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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后宿敌给我烧了十年香 第31节(1 / 2)

与当年顾家九郎外放的豪气不同,她的二哥沉稳内敛,带着一丝少年人的腼腆,像是朝阳初生的光,照在身间温柔和煦,不会炙热滚烫。

旧日温暖的记忆散去,眼前只剩下满目疮痍,漆黑尸骸堆砌的荒坟。

那个连萤虫都不愿伤害的二哥,如何就成了杀人如麻的鬼相公?

她心中像是有座山沉沉压着,道:

“就算他成了鬼魂记忆全完,我也不相信,他会在十年之间杀了那么多人。”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望向顾昔潮,寻求解答:

“是不是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才令他性情大变?”

见他迟迟不不语,她的面容变得森冷,唇瓣发颤,重复道:

“十年前,是承平五年,正是我死的那一年。我死后究竟发生了何事?”

头顶一直没有传来顾昔潮的响动,连呼吸声都似乎沉滞而渺然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不由抬首望去。

男人一向锐利的眼神变得悠远苍茫,目光空空荡荡,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发怔。

沈今鸾凝视那块衣料上的并蒂莲,冷笑道:

“你不肯说也罢。我猜测其中一事,便是元泓废了我,改立李栖竹为后了吧。”

顾昔潮抬起双眼。

她冷哼一声,语气怅惘:

“所有人都说鬼相公是因死在娶亲前,心上人另嫁而执念深重。我那傻二哥呀,自小就喜欢李栖竹,本来那年从北疆回来后就要成婚的,想有了军功,给她挣个诰命。可你告诉我,李栖竹最后去了哪里?”

顾昔潮面色更沉,没有回答。

她自知这个答案他心知肚明,笑了一声,便自顾自答道:

“我二哥死了,李栖竹退了婚,最后入宫为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到死都念着的人,从不稀罕他拿命换来的诰命,转头入了宫,步步高升,封了贵妃,更是与我争宠……所以,我二哥才会性情大变的吧?”

李栖竹出身世家名门,乃当朝中书令嫡次女,元泓为了掌控世家,对她向来多几分宠爱。

这个女人温柔贤淑,永远语笑盈盈,永远笑意不达眼底。在争奇斗艳的后宫,她沈今鸾珠环玉绕,行事奢靡,而她虽为贵妃,穿着却十年如一日的素净白洁,元泓赞之曰“俭德”,堪为后宫表率。

她被元泓收走凤印,幽禁凤仪宫重病将死之时,想必李栖竹那边厢已收到了立后的诏书。

那位出身名门的李贵妃心里定是欣喜若狂,还要装出一番贤良淑德的样貌,有礼有节地淡淡谢恩。

即便她的容貌在脑海中已有几分模糊,沈今鸾仍能想象出她一代贤后的端庄形态来。一想到那个画面,她狠狠地攥紧了腕上那朵的并蒂莲。

耳边传来顾昔潮的回音:

“你猜错了。”

他看着她,声音很沉:

“时至今日,李氏仍是贵妃。圣上亦不曾废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愣住,半晌无言。

元泓连死后的体面都不给她,竟然十年了还没有废掉她的后位?

她垂眸,面色很快恢复了淡然。

他要废谁,要立谁,都和她无甚关系了。

她已回到了北疆,不再是困居后宫的大魏皇后,只是沈家十一娘。

而沈家十一娘,而今只有一愿,就是找到父兄的遗骨。

自崤山北望,云州的关城巍峨高耸,仿佛能看到群峦之间的凛凛雪色,甚至还有守城北狄人手中兵器反射的寒光。

沈今鸾看了许久,陷入沉思。

二哥这七年所杀的都是羌人,他每次出现也都是因为听到了有关羌人之事。那顾四叔也是因为扮作羌人,才被他当场抓走。

他最后魂魄消散前,她追问阿爹和大哥的尸骨在何处,他给的回应也是“羌人”二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要寻父兄的遗骨,羌人是二哥留给她最后的线索了。

“此处崤山北,已是云州地界,再往西,便是羌王王帐所在。”

顾昔潮沉定的声音响起。他指着西北向的一处群山:

“此番启程,便是去羌王王帐。如今你要找你父兄遗骨,我要换得解药,唯有羌人这一条道。”

顾昔潮不动声色,早已洞悉了她所有的想法。到底是交手多年,彼此什么心思,一目了然,这是二人独有的默契。

沈今鸾也不再藏着掖着,径直问道:

“顾将军以为,为何尸首会在羌人那处?”

顾昔潮道:

“羌人一族,虽有羌王统领,但部落纷杂,族中男子大多为战士,能征善战,素来因我大魏强盛,与我们交好。自淳平十九年战败,云州失守,羌人部落与大魏断了交,羌族自此为北狄所控……”

沈今鸾恍然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羌人游牧北疆各处,或是当年在云州附近的羌人碰巧发现了我父兄的尸骨,因畏惧北狄可汗,不敢擅自归还……怪不得,我派人在北疆找了多年未曾找到,定是早就被羌人收走了。”

她心中既是激荡又是担忧,眼望四周,见顾昔潮这一队军士不过十余人。

且不说此处是北狄人严防死守的地盘,这附近一路上的敌军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就算顾昔潮一行人单枪匹马,可以一敌十,但当下他中了羌毒,武力大减,如何能敌得过北狄人的精锐。

“娘娘不必忧心,就算这一条道走到黑,我也会舍命作陪。”

男人正在马背上配鞍,似是看出了她的忧虑,神色从容,好像去云州如归家一般易如反掌。

沈今鸾见马背两侧除了箭袋,还带着几日的干粮和水囊。

她回想起来,终于明白在顾昔潮当时在十九座新墓前,大费周章画了北疆舆图,排兵布阵了一个时辰的用意。

那时她还嘲讽他像在料理后事,岂知他是早已下定决心要去云州了。

也对,都冒险来到崤山北,都到云州大门口了,不更进一步探一探云州附近,哪像那个豪纵骁勇的顾家九郎。

沈今鸾正等着顾昔潮整装出发,却见他岿然不动,忽转身对她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带你去羌人部落,有一个条件。”

是了,不提要求就不是顾昔潮了。

沈今鸾翻了个白眼,忽见他氅衣一拂动,递过来那个她曾寄居的嫁衣纸人。

这下,轮到她吓了一跳,差点真的魂飞魄散。

顾昔潮一直带着她的纸人做什么。

“敬山道人说过,你魂魄虚弱,需得在这纸人之中,以免魂飞魄散……”他看着她,冰冷的面上不见一丝情绪,“若你魂飞魄散了,我的解药该找谁去取?”

“烦请娘娘,入内吧。”

沈今鸾无语,她的魂魄好不容易出来舒展松快了些,但是见顾昔潮全然不可说动的样子,也就懒得跟他白费口舌了。

她倏地钻入纸人之中,气鼓鼓地藏好了。

还想抱怨一句,身子一轻,纸人已被抱上了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跟你说,我有手下抬轿,不需要你……”

顾昔潮锋锐的目光扫过空无一物的喜轿,轿旁那四个小鬼早就吓得倏忽消散,遁入地底不见了。

沈今鸾继续据理力争:

“我北疆出身,自己会骑马,你别……”

她来不及说完,顾昔潮已不由分说将她绳索一捆绑在了鞍上,他收紧绳头固定,道:

“一路或有北狄游骑,凶险异常,娘娘可要坐稳了。”

形同扣押犯人的屈辱沈今鸾闷哼了一声,嘴撅得老高,双手抱膝,寡白罗衣覆住全身,不与纸人上的绳索相触。

顾昔潮看到她的魂魄蜷成一团,姿态别捏,便沉下声,问道:

“可有不适?”

如此作弄大将军的良机,她自是不会轻易放过。沈今鸾从眼底睁开一道缝,故意先指了指脖子,再撩了撩背后,最后卡了卡手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左也喊疼,右也叫痛,上也太硌,下也过紧。顾昔潮沉着脸,一一给她松绑调整。

直到最后,顾昔潮停了手,退了一步立在马旁,抱臂在胸,冷冷道:

“娘娘既不愿绑在鞍上,不如再绑在臣背上如何?”

顾昔潮少有在她面前自称“臣”,此刻称臣了必是已到极限,要撂担子了。沈今鸾见好就收,摆摆手道:

“行了。顾大将军受累了。”

一旁的军士们训练有素,其实早已给各自的坐骑安好了辔头,系紧了缰绳,就等将军一人。

往常动作迅速,风驰电掣的将军此时眉头紧皱,显然已是不悦,可手上还是小心温吞地在给那纸人固定马鞍,他口中一开一合,似乎还在对那纸人低语什么。

从他们的角度看来,倒像是,好声好气地哄着。

众人还是低头装模作样继续侍弄马匹,目光不住地往那边瞥,心中大为震撼。

这天底下,有谁竟能让将军如此吃瘪,俯首帖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总觉得,我们将军今后一定是个怕老婆的。”

“都不必今后,现在不就是吗?”

“都说了,那已经是拜了堂的夫人了……”

“可、可是,那就是个纸人啊?”

“纸人怎么了?你还小,懂什么?总比没有好吧,你难道要看着我们将军打一辈子光棍,孤独终老吗?”

……

北疆天日短,行军数十里,已从白昼至入夜。

视野之中,茫茫雪原,杳无人烟,连绵的空寂像是要将人吞噬。活人在这苍茫大地之中,也如孤魂一般渺小无依。

路上奔马疾驰的顾昔潮见身后的魂魄一直没传来声响,突然开口问道: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敬山道人说你魂魄虚弱,你今日如何可以超脱纸人?”

沈今鸾心中知晓答案。

之前,她的魂魄在京都吃不到香火,日益虚弱,到了北疆,有一位十年如一日供奉她的恩人,她的残魂才得到滋养。

她的魂魄有了香火,正在渐渐复苏,有朝一日不仅可以从纸人脱身,召唤天地间的鬼魂亦非难事。

想到如此,她不由洋洋得意起来,瞥他一眼,道:

“关你什么事?”

顾昔潮面无表情地道:

“此去云州,找到你父兄尸骨,你便速速去投胎,以免魂飞魄散。”

“只要你能帮我找到尸骨,我就算魂飞魄散,都会交出解药救你的。”沈今鸾没好气地道,他这么在意她的魂魄做什么。

她在他身后看过去,他面上月色斑驳,鬓边银丝散着微弱的光,眼下的阴翳微微发青。

定是为了她手中的解药了。顾昔潮如此惜命,正好为她所用,多提几个条件想必也不过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能拿捏顾昔潮,她心头又愉悦了几分,在马上微微昂首挺胸。

他好似看出了她的心思,也像是不放心她会信守约定,再确认道:

“你执念未了,不得往生,只为你父兄遗骨一事?”

沈今鸾挑了挑眉,狡黠地道:

“还有一事。”

顾昔潮心中早有所料,回首望向身后的她,皱起了眉,等着她又要对他提什么无理的条件。

可这一回,他却没有听到她大放厥词。

那惨淡的魂魄先是低头笑了笑,乌黑的鬓发在风中飞扬,如漫扬的春日柳絮一般轻柔地拂过他的肩头。

她稍稍凑近他,低语道:

“顾大将军,你再帮我找个人罢。”

顾昔潮松了松手中的缰绳,声音低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什么人?”

她苍白的面上浮现出一丝少见的鲜活,轻声道:

“我要找的,是一位供奉了我十年香火的恩人。”

“恩人?”顾昔潮目光空茫,迟缓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咀嚼着这两个生涩的字眼,薄唇微微抿着,有如嘲弄。

沈今鸾有几分莫名,点头应道:

“对啊,我死后一直为我供奉香火的,不是恩人是什么?”

“十年了,这世上只有他一人,从未忘记我。我回到北疆后,正是因为受了他的香火,今日才能从暂时从纸人脱身,维持魂魄不散。”

她的眸光柔和下来,且喜且怯,像是记忆中那个娇蛮可怜的沈十一娘:

“赵羡说过,唯有至亲至爱的香火,才能供奉我这样的孤魂,我在京都已经没有这样的亲人爱人了……我想知道,他到底是谁。”

“我往生前,定要见他一面。”

第23章缠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北疆千里冰封。隆冬将过,草原上劲草积雪,在南面潮湿的春风吹拂下已开始消融,化为汩汩春水,流经莽莽四野。

暮色之下,顾昔潮的面色却比冰霜更冷。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怔住了,又像是冷漠听她一番言语,不予赞同,不予反对。良久,终是嘲讽一般地,低声道了一句:

“天下之大,你找不到他的。”

沈今鸾不解,望着他的眸光晶莹清亮,志得意满地道:

“赵羡帮我算过了,那个人就在北疆。”

“再说了,顾大将军威名赫赫,顾氏家臣遍布天下,远至极北之地都有人马驻守,不过动动手指替我找一个人,并非难事吧?”

“你我之约,并无这一条。”

没想到顾昔潮竟一口回绝,态度冷硬,毫无余地。

“哼——”沈今鸾不甘地撇了撇嘴。

连寻找十年前的尸骨那么难的事他都答应了。只不过再加一件芝麻大的小事,他却沉下脸闭口不谈。真是个小气鬼,一点都不肯吃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策马不语,眼里流淌的光只稍纵即逝,面色冷峻得近乎漠然。

至亲至爱?他算她什么至亲至爱,早就在十五年前就失之交臂了。

若是再被她发现什么恩人,他便连为她焚香的资格都没有了。

……

日头渐渐隐去,顾昔潮带人驾轻就熟地进入一片密林。他似乎对云州此处的路线十分熟悉,左拐右绕,一连避开了好几个草叶掩埋的坑洞陷阱。

野地传来几声狼嚎,回荡在沉寂的山岭之中,显得更为幽静。

行至一处密林,顾昔潮扫视四周,似是确定了方位,下令原地休整。

众将士得令下马,从行囊中取出粮秣喂马,在不远处的溪流处补水。

顾昔潮命人从四周找来马粪,就地燃起了火堆。

沈今鸾朝远处望去。

已近云州城了,甚至可以望见关城上星点般的火杖,遥遥听到部落里远远传来的呼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一路行军极为谨慎,不点火把,怎么反倒了云州,危机四伏,竟点起了火堆?万一引来人怎么办?并不像是顾昔潮一贯行事慎之又慎的作风。

沈今鸾正生疑,篝火里的火焰一晃,倏然湮灭下去。

顾昔潮已踩灭余下跳动的火星,氅衣一扬,盖住了马背上的纸人和她身旁一个兽皮袋子。

俄而,四野阒寂,大地忽然响起一阵震动。

夜色浓得伸手不见五指,北面的林中深处突然隐隐亮起了几点星光。

那不是星光,是火光。

紧接着,火光密集起来,汇集起来,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在黑夜中降临,正朝着他们缓缓靠近。

正是方才用马粪点燃的篝火,引来了这一帮人。

她还没看清人影,一阵流矢倏然从暗处“嗖嗖”破空射来。

顾昔潮身后一众亲卫训练有素,分散开来,一面勒紧缰绳护住马匹,以免马嘶再引来人,一面熟练地躲避密密麻麻的箭矢,游刃有余。

只消片刻,流矢便停了下来。这箭矢看起来势头刚猛,其实意不在杀人,只在震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林子那头暗影重重,当中一道人影慢条斯理地放下弓箭,用羌语朝他们喝道:

“来的是什么人?”

顾昔潮上前一步,同样以羌语高声回道:

“顾九。”

听到这个称呼,沈今鸾下意识地眉头一皱。

那头又传来一声高喊:

“顾九,你来是有什么事?”

顾昔潮回道:

“有要事见你们首领。”

那头先是传来窸窸窣窣交头接耳的声响,而后,几道人马的影子从前面的密林中走出,飞快地将篝火旁的一行人团团包围起来。

为首之人,马背上的身躯高大魁梧,眉眼生得粗犷浓密,居高临下,目带审视。可一见了顾昔潮,他眼里涌起笑意,纵身一跃下马走向他,扬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九,还真是你。”

这个羌人年纪与顾昔潮相仿,白色头巾,身上一条硕大青灰皮毛从左肩裹至右腰。他与顾昔潮相识,两人关系看起来十分密切。

沈今鸾眉头皱得更紧。

顾昔潮以流利的羌语对他道:

“邑都,带我去见你们首领。”

那名唤作邑都的羌人转身四望,看到了他马背上被氅衣盖住的东西,鼓囊囊的一团,正要上前探看,顾昔潮一横身,阻拦了他的窥视。

邑都浓眉一竖,掌心轻轻贴过腰刀,他身后一众羌人战士便如得令一般猛地拔出了腰刀,一片白花花的寒芒照亮四野暗处。

见状,顾昔潮周围的亲卫也将手按在刀柄之上,蓄势待发。

剑拔弩张之际,顾昔潮分毫不动,没有退让,只看着邑都,目光沉静,带着压迫之气。

邑都手指摩挲了下唇须,笑道:

“顾九,我和你可是换过刀的兄弟,这是什么好东西,连我都要藏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回道:

“见了你首领便知。”

邑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摆了摆手,身后的战士立刻收了刀。

顾昔潮牵着马步行,纸人被他的氅衣盖得严严实实。沈今鸾在里头闭目养神,耳听八方。

邑都领着一行人入林,与顾昔潮并肩走着,一面攀谈:

“顾九,你胆子真大,北狄人近日四处扫荡,你竟只带这么一些人来。这是不是你们汉人说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顾昔潮言简意赅地道:

“人越多,越易暴露。”

邑都细细一想,觉得甚是有理,不由面露钦佩之色,凑近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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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噤声。有人来了。”顾昔潮突然止步,他一停,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邑都面色也全然变了。

马蹄声震耳欲聋,回响在密林上空,脚下的雪地都似乎在颤动。

沈今鸾细细听着。与羌人来时的响动不同,这种铿锵有力的马蹄声,她很熟悉,来自马蹄烙铁的骑兵。

羌人的火把在疾风中摇晃,火光乱飞,闪烁不断。

一股杀气从四面八方向着这林中的数十人扑来。

此时翻身上马逃离已来不及了。邑都暗骂一声,后退一步,竟也不敢撤退,和顾昔潮一道立在原地,按兵不动。

几声骏马的嘶鸣声过后,一队巡逻的北狄骑兵骇然出现,气势汹汹,看见陌生的面孔目露凶光,拔刀相向。

北狄骑兵在马上扫视一圈地上的众人,望向邑都,吼了一声,刀尖指着他问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邑都,这些都是什么人?”

