后沉沉落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终于想起来,刚才交错之时,她在马车上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是当年在禁中护驾的天子亲卫。
天子亲卫护驾天子,绝无可能来到北疆,除非……
恍惚中,沈今鸾闭了闭眼。
他们不必入京了。
因为,元泓已亲至北疆。
第67章狭路
黄沙滚滚。青史成灰。
明明相隔生死,沈今鸾仿佛感到元泓刺骨的目光,能直直望见她的魂魄。
她无处遁形,呆立在原地,彻骨的寒意将她淹没。
天子亲卫锦袍铁甲,穿过一重又一重的沙尘,朝渺小的马车聚拢过来,马蹄声沉重,每一步都像狠狠踩踏在她心头。
风沙弥漫,沈今鸾的意识恍惚了一下,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座富丽堂皇的永乐宫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生前最后一次见到元泓,也是潮水一般的禁军从外头奔入永乐宫。
层层甲胄,寒光凛凛。
天子近卫密密匝匝的脚步声,伴随着宫外内侍高亢的通传:
“陛下驾到。”
病恹恹的沈今鸾惊起,连外衣都来不及披,趔趄着朝床榻奔去。
入帐后一瞧,她的面色就全然变了。
侍女琴思也已奔来,手忙脚乱将内殿一层层帘幔垂下,掩住帐中的皇后。
帐中的沈今鸾红着眼,盯着帐外一重又一重的人影,尖利的指甲深深刺入手中之物。
元泓的轮廓已自远处投向帐上,巍如高山,透过帘幔一寸一寸压在她身上。
沈今鸾抑着声线里的颤意,冷声道:
“臣妾久病,未曾梳妆,不便面见天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皇帝的脚步却并未停下。
帐幔被“哗”一声猛地挥开。她紧闭双眼,仍能感到外头刺目的日头,和皇帝冰冷的目光,一道落在她惨白的面上。
沈今鸾颓然松了手,没有挣扎,任由皇帝一只一只掰开她的手指,拎起那个被她藏于袖中的人偶。
殿内所有人,一见到皇帝握在手中的人偶,一个个跪倒以额叩地,吓得魂飞魄散。
死寂中,皇帝缓缓道:
“皇后,是在咒朕?”
底下的人乌泱泱跪了一地,榻上的沈今鸾漠然地抬起双眼,始终不发一言。
“圣上,娘娘是冤枉的!”
侍女琴思是皇后的陪嫁,宫里有头有脸的女官。此时,她匍匐在地,双膝跪爬,扯着皇帝的龙袍哀求道:
“娘娘只是想要问一问巫女,父兄的尸骨究竟在何处……”
“住口。”皇帝勃然变色,厉眸扫向四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侍卫蜂拥而上,捂住琴思的嘴,将人强行拖出殿外。
沈今鸾救不得琴思,攥在袖中的手掐得衾被揉皱。
真傻。这摆明了是有人要陷害她,就算说了实话,又有什么用呢?
方才她一翻出这只人偶,就知道完了。这不是她原来求祷父兄托梦的那个人偶,这是诅咒用的人偶,上面更是刻着皇帝的生辰八字。
她和元泓,虽已成怨侣,但她不至于蠢到要魇咒他死的地步。
是有人得知帝后失和,趁她卧病,等不及要来取她的性命来了。
可她,却一点都不在乎了。
内殿门窗紧闭,幽暗昏沉。偌大的殿内只剩下她和皇帝二人。
沈今鸾一撩帐帘,敛衣起身,恢复了一国之后的端庄从容。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今日之事,圣上要废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她盯着皇帝的背影,幽幽道,“这么多年,我只求一个公道。”
那一桩旧案,自先帝时便是朝中的禁忌。连案卷都只有只言片语,薄薄一卷。
若非皇帝不肯出面定论,世家怎敢肆意诋毁沈氏满门忠烈?皇帝放任她的后党和世家相争,却从未对此案盖棺定论。
元泓负手而立,沉默良久。
他凝视着悬于殿内的皇后翟衣,冷肃的声音犹如从深渊中来:
“当年,无论天下如何非议你父兄,朕力排众议,仍是让你做了皇后。”
“这么多年来,朕不曾负过你。”
顺着他的目光,沈今鸾也望向那一件青底五彩纹的翟衣。
她的后位,是北疆军万千尸骨堆起来的,是她的父兄一刀一剑浴血拼就,用性命换来的。
她父兄一生为国,从无叛心。这身翟衣,本就是她应得的。
更何况,元泓没有她的助力,还是那个毫无根基、几近被废的太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轻瞥眼前龙袍在身的男人,目光嘲讽。
嫁给元泓为太子妃时,他不为先帝所喜,储副之位危若累卵。
当时,他几经废立,阴郁沉默,寝食不安,时常夜半从梦魇中惊醒,一身冷汗淋漓。
曾有一回,先帝动了杀心,以太子乖觉为名,令他罚跪雪夜。数九寒天,无饮无食,元泓行将就木,就要冻死露天。
是她夤夜入宫,不惜一切拉拢朝臣、内官、妃嫔,为太子求情。
最后,她抛却了入京以来一直竭力维护的体面,在殿前席地而坐,鬓钗堕地,撒泼打滚,口不择言。内侍慌忙入殿,请示后送来一碗热粥。
曾经风姿卓然的太子早已冻成雪人,狼狈不堪。是她一勺一勺地喂他饮食,拂去他脊背上积深的霜雪,轻声慰道,“就好了,夫君再忍忍。”
到底是沈氏一族唯一的骨血。若太子和太子妃一道冻死在宫中,不仅难平御史非议,更会寒了边关沈氏旧部的心。
先帝最终还是赦了太子。一年后山陵崩,元泓才得了位。
那时起,他再不是当年与她雪地相依的夫君。有的,只是为了平衡朝局残酷无情的君王。
沈今鸾忽笑了几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陛下莫要忘了,是我沈氏一族,才让你有了今日。”
“他日九泉之下,你也合该磕三个响头向我父兄谢恩!”
在元泓惊异的目光中,她瘦弱的手臂一扬,用尽力气一把扯下了那件高悬的翟衣。
华贵纱衣撕裂开去,凤冠珠串断开散落,玉带环佩碾碎一地。
千人羡,万人求的皇后翟衣,说毁就毁了。
皇帝面色铁青,如同被人戳破溃痈,怒意横生:
“到底是朕纵你太过。”
他拂袖召来了外头的内侍,金口玉言,立下口谕断言:
“皇后病入膏肓,狂悖失德,施行祷厌之术,怙恶不悛。”
好一个病入膏肓。她的旧疾,本是当初陪他彻夜跪雪地落下的病根。
好一个狂悖失德。她一心为父兄入土为安,谓之狂悖,谓之无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之后,她的凤印被收走,永乐宫一朝血洗,侍奉她的宫人全换了一批。
空荡荡的永乐宫,她与铜镜相对而视。
镜里的女子,病容惨淡,身形消瘦,哪里还有当年冠绝京都的容色。
十岁身负家族使命进京,遭受世家望族排挤嘲笑;十五岁做了太子妃,提心吊胆,人人看低;十六岁封后,为了复仇面目全非,双手血腥……最后满盘皆输,落得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这一生,荣辱皆系于元泓一人。她生前挣脱不得这样的命运。
死后做了鬼,原以为可以远离京都,又面临父兄冤案,需入京昭雪。
想要避开元泓,又与他狭路相逢。
“可是你侄儿在此?”天子亲卫扫视一圈陇山卫,向贺慧月问道。
贺慧月咬了咬牙,果断摇头,神色镇静地回道:
“没有。我侄儿乃北疆军出身,如何会入顾家的陇山卫。”
贺三郎平复心跳,眸光低垂,没有擅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先前他已知京中姑母来信有疑。
他在军中多年,颇有识马之术。他看到这些人所驾之马,并非官差的驿马,而是高大健壮,马股刻章的军马,心中便有了数。
即便是姑母,也不能相认,必先静观其变。
天子亲卫望向元泓,等他示下。男人回身,拨马扬鞭,朝朔州城奔去。
护送羌人的陇山卫也随之掉头,跟上了天子近卫。
贺三郎在陇山卫的队伍里,为了不露出破绽,也只能先跟着他们一道回城。
马蹄又扬起一阵阵彷徨迷蒙的沙尘,遮天蔽日。
那道熟悉的背影一晃而过。
沈今鸾攥紧了袖口发皱,渐渐稳定下了心神。
她与元泓,少年夫妻,因利益结合,互相利用,也曾共同患难,各自扶持。他御极称帝后,二人不断为父兄旧案争吵,再和好,直到因她巫蛊魇咒而彻底决裂。
为妻时,她对他仁至义尽,从无亏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为后时,她为国鞠躬尽瘁,问心无愧。
在她死后,元泓不予她尊谥,不允她葬入皇陵。她成了一缕孤魂,在人间游荡十年,不再是他的妻子,也不是大魏的皇后。
纵使孤魂野鬼,众叛亲离,她还有一个为她烧了十年香火的人。
一想到他,沈今鸾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酸涩里,还有一丝淡淡的回甘。
这世上竟然有人和她一样,不惜一切,拼尽全力,背弃所有,为了同一件旧案。
人间百年,生死相隔,她和他从此不再是孤身一人,孤魂一缕。
沈今鸾突然很想很想顾昔潮。
越想见到他,她越不能轻举妄动。
事情已有了最大的变数。
顾昔潮出征云州,元泓却在此时出现。究竟何事能让天子离宫,亲临北疆。
沈今鸾望向与天子亲卫同行的陇山卫,惊觉,剩下这一批陇山卫,是顾昔潮故意留给元泓的。他早料到天子亲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混乱的神思变得清明起来。
元泓在她死后,背信弃义,亲自下诏将北疆军划定为叛军。
解铃还须系铃人。
天子亲卫一路疾驰,护送元泓入城,清退了城中一处偏僻官驿所有人,独占了一座最大的官驿来下榻。
驿站由天子亲卫层层把守,尖刀明晃晃的刺目。所有出入之人都需搜身检查。
一队陇山卫的精锐召来桑多,进入旁边几间偏小的客房,严加看管。
沈今鸾示意贺三郎跟过去,务必要看好羌人。一有风吹草动,都不能漏过。
训练有素的天子近卫,在小小的官驿里有条不紊地布局。
宛若那一座森严的皇宫。
一片近乎死寂的安静里,一阵铿锵的步伐声传来。
又一队风尘仆仆的天子亲卫从东边来,气势汹汹,一群人抓着一个身着官袍的男人,进入了最大的客房。元泓就在里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心头压抑地跳动,一晃眼,莫名觉得那个官袍男人样貌有些眼熟。
似乎是代州刺史燕鹤行。
之前在她现身后,燕鹤行不经天子谕令,派了兵与顾昔潮同去云州之战。
沈今鸾心中涌起一丝不祥。她在世时,元泓最忌讳兵权旁落,如今,他会不会对顾昔潮下手?
为了弄清楚元泓意欲何为,她必须直面他。
她只是一缕魂魄,元泓看不见她。她不断安慰自己道。
沈今鸾握紧的拳头又缓缓松开,终于飘入房中。
几名天子近卫把守在一道竹篾帘幕之外。阴风拂过,帘幕起落。一股浓烈的龙涎香扑面而来。
帘幕背后,明亮燃烧的烛光晕开一道巍然的身影。
男人已褪下了大氅,露出一身玄底金纹缎袍,袖间龙身张牙舞爪。
烛火无端晃动,元泓静坐案上,忽抬眸,朝帘幕后的她看了过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68章秘香
隔着一道帘幕,沈今鸾似乎能感到元泓锐利的目光朝她扫了过来。
那目光,漠然里暗藏锋利,于她而言,熟悉而又陌生。
大魏史官载,今上少有风仪,太子时便已俊秀著称京都。
如琉璃美玉,一身文士风流,天意无双。
而今,当年如璋如圭的太子早已成了铁血君王。
她生前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形容她“狂悖失德,怙恶不悛”。
如此恶言,作为了结。
此时此刻,即便已为魂魄,元泓的目光扫过来,她的身上亦有如千钧之重。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沈今鸾有脚步一顿,魂魄藏于帘幕后一重一重戒备森严的天子亲卫之间。
为首那几人正在向案上的元泓低声禀告,神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沈今鸾攥紧了袖口,一直没有抬头,慢慢地挪动步子,一个一个掠过天子亲卫,飘至帘幕之前。
相距一道帘幕,像是屏障,像是阻隔,看不清里头的人影。
好像就不用与他直面相见。
她低垂的眸子掠过帘幕的竹篾,盯着桌案侧边,男人袖口刺目的金线晃入了她的眼帘。
一幅舆图在袖口之间铺展开来。
只一眼,沈今鸾便认了出来,这是刺荆岭的布防图。
刺荆岭的布防图是顾刺山通过借尸还魂的秦昭带回大魏。顾昔潮拿到后针对北狄人在刺荆岭的布防来排兵布阵。按理说,只有陇山卫中的高阶将领才见过。
没想到,在京都的元泓那么快就能复刻了一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想到顾家在朔州剩下的这一半陇山卫直接听命于元泓,她也明白了七八分。
在她死后的这十年里,元泓的势力渗入世家,已收了部分世家的军队,牢牢掌握了兵权。
“陛下,刺荆岭屡传捷报。顾将军率兵已深入岭中数十里,沿途北狄军溃散,不堪一击。”一名亲卫手持密报,向元泓禀道。
案前烛火轻摇,元泓面容沉静,微一颔首,继续向陇山卫中的将士问询顾昔潮的作战计划,事无巨细。
沈今鸾就在帘幕那一头,屏息静听,渐渐地松下了一口气。
云州陷落乃帝王心病。先帝逝前一直对云州念念不忘。若元泓在位时能夺回云州,是身为帝王的千秋功业。
阵前斩将是兵家大忌。大魏军顺利夺取云州之前,元泓不可能在这时候对顾昔潮不利。
元泓此番来北疆,或许只为督战云州。
沈今鸾一面后退,一面长长地吐息。余光里,看到元泓抬起袖口,轻叩案上一叠厚厚的奏本,忽出声问道:
“贺家那位三郎在何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众天子亲卫面面相觑,纷纷跪地,头颅低垂,回道:
“还未找到。”
“我们带着贺家人去认了。那贺三郎似乎知道了什么,已不在朔州城中……”
元泓面无表情,唇角绷直,灼亮的灯火也照不进他黑沉的眼眸。
他没有说话,沉闷的气氛越发显得压迫至极。死寂中,几名亲卫的头几乎磕在了地上,不敢抬起。
沈今鸾静止在原地,一下子掐紧了手心。
这一回,她与元泓不期而遇。他带着亲卫正是隐匿在贺家人的队伍里,掩人耳目,才来到北疆。
作为皇帝,元泓非御驾亲征,却离京千里。除却督战之外,究竟什么事值得他如此兴师动众。
灯火吹拂,烛焰摇晃。元泓的面容被照得明暗不定,像是阴影里伏动的霾,时隐时现。
他瘦长的手指从袖口伸出,漫不经心地翻动案头那一叠又一叠的奏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代州刺史燕鹤行,寰州卫将军庞涉,刑部员外郎李起源,大理寺寺丞陈知鹏……”
他一个个念出这些人的职位名讳,指间捻着奏本的纸张,目光清冷,似带嘲讽:
“当年的旧人,一个不少。”
阴风浮动,几页奏本“哗啦啦”地拂开,里头所述的字迹便清晰地落入她的眼底。
经过她这几日的苦心布局,招魂入梦,这些人,或“梦见”故人,或感佩旧事,越来越多的人上书要求重查旧案,还沈氏和北疆军一个公道。
“不过一个连兵权都没有的贺家,何必劳烦您亲自动手。”一旁的亲卫上前,为他手边凉透了的茶盏添上热水。
“属下立刻派人让那女人将她那侄子找出来。”
见皇帝不答,几人对视一眼,又朝他拱手道:
“十五年前的旧案,并无人证,死无对证。光凭贺三郎这一面之词,还有这几名官员毫无根据的猜测,天下人都不会信的。”
元泓不置可否,浸在晦色里的神容看不出喜怒,淡淡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等可知,自这位名不见经传的贺三郎一出现,连顾大将军也跟着复议,要为北疆军平反。”
“他上奏说,他已有铁证。”
龙涎香喷吐浓烈的烟气,天子的面容在香息中变得模糊不清,冷厉的声音从中透出,颇有几分玩味:
“当年他交出把柄,朕放任他来此北疆,谋取云州,还真是小瞧了他。”
皇帝的语气依旧淡漠,却比方才多了几分暗涌的血气。
镶绣龙爪的袖口里,五指重重叩了一下案上奏本。
阵风一片又一片地吹动帘幕,香炉浮动的龙涎香翻涌不息。
听到这一番话,沈今鸾愣在原地,心头一下子揪紧。
果真如她所料,顾昔潮云州之征,早已布下当年旧案一场局。
十年前顾昔潮放任北疆,到底交出了什么把柄给了元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想要翻看案上摊开的奏本,找到顾昔潮手书的那一本细看。
他究竟在为她平反的奏上抛出何等条件,找到何种铁证,可以让元泓一贯清贵的神容难得有几分咬牙切齿。
魂魄悄无声息,扬风翻动奏本的纸张。
她心中急切,风声烈烈,在阒静里“哗啦”作响。
纤细的手指飞快地挑动连绵的奏本,一本一本地辨认上面的字样。
还没找到顾昔潮的笔迹,手中的一本忽然被一角金龙摁住了。
帘幕晃动,光影摇曳,战栗一般地静止。纸张的边缘一角仍在翻飞,奏本却不动了。
一道帘幕后面,男人那一双瘦长的手,色如脂玉,袖边金龙在烛影里游走,繁复的金线明暗交叠,将奏本连同的她虚无的手指笼罩在内。
力道之大,华贵的锦缎上被攥出了一道一道的褶皱。
沈今鸾睁大了眼,慢慢地抬起脸,隔着帘幕,对上了元泓的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同看到他眸中的错愕,在光晕里一点一点放大。
帘幕影影绰绰,他直视着她,面庞轮廓深邃,冰凉瞳仁里燃起了一簇一簇的光。
天子神容不辨喜怒。可他的眸光,仿佛能透过一道道竹篾,直直看到她毫无形貌的魂魄。
眼见着他朝着她抬起了手,沈今鸾一吓,飘荡着后退一步。
那瘦长的手指竟也跟着追过来,想要极力触碰,却只是拂过她的魂魄,雾气一般地穿了过去。
她到底只是魂魄,只轻轻抽身,便已飘离他数步之远。
在亲卫一片疑惑惊愕的目光中,元泓腾地起身,茫然四顾,对着一片虚空五指张开,最终又收拢在袖中,指骨握得泛白。
“陛下,怎么了?”忐忑中,有人问道。
元泓回过神,眼里少见的愕然稍纵即逝。他垂下眼,神情又恢复了冰冷肃然,没有再说话。
天子亲卫将地上的奏本拾起,整齐摆放回了案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剩下的人识趣地退下,只留下皇帝最亲近的几人在房内。
沈今鸾的心境慢慢平复下来。
她已经死了。连殡葬之礼都不予她的元泓不可能会看见她这么一个孤魂野鬼。
他们只是陌路人。
她想要落荒而逃,可代州刺史燕鹤行还跪在地上。
云州之战的布局,元泓看一会儿舆图,时不时问他一句,他答一句。
如在折磨审问,只因他擅自随顾昔潮出兵云州。
一个时辰下来,烛火下燕鹤行的额鬓透着光,冷汗涔涔。
本以为此战该审问完了,他答得一字不漏,却不料皇帝一直不曾让他起身。
元泓的眸光从灼人的烛火移至燕鹤行惨白的面上,从漠然变得冷厉万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轻声念道:
“宦海沉浮十余载,得见故鸾始入梦。
云鬟犹绿朱颜旧,老骥白头拜恩主。”
一听到这一首诗,燕鹤行的神色全然变了,陡生的凉意如一条湿漉漉的毒蛇,在脊背上匍匐游动,引得周身一阵颤动。
“卿这首诗,写的是何人?”元泓神色平静,双眸却死死地盯着他。
两鬓斑白的燕鹤行缓缓抬眸,先前畏畏缩缩的面容突然多了一分凛然之气。
知事已至此,左右躲不过,他面无惧色,闭了闭眼,终是道:
“臣,月前梦见了先皇后。”
元泓撩起眼皮,黑眸中血色翻涌。
燕鹤行平静地望着跳动不止的烛火,目色怅惘又不失欣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夜,臣就在朔州此处驿站下榻,夜深做梦,皇后娘娘,一袭白衣,音容依旧……”
元泓不动声色,额上青筋一跳,淡淡地问道:
“你为何会梦见她?”