邑都心道不妙,右手握拳抵在左肩处,俯身屈膝,朝来人行礼道:

“是,是俘虏。”

北狄骑兵从马上低身,看到顾昔潮等人的服制,起疑道:

“大魏人?”

邑都低着头,一滴冷汗从颈后流下来,打湿了皮毛。他还没来记得回话,却见一旁的顾昔潮上前,神色若定,用北狄语回道:

“我是投奔羌族的大魏人,可汗也知道我的姓氏。我姓顾。”

“顾”字一出,北狄骑兵神色一变,翻身跳下马来,在顾昔潮身边踱着步子上下打量着他,目色警惕。

没察觉破绽,北狄人又转向邑都,狐疑地问道:

“之前羌王向可汗禀告,要来投奔你们的大魏叛徒,就是他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邑都抬头,正对上顾昔潮的目光。电光火石之间,二人对视一眼,邑都恍然,示意部下掏出一卷羊皮纸画像,递给了骑兵长:

“正是此人。”

北狄人不客气地夺过羌人手里的羊皮纸,将纸上所画的人与顾昔潮的容貌,来回对照。

沈今鸾从纸人里探出一个头来,看了一眼羊皮纸。

上面所描画的,分明是死在她手里的顾四叔。

当时,顾四叔领着逃亡的顾家人各个身着羌人的服制,就是想要逃出关外,投奔羌人和北狄。怪不得顾昔潮拼了命也要追杀他们。

今日与北狄人狭路相逢,顾昔潮老谋深算,直接冒充了领头的顾四。

二人是同宗,容貌自是相似,寥寥几笔的画像看不出分明。

沈今鸾倒有几分佩服起他临危不乱的气势来。

一旁的邑都猛拍胸脯,高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们首领之前向可汗通报过此事,没有欺瞒!天羊神作证,我们对可汗忠心得很!”

他搬出可汗来,又有画像为证,北狄骑兵不再纠缠,将羊皮纸一折,扔回给了羌人,又查验起顾昔潮身后的行装来。

他们仍是怀疑顾昔潮一行人的身份,生怕是潜行的大魏军队。

一见到熄灭的篝火,北狄人轻蔑一笑。

驻守北疆的大魏军队军纪严明,怎会冒险来到云州还敢点起火堆。这几人不仅粗布烂服,行军一点都不谨慎,不可能是大魏军。

这一下,北狄人才算放下了戒心。

沈今鸾才松一口气。方才顾昔潮一反常态,果真有玄机,是算准了敌人的每一步。

“那是什么?”一名北狄骑兵指着顾昔潮坐骑的马背,厉声问道。

那里,氅衣盖住的兽皮袋异样的凸起,沉甸甸地往下坠。

沈今鸾想起,方才顾昔潮在邑都面前都护着那兽皮袋,怕是有什么重要物什,若是北狄人翻到了定是不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不动声色,拇指摩挲着刀柄的纹路,甚至将刀身微微抽出了一两寸,仿佛下一刻就要出鞘,动刀杀人。

沈今鸾心念一转,指尖微挑,魂魄一动,纸人便从马鞍上的氅衣里滑落下来,栽倒在雪地上。

诡异的嫁衣纸人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惨白面靥上的酡红如酒醉,空洞无物的瞳孔直盯着逼近的北狄兵,血红的唇线幽然带笑。

“这是什么东西?”北狄人没有防备,面露惊恐,如临大敌,慌乱的刀尖砍向纸人。

沈今鸾一吓,眼前又一道白光闪过,一道身影挡在了前面。

顾昔潮拔刀抵住了北狄人的刀尖,劲臂猛然一抬,直将那北狄兵逼得后退几步。

“你做什么?敢对我动刀?”

这一下,一旁的北狄骑兵纷纷看过来,满面怀疑地看向顾昔潮和地上的纸人。

四野阒静,骆雄手心捏一把汗,灵机一动,忽然大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息怒!地上这位……是我们头儿刚拜过堂的娘子!”

沈今鸾蹙起了眉头,“啊?”了一声。

众人皆是面有惊色,唯有邑都稍稍一怔,最快反应过来,像是恍然大悟:

“啊!原来这就是你那位死去的娘子?这么多年了,你终于找到她了?”

他摇头叹息一声,指着纸人,声情并茂地对北狄人一一道来:

“他这个人啊,痴情的很,这辈子就这一位心上人,宝贝得不得了。可惜她去得早,他痛不欲生,从此啊,这里就痴傻……”邑都用手指点了点自己额头,不再说下去了。

北狄人懵怔之后,看了看纸人,又望向顾昔潮,就像是在看一个怪胎。

见他目光迟滞,两鬓一绺银丝,衣袍破旧得不成样子,怀疑又减弱几分,甚至看他的目光都带着一丝怜悯。

纸人里的沈今鸾,朝天翻了一个白眼。

骆雄张口就来也就罢了,没想到这新来的羌人也口若悬河,像是对顾昔潮很是了解,说得跟真的似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见顾昔潮一直一言不发,北狄人将信将疑,并未全然信服。

邑都用手肘抵了抵顾昔潮示意他,压低声音催促道:

“你快说,是不是啊?”

良久,顾昔潮终是点了点头,道:

“内子早逝,请诸位不要惊扰亡灵。”

阴风拂过他鬓边的银丝,幽深的目色缓缓浸入黑夜。

骆雄也没闲着,故意压低声音:

“你们别小看了这纸人,这是我们南边人的禁术,纸人有灵,不得擅动,会招来鬼魂……”

为了让这队人脱险,沈今鸾也只能照着他所说,装模作样地拂动起一阵阵阴风,逼得一众北狄人后退几步。

他们不禁打了个寒颤,再看向那个雪地上的纸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纸人邪门得很,只一靠近,便感觉到阴风迎面四窜,森冷之气直直钻入人脊梁骨。

想起男人那句“惊扰亡灵”,北狄人本就十分惧怕中原的巫蛊之术,便不再细查,挥挥手放行,命令邑都赶紧将这队人马带走,自己则往南面巡视去了。

想起自己的纸人被说成了他什么早逝的娘子,沈今鸾心中不快,看着面色沉郁的顾昔潮,更加无语了。

明明吃亏的是她,为何他倒是比她还难受的样子?

沈今鸾心头疑惑未解,趁人不注意,她低声开口质问道:

“这些羌人为何会帮你?”

顾昔潮只道:

“他们若不帮我,北狄人会一并将他们捉拿,严刑拷问。”

沈今鸾心道,顾昔潮向羌人隐瞒了身份,若是说摆明是大魏军主将,羌人定会杀了他献给北狄可汗邀功。

他此言虽是有理有据,可是此事疑点颇多,她仍是心中不定,不再追问,只默不作声地继续观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邑都追上了顾昔潮,佩刀抱在胸前,道:

“这么多年不见,你一会儿和我再打一场。这一次,我未必还会输给你。云州第一勇士的名号,该是我得的。”

“不过虚名,让你又何妨。”顾昔潮目视前方,语气轻浅。

邑都拳头重重拍了拍胸脯,粗声粗气地道:

“不行!你难得来一趟,我要和你再切磋一次,这次换我把你打趴下,让整个部落里的人都看见,我才是第一勇士……”

一路上,邑都和一众羌人都对顾昔潮一行人很熟络,时有寒暄,如道家常,看他的目光很是钦佩,像是认识很久了。

行了几里路,到了羌族部落里,遥遥可见毡帐上的积雪化了大半,露出洁白的毡顶。

入夜后的部落,一排排火杖熊熊燃着,灯光通明,亮如白昼。木栅栏内,牛羊驮马,听到人声散开来,驼铃轻响,一声声撞进了夜色里。

部落里的守卫见到邑都带人回来,将人迎入了营中。顾昔潮一行人步入营中,所到之处,所有人都放在手中的活计,自动地为他们让出一条道来。

“我去禀报首领,你先去帐中等着。”邑都语罢,大步走向远处部落正中的那顶最高大的毡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行至一处大帐子前,亲兵守在帐外,他从马上抱下纸人,取了那个宝贝的兽皮袋,撩开帐帘,走了进去。

帐内并未点灯,一片漆黑晦暗。数尺高的厚重幔帐密密匝匝,将当中的胡榻帷幄圈起来。

一条羊毛毯铺设在胡榻上,旁边一对羊角装饰上放着一把弯刀,中央的炉火烧得很旺。

顾昔潮将兽皮袋放在一旁,而后转身离开帷幄,在火炉边卸下了肩甲。

头顶悬有经幡似的五彩布条,横亘在前,风吹帘动,鼓动作响。

此间寂静。习惯听她评头论足,而她这一回已沉默很久了。

顾昔潮心下一沉,看向纸人。

呆板的纸人犹在,不过一个死物,里面的魂魄已不见了。

下一瞬,一阵阴风从帘外猛然袭来,头顶的幡布乍然狂卷大作。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床头羊角上的那柄弯刀嗡鸣不止,骤然出鞘,锋刃直向他而来。

顾昔潮一偏头,那白刃在刹那间拂过他的鬓发,几乎是贴着他咽喉而去,直到刺入他身后的木桩上。

刀尖入木三分,只距他耳后一寸,杀意凛冽。

顾昔潮缓缓抬眸,目光掠过幔帐,只见那一缕魂魄正坐榻上,端庄孤傲,冷视他的目光,一如昔日金銮殿上。

他劲臂一旋,从木桩里拔出刀,缓步走向胡榻。被刀尖刺穿的幡布碎裂翩飞,如流水一般在眼前淌过,消逝,微微拂动他散落的一绺鬓发。

他在她面前立定不动,面色从容:

“娘娘又要杀我?”

魂魄幽幽盯着他,声音比刀锋更冷,如扼咽喉:

“顾昔潮,你好大胆子,身为大魏边将,竟敢私通羌人。”

“之前在蓟县,你对羌人图腾如此了解,我就当你知己知彼,并非怀疑。”

“从蓟县到云州,路上如此多岔路和陷阱,你一次不曾走错,显然是来往多次。在林中特意用马粪点燃的篝火,也是与羌人约定好的信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更不必说,你羌语流利,而且这一路上那些羌人对你的态度,绝非寻常。此地,你也定不是第一次来。这毡帐不是现搭的,是羌人早就特意为你安置的,里面的摆设,都是你最惯常用的。”

她指着床榻,那把刀原本放置的位置:

“顾大将军的床头,每每必要放一把刀,才能入睡。”

“这桩桩件件,你连装都懒得装,是真当我愚不可及,察觉不到,还是根本不担心我会看出来?”

顾昔潮看着她,目光淡然,隐带讽意,道:

“皇后娘娘观察入微,我只是没想到,你竟还记得旧事。”

沈今鸾一愣。

从前,她熟知他每一个习惯。

床前要放刀,随身带锦帕,衣服得熏香,心爱之物是生母留给他的一把金刀,起杀心时会用指腹摩挲刀柄,他喜欢的摆设,惯用的东西……她十年未忘。

只因,她和他曾是同病相怜的朋友,相知相伴,推心置腹,无话不谈。

她入宫后,听闻他心狠手辣,杀尽亲族,只为成为陇山顾氏家主,统领世家,她才发觉自己好像从来没真正认识过顾昔潮。这个自小丧母却养在锦绣堆里的富贵公子,他骨子里深藏的杀戾之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后来他远去北疆,朝中曾有后党请奏,要元泓收了他的兵权,甚至赐死他,以免他在北疆挟私以报,殃及边防。

他们担心他从极盛之时、极高之处跌落,丧失了从前的权势地位和荣华富贵,天之骄子被活生生折了羽翼,放逐到了边陲之地,必定从此心生怨怼,会为了爬回高位不择手段。

而今她死后与他再逢,发觉他确实已全然变了一个人了。

沈今鸾声色凌厉:

“从前,顾将军三伐南燕,收复失地,为大魏治军,在兵事上鞠躬尽瘁,是国之肱股,元泓确没有看错你。因此,哪怕你我之间仇深似海,我也当你是一个可敬的对手。”

顾昔潮目光沉沉,唇角扯动,似是嘲讽她,又像是自嘲:

“十年未见,我这个可敬的对手,在你眼中就成了通敌卖国之人?”

他这样的神容,像是一触即碎,她从未在从前不可一世的大将军顾昔潮面上见过。

想起他在崤山九死一生也要杀尽叛逃出关的顾家人,沈今鸾心头微动,叹了口气道:

“我已不认识你,也不敢信你。”

执掌凤印以来,她见过太多芦苇一般的所谓臣子,头重脚轻根底浅,见风使舵,为了利益可以抛弃所有为人的尊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连贵为帝王的元泓,也会为了所谓利弊,忘却初衷。

历朝历代,多的是边将暗地里与外敌暗地交易,佯装进攻撤退,设计大胜惨败,以换取朝堂上的利益。

更多的军饷,更高的官职,更大的权势,无论何种图谋,皆为叛国。

若说从前的顾昔潮高傲自持,定是不屑于阴诡之计,如今的她已无法辨别。

沈今鸾尚在犹疑,眼底忽落入一片庞然阴影。

“娘娘既已认定我通敌叛国,大可按大魏律,杀了我。”

顾昔潮已上前一步,逼近她,再俯下身,整个人暗沉的影子完全将她单薄的魂魄罩住。

“或者,不是还想为你父兄报仇吗?不必再等毒发,此时此地便可了结我。罪名就是,勾结外敌。”

过往似曾相识的画面也在眼底幽幽流过。

淳平十九年,北疆军覆灭,他孤身一人自北疆归来,滂沱大雨之中,来到一身孝服的她面前,还未走近,一柄刀就横在他颈侧。

他当时想,若能死在她手里,也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那柄刀终是滑下,坠落在无尽的雨水里。而她步入雨中,从此再未回头。

后来,是承平五年,她与他朝堂的最后一局,他落败,万罪加身,授她以柄,只待凌迟。可她最终放任他孤身匹马去了北疆。

而今,承平十五年,她死后的第十年,他再一次亲手将生杀之权递到了她的手上。

“如何杀顾家人的,也可如何杀我。无论何种手段,皆由你而定。”

贴近魂魄的凉意渐渐渗入体肤,顾昔潮静待,笑意森森。

他低垂的眼底,看到她的魂魄飘近了,层层雾气缭绕盘踞在他身间。她伸出手来,缓缓攀上他的侧颈,在触及他咽喉之时,指间猛地收紧。

她倚在他身上,寒气彻骨,纤纤十指如十道割喉利刃。

缠绵悱恻,惊心动魄。

顾昔潮面不改色,冷漠地抬起手。

粗砺温热的大掌覆住她虚无冰冷的手背,两只手一虚一实,寸寸握紧,宛如十指交扣。

他缓缓地引导着她的手,从喉结游移向那一条隐隐跳动的青筋,抚过他的命脉,扼住他的咽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的命,就等娘娘来取。”

第24章暧昧

作为曾经的大魏朝第一战将,这天底下,能杀得了顾昔潮的人寥寥无几,除非,是他自己递刀,心甘情愿只求一死。

这样的人,世上仅沈十一娘沈今鸾一人而已。

时间静止,魂魄冰寒的手所抵在男人热血蓬勃的颈脉,良久地纹丝不动。

沈今鸾怔忪了片刻。

似是没料到他会如此强硬,还如此疯魔地将命递给了自己。

接着,在男人压迫一般的目光里,她仿佛后悔了一般,双手缓缓地从他颈间撤回。

她的魂魄像是失了力气一般,趔趄着后退几步,径直跌坐进了之人之中,逃避一般别过脸去。

顾昔潮也突然背转身去,额上青筋暴鼓,眼圈微微泛起血色,道:

“算上今日,臣此一生,共给过你三次机会,你都不曾动手。十年了,娘娘莫非还是不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死死盯着他冷硬如磐石的背影,双手握拳,咬牙道:

“今时不同往日,杀了你,我如何去寻尸骨?我和你,如今已不是当初你死我活,而是同舟而渡。但通敌叛国,乃是我的底线。”

“只要,你亲口说你不曾通敌,我便再……再信你一回。”

一个相信的“信”字,凝在口中,百转千回才说出来。

“我做什么,不做什么,无甚必要和娘娘解释。”顾昔潮面色阴沉,一字一句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只对你说这一次。”

“我确与羌人有交,但绝非通敌卖国。今次我来此地,只为你父兄尸骨一事,面见羌王。”

“与羌人有交?”沈今鸾抬首,眉心一蹙,忽笑一声道,“十年过去,顾将军若是淡忘了当年之事,我不妨再提醒你一次。”

“当年北疆军战败,大魏痛失云州,羌人转眼便投了北狄。我二哥就算死后化鬼,还要杀了那么多逃亡大魏的羌人,定也是痛恨他们背叛之举。”

“羌族早已是我大魏的敌人,你怎能与敌人相交?”

顾昔潮将头偏过一侧,不去看她面容,一字一句道:

“北狄强,大魏弱,怨不得羌族依附更强者。如今,只要能为我所用,别说是羌人,就算是北狄人也可结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的声音凉薄无比,令她一时语塞,只道一声“荒谬!”

她不由回忆起,方才跟着他入羌人营地之时,一路上形貌各异,五大三粗的羌人都在看着他,神色毕恭毕敬。

顾昔潮光是立在那里的气势,就把这群蛮人给镇住了。

连羌王竟也愿意给他提供情报,为他所用,顾大将军的铁腕手段,真是不逊当年朝堂之上。

“我不知你要羌人何用。但,北疆是我沈氏经营三代,历经数十载的心血,也是我父兄埋骨之地……”

她垂下了眼,又倏然抬起双眸,字字铿锵决然:

“若让我发现你真有私通外敌,陷北疆于危局,无论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我虽为亡魂,也必追杀于你。”

顾昔潮静立不动,目色深不见底。

他深知,北疆和北疆军,皆是她的逆鳞。

为了这逆鳞,当年,她可以抛弃初衷,决然入宫,对他痛下杀手,到了今日,也会因他稍一触及这一逆鳞,不惜魂飞魄散,与他一搏。

而他,连抚平这逆鳞的资格都没有。只要是他,触之,即是两败俱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该是有恨的,可他并无立场再有恨。

“好一个‘天涯海角,碧落黄泉’,”顾昔潮低了低头,唇角似有似无地扬了扬,道:“下一回,娘娘若是再想杀我,可就难了。”

沈今鸾敛了敛阴风拂动的袖口,轻飘飘地道:

“那倒未必。你又怎知,我利用完你找到我父兄的尸骨,便不会再杀你一回?”