燕鹤行道:
“臣梦中,皇后娘娘心念陷落敌手十五年的云州,让臣务必派兵支援顾将军,夺回云州。”
“顾将军……”元泓轻轻地道,似是在咀嚼这个字眼。
又是他。
明知是朝中禁忌,燕鹤行仍是壮起了胆子,忽然提声道:
“陛下,娘娘薨逝十年,还能入臣梦中,定是执念未了啊陛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咣当”一声,案头的奏本被掀翻在地,打断了燕鹤行的叙述。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死寂中,众人面露惊慌,大气不敢出。
元泓木然地盯着底下的燕鹤行,声音无比低沉:
“皇后健在,你是在诅咒皇后?”
燕鹤行眼角的皱纹炸开来,似是在笑,又似悲戚。
十年过去,皇帝竟然还是这一套说辞,不知到底是执迷,还是算计。
可他作为沈氏门生,却实在忍不了了。
“陛下亲临北疆,是来寻皇后?”
燕鹤行心一横,冷笑一声,无不嘲讽地道:
“亲临又有何用?陛下当年亲手抹杀了她的清白,她怎会再来见陛下您?”
“你放肆!”天子亲卫悍然上前,“陛下面前,你竟然口出狂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元泓静坐在上,俯视着他,波澜不惊:
“代州刺史燕鹤行,御前失言,妄议皇后,目无尊上,贬渤州司马,即日赴任,不得有误。”
皇帝口谕,定下他的谪令。
沈今鸾冷眼看着这一场闹剧,早已明白过来,皇帝是借皇后,来收燕鹤行手中代州兵权来了。
天家无情,一个死去的发妻也不过是他的幌子罢了。
燕鹤行被天子亲卫带离之时,死死盯着上座冷漠的皇帝,声嘶力竭地道:
“陛下!皇后娘娘芳魂不散,是有苦衷,请陛下再查沈氏旧案,还她一个清白啊陛下……到时,没准娘娘芳魂愿意再见您一面!”
沈今鸾一道退出了房门外,长长舒出一口气。
回望房内昏黄的烛火,她恍若在鬼门关前晃了一回。
若非万不得已,她一眼都不想再看见元泓。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房内,烛火暗了下去。
元泓凝视着跳动的火光,直至眼前朦胧起来,一片沉沉的黑。
他闭上了眼。
已是十年了。
每每想起,纵为君王,却救不得,留不住。那一种暗涌的绝望,十年里的每一日会在夜深人静里翻涌不息。
十年来,他本以为自己应是心如止水,十分平静,光阴磨平了所有酸楚和愤恨。
可听到她的事,还是会这般失态。
“还有庞涉,和朔州那个探子,人在何处?”烛火幽暗,元泓面色越发显得阴沉。
这些日子来,北疆那么多人曾见过她。
她一定就在北疆。
“陛下,寰州卫将军庞涉还在领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个探子被顾将军的人发现除掉了。这是我们在朔州最后一个探子了。”
亲卫小心翼翼地上前回禀。
自承平五年,顾昔潮被放逐北疆,他的身边被布下数不尽的探子。直到近年,只剩下这最后一个。
之前,那个探子传回了至关紧要的一封线报。他说,看到一名肖似先皇后的女子,在大将军房中出入。
然后,就被顾昔潮解决了。
元泓眯起了眼,沉郁的脸上扬起一丝嘲讽的笑,手指不住地叩动案台的奏本。
“方才,可有人闻到一股兰麝香?”
冷静的声音中压抑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歇斯底里。
旁人一惊,轻声道:
“兰麝香乃顾家秘方。顾家的陇山卫中有人也沿用此香。应是不足为奇?”
元泓双眸血丝密布,轻轻摇了摇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鲜有人知晓,他的发妻,大魏的皇后,与那位的大将军用同一种香,一模一样的香息。
发丝,颈子,肌肤,所有私密的地方,都是那个男人手把手教的熏香沾染的。
就像,被那个男人沾染一般。
纵使举案齐眉,耳鬓厮磨,他贵为皇帝,一直闻到的,还是那一股香息。在浓烈的龙涎,都盖不住那一股清寡的兰麝。
他的皇后,身上缠绵着另一个男人的气息。
那个男人,是他最为信任的大将军。
朝堂之上,他与大将军错身之际,就能闻到这一股兰麝香,心头就像有一团火在烧。
久而久之,轻飘飘的香气,成了一根刺。
十年后人都走了,还深深地扎在心里。
他是万人之上的天子,怎能不妒。
可他是皇帝,又怎能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可以纳妃,后宫佳丽三千人。而皇后和大将军,离经叛道,世所不容。
他自然也可以让二人再永无可能。
就在方才,他又嗅到了那一股兰麝香息,时隔十年,在鼻尖还清晰得如火在烧。
哪怕十年了,那个男人予她的香息,竟然还是终岁不散。
一想到这一点,元泓荒芜的心头如烈焰焚烧,血气撕咬。
他垂眸,瞥了一眼手头的刺荆岭布防图。
此次亲赴北疆,手头的诸多线索表明,她就在此地。
这一回,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一定能再找到她。
……
夜已深了。
驿站里守卫森严,月色下守卫的兵戟银辉寒光凛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在空地上游荡,翻来覆去地飘动不止。
心头涌入太多的事,乱得毫无头绪。不知为何,她的心“突突”跳得很快,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只得不断地安慰自己,此次云州之战,有三州兵马,兵力充足,且有整个刺荆岭的布防图,夺得云州不过探囊取物。
况且,元泓尚需顾昔潮夺取云州,暂时不会对他下手。
夜色恢恢,沈今鸾的魂魄飘动无所依,唯独手指紧紧攥着那一抹红线。
一想到红线另一头的那个人,她心下就会涌动起一股酸涩而又温柔的暖流,冲淡了不安与忧虑,变得冷静平和。
无论艰险,他一直在,和她一道对抗世间不公,为冤案平反,她再没什么好惧怕的。
三更天的时候,更深露重,驿站门外突然想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震碎了一树露珠。
两名斥候在院外翻身下马,飞奔直冲入院中,朝灯火通明的内室通报。
窗纸透出来的烛火下,这两个斥候的甲胄上浸了血迹,看得人心头一震,一众天子亲卫纷纷为他们让路。
沈今鸾沉心定气,跟随疾奔过去的斥候进入室内,听到两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个面露喜色,一个面色凝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将军的两路先锋军,已成功夺得云州。”第一个斥候抹开面上泪水,高举手中碧血染就得捷报,提声道,“云州城楼,已插上我大魏军旗。”
众人轻舒一口气,喜笑颜开。连元泓的眉头都舒展几分。
另一个斥候却在此时猛地磕头触地,声音低沉幽咽:
“顾将军……顾将军他率军深入刺荆岭,剿灭最后一支北狄军途中,不幸遇伏,生死不明。”
第69章两全
所有人声戛然而止。
室内静得落针可闻。元泓坐在正中的案前,面沉如水,面无波澜。
他的身旁,一侧是锦袍玄甲的天子亲卫,另一侧是留在朔州的陇山卫中那几名领兵的都尉。
灯火飘扬,烈焰乱晃,一缕一缕的阴影覆住每个人神色各异的面容。
沈今鸾的目光一寸一寸从眼前这几人扫过去,最后定在了元泓身上。
他的脸一半陷在阴影里,晕染的光太过刺目看不清神容,消瘦的手指摩挲着案头的奏本,盯着底下的斥候,沉声问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可探清楚了?”
那斥候抬起满是血痕的脸,喘了一口气,道:
“刺荆岭北面峡谷幽深,四处皆埋伏了北狄兵,顾将军那一队人马就算不死,也撑不到几时了。我是掩藏在尸首中,被河水冲到下游躲过了追杀,才能活着回来报信的。”
沈今鸾紧绷的袖口微微松开。
听到“生死不明”四字的那一刹那,她就攥住了腕间的红线。
心跳一声一声,结实有力,经由纤弱的红线,传至她心口。
他根本还活着。
她盯着这些一动不动的陇山卫,既是心急如焚,又是茫然不解。
战中每一刻都是人命关天。顾昔潮遇袭,危在旦夕,可眼前这些陇山卫将士立在原地,唯唯无言。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难道夺回云州,其余将士的性命就无关紧要了吗?
“主将身陷敌阵,并非全军覆没,你们为何不援?”沈今鸾的魂魄在室内烈烈飘荡,一遍一遍质问道。
无人听得到她的声音。
她眼见着,得知顾昔潮生死不明,在场所有人面上露出古怪的神情。
死一般的静默中,一众天子亲卫垂首而立,静候元泓示下,容色不见惊惧,似是早有预料。
“云州已定,臣等贺陛下功业大成,千秋万载,洪福齐天!”
他们率先屈膝跪地,向元泓叩拜道贺云州之捷。
另一侧,那几名陇山卫将士,互相对视一眼,目光复杂。
只半刻,他们随之跟着天子亲卫跪地谢恩,齐声恭贺云州捷报。
主将阵亡的消息传来,作为亲属部下,这几人的神情除了不经意流露的惊愕之外,不见哀恸和急切,反倒是一种不知所谓的犹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更像是,终于舒出一口压抑良久的气。
沉默良久,直到其中一员大将不忍地道:
“那九郎他……真的已经?……”
话音未落,已被身侧另一大将打断:
“哪有什么九郎……他本来就不是顾家人,根本不是侯爷的血脉!”
沈今鸾迟滞地望过去,呆呆看着陇山卫那几人。
最前的几名顾家将领紧握拳头,愤愤不平地道:
“当年顾家老侯爷遗留在钱塘的子嗣,本来的小九郎一出生就冻死在了襁褓里。是那个女人贪图我们顾家的富贵,带来京都的只是一个冒牌的弃婴。”
“那个野种冒充顾家子弟,杀了我们顾家亲族那么多人,还统领我们陇山卫那么多年,简直奇耻大辱。”
他们齐声叩拜元泓,额头点地,一字字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此人恶孽滔天,罪不容诛。”
“幸得陛下此前将实情相告。从今以后,臣等,唯陛下马首是瞻。”
沈今鸾怔在原地。
脑海中千丝万缕的线索收拢在一处。
顾昔潮不是顾家的血脉。
所以,他并无资格统领陇山卫,元泓如今才能如此顺利地召集留在朔州的陇山卫,让这几员大将直接听命于他。
大魏朝门阀森严,冒充世家之后,领兵千万,是五马分尸的重罪。
所以,十年前,元泓掌握了他身世的把柄,才会放任他来到北疆。
所以,顾辞山与他十五年后再逢,曾对他道了一句,“顾家与你何干,你本可以过得不那么辛苦”。
所以,当时他才会一遍一遍地问她,若他不是顾昔潮,只是顾九,她可还会这般恨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切的蛛丝马迹,早就有了端倪。
他身上那么多的破绽,她却迟钝到从未察觉。
心头像是撕裂一般地生疼,沈今鸾猛地捂住了胸口,像是要捂住溢出来的痛意。
他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世,却仍是独自肩负起顾家的荣辱责任,一并承受了随之而来的所有仇恨和苦痛。
只为顾家和顾辞山的养育之恩。
这个傻子啊。
塞外风声苍凉,室内烛火静静燃烧。
陇山卫众将沉寂了片刻,先前那一将领嘴角扯动,又拱手低声道:
“可那位顾将军,到底是国之肱骨,素有军功,此番为我大魏夺回云州,劳苦功高……”
陇山卫中到底有跟随顾昔潮数十年的将士,心存不忍。元泓直接如此对待忠臣良将,并非明君所为,会引人非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元泓眉峰微动,似是已有预料。
“顾慎之,顾都尉是吧。你可有疑虑?”
“末将不敢。”那名为顾昔潮说话的顾家将领头颅垂得更低。
元泓静静地凝视着他,手掌下扣着的一本奏折,拇指摩挲,道:
“半月前,顾昔潮已认罪伏法,自认为云州旧案唯一罪臣。”
“今日之死,是他自己求来的。”
此言一出,满座骇然。
沈今鸾缓缓地望向案头,那一本顾昔潮先前呈上御前的奏本。
一个时辰前,她没能翻看细看。
此时此刻,元泓已将奏本打开,对着犹疑不定的陇山卫将士,念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大将军,自称罪臣,上奏言明,淳平十九年,云州陷落,北疆军兵败,全是他一人之过。”
“当年他是陇山卫领兵主将,却为了一己私欲,背弃沈顾两家,未曾驰援沈氏的北疆军和顾辞山,以致于北疆军在云州全军覆没。”
“北疆军并未叛国。有罪之人,唯他一人尔。”
“他战死后,朕便下诏,为沈氏平反。”
君王金口玉言,一字一句,如同敲打进她的三魂七魄里。
沈今鸾的魂魄在夜风中颤抖不止。
她已全然明白了。
元泓为何忽然为北疆军平反?
因为,他这一步棋,内除功臣,外收兵权,一石二鸟。
顾昔潮夺取云州的赫赫战功,功高震主,怎会为君王所容。当年北疆军的罪名,安在他身上,正好抹杀一切军功,顺理成章收回陇山卫的兵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元泓来北疆,不是为了督战,是为了顾家的兵权,布局多年,开始收网了。
而顾昔潮,他在出征前已向元泓呈上了认罪的奏本,用自己的身后名,换得皇帝为北疆军的平反。
最后一块碎片拼凑起来,顾昔潮所有的谋划终于展露在眼前。
沈今鸾闭了闭眼。无尽的悲哀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将她束缚其中。
顾昔潮不忍顾辞山的名誉有损一丝一毫,也不愿沈氏和她含冤一世。
唯有他,不是顾家的血脉,由他一人担下所有骂名和罪责,既摘除了顾家的罪孽,也保全了沈氏忠烈之名。
只能这样两全。
这个顾九啊,又痴又傻又疯。
他连自己的死都算计进去了。
沈今鸾做了鬼,早就没有眼泪,可周身像是被无边无际的泪海灌涌,一片咸涩的酸楚,铺天盖地,将她一点一点淹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柜中藏了十年的春山桃也好,她寻不到他供奉的香火也罢。她都已无心去计较去证实了。
这个傻子顾九,数十年的心意,昭然明了,皎如日月。
官驿里一丛丛的火杖点亮了她清光熠熠的眸子,模糊了她的视线。
沈今鸾抿紧了发颤的唇,哭着哭着笑了,笑着笑着又无声地哭。
今时今日,她唯有一念。
不顾一切地去救他。
……
夜里静悄悄,春雨的积水自屋檐漏下,滴滴答答。
贺三郎蹲守在驿站羌人的屋外。
另外几名陇山卫絮絮私语声从一旁传来,落入他的耳中,一字一句皆是北疆军的冤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听到了可喜的消息,京都那些人终于要为北疆军平反了。
他神情似喜似悲,更有几分焦躁,倏然从地上站起。
这几日,这群官差在朔州城中四处搜寻,就是在找他的下落。所幸十一娘一早就让他藏身陇山卫中,才一时还未被他们发觉。
这群官差身份不明,行事凶狠,姑母还被他们扣押着,他必须小心隐藏身份。
正在此时,一阵阴风在他面前飘过,引去了一处墙角僻静之地。
贺三郎疾步追了过去。
“十一娘,出什么事了?这些官差,到底是什么人?”贺三郎忐忑地问,欲言又止。
这几日她都没来找他,如此急切现身,定是有要事。
“难道,他们发现我了?”
沈今鸾摇摇头,看着他迟疑的眼眸,指着不远处的黑暗里,唯一那一间灯火通明的房屋,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屋里头的,是当今天子。”
贺三郎瞪大了眼,满目惊愕。
沈今鸾面无波澜,好似屋内之人只是过路的陌生人。
她看着僵立的少年,平静地道:
“我要你面见天子,为我借兵救人。”
她只是一缕孤魂,所有的北疆军都参与了云州此战,她的身边只有贺三郎一人。
若要救顾昔潮,她只能算计元泓,让他出兵刺荆岭。
而能让元泓中计的,唯有贺三郎的下落。
元泓以为,贺三郎是此次重查沈氏旧案的始作俑者。甚至不惜挟持了贺家姑母,也要找到贺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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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元泓或许最后会查到她的身上来。
她都是孤魂野鬼了,对元泓她又有什么好怕的。
因为那个傻子,她有了软肋,也有了利刃。
她无坚不摧,她所向披靡。
“三郎,接下来我的计划,事关你的性命,你要一个字一个字地听好。”
沈今鸾计划缜密,一一道来。
贺三郎屏息听完,神色越发凝重,深黑的眼眸凝聚在她虚无的魂魄上,最后迟疑地道:
“十一娘,我都听说了,我们的计划起效了,皇帝都来了北疆,要为我们平反了。”
“此时此刻,你却还要顾及那个顾九做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烛火的阴影里,贺三郎没有白日里温柔的姿态,眼眸之中藏着不可见的锋锐,还有经年蛰伏的一丝凶悍之气。
沈今鸾拂袖道:
“我沈氏世代掌北疆军,自我曾祖起,北疆军便以恩义立世。”
“牺牲无辜之人的清白,我宁肯不要。就算我父兄在,也不会允许。”
“三郎,你我明明知道,当年的真相不在于此,真凶亦并非顾昔潮。”
贺三郎面色如常,声线平缓,却含着讽意,道:
“真相如何,重要么?真凶是谁,重要么?”
沈今鸾掀起眼皮,看着这个素来温柔的少年沉下了面色,经年含冤的恨意刻在眸光里,时隐时现。
他的面上虽有愠怒,却仍是温和地对她道:
“我们含冤十五年,无时无刻不在等昭雪的那一日。只要能恢复清白,光明正大地走在故国的土地上,我们根本不再乎真相是什么,是谁顶了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不是当年光明天真的贺家三郎了。
十五年敌营屈辱生涯,跌落云端,磨灭了多少心气和少年的热血,全部化作经年的怨恨和愤懑。
自归来之后,只想要找一个宣泄口。
清白二字,对他们来说太沉重了,足以抹杀其余的良知和初心。
无尽黑夜里踽踽独行,一腔绝望的愤恨无处言说,无人可曾体会。
贺三郎看着她,面含笑意,那笑意仍旧干净清洁。面对她,他刻意收敛了所有的怨怒之气,只笑道:
“那个顾将军,与我何干?我们只要平反,再不论其他。”
他的反应,沈今鸾其实早有所意料。她的袖口在夜风里拂动,幽深的声音也在风里传了过来:
“可这不是全部的真相。”
“只要不是全部的真相,我父兄,还有北疆军数万冤魂,就不算真正地,彻底地平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转过头,望向他的目光,深邃而冰冷,因为执着而近乎残酷。
“三郎,你可知顾昔潮为何要孤军深入,不惜性命?”