话音刚落,眼前蓦地罩下一片阴翳。

本在她一步之外的顾昔潮,忽然向她倾身,低低地在她耳边道:

“看来,娘娘还没有忘,是你要同我一道来云州,找你父兄的尸骨。”

他的语调慢了下来,声色带着一分压抑的轻狂,说话间的气息拂过她鬓边散开的发丝,甚至让她冰凉的魂体都感到一丝烧灼之意。

“既然是你有求于我,便该按我的规矩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语罢,他却并未起身,沉沉的气息仍在盘桓在纸人四面,明明像是一贯克制着的,此刻却有几分违和的肆无忌惮。

男人英挺的五官在眼前放大,沈今鸾睁大了眼,眼底只剩下他深刻的轮廓。

她呆坐纸人里,一动不敢动,感到他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拂开了纸人凌乱的发丝,又好似要抚上她的面颊,最后定在她的颈后不动了。

从她的视线看去,就像是被他拥入了怀中一般。

突如其来的暧昧,又像是蓄谋已久的刺探。

“你!……”

沈今鸾大骇,想要说的话全部滞住,又听他一顿,话锋一转:

“我记得来之前和娘娘有约在先,无事不得擅自脱身纸人,你既已违了约定……”

轻描淡写的一句,令她预感不祥,心知不妙,魂魄刚要起身,一张明黄的符纸已从那双手的掌心,贴在了纸人后背。

这一下,纸人里的魂魄一时之间被符纸制住了,再难脱身。她一抬头,只见顾昔潮已从她颈侧收了手,蓦地起身,退回她的一步之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这是什么声东击西的烂把戏!

男人目光淡淡看着她,拇指指腹抚平符纸翘起的尾部,贴紧了:

“敬山道人离去前曾万般告诫于我,你魂魄虚弱,需得在纸人里好好将养。”

“他去崂山修习精进道术,万一来日,道术大成,可为你再塑肉身,但前提得是,你这魂魄得完好无损。于是,他赠我了几张符纸,既有养魂之用,不会伤你分毫,又可保你魂魄。”

所谓的魂魄完好无损,就是要将她困在纸人里呗。

她沈今鸾暗骂那墙头草赵羡数百回,恨得银牙咬碎,低低道:

“你怎么敢?……”

顾昔潮又有什么不敢,虽口口声声称她“娘娘”,可语带戏谑,何曾当她是皇后?

她与他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做交易,本就与虎谋皮无异。

顾昔潮眼皮都没动一下,在纸人一旁踱了几步,点头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娘娘既与臣定下交易,就该以真心相交,不再有疑。”

“你若擅自离开纸人魂魄将散,我必不会遵守约定,再为你寻找尸骨。”

沈今鸾眉间微动,冷哼道:

“教训当今皇后,顾大将军你还是第一个。”

虽觉这符纸不厉,甚至还很温和,但被困总归是难受,她最恨被困着,想着大丈夫能屈能伸,便轻咳一声,态度软下来,对男人温声道:

“请顾将军先把这符咒揭开,下回,会和你商量。”

“再没有下回。”顾昔潮的目光定在她面上,“我定的规矩,也从无商量的余地。”

头顶幡布悠扬飘动,帐外传来越来越近的人声,影影绰绰的火光透过帘布照进幽暗的帐中。

羌王帐中来人,传唤顾昔潮入帐,见他不应,恭敬地候在帐外。

顾昔潮取下那个兽皮袋捞在手中,离开前,又过来,看她一眼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羌人信奉羊头神,羌王帐中有神祇庇护,娘娘如今千金之体,还是莫要冒险,留在帐中歇息片刻,等我归来。”

沈今鸾心下一动。顾昔潮将她困在帐中,就是不让她与他一道去羌王帐探查了。

只见他已掀帘出帐,大步离去。黑暗中孤身一人,往那头灯火熠熠的大帐走去。

人走后,沈今鸾留在帐中,登时收了嬉皮笑脸。

烛火摇曳之间,她的心思比外头的夜色更为深沉。

十年未见,顾昔潮的身上像是背负了太多她不知道的秘密,第一回探查,他不让她去见羌王,定是又有玄机。

可她魂魄确实太虚,也不敢贸然跟着,闯入羌王帐中,万一真的被神祇所伤,得不偿失。

纵使顾昔潮真的不曾私通羌人,他也不值得完全信任。他这十年,不知究竟背着她做了什么,又瞒了她多少事?

沈今鸾辗转不定,心底尽是顾昔潮离去前那一句“既是娘娘有求于我,便需得按我的规矩来”。

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再留一手后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心间千头万绪,化作帐中静静燃烧的烛火,凝成一滩浓墨般化不开的泪冢。

……

羌王大帐前。

顾昔潮任由大帐前的守卫收走了他的佩刀,还要接过他的兽皮袋时,他收起了手。

守卫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没有强求,为他掀开帐帘,屈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里头刺眼的金光从帘内泄下来,地上铺着一条狰狞兽纹毡毯,从门口直达内室。内室最里头的帘布上高悬着一颗羊头,一对犄角尖锐前倾,挂满鎏金符文。

帐外冰天雪地,帐内一方炉火在正中熊熊燃烧,热气腾腾。

邑都和一众羌族战士环绕四周,簇拥着羌王阿密当。

他金刀大马地盘腿坐在炉火前,身材健壮,头戴镶嵌宝石的额巾,蓄了半面的胡须,一双褐色的眼睛从浓密的黑髯里露出来,目光审视,声音洪亮:

“周围都是豺狼虎豹,什么大事竟然让你到我这里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还是,你终于想清楚了,要来投奔我羌族,这里草原广阔,你大可以随时随地找你要的尸骨,可比在大魏当个小兵自由轻松多了。”

顾昔潮一步一步入内,踩在华贵的毡毯上立定,道:

“我来问你,当年的尸骨。”

年轻的羌王在坐毯上仰了仰身子,道:

“这些年,邑都私自帮你搜遍云州各处,能找到的大魏军尸骨都交给你了。你还要什么?”

顾昔潮道:

“当年大魏主将的尸骨。”

羌王捋了捋胡须,眯了眯眼,只摇了摇头,不语。

“阿密当,”顾昔潮直呼羌王大名,面色极冷,“你敢以天羊神的名义起誓吗,说你从来不知尸骨一丝一毫的消息。”

见羌王虚了虚眼,不答,顾昔潮目光锐如刀割,看着他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么多年,其他北疆军的尸骨你都能一一找到,唯独主将的迟迟不见踪迹。”

“阿密当,你有事瞒着我,我要的尸骨,定然和你脱不了干系。”

这些年来,他已渐有怀疑,今次,死去的沈霆舟给出了羌人的线索,他便笃定,尸骨就算不是就在羌人部落之中,羌人也定然知晓下落。

羌王搭在皮毛的手轻叩着,鹰隼般的目光盯着眼前的男人,忽一笑道:

“十年了,你果然手眼通天,连只有天羊神才知道的秘事都探到了。”

这十年,他放任手下邑都找寻他要的尸骨,可不是白白帮忙,他是要借此暗地里和大魏留有一线机会,铺下一条后路。

他深知,这遗失的尸骨是此人的蛇下七寸,也就是他藏在手中的筹码。

今日,大魏人硬是要他将这筹码放到明面上来,他骑虎难下,只能将筹码先抛出。

“你要找的尸骨,我确实知道一些线索。但……”他顿了顿,“我们羌族已归附了北狄,你不过大魏军中一无名小卒,我们凭什么要帮你?”

顾昔潮声色不动,掌心握了握刀柄,直截了当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魏和北狄必有一战,只是现下,还不是开战的时机。届时,阿密当,你总要选一边,不可像如今这般首鼠两端。”

羌王眺望帐外平原上的一座座营地,指着莽莽草原,长长地叹一口气,道:

“自从我羌人一族归北狄统治,他们像野外的豺狼一样,抢夺我们的牛羊,强占我们的女人,我们在云州活得是一日不如一日……”

顾昔潮道:

“你可有想过,携全族再归大魏?”

阿密当沉吟良久,才抬起目光,问道:

“若是我族愿意,你知不知道,你们的首领有多少兵马,可以助我们整个归大魏。”

顾昔潮只伸出一根手指。

大魏边陲四分五裂,仅他所治下的北疆三州拨不出那么多军队,暂时还抵不过兵强马壮实力强劲的北狄人。

羌王面色一沉,摇了摇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仍是想为族人谋求更稳的出路、更多的利益。能多一些兵马,便多一分胜算。

这样生死攸关的筹码,如何能轻易拱手让人。

“太少了。”他目露惋惜之色,道,"大魏合该养点兵马,再议将来。”

顾昔潮冷冷地道:

“阿密当,今日,我必要知道尸骨的下落。”

他缓缓松开绑在手里的抽绳。兽皮袋口子一开,从中滚出两个人头。

那人头大半腐烂,隐约可见额上纹有羊头纹。正是之前他的人马在崤山荒坟里挖出的羌人尸骨。

背身离去的羌王停下脚步,回首一望。一旁邑都等羌人战士一看到那人头,神色全然变了。

“这是失踪的那伽?还有莫兹?……”

邑都快走几步,脚步缓慢地停在毡毯上,认出那人头来,喘了一口粗气,目中难掩哀恸,皱紧眉头问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九,这……你是在大魏发现的?”

顾昔潮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点点头,道:

“不错,你们还认得是自己人。”

他锋锐的目光转向羌王,缓缓地道:

“过去几年间,曾有几批羌人战士逃往我大魏边城,确有此事?”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纷纷垂下头去,无人作声。

北狄人连年在北方征战,为了强占更鲜美的水草地,掠夺更多的牛羊金银和女人,从羌族征兵,攻打其余不肯归顺的部落。如此残酷的高压统治下,羌人中不断有被迫加入北狄军队的战士失踪。

他们四处找不到人,曾以为是战死了,没想到他们做了逃兵,竟然跑到大魏的边城去了。

这些战士,有家不能回,更不想背井离乡为北狄人卖命直至战死,于是选择在离家较近的蓟县苟且偷生。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邑都握紧了拳头,悲愤地道:

“他们为什么不听话?只要当时肯回来,我肯定能救下他们的!”

顾昔潮抱臂在前,反问道:

“暂时救下又如何?北狄人可会放过他们?死在大魏,至少能有全尸。”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只要北狄人在云州一天,羌人就得在他们的统治下苟延残喘。一旦北狄人发现这些人做了逃兵,定会捉回去虐杀示众,杀一儆百。

沉默的当口,顾昔潮坦荡地道:

“这些人既然都是贵部的族人,我可以将尸骨交还给你们,落叶归根。但我今日来,只为了一事。”

邑都朝羌王恭恭敬敬地俯身,拳头拍了拍胸口,低声试探地道:

“首领,我们一族从不欠人情,顾九既然不辞艰险将那伽他们的尸骨归还我们,如果知晓尸骨的消息,不如就告诉他……”

话音未落,阿密当锋利的目光扫视了他一眼,一下子打断了他的话头。邑都后退一步,为难地对着顾昔潮摇了摇头。

顾昔潮洞悉邑都的示意,却分毫不退,叹出一口气,对阿密当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惜今日,你并无和我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声音沉定,径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羌王,目光如蜻蜓点水,神色却势在必得:

“若是北狄可汗知晓,那么多羌人叛逃,还归附了大魏,当如何作想?到时候,你整个部落,还保得住吗?”

在场众人心头一惊,瞬时明白过来,他此行来不是为了归还羌族弟兄们的尸骨,而是要以此作为把柄,用整个部落的安危来威胁他们。

见顾昔潮出言不逊,一旁几个羌族青年握紧了弯刀,上前一步大声道:

“顾九,你别不知好歹!这些年,我们敬重你是勇士,卖你一个情面,除了你要的尸骨,我们首领还把那些大魏逃犯的消息告诉你,你却要背叛我们吗?”

“我们当你是弟兄,你若是要当我们的敌人,那你的命就必须留在这里!”

满帐的战士闻声而动,人多势众,龇牙咧嘴,向正中孤身独立的顾昔潮围拢过去,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

邑都从中大迈几步,掠过人群来到顾昔潮跟前。他故作愤怒地拔出佩刀,一把抵在他颈侧,道:

“顾九,你私自到我们部落来,今日将你一刀杀了也没人知道。你敢威胁我们首领,难道不怕有命进来,没命出去吗?”

他高大魁梧的身姿挡住了其余的战士,一面给他使眼色,压低声音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尸骨的事,我再给你想办法,你还不快走?”

刀光剑影之中,顾昔潮面容镇定,甚至唇角还扬着淡淡的冷笑。

“我自踏入贵部,就从未打算要全身而退。”他越过邑都,神色平静地望着阿密当,冷漠之中透着阴戾之气,“但,我顾某人的命,可不是那么好取的。”

“诸位自然可以就地将我斩杀。但,若我七日未归,我在朔州的人就会将贵部其余叛逃战士的尸首,直接送去北狄可汗的牙帐。”

此语一出,情景急转直下,在场所有人登时倒吸一口凉气,神色凝重如山。

“你这个大魏人真是好算计。”阿密当眯起了眼,哼了一声,喝退了拔刀的战士们。

从这个大魏人扔出人头的那一刻,他就看出了他的用意了。

他以为自己拿捏了他的七寸,可同时又何尝不是被他握住了自己的命门。

阿密当从坐毯上慢悠悠地站起身来,硕大的皮毛曳至脚底,他摆摆手,虎视眈眈的众战士恭敬地退出了帐子。邑都最后走出去,面露担忧之色,叹一口气才甩开帐子,才转身离去。

帐内空寂下来,烛火惶惶摇曳,只映出两个人的身影。

阿密当缓步走向顾昔潮,叹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是我不愿直说,而是我确实也不算知情。知道大魏人尸骨的人,是我阿兄,阿伊勃。”

听到这个名字,顾昔潮目色微动。

上一任羌王在世时,阿密当的兄长阿伊勃是羌族的大王子,更是草原中无出其二的勇士,名震北疆。

后来,听闻阿伊勃不知何故得了重病,再也不露面,就如同死了一般。

“我阿兄曾游历过北方各处,最远的雪山之巅也去过。我向他问起尸骨一事……”阿密当回忆起来,“他无意中说起曾见过大魏主将的尸骨,后来却一直不肯再向我透露。”

阿密当知道此种说法听起来像是无稽之谈,只得望着顾昔潮锐利的目光,提声道:

“我愿对天羊神起誓,我说的绝无半句虚言。”

“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一面。但这些年,他一直病着,我曾问过他很多次,他都不肯说半个字。你去见他,也是徒劳。”

顾昔潮道:

“不试怎知?”

阿密当心知此人意志极坚,认定的事情不会转圜,十年如一日。此时,他也拗不过他,便决意领他去阿兄的帐前问个清楚,好让他死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走出几步,忽停了下来,望了望天色,让阿密当等一等,自己则是回到了原本的帐中。

那个人天性好动,纵使成了魂魄性子也未有变,一如少时。他在大帐之中和羌人对峙已是一个时辰有余,她也被困了一个时辰有余,定是已坐不住了。

再不去接她,又该要发脾气了。

顾昔潮步入帐中,只见沈今鸾在纸人中一声不响地睡着了。他摇摇头,步履放缓,轻轻揽起纸人,挽在臂下。

待他从帐中出来,阿密当一见他臂弯里的纸人,不由多看了几眼,犹疑地问道:

“听邑都说,你终于找到你那心上人了?十年了,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呐……”

纸人里气得故意装睡的沈今鸾听见了,眼帘微微睁开一道缝隙。

什么心上人?顾昔潮什么时候有心上人了?

她不动声色,竖起了耳朵。

第25章婚约

沈今鸾回想起来,很多年前,顾昔潮好像确实有一个心上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这个人,自小门第高家世好,头顶有两个哥哥,轮不到承袭爵位,也无振兴家族的使命,一辈子吃穿不愁,师从大儒读几本圣贤书参加恩科,本来可以从此谋个闲职,潇洒度日。

可他十八岁时却弃文从武,领兵在邙山大破敌军,一战成名,成为大魏朝以儒入将的第一人。

传闻,他一战成名,入宫封赏之时,婉拒了一切封赏,只是私下先帝求了一道赐婚的圣旨。

赫赫战功,彪炳千秋,只为求一心上人。

后来,这桩婚事却无疾而终。

再后来,他为元泓器重,权倾朝野,多少世家想攀龙附凤,要把嫡女嫁他为妻,甚至连元泓也亲自要为他再指一道婚。可顾昔潮从未点头,直到最后孑然一身地去了北疆。

当时朝中有人调笑说,顾大将军英姿俊朗,是三千京都女子的梦中情郎,不曾娶妻,定是曾向心上人求婚被拒。

也有人说是他的心上人早就另嫁他人,因而他封藏了先帝的婚书,也拒了圣上的赐婚,只口不提。

可那么多年来,无人知道他的心上人究竟是哪一位世家贵女。

难道她在死了的这十年间,顾昔潮和羌人厮混在一起,又提起过他的心上人了?

幽夜寂静,一路上顾昔潮沉默不语,羌王见他面色极冷,便也不再套近乎了。沈今鸾凝神细听了半响,什么声音都未听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羌人部落所建的毡帐群依地势而建,曲折绵延。

直到远处渐渐出现了一处僻静的帐子,阿密当停下脚步,道:

“这么多年,我见你一直独来独往,难道你要一辈子一个人吗?你这模样身手都是百里挑一,我们部落里最漂亮的女人都会愿意嫁给你,给你生娃娃。”

羌王阿密当如此说,自然是有自己的一番如意算盘。沈今鸾在后位上惯于尔虞我诈,早听出来了。

虽然在顾昔潮在羌人面前隐藏了身份,但是心智武力,一看就绝非平平之辈,他身上的锋芒是掩藏不住的。而羌族人丁稀薄,羌王定是想着,若是能用个部落里的女人栓住他,让他成了自己人,必将如虎添翼,何愁不能壮大羌族,在北疆群狼环伺中更长远地存活。

沈今鸾目光微挑,望见一旁有数名羌人女子围在一处莺莺燕燕,正看着顾昔潮嬉笑,有个大胆的还走近几步瞧他。

“依我看,”她手指勾了勾发丝,冷讽道,“顾大将军既一直与羌人交好,在此地娶亲生子不正合你心意?”

“我不需要。”顾昔潮面沉如水,疾步走过。

与他并肩而行的阿密当只当时他回答自己,叹了一口气。

这个回答十年如一日,他无机可乘,只是凝望着面前密闭的帐帘,摇了摇头:

“顾九,我敬你是个勇士,更佩服你的毅力,可你千万别像我阿兄一样……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一直没有成亲,也不肯继承羌王,自从不见了心上人,就病了这么多年,不曾生下儿子。唉……这首领的位置,本该是我阿兄的。”

阿密当指着幽暗的帐子,犹豫一下,声色难掩悲痛:

“他近日来气息有进无出,怕是快不行了,就在这几日了。”

“哼,”沈今鸾冷笑一声,“他就算死了,我也要捉住他的魂魄,逼问出尸骨的下落来。”

顾昔潮无言,撩开帐帘入内。

帐子门帘狭小,里头才渐渐变得宽敞,挡风遮寒。深处晦暗异常,幽静得好像多年不曾有人居住,一丝声响都听不到。

两侧摆着的火盆噼里啪啦燃着,烧得很旺,暖如宫里的地龙。当中悬着一道绣纹暗沉的帘布,阻隔最里头的一方披着兽皮的胡榻。

帐帘一开一合,外头的寒风涌入,帘后响起一阵咳嗽声。

阿密当掀帘走到榻前,轻声低喃:

“阿兄……”

榻上的男人动了动,朝天伸出了手,在帘上映出瘦如干柴的剪影。突然间,他好像看到了什么,变得气息急促,咳嗽不止,扯着阿密当的袖口问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是找到她了吗?……”

榻上的男人已是行将就木,瘦如黑铁。没想到壮硕如山的羌王阿密当,竟然有这么一个哥哥。

他的骨架仿佛只剩下枯瘦的皮囊,像是一只干瘪的麻袋,皮肉褶皱,形容枯槁,神情更是冷峻阴郁。

阿密当将哥哥从榻上扶起,略一迟疑,面对顾昔潮压迫的目光,才缓缓向阿伊勃诉说来意。

一听到“大魏人尸骨”这几个字眼,阿伊勃的双目闪过似有似无的光亮,像是两团磷火烧了起来。他看到了顾昔潮,浑浊的视线仿佛明晰起来,低沉嘶哑的声音从那皮囊里传来:

“你是大魏人?”

顾昔潮颔首。

阿伊勃猛然咳了几声后,用力地道:

“我们羌人部落已经归附了北狄,不会再为大魏人效力。我不会助你找到那些人的尸骨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阿兄……”阿密当抚摸哥哥的嶙峋的脊背。

阿伊勃唇瓣颤动,爪子般干枯的手深深掐入皮毛之中,死死盯着顾昔潮道:

“不管你是谁,不要再打那尸骨的主意。天羊神不会放过你的,找寻那尸骨只会带来灾厄。”

顾昔潮道:

“我的灾厄,无需阁下忧心。你要如何才肯告之尸骨的下落。”

阿伊勃冷笑一声,别过头去,望向帐外夜空下的群岚:

“要我告诉你,除非,你能把雪山夷为平地,草原变成汪洋,天地万物合为一体,除非……”

“除非,你能将她带回我身边。”

他顿了顿,悠远的目光缓缓移回帐内,失焦在榻前那一面帘幕中央,轻声柔语。

“她?”沈今鸾顺着阿伊勃的目光望向帘幕,才发现幽暗的帘上有金丝银线在隐隐闪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点起了火折子,用手护着火光照向了那幅晦暗的绣画。

帐子里没有风。柔和的光从上至下照亮了整条帘幕,如同风一般微微吹动画幅的边缘,绣纹的表面如微澜翻涌。

光线所掠之处,那是镶绣着一幅半人高的画像,由各色的细线穿梭绣成,花纹如盘踞的蛟龙,正中间勾勒出一个女子曼妙的轮廓。

那绣画日久天长褪了色,磨平的表面,看不清容貌,只隐约见一个羌人女子,身材玲珑娇小,五官浓艳,顾盼之间,风姿卓绝,金丝纱裙翩翩飞扬,如同闻风舞动。

尤其她头上束了一条七彩抹额,抹额之上镶嵌一颗硕大的明珠。

饶是在大魏后宫里见惯美人的沈今鸾都觉得画上的女子容颜绝色,真是当得上是灿若明珠。

帘幕正对着胡榻。数年来,阿伊勃在病榻上,日日夜夜凝视着这一幅绣画。

顾昔潮问道:

“她是何人?”

阿密当面色微变,犹豫片刻,才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歧山部的弥丽娜,曾是我阿兄的……心上人。你们找不到她的,她已经……失踪了很多年了,或许早已……”

“砰——”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床榻被阿伊勃的拳头砸响一声,他惨白的眼里涌起血色,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弟弟的话:

“她藏在歧山部中不肯来见我,我要找到她……”

“就算她做了鬼,我也要依约,娶她为妻!”

说完,他又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声嘶力竭,伛偻着脊背,声音如断弦嘶哑。阿密当垂了垂头,不再出声,急忙为哥哥顺着气。

他从怀里摸索出一条抹额,七彩流苏早已褪色成了青灰,那一颗珍珠仍然在黑暗中折射万千光芒。

“当年,我求她嫁给我时,她说要一朵永远不凋零的花做抹额才行。我费劲心力,才找到一颗最纯净的明珠,她很高兴,要我成亲当日亲手帮她戴上……”

珍珠产自海洋,在草原可谓是千载难寻。这阿伊勃为了心上人算是有心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熠熠的珍珠照亮了他没有光的瞳仁,他神情变得殷切,摊开了掌心递上抹额:

“如果她看到这条抹额,定能知道是我。你若真能找到她来见我,我便、便告诉你尸骨的下落!……”

沈今鸾扬了扬眉,心有顾虑:

“如果我们帮他找到了心上人,他却耍赖不肯说怎么办?”

顾昔潮没有接过抹额,只是直视着阿伊勃的眼,道:

“找到弥丽娜来见你,你便告诉我尸骨的下落。此为诺言,你是否敢向天羊神发誓,绝不违诺?”

阿伊勃抬起右手臂,猛地拍了拍左胸,高声起誓:

“天羊神在上,只要你能找到她,就算我阿伊勃做了鬼,也定会遵守诺言!”

顾昔潮从他手中取走了抹额,扣入革带之中,又看了一眼帘幕,扯去画上的绳结,将人像卷起来守好。

阿伊勃听到他应下,目光饱含期待,直愣愣地盯着顾昔潮掀帘出帐,直至消失不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待人走后,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像一滩烂泥一般倒在榻上,一身腐皮皱起,咳嗽接连不止。

阿密当将他卧平,抹去他唇角溢出的血,痛心不已地道:

“她死了那么多年了,你让他们怎么找人?还能将她的鬼魂带来见你不成?”

阿伊勃闭了闭眼,捂着撕裂般的胸口,坚定地道:

“就算死了,我也要找她的魂魄……”

阿密当摇了摇头,面有几分惊恐,叹气道:

“这么多年,我们派去歧山部找她的人,活着回来的都没几个。那歧山部整个部落,分明是中了邪了!阿兄,你让他去找人,其实就是不肯说出尸骨的下落,是不是?”

“阿弟,你知道的,我向父王立过誓,这件事永远不能说。”阿伊勃低斥道,“我们羌人如今依附北狄才能活下来,若是被北狄可汗发现,整个羌族都要遭殃……你这些年私自帮助他送那些将士的尸骨回大魏,已是大错!”

“四面都是我们的敌人,我们不能淌进浑水里,会把我们淹没!”

阿密当急切地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兄!你又不是不知道,北狄人贪婪残暴,从我们部落里连年征兵,青壮年都被带去做牛做马,甚至这个冬天连多余的口粮都不留给我们,初生的羊犊都要掳走。部落里口粮不够,体弱的婴儿都要被抛弃。牙帐前几日还来了人,说要我们把适龄生育的女人都送过去,连我们最小的妹妹都要给那老可汗暖被窝!北狄人根本不给我们活路……”

阿伊勃看着恨得咬牙的弟弟,冰冷无神的双眸里透着一丝悲哀:

“你以为,求助大魏人,他们就会给我们活路吗?”

“刚才那个大魏人,为了尸骨已经已找上了我们,就是对我们起了疑了。若是让他找到……”

面对疑惑不解的弟弟,阿伊勃攥紧了手,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长叹一声,道:

“唉,只怕我们一族都没有活路了……”

幡布猎猎作响,四处寂静再无人声。

***

“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阿伊勃说得那么简单。他们要找一个失踪多年的女人,为何偏偏这羌人要让你去找,恐怕其中有诈,会不会是那阿密当故意引你去陷阱?”

回到帐中,沈今鸾思来想去,仍觉得有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坐在炉火旁,凝视着炉火,就好像坐在光晕里,一身黯淡的旧袍都着起了光。

“阿密当不知我真实身份,而今他和我也是一条船上的人。”

“我若是死在了歧山部里,对他和整个部落并无好处。况且,”他敛了敛发皱得衣袍,道,“目前只剩阿伊勃这一条线索。他年轻时声震北疆,游历草原各处,或许真见过你父兄的遗骨。”

“他时日无多,必要在他死前赶去歧山部,无论他的心上人弥丽娜是生是死,都得带回来,换取尸骨的下落。”

沈今鸾心念一转,想起阿密当提起“心上人”时,对顾昔潮说“你可别像我阿兄一样”那种怜惜的眼神。她想要发笑还是忍住了。

“阿伊勃这个人,还真是痴情一片呢。人都像是枯骨一具了,还惦记着他那生死不明的心上人,无论生死,都要娶她为妻。”

她裙裾拂动,故作叹惋道:

“我倒想起来了,好像有一个人当年也曾向先帝求了一道婚书,要娶他的心上人,可这么多年来,也不见他娶亲……”

“难不成真的和他们说的一样,心上人不见了嫁人了,就从此一蹶不振了?”

熄灭的炉火前,几道余烟袅袅,隐约映出顾昔潮静坐的挺拔身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无人可见处,他紧紧绷直的手背,覆在膝上,掩于箭袖。

沈今鸾只自顾自地道:

“我记得朝中有人说,你的心上人嫁人了。当初,你若是来宫中求我,看在旧情之上,本宫也未必不肯撮合一番你和你心上人,成就一段佳话。”

任她如何打趣,顾昔潮不言不语,沉静得好似一座石雕。

沈今鸾哼了一声,道:

“邑都和阿密当好像都知道你心上人的事,这些年,你可没少跟他们勾结罢。”

顾昔潮终是缓缓睁开了眼,轻嗤道:

“好的话不听,倒是会听人墙角。”

见他终于有回音,沈今鸾的魂魄从纸人里微微探出身去,还未离开几分,就被背上的符咒一下子拽了回来。她揉了揉肩头,没好气地道:

“邑都和阿密当都知道的事,为何我就不能知道?我和顾大将军,好歹也有多年情谊。我都做了鬼了,定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的心上人,到底是哪家的高门贵女?”

这个问题,她当年就想问他了。可是当年二人除了明争暗斗,并无此刻面对面交谈的契机。

“啪嗒”一声,帐顶落下一道毛毡做的垂帘,横亘一人一鬼之间。

顾昔潮袖口一摆,熄灭最后几缕燃烧着的炉火:

“夜深了,娘娘自便。明日还得尽早出发歧山部。”

“行,我可以不问。”沈今鸾习惯对他明目张胆地谈条件,“但是我在这纸人里闷得慌,你揭开符纸,放我出来松快一会儿。这里有你在,我很安全,我发誓我绝对不出这个帐子。”

此间寂静,俄而,隔在两人中间的帘幕被撩开,顾昔潮清瘦的身影走过来,揭开了符咒。

一缕魂魄从纸人中袅袅升起,广袖拂动,舒展开去。

帘幕一起一落,顾昔潮又回到炉火边闭目养神,将床榻留给了她。

这个人,真是有趣,有榻不卧,反倒在炉火边闭目养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透过斑驳的帘幕望过去。

即便同在一顶帐中,他好像离她隔了好远好远。

清朗的月色便从外透了进来。袅袅银光,描摹出男人半张侧脸,眉骨高耸,眼窝深陷,鼻梁高挺,如山峦起伏,轮廓分明。

她的目光一寸一寸下移。兴许是方才火炉烧得滚烫,他的衣襟微微敞开了些许,边缘低垂,露出微微起伏的胸线。

沈今鸾盯着他心口下的那一寸肌肤发愣。

恍惚之间,一段尘封的记忆在幽夜袭来。

那个时候,少年顾九十八岁,刚刚拜别大儒师父,弃文从武,入了顾家的陇山卫从校尉做起。有一日,军中休沐便回来找她。

“听我二哥说,将士们身上都有刺青,有的纹虎豹猛兽,能震慑敌人,还有说是能有护身之用。顾九,你打算纹个什么?”

她戳了戳他拿刀的右臂,好奇地问,感到他锦袍下的肌肉一下子绷紧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他摇了摇头。

想着他到底是朝中大儒教出来的子弟,满口之乎者也,她的兄长们都有刺青,可威风了。她不屑地努努嘴,却听他又犹疑开口。

“但,若是要刺青,只在此处……”少年顾九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轻声道,“我阿爹这里,纹了我阿娘的闺名。”

沈今鸾回过神来。时隔多年,她才明白少年的意思。

我的身体属于我的父母,但我的心,只属于心上人。

那么,少时的顾昔潮会不会也效仿他的父亲,将心上人的名字纹在了心口?

一瞬一念,帐中的帘幕忽被一阵风微微吹动。

虚空的魂魄游移,倏然之间已来到了帘幕的另一侧。

顾昔潮闭着眼,似是睡着了。昼夜奔波,他眼下泛起微微的青黑,连疲态都是收敛着的。

炉火熄灭,烟气尚在缭绕,朦胧了他的面容。

风吹帘动,男人的胸膛微微起伏,敞开的衣襟随之颤动,又垂落下去几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鬼魂悄无声息地走近,透光的衣摆如涟漪般散开,拂过他松下来的臂弯。

一双透明的手缓缓触及了衣襟的边缘。

第26章新娘

沈今鸾虽为鬼魂,也莫名羞赧起来。

只因,此时此地的顾昔潮和少时那一会儿全然不一样了,男人胸膛结实温热,线条起伏如刀刻,肌肉紧绷如弓弦。

更不必说,对于她冰冷的魂魄而言还近乎炽烫。

但,对于他那位只在传闻中听过的心上人,这份好奇胜过了忐忑之心。

衣襟被阴风缓缓拂开,沈今鸾看到了衣襟底下的胸膛,瞳仁一点点睁大,伸出的手竟抖了一抖,正想要完全拨开看个清楚。

头顶冷不丁传来一声:

“娘娘要做什么?”

她一抬眸,便撞入一道暗昧的目光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男人已起身敛了衣襟,两侧严密拢起,在喉间交错,全然遮住了胸口,一双黑眸正定定地看着她。

顾昔潮竟像是在假寐。

而她,倒像是做贼被捉个正着似的。

“没做什么。”沈今鸾五指收拢在掌心,故作拂了拂袖口,避开他幽深的目光,“我不过担心你毒发身亡。你那四叔可说了,毒发之时会从全身溃烂开始,以免误了我找尸骨。”

顾昔潮手臂肌肉贲张,鬓边沁出了细密的汗,声音依旧沉稳有力:

“君臣有别。娘娘如此,于礼不合。”

沈今鸾气笑了,自己都做了鬼,顾昔潮竟还在意所谓的礼法,还要拿这礼法来压她一头。

她旁若无人,轻挑地看着他,没头没尾地突然问道:

“我死后十年,北疆可有争战?”

顾昔潮闭眼,道:

“除云州未定,未有争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面色微沉,忍不住道:

“那你身上,何来那么多箭孔刀伤?”

方才她探他胸口,本想找到一处纹着心上人名字的刺青。

却没想到,她看到的,却是密密麻麻的刺青和伤疤。

半袒的胸前如山河磅礴,起伏之间,遍布数道凶厉伤疤,每一道,都像是大地上的裂壑,深浅纵横。

从前顾昔潮少年将军南征北战,身上常有刀伤,当年她还曾为他上过药。这些是他来北疆后她没见过的新伤,竟还纹了墨黑的刺青。

不知是刺青遮掩伤疤,还是伤疤掩盖了刺青,满胸狰狞如青龙盘踞,张牙舞爪。

就算曾经纹过心上人的名字,也被伤疤刺青遮掩,难以得见。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顾昔潮自小由大儒教导,自伤属于大逆不道,他怎会离经叛道至如此地步?

“不过就是些伤口,有什么好遮掩的?”她不解,双手抱臂看了他好一会儿,从前又不是没见过。

顾昔潮又紧了紧衣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怕吓着你。”他若无其事,微阖双眸,平淡地道,“娘娘是在关心臣,还是觉得解恨。我今日下场,不正如娘娘所愿?”

沈今鸾故意嫌弃,瞥了瞥他衣襟上破旧的抽丝,大失所望一般地,摇摇头道:

“我只是没想到,十年不见,你竟会混成这副模样。”

顾昔潮回头轻扫她一眼,淡淡道:

“纵使我混得这般不堪,你不还得求我帮忙?”

“你!……”沈今鸾无言地别过头去,气笑了,“确实不堪,若不是我,你这毒发作也无人可救。”

她瞧着他发白的面容,淡青的唇色,皱眉道:

“不会还没到歧山部,你就毒发不行了吧?”