贺三郎抬眼,感觉她的目光好像在虚空之中直直烧了过来。
魂魄那一双空洞的眼眸里,光芒却如此透彻笃定,照得他没由来地开始心痛。
“他以身入局,以身作局,为我寻来最有力的铁证。”
沈今鸾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道:
“此战,顾昔潮留了一半陇山卫在朔州,正是知道他们不会驰援,就如当年顾辞山的困境,一模一样。无人来援之后,就是刺荆岭羌人背叛。”
“我要找到他,不仅是为了救他,更是要亲历当年战局,找到关键证据,为沈氏和北疆军平反。”
“如此,我才能含笑九泉,北疆军三万冤魂,才算沉冤得雪。”
沈今鸾的目光从夜雾里照过来,洁净如琉璃,纵然在暗无天日的黑夜里也让人不敢直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望着贺三郎,平静地道:
“三郎既不愿相助,我不会勉强。请你按照此前答应过我的,继续守好驿站里的小羌王桑多,不可出现一点差池。”
檐下残留的雨水滴落心头,贺三郎静立在原地,双臂微微用力,绷直。
最后,到底是笑了笑,如释重负一般地。
“十一娘。”俊秀的少年朝她俯下身来,轻轻地道,“我这条命,是你从牙帐救回来的。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
他的话语温柔而又小心翼翼,出手却果决,一下子扶住了她虚空的魂魄。
在她讶然的目光里,他执着地与她对视,柔声说道:
“我说过,无论生死,我都会在你身边。你要找真相,我也会陪你去找,但……”
少年顿了顿,声音掺了夜风,清冷明净:
“你能不能如实回答我,你是不是打算不去轮回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心头突地一跳。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戳破了,里头酸涩的感觉渐渐晕开。
从前一心只想再入轮回。后来才发现,她在人世的牵绊实在太多,无法割舍。
只能割舍自己。
什么都不必说,贺三郎都明白。他凝视着她惨白的魂魄,垂在两侧的手指不由握紧直至发颤,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的笑容含着忧伤,看进去她低垂的眼,轻声道:
“之前,你是为了沈将军的遗骨,后来,是为了我们平反一事,一直不愿去投胎。”
“这一次,是为了他吧。”
她没有作声,他早就明白了。
藏在斗柜的那一日,他其实就察觉到了。
她本可以灭掉那个男人点燃的犀角蜡烛——只要,她想恢复魂魄之身,只要她想从他怀里脱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烛火一灭,她便会是梦幻泡影,在那个男人身下彻底消失。
不必与他唇齿相依,不必与他纠缠不休。
赵羡说过,哪个男人的阳气都有用。
可她只向他索求。
她亲口说,他是让她心甘情愿的人。
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时候,他就知道,沈十一娘喜欢顾九啊。
贺三郎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侧着头,若有若思,神情依旧安静平和,像是无涯的夜空,笼罩四野。
“我就算不要这条命,也会帮十一娘向那天子借来救兵,找到真相。但,请你一定,一定要去再入轮回。”
只要她能去顺利往生,他什么都愿意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虽然没有十一娘他们那么聪明,但他一旦认定了一件事,就一定会做到底。
她这一生,太苦了。
也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其他人的生死,和她的魂魄比起来,微不足道。
贺三郎扬起一个沉静而又坚决的微笑。
他大步往前,朝守卫森严的那一间房走去,一身衣袍猎猎作响。
还未走近,门口守卫的几柄金刀就将他拦下,摆手驱赶,道:
“什么人?”
天子亲卫,掌生杀大权,无论是谁拦驾,杀之不误。
贺三郎面上不见慌乱,按照沈今鸾的指示,直视这些带刀锦袍之人审视的双眼,拱手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求见当今天子,有要事禀告。”
“陛下在找的贺家三郎,是我的旧识。”
众人呆了一瞬,握刀的手都有几分不稳。
天子御驾亲临朔州,这个消息事关君王社稷,捂得密不透风,只有屋内陇山卫三名将领知晓。
这个陇山卫的小兵,如何得知。难道他们的行踪暴露了?
天子亲卫冷汗淋漓,先入房内,见元泓负手而立,凝望着惶惶灯烛。
“陛下,有人认出了您,称要面见天子……”
元泓眉头微蹙。
死寂中,天子亲卫埋首跪地,道:
“他说,他认识贺三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元泓眯起了眼,手臂一扬,袖间金龙如咆哮而来。
片刻后,贺三郎步入屋内,掠过严阵以待的天子亲卫,气定神闲。
他来到元泓面前立定,面上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这就是十一娘嫁的男人,不过如是。
春夜里还裹着皮毛大氅,身形消瘦,长相还不如那个顾九英武。
可这就是天子啊,冷酷残忍,一语将北疆军钉死在耻辱柱上,让十一娘那么好的小娘子成了孤魂野鬼。
贺三郎壮着胆子,抬起双眸,直视天颜。
元泓同样也在注视着面前凛然不惧的少年,目光审视。
两道目光交锋,即便隔着帐幔,仍在锐利如薄刃相抵,仿佛能听到嘶鸣之声。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贺三郎想起沈今鸾的告诫,很快低垂下目光,卑躬屈膝。
元泓也收回了目光。
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跪在脚底,如蝼蚁一般,若非他有贺三郎的线索,他不会留下他的性命。
他漠然地道:
“你是贺三郎什么人?”
贺三郎心中铭记沈今鸾所言,照着说道:
“我和贺家三郎是北疆军同袍,十五年前战败,一道为北狄所俘。月前我们北疆军残部被顾将军救出牙帐,自此就入了陇山卫之中。”
“今次他是跟着顾将军一道,陛下若要找他,请立刻派兵前去刺荆岭救援。”
元泓轻叩桌案,不紧不慢地道:
“你既知朕在寻他,为何现在才来禀明?”
欺君之罪,非同小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贺三郎面色不慌不乱,流露出几分悲戚,伏地道:
“我和他一道从军,一道被俘,生死相伴,情意深厚。之前我等叛军之身,如何敢面见陛下。如今听闻他在刺荆岭深陷险境,情势危急,请陛下恕我隐瞒之罪,出兵救他,之后所有罪责,我一人承担。”
十一娘早就将所有问题都预想好了答案,教给了他,一字一句,滴水不漏。
众人皆知,沈氏治下的北疆军,部将亲如兄弟。他说了很多北疆军中的细节,还有被俘的经历,无比细致,一一都能对上。
说完,贺三郎余光望过去,只觉天子面上虽看不出神情,也不知信了没有,但一旁天子亲卫握刀的手似是松了松。
“你是如何认出朕?”
最后这一问,元泓语气漫不经心,却着实暗藏杀机。
贺三郎迟疑了一瞬,缓缓抬首,稳稳地开口道:
“贺三郎与我说过,他近来见过一位故人,曾对他说起陛下……”
这一句简短有力的话,像是一颗碎石,猛烈地落入心底,激起一丝久违的祈盼,如同动乱的涟漪,一圈一圈荡开。
“故人?是何人。”元泓喃喃,手指摩挲案头的髹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出于一刹那的冲动,贺三郎深吸一口气,仿佛什么东西挣脱了束缚:
“贺三郎的故人,是沈氏十一娘。”
案头上的手一滞,缓缓地扣紧,掐入掌心。
这一微妙的动作,没有逃过贺三郎的眼,他尽收眼底。
来之前,沈今鸾猜到必有此问,当时教他的话术,其实是要他说自己少时随沈氏父子入京述职,曾经见过当年太子殿下,有过几面之缘。
可他今日看到这个男人,心中陡然起了一个猜测,便斗胆一试。
此时,他这个猜测被证实了。
贺三郎淡淡地微笑,旁若无人,心中溢满一腔嘲讽。
谁能想到,皇帝此行要找的人,从来不是他贺三郎,而是他的十一娘,早已死去的皇后。
可若是爱她,怎会如此残忍地对待她?
但,若不爱她,又如何会千里迢迢来北疆寻一个早已死去的鬼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惜,如今她就在他身边,他贵为天子,却永远不会察觉。
贺三郎涌起一丝报复的快意,眸光微微上抬,再一次直视天颜。
而后,他的唇角一点一点勾起。
陋室内寂静无声,天子陷入一时的沉吟,瘦长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叩动桌案,像是掀起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波澜。
少年干净却又沧桑的脸庞上露出一丝冷漠的笑意。
只要沈十一娘想做的,他都会不惜一切,为她达成。
既然他已猜透了天子此行用意,他便要利用这份扭曲的执念,成全十一娘所愿。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恭敬而又冰冷:
“贺三郎,与顾将军一道深陷刺荆岭。”
“请陛下即刻出兵,前往刺荆岭。”
第70章血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贺三郎在皇帝面前周旋之时,沈今鸾离开官驿,前去敬山道人所在的破庙。
若非事出紧急,只剩下这一支由元泓掌控的陇山卫可用,她不会算计元泓出兵。
如今云州既得,将军战死。鸟尽弓藏。元泓隔岸观火,陇山卫嫉恨顾昔潮昔日所为,恨不能见死不救。
无人在意一个无名之人的生死。
甚至,所有人都暗自期盼顾昔潮战死沙场。
君王需要他的死,来收拢兵权;他的顾家亲兵需要他的死,才不至于陷入忠义两难全的困境。连她,都需要他死后承担当年罪名,为沈氏平反。
他这样的人,唯有战死,才能称为英雄。
一想到他,汹涌的悲哀在心头打转,沈今鸾极力恢复冷静,素白的怀袖在无尽的阴风里涌动不息。
她只能暂时依靠陇山卫歼灭刺荆岭沿途的北狄军。去营救顾昔潮,她必须有自己的兵。
雷声沉闷,连片的墨云在山头压下来。
熟悉的破庙里,一众陈旧菩萨注视下,赵羡正在收拾破铜烂铁,像是正准备卷铺盖走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看到鬼魂去而复返,没有抬头,只是叹息了一声,连连摇头道:
“只有最后三天了,贵人还不去往生吗?”
“哎,我辜负了顾将军所托……我这一桩功德,算是完不成了。”
沈今鸾挑了挑眉,神容生动,像是浸在明光里,声音清朗万分:
“道人还在犹豫什么?你要找顾昔潮报恩,可他人都要死了,你还怎么报恩?”
“我欠你的这一个功德,我会千万倍的还你。”
“千万倍?”赵羡停下了手里活,眨了眨眼,吹胡子瞪眼,只当她又戏弄他。
他轻嗤一声,不满地道:
“你倒是说说,怎么千万倍地还我?”
沈今鸾抿唇一笑,道:
“你依照与顾昔潮的约定,送我去往生,不过超度了我一个鬼魂。而我现下,有成千上万的冤魂,可以超度,送去往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此,难道不是千万倍的功德吗?”
她从十五年战败的北疆军说起,将当年在云州战死之人的名号一一道出。
当年北疆军战败,痛失云州,以致于这片土地上战死的冤魂无数。
那年战死的鬼魂,大多和她一样,执念深重,无法去往生,一直徘徊于此地。
沈今鸾微微福身,以国士之礼,对赵羡拱手道:
“请敬山道人与我一道,前往刺荆岭招魂。”
“他借我的命,我来还他。”
远山之间,一道闪电劈下,魂魄姿态飘然,被白光照得如烟似缕,好似随时都会消散。
起风了,赵羡道袍飞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一声春雷,震天动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白光闪过,天色暗沉。火杖的火光不住摇晃,官驿里人头攒动,行色匆匆。
这一支只听命于天子的陇山卫,数千人很快集结起来。麒麟纹的旗帜在暗红的朝霞里出城,往一望无际的刺荆岭驶去。
贺三郎被几名天子亲卫严加看管起来,从屋内出来后,他脊背上的冷汗被阵风吹干,仍然发凉。
刺荆岭高耸绵延,陇山卫翻山越岭,沿途遇见小股打散阵型的北狄军,两军对阵,逐个击破。
数不尽的厮杀呐喊声里,贺三郎斩杀一个俯冲过来的北狄骑兵,横刀立马,在马上回头四顾。
天色苍茫,他始终不见沈今鸾的魂魄,心中焦急,却又无可奈何。
越往刺荆岭深处走,遇到的北狄残军越是密集,高举火把,负隅顽抗,不要命地一般朝进入的陇山卫直扑过来。
不知还有多少守军盘桓在深山之中。
贺三郎被数柄北狄骑兵的长刀围困,按着马不断后撤,压抑地急喘。
又一道刀光闪过头顶的时候,他闭眼,耳边听到敌人闷哼一声。
枯枝“咔嚓”一声落地,他睁眼四望,向他突袭的北狄骑兵倒地抽搐,但他的身旁,空无一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再一回身,贺三郎看到飘浮半空的那一缕魂魄,在他面前一晃而过。
她所过之处,地上的枯叶不住地打着旋儿。泥泞的地下甚至好戏那个能看到森白的枯骨时隐时现,好似在地底颤动,一闪而过。
她的魂魄惨白异常,浑身透着虚无的光。
她的身后,雷声震天,大雾弥漫,如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
十一娘……贺三郎心神一震,瞪大了眼,如同眼见厉鬼。
刺荆岭深处的山谷里草盛树密。潮湿的血腥气在大雾里弥漫开去。
沈今鸾立在重重雾霭之中,白衣如雪,眼见一支支大魏军队从刺荆岭深处有条不紊地撤出来。
从他们口中,她得知了这场仗顾昔潮的打法。
依靠顾辞山留下的北狄布防图,和熟悉地形的羌人,他独自带着最为精锐的数百人部下,牵制了几乎北狄军在刺荆岭全部的兵力。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为了其余兵马能够长驱直入,径直穿过刺荆岭,直取云州。
他还真是一线生机都没给自己留下。
一个人抵挡了北狄的百万兵马,以最小的代价获得云州的胜利。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这战神之名他可真当得起。
沈今鸾唇角扯动一丝冷笑,心头如针刺一般痛到麻木。
她明白,他早已存了死志。
顾家九郎十五年前就死了,活下来的,只是一副躯壳。为了一个执念而活。
如今,他就差一死,就能圆满。
他就是想死在云州之战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是他长久以来的夙愿。
只要他死讯一传来,元泓就会下诏为旧案平反。
算时机,云州收复,她执念了结,正好赶得上她去投胎,分毫不差。
顾大将军,还真是算无遗策。
沈今鸾面上笑意盈盈,心底恨得咬牙切齿。
她不会让他如愿的。
连绵不绝的雷音里,又一队大魏军的精锐从着火的密林里窜出来。他们一个个死里逃生,狼狈不堪。
“有、有埋伏……北狄军设下了陷阱!他们知道我们的行军线路!……将军,将军还在里头!”
那个将士浑身是血,语罢已昏了过去。
顾昔潮还困死在刺荆岭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的周身,阴森雾气缭绕不绝,她一下子攥紧了腕上的红线。
上面传来的心跳越来越微弱。
她缓缓抬眸,望向刺荆岭深处。
那里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传来若有若无的厮杀声。
她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
“阴兵借道——”
弥天大雾轰然漫开,迅速涌入前方火光最盛之处。
……
震天动地的雷声里,骆雄抹一把满是血的脸,望向云州的方向,黯淡的双眸迸射出喜悦的光亮。
他一路跟随顾昔潮,带着这一支最是精锐的小队,奉命引开刺荆岭各处的敌军,为其余的兵马快速推进,夺取云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胜利的号角声一响,身边的将士喜不自胜。
代,寰二州的兵马和北疆军旧部都在云州了。
这一战,将军布局精妙,史无前例,没有浪费一兵一卒,功业已成,千秋传颂。
马蹄裹挟雷引轰鸣而至,雨声携带箭矢刺破苍穹。
就在此时,一大片北狄军突然不知从何处倾巢出动,四面八方侵吞过来,不计其数。
他们这一小队在错综复杂的林中开始后撤,最终占据了一处高地,俯视坡底密密麻麻如虫蚁的北狄兵。
箭雨纷纷,骆雄不断砍杀试图冲上陡坡的北狄并,手里的刀都钝了角。
“这里怎么突然那么多北狄狗?”
他踩在脚下敌军的尸堆上,回首四顾,惊觉道:
“引路的羌人去哪里了?他们是不是带错路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们不会回来了。”
一道沉定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骆雄抹去面上溅起的血痕,望向十步之外血战的男人。
重重北狄军中,他们的将军身姿巍峨挺拔,背后天地昏沉,一身血气犹如阴云密布。
顾昔潮挥刀砍去驾马飞驰的北狄骑兵之后,一个回身,拔出大臂上被敌人刺中的箭矢,带起一片飞血。
骆雄目眦欲裂,挥刀砍去上前冲来的北狄骑兵的马腿。
大难临头各自飞。这群羌人可真是好样的,亏他还当他们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一同并肩作战,还屡次三番为他们挡下攻击。
他大吼一声,撕开了身上残破的甲胄,朝天挥刀道:
“将军,我们来拖住他们,拼死也把你救出去!”
什么人都会背叛将军,但是他们绝对不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们跟着将军出生入死,命都是将军给的。
从前,将军不计生死救了他们那么多次,这一次,该换他们了。
轰隆隆的春雷响声里,人影在密林里游走搏杀,血染灌木。
顾昔潮回马斩杀身侧各一个北狄兵,遥遥望去。
山岗上荒野阒静,火烧的烟灰席卷散去。北狄军这一波攻势稍歇,他们获得一刻喘息之机。
“骆雄,你们往南突围出去,我来掩护你们断后。”
他甩去刀尖残血,直指着南面的方向,平静清朗的声音传遍每个人心头。
“你们,都是今日之战的人证。必须活着出去。”
骆雄环顾一圈,身边除了一直跟着顾昔潮的亲兵,还有数十名代州寰州的将士。
他们各自来自北疆三州,不同阵营,正是将军出征前精心挑选调配的精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也是将军布局的一环。此战,他们都亲身经历,亲眼目睹,是羌人把他们大军引到北狄人的埋伏里,才全军陷落的。
因此,他们自此都是活生生的人证。公允公道,毫无偏颇。
他策马疾奔,惊愕的呼声咽在闷雷中:
“将军,我们走了,那你怎么办?”
哪有主将掩护他们的道理。
把他们安全送出去后,将军一个人,只是一副血肉之躯,怎么能抵挡北狄那么多的兵马。
“我们不走!我们陇山卫,立过誓,要与将军同生共死!”