“还死不了。”顾昔潮看着她,眸光没有平日锐利,“你我之约,我必会达成。我或伤或死,不必娘娘费心。”

她拂袖回到纸人里,卧在榻上,背朝着他,冷声道:

“这一回,顾大将军最好说到做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晃动的垂帘渐渐静止下来,两侧也都再也没传来声响,

顾昔潮低着头,鬓边一绺散乱的银丝垂落下来,在紧紧拢起的襟口处拂动。

方才,她指尖微凉的余温,经由胸口泛过他的四肢百骸,犹在震荡。

他闭了眼,微一颔首,只一起念,那一处胸口又绷起来,如烈火燎原。

……

翌日,沈今鸾醒来的时候,纸人背后又被贴上了黄符,端端正正坐在马背上。

顾昔潮整装待发,将亲兵留在羌王部中传递消息,自己则备下水囊粮秣,独身前往西北深山之中的歧山部。

“顾九!等等!”

一声粗声粗气的喊叫传来。

沈今鸾循声回头,只见邑都骑着高头骏马,一身赤红便装,正从远处跃马奔来。他下了马,一脸傲气地双手抱臂,对顾昔潮道:

“首领命我带你去歧山部。那地方可不比我们这儿,没有我,就凭你自己是进不去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向外跨出一步,露出身后一队人马。马队上的男人们身材壮硕,一看就是好手,各个穿赤色胡袍,戴大红额饰,腰间配刀,刀柄上还系着五彩的绸带。

见顾昔潮皱眉,他昂起胸脯,道:

“正巧,今日是我们这儿的抢婚,带你长长见识。”

邑都神气地向顾昔潮解释抢婚这一羌人的习俗。

羌族游牧为生,女子稀少,人丁不易,从前部落之间有抢夺别部的女子成婚的传统。

自上任老羌王一统零散的羌族各部,抢婚已演变为一种结亲的形式。定情的男女约定日子,女方家中会将新娘蒙上红盖头,藏在锁好的木箱之中。

男方则带着精壮男子到女方家中迎亲,佯装抢夺木箱带回自己帐中,就算抢亲成了,两人便可结为夫妻。

“歧山部一向排外,若非有大事,外人不得踏足。你一个外族人,更是不会放你进去的。恰好近日我表弟莽机要娶歧山部的哈娜,你混在我们的队伍里,就能进入歧山部。”

沈今鸾从顾昔潮背后探出头来,果真看到一群羌族壮士簇拥着一名红衣青年。

新郎莽机身材高挺,生得俊眉修目,他的马头上系着一大朵红绸,满面红光。

莽机右拳拍了拍左肩,朝着顾昔潮行礼,激动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抢婚当然是人越多越好,图个喜庆热闹!能有您这样的勇士参加我的婚礼,是我的荣幸。”

邑都将一团羌族服制的红袍丢到顾昔潮怀中,道:

“喏,和我们一道穿上吧,吉时到了,我们可要启程了。”

顾昔潮看着红衣迟疑片刻,最后还是接了过来,转身跟着同行的羌人一并换衣。

少见他只能吃瘪的样子,纸人里的沈今鸾在马上忍不住抿嘴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换完大红服饰的羌族青年们依次都出来了。她不由延颈眺望,只见最后一抹高挑清瘦的红,正从帐中大步走出来。

一看到他,沈今鸾止住了笑。

顾昔潮浓墨般的眉眼,与一身红正是相映相衬。鬓边随风扬起的一绺白发,即便笼罩在热烈的赤色之中,都不减的清冷疏离。

这是她死后第二次见他穿红。

上一回,是他在赵氏祖宅前,当着蓟县所有人的面,与她一个破烂纸人拜了堂,成了亲。

自从她知晓,顾昔潮是从见她的第一眼就能看见她的魂魄,她至今没想明白,赵氏祖宅前那么多鬼娘子,为什么他偏偏挑了她这个他恨之入骨的仇敌来拜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看得有几分怔忪,顾昔潮已一跃上了马背。

红袍拂过纸人的身侧,活人身上独有的热感覆了上来,沈今鸾一时如惊弓之鸟,闷声不语,干脆闭目养神。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歧山部。

一道山岭横绝天际,山脚下林深从密。雪水化作的河流已有解冻,一小丛流水悄无声息地流过马蹄踏处。

沿着河流来到歧山部,已是暮色沉沉。

夜幕下,一排火杖倒斜在一侧,只有一二根还燃着幽幽的火焰,像是无人打理。细看那火杖上的木材像是被虫蚁噬穿了,只剩骨架,血肉全无。

中间还高悬着几张红漆绿料涂抹的狰狞鬼脸,在半明半暗的火光下,浮在半空中好像死水里的几片绿藻,风一吹就来回四散。

零星的毡帐在幽暗中散落排开,林间斑驳的树影照得洁白的帐子都显得幽郁。

整个歧山部,荒无人烟,偶有从帐中探出张望的人影,见他们走近也很快闭阖了门帘避开,不再露面,避而不见。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一路通畅无阻就进入部落当中,邑都却始终警惕地巡视四周,手指不曾离开刀鞘。

见王帐众人如临大敌,却讳莫如深,顾昔潮向邑都问道:

“你可听过歧山部中,有叫做‘弥丽娜’的女子?”

邑都回想了片刻,挠了挠头道:

“说实话,歧山部多年来与世隔绝,一直甚少与我们有往来。只是偶有偷偷摸摸在一起的年轻人,你懂的……”

邑都轻咳几声,眼望四处:

“不妨告诉你,歧山部的人不好对付,需得多加小心……”

他将新郎莽机的脖子一把圈了过来:

“要不是这个死小子,非要娶里面的女人,我才不愿意来这鬼地方。”

莽机被他力大无比的劲头掐到,挣脱开去,大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和哈娜是真心相爱的!我就是要把她带出这鬼地方。”

几个青年人忍俊不禁,各自嘲笑他几句,心头惧意减轻不少,奔马往前面去了。

留在队伍最后的顾昔潮孤身一马,淡淡地自语道:

“看来,歧山部与王帐的关系并不寻常。”

纸人里一声轻笑传来。

“顾大将军有所不知,歧山部和羌王帐,可算是世仇了。”

马背上的沈今鸾自小熟知北疆诸部,侃侃而谈:

“草原诸族之中,羌人尤擅弓箭,而羌人之中,制箭最强者,出自歧山。王帐的箭阵,你见过的,凶煞无比,其实就是来自歧山部工匠之手。当年,我阿爹在世之时,两部也曾亲如一家。”

顾昔潮问道:

“淳平十三年,老羌王一统羌族,是如何让歧山部甘愿归附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点点头,对他颇有几分刮目相看之意,道:

“你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我昨夜细细回忆了一番,才想起我幼时曾听我二哥讲起过,岐山这地地势易守难攻,歧山部的人原本一直不愿归附王帐。老羌王当时用的手段,并不光彩……”

“时间过去太久,我听过的部落故事也都忘了,一会儿到了歧山部,只能见机行事。”

越往歧山部里头走,连毡帐都不见几顶,一路枯枝盘虬,光怪陆离。队伍里插科打诨的笑语也渐渐悄声了下来,众人开始下马步行。

步履声回荡在清寂林中,惊飞了寒枝上的几只乌鸦。逃逸的鸟翼盘旋而上,遮天蔽月。

待漫天震飞的枯叶飘散下来,邑都压低声音道:

“有动静。”

所有人立在原地,只剩四处的帐布在风里时不时地鼓动。

听了一会儿,邑都胡须颤了颤,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好像有人在哭?”

众人大骇。

一直在纸人里闭目养神的沈今鸾睁开眼,冷笑一声,嘲道:

“是有人在哭。而且,都哭了好久了。从你们一进入到此地,我就听到了。”

不知为何,这歧山部各处阴森邪气得很,对于她这种鬼魂来说,反倒是滋养了不少。

那飘荡的哭声断断续续,时有时隐。

众人循声走了一刻有余,忽见前头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只见不远处,十余座毡帐绵延开去,帐顶一连盘着数丈的大红绸缎,艳丽的彩线在火光里飞扬,人影幢幢。

“终于到了!这就是哈娜的家。”莽机惊喜道。

“你小子,偷偷幽会那么多次,路都差点不认得。”众人笑骂,暗自松了一口气,面上又洋溢起喜气,跟上飞奔过去的新郎官,也朝那中间的主帐走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主帐前围有一大片柴木,搭起了高台,四面燃起了一簇簇的篝火。地上还整整齐齐摆满了庆祝的酒坛。

几名羌人,头戴异兽面具,身着彩绸玄衣,正在围着篝火跳傩舞,在火光映衬下,跳动的人影如同在熊熊燃烧,凶猛狂热,散发着诡谲之气。

一只四四方方的巨大木箱放置中央,锁头刻有羊头神的吉祥纹路,四角缠绕着鲜艳的大喜红绸。

那便是用来接新娘回去的抢亲木箱了。看起来大得装两个成年男子都绰绰有余。

木箱一侧,有几道人影围在篝火周围,丛丛火光之中,映出那些人惊惧又哀戚的面容。数名歧山部的妇孺身着大红的皮袄,喜庆的装饰之中,一个个却是在哭泣。

这便是林中哭声的来处了。

起初,沈今鸾以为他们是不舍新娘,可他们看向邑都莽机等人的目光害怕不已,哭声亦是断断续续,如有恐惧。

一见到莽机等人,一个年迈的老妪扯了扯其中一人的袖口,低声道:

“你们还是回去吧……这是冤孽啊!”

篝火前,跳着傩舞的高壮男子即刻朝着众人奔走了过来。带头的傩师头梳数绺辫子,摘下面上四目鸟兽面具,凶神恶煞,朝他们大喊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王帐的人来还真敢来抢亲!”

沈今鸾只觉他言语不善,以为是这里抢亲的习俗。

前头的莽机见到那领头的傩师,认出他来,振臂一呼,拳头击打胸口一下,扬声道:

“你便是哈娜的哥哥阿德吧。阿德哥,我莽机来娶我心爱的姑娘,有什么不敢的!”

他一呼百应,身后亲友也高呼助阵。

沈今鸾掠过人群,一眼看到前方的大红喜帐,帐布前映出一道新娘的人影。

新娘一身厚重的喜服挂着叮叮当当的银饰,头上盖着一大块红盖头,隐约看见身材纤细秀气,端坐不动,更是不言不语,显得文静异常,甚至有几分沉寂。

沈今鸾觉得奇怪,思忖片刻。

她依稀记得,当年在云州曾和二哥一起见过羌人成婚。

羌人可不比中原汉人,婚宴新郎新娘都是一道迎客行礼,载歌载舞,饮酒作乐,从不会独留新娘一人在房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哈娜,我来了!”

莽机也看见了帐中新娘,正要疾步走去,一道道高大的身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阿德率领着众傩师挡在他身前,大声朝四周道:

“不急,既是来抢亲,你需先同我们斗酒,干得过我们再说!不过了我们这关,是见不了新娘的!”

歧山部众人高呼应是,向莽机等人围拢过来,将他们引入篝火前的酒坛处,

王帐诸人面色紧绷,如似警惕,阿德见了,冷笑一声,率先拎起一坛酒倒入碗中,豪饮一口,示意酒中无他。

王帐众人自步入歧山部中处处小心,见酒味寻常,阿德等歧山部诸人已都饮过,才放下戒心,各自席地而坐下来,观赏傩舞,一面饮酒。

唯独顾昔潮坐在边上,远离喧嚣,长指摩挲酒坛边缘,未曾饮过一口。

“那么多年了,你还是滴酒不沾?”一旁的邑都顾自饮了一口酒,摇了摇头道,“真可惜歧山部这陈年好酒了,在大魏那儿可是喝不到的。”

沈卿鸾哼了一声,撇了撇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家九郎什么美酒佳酿没喝过,是饮惯了关中好酒,顾家地窖里还藏着御赐的西域美酒。

他少时放浪形骸,时常与一众五陵少年彻夜豪饮。

她以为顾昔潮是担心酒有问题,可是见歧山部自己人也饮了不少,酒水应是无碍。

原来,是从前喝酒如饮水的顾昔潮竟戒酒了?

沈今鸾不由出声道:

“顾大将军怎么到了北疆就突然不饮酒了?”

可顾昔潮只是轻轻将话绕了过去,声音低沉,只她可闻:

“酒令智昏。我们可不是来品酒的。”

众人酒酣,无论是歧山部还是王帐的羌人都喝得有几分醉意。

趁此两边各自放松下来,顾昔潮一连问了几个歧山部的青年,可没有人说认识弥丽娜这个人,甚至都无人听过这个名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见他一无所获,沈今鸾捻着发丝,道:

“阿伊勃会不会是在骗你,实际上根本没有弥丽娜这个人?”

顾昔潮摇头,轻声笃定地道:

“羌人虽狡猾多诈,但重情重义,不会捏造心爱之人行欺骗之事。”

沈今鸾蹙眉,道:

“可你不觉得,这歧山部里头,处处透露着古怪?”

顾昔潮微微颔首,表示认同,沈今鸾来了劲,从氅衣里探出魂魄半个头,指着篝火前暗地里哭泣的妇孺,道:

“新娘出嫁,亲眷俱是在哭。此其一。”

顾昔潮扬了扬首,望着帐布上那一道一动不动的大红人影,接着道:

“喜宴开场,新娘闭门不出,也不招待客人。此其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最后,沈今鸾指向喜宴正中的阿德,朗声道:

“最后一桩怪事,是我第一次见,对新郎一行人如此不怀好意的大舅哥。”

少时在京都仰人鼻息,受尽高门子弟欺凌,她对轻微的敌意都十分敏锐。

“依我看,最古怪的,就是这位阿德了。瞧他那劝酒的架势,紧绷的大臂,就像是要将他们都掐死似的。”

她话音未落,酒席上的阿德忽然向顾昔潮这一侧看过来。锐利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纸人。

像是听见了她的话,与纸人里的她对视了一息有余。

可这种被看透的感觉只是一晃而过,阿德像是只朝这一边扫了一眼,很快就又向王帐的人敬酒痛饮去了。

顾昔潮似是也注意到了,他若有所思,即刻唤来了邑都。

“哦,你问这个阿德啊?”邑都回忆道,“莽机对我说过,他这个大舅哥是歧山部里信奉巫术的傩师。听说,他好像还通一些魂魄的邪术,曾想让死去数十年的鬼魂死而复生,邪门得很!”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沈今鸾轻嗤一声。

这世上哪有什么死而复生之术。

人死后的魂魄,存于世间至多不过十几年,再久一些,不是像她二哥一般被天雷劈得魂飞魄散,就是因为魂魄寻不到合适的容体,渐渐飘散消逝。

若她当初没有赵羡的纸人留存魂魄,也终会是第二种下场。

沈今鸾想起自己可能的命运,不由心起忧虑。

却见一道阴翳落下,顾昔潮骤然站了起来,身长玉立,氅衣一摆,立在纸人身前。

接着,她听见了一道冷嗖嗖的声音:

“这位客人,为什么不喝酒?”

傩师阿德拎着酒坛,面露犹疑,上下打量顾昔潮,忽道:

“你不是羌人,你是中原来的汉人!为何不喝酒?是瞧不起我们羌人的酒吗?给我喝!”

话像是在对顾昔潮说的,可眼神却不偏不倚地落在他身后的纸人身上,目不转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不答,也不回话,只望着阿德,暗沉沉的目光透出来的威压,令阿德不由后退一步,手里的酒坛晃动一下,差点拿不稳。

沈今鸾叹口气。

这么多年,顾大将军的脾气还是这般霸烈。

若非要在歧山部查弥丽娜的线索,敢这么强逼顾昔潮饮酒的人,怕是下一刻就被他出鞘的锋刃出鞘直接劈成了两半。

沈今鸾无奈,袖间扬起一阵阴风,落叶无差别地滚落一旁的邑都面上,将他引了过来。

“他是我中原来的朋友,不懂我们羌族的规矩。”

邑都飞奔过来打圆场,道:

“你不知道,自从他娘子去了之后,他就再也不曾喝酒了,成日背着这么一个纸人当娘子……这大喜的日子,他定是触景生情,心里难过,你就别为难他了,我代他来陪你喝!”

又是这个借口,上回躲避北狄骑兵搜查也是拿她这个纸人当借口。沈今鸾听得纸人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合该每一回拿她挡箭牌,就要让顾昔潮给她磕个响头赔罪。

阿德的目光却仍在纸人身上逡巡不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原来,这是你娘子。你这娘子,有些年头了,倒是被你滋养得极好,生得真美……”

一番诡异至极的甜言蜜语,却是对着如此破烂寒碜的纸人,听得一旁的众人毛骨悚然。

阿德说着说着,忽然朝纸人伸出了手,像是要触摸纸人里的魂魄。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劲臂猛然打在阿德伸长的手臂。

阿德吃痛叫了一声,手里的酒坛就要掉下去。

顾昔潮一只手稳稳地将酒坛接住,又捉住阿德的手,加深了力度,将酒坛放回了他手中。

“抱歉。”顾昔潮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手指轻轻摩挲着氅衣里深藏的刀柄。

沈今鸾注意到阿德的腕上,登时出现了一道青黑的淤痕,可见顾昔潮所用的力道之大。

阿德眯了眯眼,撸起袖子看了一眼臂上清晰的淤痕,也不恼,忽笑了一声。

此人的这声笑,没缘由地会让沈今鸾心头一紧。

只见阿德笑眯眯地继续凝视着纸人,毒辣的目中流露出几分隐晦的赞许,几分病态的痴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只是想求教,你是如何养的她?用的可是傩师的巫术?哦,不对,你是中原的汉人。”

“我听说你们中原,有一种香火供奉的法子……”

沈今鸾一惊,蓦地抬眸,却见顾昔潮素来古井无波的面色,微微一变。

第27章逃生

篝火在顾昔潮身后投出巨大的影子,笼罩住了纸人。

沈今鸾躲在他身后,魂魄靠着他后腰,虽然觉得别扭至极,但莫名觉得有几分心安。

“你既如此好奇,自己死一次不就知道了。”

顾昔潮冷冷地打断了阿德:

“看看有谁人愿意供养你死后的魂魄。”

“你别误会。”

阿德轻抚手中傩师的四目鸟兽面具,笑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只不过刚才听邑都说这位是你娘子。我正好也有一位死去很久的心爱之人,我用尽了办法,想要养着她的魂魄,万一能有机会能让她死而复生。”

“若这纸人真能长久贮魂,我倒也想试一试……还望你指点指点。”

“死而复生,无稽之谈。”

阿德话音未落,顾昔潮已揽起了纸人往另一侧离去。他步履沉定,看到纸人里的魂魄后撤着,几乎依着他的侧腰,秀气的眉紧蹙,眼睫微微颤动。

没由来地,他低声道了一句:

“不用怕。”

“我才没有怕呢。”沈今鸾很快接道。

她只是觉得阿德的目光赤-裸裸的,不像是只看着这个空洞的纸人。

就在沈今鸾心绪不宁之间,闹哄哄的人群也散了大半,篝火前传来莽机大声的呼叫:

“酒也喝够了,总该让我们带走新娘了吧!哈娜,我来了……”

新郎莽机一直惦记着新娘,扔下见底的酒坛,正要闯入喜帐去见新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一声,令阿德猛然回身,大步上前,掠过莽机,径直走进了新娘所在的帐中。

未几,他自己将一身喜服的新娘横抱出帐,道:

“哈娜,今日出嫁,哥再送你一程。”

阿德身材高大,倒显得怀中的妹妹娇小无比。

沈今鸾心下微微一动,抬眸紧盯着新娘哈娜。

纸人比寻常人低矮不少,阿德横抱着哈娜掠过纸人之时,她分明看到,新娘身体轻飘飘的,那拂开的喜服之下滑落一只手,在幽暗之中苍白得毫无血色。

“这新娘有古怪。”

纸人里的沈今鸾看得一惊,只低低嘟囔了一句,与她错身而过的阿德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偏过头来,阴恻恻的目光透过他额前的碎发,又一次直勾勾地望向了纸人。

顾昔潮还未出手,他已抱着新娘走远,唇边似乎还扬着一抹笑。

阿德将不声不响的新娘放入早已备好的大红木箱中,连带着喜服的袍角一并揉作一团,卷入箱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箱子盖拢之前,莽机忍不住对着箱子里的哈娜轻声抚慰道:

“哈娜,且稍忍忍,马上带你到家了。”

新娘一动不动,如若未闻。

莽机只当她是害羞,在邑都等人的调侃声中,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满怀喜悦地上了马。

顾昔潮跟着邑都等人各自抱住木箱一角,一道抬起木箱之时,他的眉头轻皱一下。

木箱缚在驮马之上,用绳索绑紧了,众人只觉大功告成,喜气洋洋地往回走去。

歧山部也无人来相送,仍是围着篝火,化作一道道黢黑的影子,在夜色中有如鬼魅。

弥丽娜毫无线索,看起来已陷入僵局,沈今鸾指着木箱,道:

“歧山部人生地不熟,且对我们这一行人显然不善,或许新娘子哈娜愿意告诉我们有关弥丽娜的消息。不如你来问问她?”

顾昔潮手指蜷起,轻轻叩了叩木箱,道:

“哈娜,我是莽机的朋友。请问你可曾在歧山部中听过‘弥丽娜’这个名字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只闻驼铃声响,许久不闻木箱里的回音。

正在此时,马蹄硌到一块碎石,趔趄一步,巨大的木箱在马背上倾斜一下,来回晃动。

“哈娜,没事吧?”

莽机飞奔过来,想要确认木箱里的新娘没事。

却不见箱子里传来一声叫。

顾昔潮和沈今鸾对视一眼后,他即刻制止了继续行进的队伍,厉声道:

“打开箱子。”

众人茫然,大呼小叫道:

“这、这不合规矩啊……”

“对,按习俗需得到了莽机帐中才能打开,不然不吉利啊!”

顾昔潮目光扫过去,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是吉利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莽机拨开人群,再也顾不得了,扑上箱子,双手打开了锁头。

“嘎吱”一声,箱子缓缓打开。

一股奇异的香气从箱中涌出,扑面而来。

诸人还未反应过来,一角鲜红的衣袍从箱沿漏了出来。

新娘安安静静地躺在木箱之中,宽大的喜服覆着瘦小的躯干,身体蜷曲。

莽机颤抖的双手掀开了那块红盖头。

王帐连身经百战的强壮男人们,一看到箱内,腿根也发软差点站不住。

红盖头下的新娘,没有头颅。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那一身喜服严严实实,方才木箱摇晃之间,一双手腕从袖口滑落,皮肤呈乌青之色。

一声哭嚎从背后传来。

黑漆漆的疏林之中,歧山部人不知何时已围了过来,也同时目睹了木箱中新娘的惨状。

在场的女眷们一看到那无头的新娘,尖叫一声,有的竟当场昏厥过去。

阿德冲在最前,屈身攀在箱沿上,心痛地飞快用红布盖上,又盖上了箱子,不留一丝空隙。

他在尸体前跪倒,大声道:

“刚才,大家伙都看见了,是王帐的人害死了她!”

众人顿觉莫名,而莽机失了魂魄一般,面如死灰,还未从巨大的懵怔中惊醒。待他回过神,向箱子跪爬过去,想要再打开箱子一探:

“她的头……哈娜的头在哪里?”

哈娜就死在箱子里,怎么会凭空没了头颅?是谁能够隔着箱子带走了她的头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德一把推开试图靠近箱子的莽机,仰天大吼一声,双眼血丝密布,冷笑道:

“你们王帐的人,就不该来招惹我们!”

“你还不明白吗?是你招来了诅咒!就是你,害死了哈娜!”

羌人传统极重全尸,失去头颅的尸体乃是大恶,是被视作下了诅咒的。

此语一出,人群中顿时起了惊呼,目露恐惧之色。

莽机许久怔在原地,呜呜地低泣起来,身上大红的喜服逶迤在地,融进了肮脏的泥淖之中。

知道内情的歧山部人面露悲戚,小声地议论道:

“之前,我们都劝哈娜不要嫁给王帐的人,可姑娘家一旦有了心上人,哪会听啊。”

“头颅被砍,就是最恶毒的诅咒啊,我们歧山部和王帐,就不能通婚!这都第几次了……”

顾昔潮静静看听着,向身旁一名歧山部少年问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此等怪事之前也曾有过?”

那少年搓着衣角,犹豫着道:

“从前的无头女尸,也都是将要嫁去王帐的新娘。”

他左顾右盼,才压低声音叙道:

“听说几年前,我们部落里有名女子和王帐中一名勇士成亲,结果抢婚之夜,那新娘死无全尸。”

“从此,歧山部里只要是嫁给王帐的女人,都会出事……据说,就是那个女人立下的诅咒。”

另一名青年听到二人对话,瞥了一眼顾昔潮的装束,冷声道:

“你们王帐的人,就不该来我们歧山部,只会害人害己!那个女人的诅咒不会放过你们的。”

顾昔潮侧首,眯了眯眼,问道:

“你说的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几名青年神色骤变,才意识到自己不该开口,慌忙摆手道:

“不能!千万不能说出她的名字,否则,她就会找上你的……”

顾昔潮泰然自若,不顾众人惊恐的目光,一字字地吐出猜测:

“敢问,她的名字是否叫做,弥丽娜?”

那青年瞪大了瞳孔,伸手想要阻止他说出口,已是来不及了。

一听到这个名字,歧山部中不少人齐刷刷回首,看向顾昔潮。

再无人声的部落里,阴森森的冷风乍然吹起,所有人的衣袍莫名动了一下。

众人低着头不语,目光只往阿德望去。

听到身后的动静,阿德停下手里的动作,缓缓站立起来,彻寒的目光扫过莽机邑都等人,最后落在顾昔潮身上。

阿德死死盯着顾昔潮,声音阴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从未听说过什么弥丽娜!你想要见她,除非,你死了!”

一旁魂不守舍的莽机回过神来,趔趄几步,飞身上去,趁乱抱住了木箱往回走,大喊道:

“哈娜是我的妻子,应该由我带走!”

人群中刹那间起了骚乱,如同一颗石子飞溅起了滚油,两家人开始拔刀相向,争夺那个木箱。

刀光剑影之中,阿德猛地将手中的刀掷入土中,高声道:

“哼!王帐的人都凶恶的豺狼,连哈娜的尸身多不放过!”

一双双凶狠的目光促狭地眯起,指着莽机等人道:

被煽动的歧山部男人们扯去了身上喜庆的袍衫,赤裸着胸膛,手握腰刀,目露凶光,纷涌过来,叫嚣道:

“王帐的人卑鄙无耻,把他们给我抓起来,给哈娜陪葬!”

长嚎声整齐划一,高亢有力,似是排山倒海,震耳欲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王帐诸人自是不甘示弱,拔刀出鞘,正要应战,顿觉头晕目眩,身下一软,纷纷拄刀于地,难以用力。

顾昔潮上前劲臂一抬,扶住了倒下去的邑都。

“无事。我只是方才喝多了……”邑都拼力想要站起来,却腿脚虚浮。

王帐诸人已是相顾失色,以邑都酒力,区区半坛酒怎会站不动身,握不了刀。

最后,他们一个个倒去,手指着幽影里笑意森然的歧山部人,声嘶力竭:

“你们竟然下毒!”

……

歧山部的地牢以壮硕通天的木杖而成,粗密得连刀锋都砍不断,牢门前挂着一枚大铜锁。四处弥漫着呛鼻的血腥味。

王帐一行人皆是双手在背后被绑了死结,听到看守他们的人在不远处来回巡视,脚步声和牢门钥匙声回荡在空寂的暗夜里。

莽机失魂落魄,在角落里低低呜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们竟然在酒里下药!”邑都咬牙切齿,命令一众壮汉不断敲击牢门,绳索束缚的手使不得劲,不住颤抖。

“不是在酒里,是那木箱之中。”顾昔潮岿然不动,微微合眼,阴影下的面容波澜不惊,那个纸人静坐在他身侧,始终不离。

邑都恍然道:

“他们猜到我们必将开箱,将毒涂在了木箱里,一开箱我闻到的那香气便是了。可恶,他们一早就算计好了。”

他瞄一眼端坐自若的顾昔潮,叫苦不迭:

“顾九,你真是好胆色。他们千方百计要害死我们,就等着我们毒发身亡,或者,他们一会儿趁我们使不上劲来砍了我们……你倒好,死了是不是就乐得去见你那娘子了?”

顾昔潮睁开眼,淡淡地道:

“要杀你,何必如此费力还将你们活捉关起来。那木箱香气虽有迷幻之效,却无剧毒,他们定是另有图谋。”

语罢,他竟然站了起来,双手一扬,腕上的绳索自然脱落掉地。

“好功夫。”邑都等人震惊,原来他方才一动不动,竟是在想法设法解开绳结,众人都围了过去细查,连连赞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声轻笑传来。

纸人里的沈今鸾没好气地道:

“哼,不过从小被他阿爹绑惯了,绳结七七四十九种绑法,他只消一刻便能全部解开。”

邑都自是听不到她言语,只瞧着顾昔潮声色如常,手法干练,不由道:

“顾九,你没中毒吗?”

“我尚可。”顾昔潮点点头。

沈今鸾瞥他一眼,摇了摇头。

“你之前中了更深的羌毒,如此轻微的毒性,已然对你起不了作用了。但你们这般困在此地,终不是办法。”

她从纸人中抽出半个头来,晃到男人面前,指了指背后那一道黄符,道:

“你给我解开这个符咒。我有办法救你们出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目光轻轻扫过去,默不作声,不置可否。

地牢前头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窸窸窣窣的声响,众人登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直至远处飘来一阵饭香。

原是看守他们的人正值轮换,两人交谈的低声通过寂静的地牢传了过来。

“那个汉人竟然提起了弥丽娜,真是不要命了!”

“傩师大人为何会说不认识呢,我明明见过他……”

“你怎么知道的?小声点,别被人听到了,会没命的啊!”

声音低了下去,一直凝神细听的沈今鸾捅了捅一旁沉默的顾昔潮:

“你听到没有,他们知道弥丽娜的下落。如此难得的线索,你如何能放过?”

见他双目微阖,一声不响,沈今鸾有几分急切。

“顾昔潮你听我的,解开纸人的符咒,我过去将牢门的钥匙偷过来……就像你我小时候,”她顿了顿,轻声道,“你翻过墙去,从里面把反锁的门打开让我进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少时二人无数回偷偷溜出家,这一手玩得驾轻就熟。转眼已是十五年过去。

不知这一句触动了哪里,顾昔潮缓缓睁开了眼,望向地牢前那两道低语的人影。

方才那个说出“弥丽娜”字眼的知情之人就在幽夜中若隐若现,眼看就要离开地牢。

“晚了就没机会了!找不到弥丽娜就得不到我父兄尸骨的下落,我会魂飞魄散,不得超生的!顾昔潮!你答应过我的!”

“啪嗒——”一声,符纸挑起,揭开。

一缕魂魄幽幽浮现,转瞬消失在黑暗里。

……

看守的牢头对着寡淡的酒水,啃了几口馕饼,干瘪的脸上一鼓一鼓。

一阵阴风吹来,他莫名打了个哆嗦,听到腰下一阵清脆的轻响,紧张地去摸了摸,发现腰间开牢门的钥匙还在,便又放心地饮了一口酒。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风有些大,馕饼油腻腻的馅头掉落在地上,他俯身下去捡的时候,只觉身侧一阵寒凉至极的风掠过,衣袍大动之后,又垂落下来。

他不以为意,挠了挠头,继续啃食香甜的馕饼。

在豆灯照不到的地方,一把钥匙在地上凭空一寸一寸地移动着,在潮湿的地牢底划出一道若有若无的水渍。

钥匙最后停在一扇牢门前,不动了,很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拾起了钥匙。

一声清脆的响动之后,铜锁开了,掉落在地。

“快走。”顾昔潮令道。

与此同时,他身边的纸人晃动一下,像是有一阵风钻了进去,血红的唇裂开一道缝隙,像是在对众人微笑示意。

邑都睁大了眼,揉了揉额头,只觉得邪门得很,却再也顾不得了。

一行人紧贴着地牢的岩壁,拖着虚浮的身子,一点一点往门口挪动。

门口蹲守的牢头刚吃完馕饼,打了一个饱嗝,背后便被猛地一击,闷哼了一声,击昏在地不起。

顾昔潮走出地牢,停下了脚步,往回走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此去,定会将弥丽娜带到阿伊勃面前,换取你父兄尸骨的下落。”无尽的晦暗里,顾昔潮望着纸人,以唇语对她道。

“顾昔潮,要不是我偷来钥匙,你都还困在牢里。我费劲心力救出你,你竟要抛下我?”沈今鸾不依,魂魄在纸人里不住地晃动。

顾昔潮望向黑沉沉的歧山部,摇头道:

“此地危险,我不放心。且带着纸人,行动不便。”

“不行……”沈今鸾见他不为所动,神情凝重起来,“我暂时也不会魂飞魄散。我们可以先一道回王帐,再从长计议。”

事关沈氏,事关父兄,她绝不放心顾昔潮一个顾家人单独行动。

“阿伊勃这几日便撑不住,来不及了。此事由不得你。”

顾昔潮眉宇沉静,眸光凛冽如刀,低语道:

“我说过,是娘娘有求于我,就得按我的规矩来。”

语罢,他无视沈今鸾挣扎吵闹,直接朝着走在前头的邑都唤道:

“邑都。我是不是你换过刀的兄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少见他这般郑重,邑都一愣,用力拍了拍胸脯,应道:

“自然是。”

夜穹之下,烈风吹拂,男人身姿挺拔,如寒松立雪,鬓边银丝在月光中随风闪动:

“好。我现下将我娘子交给你,请你将她平安送回王帐。”

顾昔潮顿了顿,最后垂眸看了一眼那错愕的魂魄,将怀中的纸人交给了邑都,转身疾步奔入歧山部汹涌的夜色之中。

……

歧山部地势错综复杂,夜里更是晦暗无边,难以辨路。众人只能凭着来时零星的记忆,摸索着找到当初的系马之地。

终于听到了哗哗的水声,来到了初入歧山部时那一条河流。

水光澹澹,如是生机。众人面露喜色,沿着河行至尽头,有人指着对岸道:

“我们的马都在河对岸!只要过了河,就能逃出这鬼地方了。”

唯有莽机双目空洞,频频望向身后的密林,嘴里喃喃“哈娜”的名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邑都等人一把提起无力的莽机,大步往河岸走去。

夜空已浮现出了几缕鱼肚白。哪怕日光最盛之时,歧山部里头也是暗无天日,像是覆着终年不散的阴霾。

“嗖嗖——”

日夜交接的当口,茫茫夜色被划破了几道发白的口子。

无数支箭矢从天而降,宛若咆哮一般密集地向地面上渺小的一行人袭来。

“是歧山部的箭阵!”众人急急飞身躲避,狼狈不堪地向河岸逃去。

慌乱之中,邑都手臂一松,纸人脱了手,掉落在地,顺着陡峭的地势滚至一块岩石底下,距离他足有十步之遥。

邑都咬咬牙,发辫死死含在在口中,正要冲过去救回来,却被人一把抱住:

“邑都哥,你干什么?歧山部的人追来了啊!”