只见顾昔潮立在坡上,朝着底下追随他多年的陇山卫,摇了摇头,道:
“我,只是一个孤儿,并非顾家血脉。”
“你无资格再掌陇山卫,今后你们不必再追随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周遭一片死寂,连箭矢的嗡鸣都停了下来。
乍闻之下,众人霎时变了脸色,身上战栗一下,愣在了原地,齐齐看向了他。
顾昔潮放眼过去,四面都是他带在身边多年的亲兵,还有他大哥的旧部,陇山卫的精兵。
短暂的惊骇过后,所有人得知这一桩秘事,面容复杂,各怀心事。
大魏朝门阀森严。当年,多少人因为陇山顾氏的声望而跟随他,如今,他不过一个出身低贱的孤儿,这些世家望族的将士应是倍感欺骗和屈辱。
一片异样的视线里,顾昔潮面上不见一丝喜怒,霍然挥刀,斩断从身上褪下的麒麟铠甲。
他觉得轻松,自在。
到死,终于能摆脱这一身顾家九郎的责任,不曾辜负大哥。
他从怀中取出一玄铁之物,递给了最前的骆雄,最后交待道:
“待天子颁下沈氏平反的诏书,你再将兵符交予陛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陛下若推拒,你带领今日所有人证,请他彻查今日羌人叛变一事。”
朔风劲吹,顾昔潮迎风而立,长袍烈动。平静的声音空旷,辽远,苍茫:
“从此,陇山卫交由陛下代管。我走后,你们跟着顾慎之将军,他爱兵如子,定会保下你们。”
“天下,再无顾昔潮此人。”
众人呆愣在原地,纵然将军去意已决,早已为他们这些追随他多年的人谋划好了后路。
诸般异样的思绪烟消云散,将士们再也克制不住。纷纷放下了刀,呆若木鸡,泪如泉涌:
“将军!……”
到底是二十年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同袍情义。
尸山血海里,男人回眸,恶鬼一般杀戾的眸中竟然闪过一丝温柔的笑意,最后轻声道了句:
“骆雄,你记得答应我的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骆雄久久呆立,双眸通红,咬得唇齿出血,含泪重重点了点头。
出征前,将军曾对他道:
“我死后,把我葬在云州的宅子,院里种满了春山桃。”
他一直记着这一句平淡如水却惊心动魄的话语,没想到竟一语成谶,成了将军的遗愿。
骆雄擦去面上混流的血泪,忍不住问道:
“将军,可有话让我带给、带给……”
他的声音低下来,尾音化作一声哽咽。
将军从来孤身一人,没有亲人,没有爱人,无妻无子,就算有遗言又能带给谁?骆雄一个七尺大汉,泪流不止。
听到这一问,顾昔潮脚步一停,恍惚了一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在他一生暗无天日的回忆里,恍若看到飘零的桃花瓣,浮现出一道素白的影子。
生死当前,只有这一道影子,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没有告别,就不算死别。
对她的心意,此生无法宣之于口。
所以,他没有遗言。
黑暗的密林像是没有尽头,顾昔潮咧开暗红的唇角,却是笑了一笑。
他声音嘶哑,回应追随他的部下,一字一字道: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另一个山头已隐隐浮现出一支北狄人的大军,乌泱泱的兵马,轰隆的马蹄声起,杀机四伏。
又一波潮水般的敌人又至谷底。尖锐的箭鸣倏忽飞过,刺破血肉,铮铮而鸣。
“走!这是军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挥袖猛然一拭血流凝结的长刀,神色威严从容,不容拒绝。
这是将军下的最后一道军令。
骆雄潸然泪下,慢慢跪倒在满地的尸首之间。
军令如山,不得不从,他们只能朝着顾昔潮,齐齐伏地,朝着用命为他们挣得生机的将军,最后猛叩一个响头。
众人起身之时,转眼之间,只见夜幕沉下,顾昔潮已回头飞身,冲下暗无天日的谷底。
一路踏过的细碎山石滑落,扬起的烟尘犹如一阵势不可挡的杀气。
如雷的马蹄声中,男人一人一刀,横挡在谷底狭窄的关口。
一身凛然英姿,凝在浓稠夜色里,衣袍在风中翻涌不息。
北狄军看到他的人影,见识到他杀了多少自家军士,磨牙吮血,如同嗅到鲜血的野兽,纷纷朝他飞扑过来。
顾昔潮臂舞长刀不绝,砍倒不断逼近的北狄兵。他一步不曾后撤,踏过荆棘里的无数尸骸,一条血路蜿蜒在荆棘丛。
接连不断的箭矢,伴随着天穹的雷声,如暴风雨铺天盖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箭雨之中,顾昔潮渐渐被逼入谷底的荆棘丛林之中。
衣袍被丛生的荆棘刺破,胳膊上的伤口彻底崩裂开来,胸前甲胄没入的箭矢犹在嗡鸣。
直到,又一支流矢飞来,深深扎进了他的膝盖。
高大的男人如山峦一般晃动一下,被迫半跪在地,以刀拄地。
历经数轮血战,顾昔潮已是力竭,面对奔袭而来的敌人,无力举起手里的长刀。
可下一瞬,那柄长刀忽然不受控地扬起,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虚空中替他举刀对敌。
一阵阴风拂过他斑白的鬓发,在风中飘动。
顾昔潮微微一怔。
在他还未反应之时,手中刀尖一扬,面前敌人的鲜血溅了他满身。
可眼前,只是雾霭沉沉,一片虚空。
不知何处起了大雾,漫天阴风悄然席卷,笼盖穹宇天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北狄人的千军万马在朝他一人袭来,却又好像同时凝滞在了不远处,不敢接近,发出求饶的呜咽之声。
突然之间,四野万籁无声。
只能听见衣袍拂过荆棘倒刺的猎猎之声。
气氛变得阴森诡异,又有一丝莫名的熟悉之感。
顾昔潮抬起眼。
那是人世间无法描摹的画面。
天际暗沉如泼墨,层云舒卷,犹如一大片滔天的涨潮在半空中汹涌而来,气势磅礴,吞山并海。
大地也在震动,有如千军万马,踏破山岭,气势汹汹,无数人声在震吼,皲裂天地。
一连厮杀数个时辰,顾昔潮甲裳尽赤,浓稠的鲜血浸透,像是沉进了血海里。
可是,他恍若在这无边浓烈的腥血之中,嗅到一丝兰麝的香息。
那么淡,却那么刻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眼帘尽是血色,视线一直模糊不清,天地万物褪去了所有光泽,只有一片沉沉的暗红。
然而,他眼底的罅隙里,却好像看到了那一缕熟悉的寡白罗裙,穿过漫天浓雾,飘飘荡荡。
顾昔潮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她已去往生了吧。他心想。
他闭阖了双眸,陷入黑暗,试图抹去这场如梦的幻觉。
待他再睁眼时,一片猩红里,那一身他朝思暮念的素衣还在。
正踏过尸山血海,不止不息地朝他飞奔而来。
仍是重逢时那一身寡白里衣。
袍袖依然带血,裙裾旧得发皱,在风中微微颤动。
大敌当前,万人围困。征伐一生的顾将军濒死之际,蓦地冒出一念:
他走前,忘记给她烧一件新衣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71章执念
天穹晦暗如夜,雷声震耳欲聋。犹如鸿蒙初开,混沌不辨颜色,天地间百鬼夜哭。
山坡上进攻的北狄大军被无边大雾所笼罩,心惊胆寒。
阴风如潮,大雾越来越浓,铺天盖地。
重重雾霭中仿佛有一团一团的黑影,像是骏马嘶鸣,又似人声咆哮,大有气吞山河之势。
射出的箭矢会掉头回来,密密麻麻刺中射箭之人的胸膛。
掉落在地的刀刃凭空扬起,抹过他们的脖颈,炸开的血花滴落成河,漫过浮出地面的无名枯骨。
雷鸣声,马蹄声,兵戈声,声声凄厉,紧随而至。
大片进攻的北狄军被迫放下武器,捂住了双耳,滚落山坡,葬身谷底的荆棘丛中。
带兵的北狄大将吓得屁滚尿流,手脚发麻,跪倒在地。
谁能想到,这一支看不清兵阵的大魏军竟能神出鬼没,来去无踪。他的人毫无招架之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到一刻,竟然将埋伏在刺荆岭的北狄军尽数击溃。
任是北狄军大将身经百战,也怕得脊背发凉,不住地咒骂,跌进了泥地里挣扎。
一双同样发颤的手将他从泥地捞起来。他一看到那人抖动的虬髯,推了他一把,怒声质问道:
“你不是说,大魏军几乎都去了云州,他只有一支小队吗?”
“怎么忽然来了那么多人?至少有一万大军啊,你们羌人竟敢欺骗我们可汗!”
“铁勒鸢一死,没想到你们剩下的人胆小怕事,都是一群废物。”那个人高马大的虬髯大汉声音低哑。
在北狄大将惊恐的目光下,那大汉站着不动,死死盯着谷底荆棘丛中那一道不屈的身影。
他黑暗里浅褐色的眸子闪动着怨毒的火:
“大魏军的主将背信弃义,他的头颅,我非要不可。”
四面伸手不见五指,北狄军大将看着他沉黑的影子,倒吸一口凉气,跺脚道:
“你真是疯了。攻下云州的大魏主力军已经进入刺荆岭,朝这里来了,我们腹背受敌,根本打不过大魏人。再不走,我们、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撤退!全部撤退!”他当机立断,命令剩下的残兵断后,自己上马和一众骑兵飞快地往北逃离。
埋伏在刺荆岭深处的北狄最后一队人马在漆黑的密林里逃命飞驰。
还未跑出几里,只见正前面似有一道银光闪过。
正在夺命疾驰的马匹根本无法立刻停下。
最逼近那一道银光的时候,只见是一道纤细坚韧的银丝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一触便化作最为尖锐的锋刃,横切过他们的脖颈。
未来及闷哼一声,马上的数十头颅,应声滚落在地。
同一片黑暗无边的密林里,骆雄带着三州兵马踏过血迹斑斑的泥地,没有发现地上敌军鲜血犹温的头颅。
他们死里逃生,在密林里只奔出了三四里后,才脱离了北狄军的埋伏,与之前的军队汇合。
骆雄将残军安顿好,再度拔刀往回走,道:
“你们走,我要回去救将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将军早就知道刺荆岭里羌人会叛变,北狄军会有埋伏。”
“他不想消耗更多的兵力在这一场必死的阴谋里,才会独自一人去拖住北狄人,为我们杀出一条生路。”
骆雄一拍胸膛,口中淬出一口血,咬牙道:
“将军为我们苦心筹谋,我们怎么能贪生怕死,抛下将军不顾?”