他抬头望去,只见密林深处火光点点,人影幢幢,竟然是直朝着河岸而来。

显然是他们方才触发了箭阵陷阱,才引来了追杀的歧山部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可,我答应过顾九,必要纸人送回王帐。”

“他说,这是他娘子……我隐约知道,他等了一个小娘子好多好多年了。我这一回见到他,从未见过他这般开怀的样子……他整个人,好像活了过来。”

邑都一扬手,誓死不肯撤退,起身欲再冲过去救人。

“你疯了,这怎么可能是他娘子呢!”那羌人不解至极,慌张之余,愤声指着那遗落的纸人道,“那不过是一个纸扎的玩意儿,云州城的纸扎店里多的是,下回我们再还他一个一样的就好了。”

“邑都哥你不要命了,你若是死了,我们首领怎么办?整个王帐怎么办?……”

箭雨直下,说话间几人犹疑未动,已被追来的歧山部人发现,人影已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想要堵住他们最后的生路。

流矢接连不断,直朝这群人“嗖嗖”而来,杀机四伏。

邑都躲闪不及,大臂中了一箭,闷声跪倒在地,被几个同伴不由分说强行拖去了河岸。

他意识迷糊,最后回望一眼,远处岩石下那个被抛弃的孤零零的纸人。

眨眼间,歧山部人已追至那一处岩下,为首那一道人影停下脚步,朝着纸人俯下身来。

他摘下四目鸟兽的面具,高大的背影覆住了矮小的纸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纸人纹丝不动,任由被那人拾起,唇边那一抹笑靥诡异如初。

如有怜悯,如在嘲讽。

第28章焚香

夜色黢黑,密林风动。

顾昔潮撑刀立在一株枯藤背后,看着那个人哼着小调,往远处火光走去。

阵风掠过,小调停了,那人回头一看,暗黑的林中不见人影。他摇摇头,只当是错觉,继续往前走了一步,肩颈忽地一凉。

一把寒光闪动的刀已架在脖颈。

“别动。”

一道黑漆漆的影子立在他身侧,衣袍上透着几丝猩红。

他来不及喊出声,已被拖至密林深处,刀尖一直抵紧他的咽喉,命悬一线。

“带我去找弥丽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人声低沉,像是负了伤,目光却比颈上寒刀更为锐利。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那人神色一惊,叫苦不迭,忽指着远处的火光道,“傩师大人知道,我曾亲眼看见他和她说话……”

男人开口,气息掺着一股浓重的血腥:

“你亲眼看见?那弥丽娜是何种样貌,有何特征?”

刀尖已在颈下抵出了血,那个人惊恐地应道:

“当时,我是偷偷躲在墙后,隔着墙只看见傩师朝着对面说什么‘等你好久了,你怎么不来……’之类的话,我从来没见过傩师这么温柔的样子,古怪得很啊。”

他指了指远处重重火光的那片阴影,道:

“你去找傩师,他肯定经常见她。我是真不知道啊……”

那人话音未落,已被一肘击在脑后,晕倒在林地里。

顾昔潮往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越往前走,荒草丛生,不见人迹,无月无光,阴煞异常。唯有那一处火光,明明灭灭,像是在蛊惑着来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未走出几步,顾昔潮停了下来,忽一侧身,劲臂一抬一收,一把擒住了身后跟踪之人。

“你没走?”

看到来人熟悉的络腮胡,顾昔潮一皱眉,放了手。

邑都喘着粗气,垂下眼,双拳紧握道:

“兄弟,我对不住你……”

顾昔潮掀起眼皮,看到邑都手里只有一把刀,血丝密布的双眸腾起戾色,声色阴冷平静:

“她人呢?”

邑都听出他平静语气下暴胀的怒意,叹了一口气,头垂得更低:

“你交给我的纸人,被那个傩师阿德带走了……”

待他说完经过,四面无声。凄白的月光映着顾昔潮的轮廓,眼下泛青,冷厉的目光里暗涌着血色的潮。

他立着不动,风吹红袍,下颔紧绷,一缕淤血忽从唇角缓缓溢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九……”邑都面色惊慌不已,却见他别过头去,木然地拭去了淤血。

“你受伤了。”顾昔潮看到他大臂上数支断裂的箭矢,“谁的命都是命。”

“你也只想活下去,我不会怪你。但也不会原谅你。”

邑都咬咬牙,道:

“我找回来,就是跟你去歧山部。我未守誓言,死也和你一道死在歧山部。”

男人轻描淡写回绝:

“你体力未恢复,跟着我不过是我的累赘。”

“顾九……”

“你走吧。”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邑都不甘地抬眸,视线扫过顾昔潮的刀,寒意窜上脊背,莫名哆嗦一下。

周遭一片死寂,男人正漫不经心地抚弄刀尖,唇角那抹淤血将他泛白的唇染得深红。

一身本是喜庆的大红喜袍,如地狱烈焰一般在风中涌动,亦像是被尸山血海染透,杀意尽显。

……

“叮叮——”

一阵铜铃轻响,震耳欲聋。

沈今鸾睁开双眸,一眼看到的是地上一张张的四目鸟兽面具。

四面的木桩之间串联着发黑的古银装饰,传统的羌式,陈旧却精美。系在桩上的绸幡,原本的殷红褪了色,残破不堪,暗沉如鲜血干涸。

无尽绸幡之下,一道消瘦的身影举着燃烧的火杖,腰际悬着的铜铃正在一下一下地闻风作响。

她微微敛袖,袖中的手攥了攥,在纸人里坐直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果然能看见我。”

阿德转过身来,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笑道:

“我自小右眼有异能,可以看见世间的鬼魂。”

沈今鸾虚了虚眼,好整以暇地往后倚去,道:

“所以,你便以捉鬼为乐?”

“可你捉了我,又能奈我何?”

自她魂魄离开纸人去偷了地牢钥匙,又回到纸人里,其实顾昔潮并未再贴上符纸。

因此,邑都抛下了她逃命,再被这个傩师捡走,她的魂魄本可以脱身逃逸。

但是她顾念纸人里藏着那唯一一颗解药。

虽然顾家人无情无义,但她不能出尔反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再者,虽然自她回北疆之后,感到魂魄日益充盈,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更为强盛,再无失力之感,但仍顾忌赵羡的忠告。

能不显山不露水地在纸人里蒙混一日,便是一日。至少顾昔潮惦记着她的解药,还要为她所驱使。

阿德一步一步朝纸人走来,倒颇有些风度翩翩的意味,只定定看着纸人的目光有几分狂热,道:

“我虽看多了鬼魂,像你这般的魂魄还是第一次看见。真是厉害……”

沈今鸾冷嘲道:

“困在纸人之中,毫无魂魄之力,又有何厉害可言?”

阿德摇了摇头:

“可我见你虽困了不少日子,可魂体轻盈饱满,色泽温润,不像残魂,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沈今鸾扬起了头,声色倨傲地道:

“我有一位恩人,在我故地为供奉了我十年香火。因香火之故,我的魂魄不灭,且日益精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中原的香火之术确实神奇……若我能习得一二,或许也能和她长相厮守。”阿德赞叹道,挑了挑眉,又露出更深的探寻之色:

“供奉你香火的,就是你身边那个执刀的郎君?”

“才不是呢。”沈今鸾断然否认,哼了一声道,“就是他,将我困在纸人之中,身不能动,任由他带着来去,可恨至极!”

阿德却只笑不语,只转过身去回望,手指不断拨动着腰际的铜铃。

他的背后,一道巨大的帘幕高悬正中,四面结满蛛网有如束缚,一整块庞然的阴影笼罩了整座帐子。

沈今鸾认出了那残破帘幕上的纹样,低头一笑:

“原是如此。”

“你所做的一切,不过就是为了向王帐复仇。”

阿德幽幽回过身来。

沈今鸾望向四处飘飞的绸幡,犹如幽魂浩荡。她目色悠远,缓缓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么多年来,凡是与王帐通婚的新娘都没有头颅,不是因为弥丽娜的诅咒,而是因为你故意要混淆新娘的身份。那木箱里的根本不是你妹妹哈娜,而是早已死了很多年的女尸假扮的新娘。”

当时她看到喜服下垂落的手死去多年而泛白,顾昔潮提起箱子时感到尸骨较活人轻得多而觉察出了异样,再加之歧山部人对弥丽娜如此忌讳的态度。

一切豁然开朗。

“新娘每死去一个,你的族人便对弥丽娜多一份恐惧,对王帐多一份仇恨。而目的只有一个……”

“你要利用这一份恐惧,要有朝一日可以携全族向王帐报仇。”

“这天底下,唯有至深的恨意,可以长存不死。”

沈今鸾收回目光,想起了二哥说起的北疆各部旧事,望向静立的阿德,了然地道:

“若我猜得不错,当年老羌王为了收复你们歧山部,定是杀了不少你的族人,是不是?”

阿德轻扯一下嘴角,手里的火杖猛地一扬,烈焰照处,满地尽是森森白骨。

“就因为我们首领不肯归附王帐,他们趁首领的女儿新婚庆典,破坏了箭阵,闯入部落之中,屠杀了半个族的人,连幼小的婴孩都没有放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么多年来,我一日不敢忘。我的族人,也必然不能忘记!她们被王帐的人蒙蔽了双眼,竟想要嫁出歧山部……”

阿德盯着满地白骨,像是在看深仇大恨的敌人,眼眸里映着熊熊燃烧的火,被经年累月的仇恨烧红了眼睛。

沈今鸾深知仇恨的滋味,她生前就在血海深仇里沉浮了整整一世,面目全非,自然能对阿德感同身受。

因此,也可以轻易拿捏。

“嗤——”

她从喉底发出一声笑来:

“所以,你抓了那些王帐来的人,就算能全部杀了,以为就可以灭了整个王帐?”

沈今鸾摇摇头,笑得嘲讽。这笑,是当初在鸾驾上居高临下,对手中棋子那一种玩弄的笑:

“你太天真了。”

阿德面容苍白而狰狞,傩衣一挥,袖上逼真的兽纹像是直朝纸人扑过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们都逃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是你放走了他们!你和他们,本就是一伙的。”

“所以,你想拿我威胁他们?”

沈今鸾波澜不惊,细细的指尖在纸人边缘画着圈儿,像是逗弄身边的猫儿狗儿。

“可你也看见了,那些王帐的人将我抛下,弃如敝屣,任由我被你抓走。可你捉了我这个破纸人,本对你的复仇毫无裨益。你若是放了我,我便可以承你的情,为你的复仇添一把火……”

阿德皱了皱眉,似是要被说动,却又道:

“可我看那位执刀的郎君,对你可不一般。”

沈今鸾哼笑一声。

“他可是我生前死后最恨的人。”

魂魄那尖细的指尖犹带死时的血污,忽一下子攥紧了袖口,恨恨地道:

“与你一样,因为他,我亲族被杀,死无全尸……而我死后,魂魄竟被他困于纸人之中,无法报仇雪恨。你说,我的恨,会比你少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德神色一动,被她激得面上露出几分愉悦。

他的一举一动,沈今鸾全看在眼里,心下冷笑。

这些部落争端小打小闹,和她昔日在朝局上杀人不见血的斗争相比,不过小巫见大巫。

皇后威仪不逊昔年,面对轻而易举拿捏的人,她笑语盈盈地道:

“我虽讨厌羌人,却不厌恶你,甚至,对你有一丝敬佩。你我联手,杀光王帐的人,不费吹灰之力。”

顾昔潮要和羌人相交,她偏要治一治这群不知好歹,背信弃义的羌人。

“我愿出手助你,只要你告诉我,弥丽娜究竟在何处?”

前面所有的铺垫,都为了这一问。

顺手惩治羌人为小,寻得父兄尸骨下葬为大。

死寂之中,阿德从枯骨之中回过身来,眼中的灼热渐渐平息下来,慢悠悠地望向远处的荒地,笑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等一等,等你那位郎君到了,你就知道了。”

沈今鸾惊觉,冷笑一声道:

“你将我捉来,是为了将他引来。”

阿德负手而立,傩衣在惨白的绸幡中轻扬。

“是啊,我对中原的焚香养魂之术甚是景仰。”他一向怨毒的目中难得流露几许温柔之意,道:

“他想救他的心上人,我又何尝不想救我的?”

什么心上人?!沈今鸾无语望天,憋屈得很,只愤愤道:

“你羞辱我,更是羞辱我的恩人。”

“我都跟你说了,我二人乃宿世仇敌,我死后他怕是求之不得,根本绝无可能为我烧香,又怎会知道香火供奉之法?”

阿德不置可否,本是阴冷的神色似是无奈,叹气一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何妨一试,咱们试试便知。万一呢……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会放弃我的心爱之人,哪怕只见一面……”

没想到阿德这个满脑子复仇大业的阴阳眼竟还是个恋爱脑,她算是押错宝了。沈今鸾一身力气卸了劲。

忽觉眼前的火光幽然一晃动。

纸人已被阿德忽然拎了起来,直直靠近了火杖。

“你终于来了。”阿德的声音在风中冷颤颤。

火光刺得沈今鸾睁不开眼,只剩下一道罅隙。

眼帘的罅隙被硕大昏黄的光晕所覆,一道冷峻的身影割裂了光晕,逆着光走来,气度凛然。

周遭的绸幡骤然静止,陷入死寂。男人身上血染红袍,迎风猎猎,修长的手按着刀收入鞘中。

从容得,倒是像来此荒地坟场迎娶新娘子。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沈今鸾叹了一口气。

虽知顾昔潮此刻神色不见有异,可她可是见过,他谈笑之间一刀出鞘斩落人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时候。

这个傩师阿德虽愚蠢,但却是除了顾昔潮这死敌外唯一可以见到她的阴阳眼,说不准可以作为她的后手,为她所用呢。

见男人逼近,阿德的手抖了一抖,举高了火杖,厉声道:

“你别过来……”

“你不是就等着我来吗?”男人摩挲着刀柄,面有不虞,道:

“我来了,你说说,你所求为何?”

阿德笑了一声,面色森然:

“真是个聪明人。我只是好奇你那个香火供奉之法,想请你说来听听。”

顾昔潮的身姿陷落在火杖的阴影里,看不清神容,只见他一手覆在腰侧,摩挲着刀柄,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闻所未闻,自然无可奉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德忽将手中的火杖凑近了纸人,厉声道:

“你不肯说,我便毁去这个纸人,让你眼睁睁地看着她的魂魄灰飞烟灭。”

“威胁我?”顾昔潮踱着步子,目不斜视地往掠过他面前,却疾步朝右侧的荒坟走去。他的声音从阴风中透出来,似是发颤:

“我来此地,就是为了找弥丽娜。既已找到了她,不过区区纸人,任你处置。”

“什么?”阿德睁大了瞳孔,眼中迸射出惊喜的光亮,“你、你看见她了?”

顾昔潮停下脚步,抱臂而立,眉宇一扬,定定看着阿德道:

“她不就在你身后?”

“你胡说!”阿德不可置信,浑身紧绷,不住晃动的火光在纸人面前摇摇欲坠。

“她看起来很失望,你再不回头,就要飘走了。”顾昔潮步履不停,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冷嘲道:

“男子汉大丈夫,见了心上人却还犹犹豫豫,只会抱憾终生。”

见男人在旁已走出数步之远,阿德万分急切,心中那一根弦登时绷断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缓缓回过头去,才一侧身,火杖晃动一下,右肩已被突如其来的刀锋击穿。

他的右手随之一空,轻飘飘纸人没了依托便掉下去,最后稳稳地落入一角漆黑的氅衣之中。

天旋地转,沈今鸾的魂魄跟着纸人环进男人的怀抱。

她不动声色看了顾昔潮一出声东击西的戏码,又转眼瞥见他满身的血迹,心下涌起一股莫名的意味,忽然抿紧了唇,呜咽一声:

“你怎么才来啊。”

她语带哭诉,嗓音娇柔,难得细声细气,说不出的缱绻意味,全洒在他的耳畔。

顾昔潮一怔,收了淌血的刀,低头看去。

“你那个邑都忘恩负义,竟然抛下了我,我被抓到这鬼地方来,都是坟地白骨,吓死我了啊——”

一双杏眸扑簌扑簌,又像是怕他看到狼狈之态,倔强地以袖覆面,就差泪如雨下了。

仿佛真的受尽了天大的委屈。

换作旁的男人,美娇娘幽魂在侧,怕是早就酥了身子,不得怜惜得好声好气哄着才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感到身前男人似乎只轻轻颤了一下,冷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娘娘倒也不必惺惺作态。”

顾昔潮面无表情,只唇角若有若无地扬了扬:

“方才,不还和旁人编排臣么?”

沈今鸾一怔,即刻收了柔弱姿态,拂袖冷冷地道:

“你难道早就到了,在一旁听人墙角?你什么时候来的?”

“当娘娘说那一句……”顾昔潮顿了顿,才能平静地道出,“我是你生前死后最恨的人。”

初时听闻,只觉得胸口闷痛,听了数回下来,只觉得麻木了。顾昔潮若无其事地揽起了纸人,漠然地道:

“娘娘与人周旋的手段,不逊于当年。”

沈今鸾眉眼弯弯,皮笑肉不笑地道:

“顾大将军,既知此言不过是我与他周旋的手段,应是不会介意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既是事实,自然无妨。”顾昔潮面色极淡,道,“只可惜娘娘手段用尽,还是得臣现身来救。”

男人臂膀紧绷,肌肉结实,沈今鸾被制住,闷声不响,袖下藏起的双手报复似地拧来拧去。

顾昔潮翻动氅衣,端详着光里的纸人,目光专注,连新生的一丝褶皱都不放过。

沈今鸾略有紧张,袖口一扬阻止他探看,用他的话反讽道:

“现在就不是于礼不合了?”

他神色一滞,很快挪开了目光,浓眉微微皱起,问道:

“我未在纸人贴符咒,你被此人所擒,魂魄为何不逃?”

还不是为了救你那颗天上地下绝不仅有的解药。

可她才不能告诉他真相,免得他找到解药便不帮她寻尸骨了。

“我这不是怕脱离纸人魂飞魄散么?我若是没了,我父兄的尸骨怎么办?”沈今鸾心绪起伏,声量高了几分:

“你这一去,到底找到弥丽娜线索没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中了一刀的阿德听到了她的话,扶着受伤的右肩,趔趔趄趄,仍然不甘地朝二人走来:

“我能带你们见到弥丽娜,只要你肯告诉我……”他殷切的目光望着顾昔潮。

男人反手握刀,刀尖一挑,一下子划破了阿德傩衣上张着血盆大口的异兽:

“我说过,我此生最恨被人威胁。”

“你杀了我,就更见不到弥丽娜。”阿德无力地笑了笑,捂住鲜血直流的肩头,仍然执着地不肯放弃:

“听闻香火能招魂,只要能让我再见她一面……我已试遍了天下各种办法,都见不到她。你要见她,也只能让我用香火之法一试,才有最后一丝机会。”

“万一,她已经魂飞魄散了呢?”沈今鸾问道。

阿德不顾伤口撕裂,声嘶力竭地道:

“不可能!我已养了她的魂魄数十年,前日她还在,绝对还在……她只是不肯见我!”