“可是……”众人面有疑色。
将士自然都看出来将军牺牲为了大家活命,可是一个孤儿二十年来冒名顶替顾家子,统领他们世家子弟,他们一时无法接受。
“就因为他不是顾家人,你们就忘了将军如何舍生救你们性命了吗?”
骆雄冷笑一声,红着眼,目露凶光。
“当年在南燕都城,将军单刀匹马奔袭十余里,将你从敌阵里提出来,回来的时候,甲胄上的箭孔比蜂巢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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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你们,能活下来,是因为将军不放弃,领着我们彻夜搏杀,才从陈州之战里活着逃出来……”
“没有将军,你们一个个,早就是枯冢一座了。”
从前在陈州,在南燕,在崤山崖底,在歧山部。
上回在刺荆岭,将军为他们与铁勒鸢力战生死局;还有这一回,以血肉之躯,只身抵挡北狄千军万马,为他们争取求生的机会。
无数次,将军为他们破局,舍生忘死。历历在目。
从军之时,他们不是顾家人,从来不姓顾,没有显赫的身世,只有各自的姓氏。
是将军亲自教他们箭术,授他们兵法,将他们训练成亲兵,让他们有饭吃有衣穿有,自此改变了他们任人鱼肉的奴隶命运。
将军在所治下的陇山卫里,给了他们一个家。
当年陇山卫何等威风,名震江南,声盛北疆。立谈中,生死同,一诺千斤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今,他们竟只是因士族身份,要弃恩人和同袍不顾。
骆雄立在一众世家子弟之中,目中嘲讽,满是不齿。
众人心中悲恸,不再往前走,都停在原地,望向火光涌动的方向,振臂高呼,嘶吼不已:
“我也去。”“我必要去的!”
“将军为我们战死,我怎能苟活。”
“老子还能再打一场!”
一呼百应,有其他人立马起立,连绵不绝。
骆雄沉吟片刻,指着前面代州和寰州的几名将士,道:
“你、还有你们,快去云州搬救兵。”
三州兵马的证词,至关重要,不能让他们再冒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其他人,跟我回去救将军!”
二十年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同袍情义,已然使得世家门第之隔,逐渐坍塌。
不是顾家血脉又如何,他们只认忠肝义胆的战神英雄。
将军在哪里,他们就在哪里。
将军死在何处,他们也死在何处。
在骆雄的带领下,众人掉头奔去,沿路看到遍地皆是北狄军的尸体。
有的七窍流血,有的大卸八块,还有的,像极了之前在崤山,追杀顾家逃犯时那些死不瞑目的尸体。
他们在大雾中穿梭回去,掠过死状各异的尸体,又惊又喜又怕,一身冷汗浸透了甲胄。
“难道,这些人都是将军杀的?”
众人心中五味杂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时,只身独自闯入敌阵的顾昔潮让所有人觉得汗毛倒竖。
虽然大家心知肚明,将军的战神之名,皆是血刃拼杀而来,数不尽的人命堆砌而成。
从前随他四处征战,将军血肉之躯犹如铜铁灌注,坚不可摧,如同毫无感情的杀敌机械。
可没有这一回像今日这般陌生可怖,身上一丝活气也没有。
厮杀时,敌军数道利箭同时刺入他的胸口,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他的眼神,宛若修罗鬼域里爬出来的恶鬼。
“将军求死,是为了我们求生。”骆雄心有悲痛难忍,哀叹一声。
他到死都在布局,为他死之后他们这群人今后的生路。
漫山遍野,数以万计的敌军已悄无声息地尽数退去。
众人在山顶遥遥望去,看到了谷底那一道黢黑的身影,在雾气不绝的荆棘从中迎风挺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高大挺拔的身躯一动不动,胸前背后插满无数支箭矢,血流都干涸了,僵硬凝固在那里,宛若一座屹立不倒的旷世石雕。
只有撕裂的袍角和散开的乌发在风中飘扬。
孤寂,安详。
好像只是睡着了。
他们来迟了。
将军卸甲,战死沙场。
“将军……”骆雄低吼一声,双膝跪倒在地,泪花自眼底炸开。
其余人跟着跪伏,泪如雨下,以头叩地。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默默垂泪之际,忽见那身躯动一下。
他们眨了眨眼,而后,竟看着他缓缓地立了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阴风涌动,漫天皆是不知何处吹来的桃花瓣,纷纷扬扬,都朝着荆棘丛,同一个方向飞舞不止。
渊深的荆棘从中,方才恶鬼一般的将军,斑白的鬓发之间,黯淡的侧脸抬起。
满是血痕的面上,一双黑眸清亮无比,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此时此刻,他们的将军好像死而复生,又活了过来。
骆雄等将士愣在原地,呆若木鸡,瞪大了双眼,一时忘了往前走去。
他们的头顶身旁,无穷无尽的春山桃花瓣,如丝如雨,飞过千山万水,独朝谷底那一道孤寂的身影而去。
惊雷阵阵,淡粉的花雨漫洒,所过之处,谷底荆棘丛生,尸骸遍地。
一面是沉黑,一面是暗红,犹如炼狱的刀山火海。
漫山遍野的桃花瓣落入绵延的荆棘之中,像是黑暗里细碎的星辰。
慈悲无量,光明无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落花荆棘里,月色火光中,顾昔潮双手撑着刀,缓慢地直起了身。
桃花瓣在眼前纷乱,他目不转睛,生怕这一瞬的所见,只是死前的幻觉。
他忽然发觉,自己不是死而无憾的。
死前,还想再见她一面。
无论是在梦里还是现实,只想再见一面。
素来残忍的上天好像听到了他的祈愿,这一世以来唯一一次降下慈悲。
她来了,就在他面前,素衣带血,阴风浩荡,像是为他而来。
此生如万古长夜,这一缕寡白罗衣,是天地间唯一的光亮。
为他照亮这一丛阴诡地狱。
周遭陷入长久的寂静,顾昔潮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随着她一步一步走近而重新跳动,雀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上一刻还远在天边,下一瞬已飘至他面前,近在咫尺。
“顾昔潮,你敢死试试!”
这一声急切的唤,怨恨嗔痴,娇柔宛转,扑面而来,震耳欲聋。
真实的口吻,就是她。他不是在做梦。
一声声入耳,他好像回了魂。
涌动的兰麝香幽幽飘荡,顾昔潮沉入深渊的意识清醒了几分,浸在血流里麻木的手指动了动。
他拖动沉重的脚步,身旁的荆棘被他跌跌撞撞踩碎几株,直到来到她面前,慢慢地站直了,渐渐恢复清醒。
一清醒,他将那一刹那的喜悦深深埋入荆棘底下,嘶哑的声音冷肃且沉静:
“皇后娘娘不去往生,来这里做什么?”
沈今鸾咬了咬唇,朦胧的眼端详着浑身箭矢,血污发黑的男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个人怎么能有那么多的伤口,流那么多的血,还能跟活人一样站得笔挺,如寻常一般神思清楚地质问于她。
她无数杂乱的心绪涌作一团,哽在喉间。她深吸一口气,忍住泪意,哑声道:
“我来,是有一句话问你。”
顾昔潮抬起脸,没有作声,一滴血从他鬓边淌落。
沈今鸾袖中的五指颤动,想要伸手拂去,最终没有动。
“顾将军为什么要顶罪,为北疆军平反?”
顾昔潮手指微僵,温热的血流从指尖滴落,化为一片冰凉。
她都知道了。
他呈上御前的奏本,他不堪的身世,他无望的赎罪。
方才,他可以从容交待部下,却不能心如止水地面对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大哥死前,知道了沈氏冤案,本要为当年旧案顶罪。毕竟,当年没去驰援,确有顾家的责任。”
顾昔潮声色从容,不见波澜,道:
“大哥一生孤苦清正,臣不会让他背负骂名。为北疆军平反,臣不过是完成他的遗愿……”
他顿了顿,垂下眸光,平静地给自己下了定论:
“冒认顾氏宗族,臣,本就是罪人。”
“罪,人。”沈今鸾咀嚼着这个词,心脏像是被一双手猛地揪紧,泛起针刺般密密麻麻的疼。
没有救下当年的北疆军,没有救下大哥,在他心里,一直以罪人自居。
苟活十五年的罪人。
于是,他惩罚了自己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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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都如利刃剜心,挫骨扬灰。
直到今日,最后能为云州战死,是他为自己定下的结局。
她今日才惊觉,顾昔潮和自己竟是如此的相像。
为了死去的父兄,没落的沈氏,她惩罚自己,入宫复仇,活成了自己最是厌恶的模样。
她和他,同在无间,皆是恶鬼。
沈今鸾闭了闭眼,掩住眸底翻涌的泪意。
他一直认定自己是个罪人。
罪人不会表露对她深沉的心意。
罪人也从不奢求她的回应。
这十五年来,他的一言一行,所作所为,都是在赎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生一世,到死也不得解脱,此时此刻,濒死之际,干不肯袒露一丝一毫深藏的心意。
沈今鸾微微喘息,眼睫不住地颤动,心尖像是风里的花瓣发颤,声音也跟着颤:
“顾将军不惜性命为沈氏平反,又为何要瞒着我?”
她在设下圈套,等他给她回应。
若非心中有鬼,又何故要瞒着她承担所有,背着她独自赴死。
在她狡黠又迫人的注视下,顾昔潮似有所动,抬眸回望了她一眼。
男人甲胄残破,一身浴血,面容苍白冷峻,如同北疆遥不可及的亘古寒峰。
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里,看不清的微光在流转。
“当年放逐北疆是臣心甘情愿。今日负罪战死,亦是臣得偿所愿……”
顾昔潮没有正面回答,语调依旧坦荡,没有一丝起伏,似乎不见一丝破绽。
他眼里的光沉灭下去,最终淡声道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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