沈今鸾看着状若癫狂的阿德,不知他为何如此笃定弥丽娜的鬼魂尚在人世。

更没想到,阿德声称的心爱之人,竟然也是弥丽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光垂死的阿伊勃想见她,现在这个阿德拼了性命也想见她,沈今鸾倒是对这个弥丽娜越发好奇,不知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忍不住扯动男人的氅衣,轻声耳语道:

“不就是烧香吗,你在赵氏祖宅也见过赵羡的做法。这个阿德既然只让你来教,哪怕你有样学样,甚至现编一个,骗骗他,试一试,万一能成呢。”

沈今鸾十分不解,顾昔潮为何对此事讳莫如深。

见他沉默不语,始终不为所动,她轻轻叹息,魂魄倏然移开,径自透出了纸人,终于露出了纸人怀袖之下一直掩着的腰间。

“方才滚落山崖,我的纸人其实已经被划破了。”

幽暗中,顾昔潮倏然抬眸,视线下移,落在纸人的腰下,眸光一凛。

那里,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顾昔潮,纸人有损,我的魂魄怕是留不了多久了。你知道我唯一的心愿,就是找到父兄的遗骨,现在,只剩下这一条路了……”

沈今鸾犹豫地道:

“你难道竟从未给你哪位亲朋挚爱烧过香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当年他是因为她的毒计孤身远赴北疆,已是众叛亲离。

“有的。”

顾昔潮缓缓抬眸,看着她道。

沈今鸾讶异抬眼,与他对视。

男人眸底渊深似海,暗无天日,涌动着她看不分明的暗潮,低哑的声音似是沉入了海底:

“我曾为一人焚香,只想再见她一面。”

第29章中元

承平五年,顾昔潮被她一计将军,身败名裂,逼走北疆。这其中,除了她麾下后党的手笔,定也少不了世家在推波助澜。

加之早年,他为了夺取顾家家主之位,已与顾家亲众决裂,誓死为敌。

此后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顾家树倒猢狲散,顾昔潮在素来抱团的世家中亦再无故友。

她想不到,还有一个能让顾昔潮愿意为之迷信的亲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还在茫然怔忪,阿德已欣喜若狂地揭开了身后巨大的帘幕,对顾昔潮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小心脚下。”

阿德殷勤地在前引领,行至坟地中央一方宽大的供桌,上面数十炷香早已备好,只等点燃。

供桌前,顾昔潮负手而立,默念道:

“生犀不可燃,燃之有异香,沾之衣带,可与鬼通。”

他闭了闭眼,轻声道:

“一年魂可生,五年魄补全。十年……终相见。”

他抽刀出鞘,拧下刀柄,倾泻下几许生犀角磨成的齑粉,倒入阿德捧起的掌心里:

“南朝古籍有载,犀角焚香,便可招魂。”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阿德眼冒精光,小心翼翼地将数十炷香捏在手中成一把,一一都蘸上皙白的粉末。

“燃香之人,必视死者为至亲至爱。”

顾昔潮顿了顿,垂下眼眸,淡淡地道:

“你爱慕她越深、就久,香火之力,便可越旺盛。”

阿德焦急地说道:

“我虽非她至亲,但也爱了她二十年了。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她!”

正说着,他已擦亮火折子,点燃了香火。

一缕烟气倏然跃起,袅袅上升,如雾似霭,飘荡四野。

天地氤氲,阿德手举香火,朝四面八方的坟地大拜一圈,再插-入异兽香炉之中。

做完一套仪式之后,他双手交握,瞪大了双眼,不肯放过周遭一丝一毫的变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寂静中,沈今鸾好奇地扯了扯男人的氅衣,压低声音:

“你现编的?”

编得倒还真像回事,有模有样,且手法熟练,跟真的践行了好几年似的。

顾昔潮眉眼深黑,眸光冷漠:

“我说并非杜撰,你可会相信?”

沈今鸾撇了撇嘴。

这个人总是真话里掺了谎言,谎言里又像是有几分真意,最是深不可测。

已是等了许久,一炉香火皆已燃尽,烟气越来越淡,直至全然散去。

别说两个活人了,就算是鬼魂沈今鸾也没嗅到一丝鬼气。

“为什么……我明明也照着燃了香火,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来见我?”阿德踉跄着东奔西顾,仰天四望,不见一缕芳魂影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四肢伏地,猛力敲击这地面,忽然转过头,死死盯着顾昔潮,愤声道:

“为什么你可以,我就招魂不成?连面都见不着!”

阿德一句一句地重复着“为什么”,忽然发作,抬起手指着顾昔潮道:

“你骗我……定是你骗我!汉人狡诈!”

阿德低吼一声,面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忽后退几步,身形游移,隐入帘幕之中,顾昔潮疾步过去,只捉住一片扯烂的衣袍。

“弥丽娜就在前面,你们自己去找她罢——”

阿德消失不见,声音飘远,将二人困在空寂的坟场。

“技不如人,便下阴招。”顾昔潮面色无波,轻哼道,“这便是皇后娘娘方才所看中的人?”

沈今鸾听出他话中讽意,翻了个白眼:

“见不了爱人,又打不过你,他不跑难道等死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摇头叹息:

“看来,你这编得果真不管用。阿德看起来用情至深,怎会连爱人的一缕魂魄都看不到。”

沉默中,听到“咔嚓”一声。

顾昔潮从地上拾起还在暗燃的火折子,照亮脚下。

他踩到了一块森白的骨殖,蛆虫从空洞里爬出来,又埋入黑黢黢的地底。

火折子往前一探,光所照之处,满目皆是各式各样的尸骸,重重叠叠,小山似的。

沈今鸾一惊,把脸藏在了氅衣里。

顾昔潮不动,也没有掀开氅衣,由着她在身后躲藏。

她瑟缩在他的氅衣里面,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很快又钻了出来,若无其事地抚平衣袖上的褶子。

随后,好似听到他一声极为轻微的叹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么多年,成了魂魄,还是怕么?”

沈家十一娘,还是和幼时一样。

从不语乱力怪神,听不得一点鬼怪的话本,晚上会梦魇难入眠,每每夜里走路都要扯着他的氅衣,走得慢慢吞吞,怕得不行吓着了就躲他身后……

可是,那个从前最怕鬼的小姑娘,如今却也成了一缕孤魂。

顾昔潮垂下头,氅衣里的手紧握成拳头,指骨泛起了白,微微颤抖,却不动声色,衣袍只像是被风偶然拂动。

良久的沉默后,他从满目尸骸里抬起了头,克制地轻声道:

“我记得,从前每到中元节,怎么叫你都不肯出门。”

沈今鸾没想到他会谈及这一桩陈年旧事。

当年,除了顾家九郎,谁人在鬼节出门浪荡啊。这么多年后她忆起来,仍觉得荒唐。

鬼使神差地,她接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有一回,我不应门,你还翻我家的墙头,被嬷嬷当作贼人拿棒子打了回去。”

他一脸云淡风轻地回道:

“那是我这辈子头一回被人打。”

锦衣玉食的侯门公子,因身世特殊,自小从未挨过一次板子。连顾老侯爷气急都掏出家法来了,最终也不过在他衣袍上浅浅挥动几下做做样子,绑在家里罚作禁闭。

可那一回,入夜爬她墙头的顾昔潮却被年逾五旬的老妇人满街追着打,真可谓是狼狈至极。

沈今鸾想起来就想笑,点点头应和道:

“嬷嬷打人很疼的吧,我九岁后就没挨过了。”

“疼的。”他眉间微动,望着她道,“但也没有多疼。”

那时候年少轻狂,行事出格,全凭心意。

想要见一个人,便不管不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中元节,她明明怕得要一夜开着灯才能入睡,却也还是怕他被打,闭着眼追了一整条街。最后被嬷嬷拎回去的时候,还拼命朝暗处的他摆手,让他快走,可别再被发现了。

想起那场景,顾昔潮低着头,扯动嘴角,笑了笑。

看着一缕笑意涌上他沉黑的眉眼,沈今鸾一怔,垂下了眼。

顾昔潮不笑的时候,整个人老成阴郁,加之鬓边那一缕白发,让人忘记他还是如此年轻。

可笑起来,他好似还是十年前,那个会趴在墙头招手,唤她出门玩耍的少年。

十多年之后,异族蛮荒之地,找不到出路的坟地,尽是不可知的杀机。她倚靠在他身旁,却说起了针锋相对的十年里,从不曾谈及的旧事,一人一鬼相依为命。

沈今鸾揉了揉眼,好像眼睛里飞进沙子了,酸涩得很。

这一处古墓群地处半坡,群木环绕,地表偶见风化,露出胡杨制成的棺木。自大魏人入主中原,游牧的羌人自北向南徙居北疆,历经数年汉化,丧葬之俗从汉,以棺木下葬,所葬之地立有石刻作为墓碑,刻记人名和生卒之年。

羌人视死生之事为大,哪怕活着不曾留下只字片语,死后也会为同族之人埋葬立碑。

石刻风剥雨蚀,羌文字迹漫漶不清。顾昔潮一座一座地找寻,始终不见分毫刻有“弥丽娜”的墓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无尽黑暗里,沈今鸾躲在氅衣里,看着男人沿着尸骨铺就得路信步而往,寒风吹透红袍。

“我、歇息片刻。”

顾昔潮立住,声音掺了点寒风,有些发颤。

她抬眸看过去,他背倚身旁一块墓碑,扯下浸湿的绷带,抓了一把地上的草木灰,按在伤口上。

是臂上的旧伤又裂开了,包扎的绷带又溢出了乌血,绛红一片。

覆在氅衣里的沈今鸾心中一动,纸人袖中那一颗药丸开始滚来滚去,最终任由它滚入氅衣的暗袋里。

“若是害怕,躲我身后。”

似是察觉到她的动静,男人垂眸,面容沉毅,声音柔和。

沈今鸾抬眼望去,坟地的尽头,沉沉地立着一处大帐。遥遥望去,竟像是坟地里最是庞然的墓碑,陡然出现在夜幕之下。

那帐子支离破碎,摇摇欲坠,不知有多少年头无人居住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伸出手,想要掀开帘门之时,里头涌起一阵风,帘门自然地吹开了,如同邀约。

入帐后举目四望,这个大帐像是大开喜宴之所,头顶有两座数十枝一圈的烛台,两排胡桌上还有倾倒的酒盏,发黑的银器,蒙尘的毡毯。

仿佛可见昔日数百支烛火熊熊燃烧,数百人觥筹交错的盛景。

只是流光溢彩的珠帘而今结满蛛网。密密匝匝的蛛丝在半空中蜿蜒而去,在尽头处连成一片,牢牢地缚住了一整块东西。

那里,有一道巨大的帘幕高悬蛛网之中,庞然的阴影笼罩了整座帐子。

火光凑近了看,才见那帘幕透着暗红色,不知是原本装饰的喜绸,还是溅起大片干涸的血污。

帐子在黑暗中看起来一望无际,不时有腐烂腥恶的气息迎面而来。

脚下也尽是密密麻麻的白骨。

“门外的尸骨,有些年头了。里面的这些,有些死了不足一月。”

帘幕被风鼓动,如水波一般荡开。翻涌的幕布之间,竟隐隐浮现出一具身躯的轮廓来,从头到脚,突然动了起来。像是有人被困在帘幕背后不断挣扎的映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既像是一场喜宴,又像是一处祭奠。

身侧忽涌起一阵狂风,帐子之间静止的银饰骤然发出剧烈相撞的“叮叮”声,连绵成片,越来越密集。

蛛网陡然断裂飘散,帘幕背后的黑雾席卷而来,一瞬间淹没了火折子微弱的光。

顾昔潮侧身回避,一道光亮闪烁一下,落在地上。原来是他身动之时,革带里阿伊勃的抹额掉落在地。

抹额上珍珠的光湮没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如同一点星子虚弱地亮着。

周遭银饰的撞击声却在这时静了下来,帘幕也停止了翻涌,风平浪静。顷刻间一点声息都无。

顾昔潮拾起了抹额,握在手心。

“叮铃,叮铃——”

死寂之中,蓦然响起细碎却清脆的声响。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像是什么东西身上悬着几道银链,走动间作响,正朝他们走过来。

成团的黑雾渐渐散去的时候,雾中好似传来女子细弱的哭声:

“救……救救我。”

那哭声嘤咛,音色像个少女。

沈今鸾从顾昔潮身后探出头来,低声道:

“小心,有鬼气。”

只见黑雾消失的当口,出现了一道影子,起先是在帘幕背后,只映出了娇小的轮廓,而后那轮廓竟凭空浮出了帘幕,径直向他们飘来。

只见那鬼魂身上一袭隆重的嫁衣,已被撕烂成一条条的碎片,堪堪裹住小小的身躯。嫁衣之上,还是那熟悉的盘蛟纹路。

她越来越近了,凌乱的发辫在鬓边如青蛇游动。

沈今鸾不由问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也看见她了?”

顾昔潮“嗯”了一声。

能被凡人看得见的鬼魂,想必是至凶的厉鬼了。

怨气深重的厉鬼,日久便能化形,可为凡人所见,是为怪也。

依据周遭的摆设和这女子的装束,想必她是死在了成亲当日。红事生煞,最为阴毒。无怪乎她有那么大的怨气。

可她鬼魂的声音却是那么柔弱,小心翼翼地问道:

“异乡人,你们不是羌人,怎么会来这里?”

沈今鸾打量她的魂魄,苍白之中偶带血色,不由问道:

“你是谁?”

“我是被禁锢在此的魂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像是喑哑的弦音,道,“我本来是要嫁去王帐的,却被人害死在了成婚当夜,死后一直没法离开这里。”

难道是傩师阿德用邪术困住的魂魄?沈今鸾心神一动,问道:

“那你可听过弥丽娜这个名字?”

少女鬼魂哀戚的神色忽然一变,散乱的头发乱飞起来,歇斯底里地道:

“你提她做什么?她是这世上最蠢的女人!”

沈今鸾见她如此反应,心神一凛,问道:

“你认识她?知道她在哪里?”

少女鬼魂变得有几分暴躁,不住地飘来落去,几近吼道:

“她死了,死了很多年了,你们找不到她的。歧山部嫁去王帐的女子,都没有好下场的……这些都是弥丽娜害得!”

沈今鸾望着她身上残破的喜服,蹙眉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说,是弥丽娜害了你?”

少女忽地“咯咯”笑了几声,娇小的身影映在血红的帘幕上变得像是庞然大物。她本来柔弱的声音变得尖锐无比:

“要不是她,我这么多年来怎么会被困在这里?要不是她,当年怎么会死了那么多人?漫山遍野都是坟地!”

顾昔潮不动声色,注视着眼前的鬼魂,冷不丁地问道:

“这里还有新死的人,你可有看见他们是怎么死的?”

鬼魂撕裂的嫁衣摆动起来,冷漠地道:

“那些人不小心擅闯进来,也都死了。我都死了,又为什么要在意其他人的死活?”

语罢,她忽又飘落下来,改口哀求道:

“你们要找弥丽娜的魂魄,我见过!只要你们能挖出我的头骨解开我的禁锢,我就能帮你们找到她。”

那少女鬼魂空洞的眼神流露几分凄美,殷切地恳求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们迷路了,是走不出这里的。我生前是歧山部的人,我认得路,现在只有我可以带你们走出这里。作为交换,只求你们让我解脱。”

“我只是想去王帐找我的丈夫。我生前已是他的妻子,做了鬼,也只是想要回到他的身边。”

“我的头骨就埋在这里的地下,只要你能把我的头骨挖出来,我便帮你走出这里,找到她……”

少女言辞恳切,情意绵绵,令人动容。

沈今鸾与顾昔潮对视一眼,心下确认,他和自己想的一样,英雄所见略同。

没有风,四处的蛛网却在微微颤动。

顾昔潮对那女鬼道:

“我救你脱困,你带我们出去,找到弥丽娜。此诺是否作数?”

少女嘻嘻笑道:

“你放心,我们羌人一向信守诺言。除非雪山夷为平地,草原变成汪洋,天地万物全部合为一体,否则永远永远都不会违背契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得了她的诺言,顾昔潮才拔刀出鞘,一把掀开了脚底下松动的土地。

一个硕大的木箱子赫然从地底显露出来。

此木箱精美绝伦,前后精雕各式图腾,出土之后,依旧栩栩如生,只是四角被一条深灰色的古怪绸带缠绕覆住,这便是傩师的巫法了。

绸带只一松动,木箱已然轰隆隆作响,绸带彻底断裂滑落,箱盖轰然打开。

一颗森白的颅骨从滑落的土里滚出来。

那头颅已全然没有了血肉,被虫蛀得只剩一层纤薄的骨殖,边缘泥泞不堪,枯黄中泛着惨白之色。

当中两个空洞的眼眶泻去了沙土,黑漆漆得仿佛要吞噬一切,正嘲弄一般地望向来人。

寂静的喜帐内回荡着少女畅快又悲凉的笑声。

连绵的笑声之中,那重见天日的枯骨便化作齑粉,如烟尘般散去。

刹那间,中央巨大的血色帘幕从中破开,整座帐子陷下去,犹如墓碑坍塌倒去,一条平坦的林道随之延伸向远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像是什么东西被解缚破除了一般。

沿着林道,始见光亮。在少女鬼魂的指引下,二人终于走出这茫茫坟场,回到了来时的密林之中。

“要出我们歧山部,必要过这箭阵。走不走得出,就看你们自己了。”

少女鬼魂来去无踪,话音刚落,已有漫天流矢飞来。

“嗖嗖——”

顾昔潮欺身避开箭雨,拔出雁翎刀,且战且走,直至一条湍急的河流横亘在面前。

只要能过了河,到了对岸,便不再是歧山部的地界,箭阵便是鞭长莫及。

可如今春汛,雪山消融,水流迅猛,顾昔潮虽有负伤,尚能徒步渡河,可依赵羡所言,这纸人需得避火避水,要是入了河,怕是纸人的纸皮支架都得散了。

沈今鸾犹豫的当口,顾昔潮已提起了纸人,扛在肩头,一大步踏过了浅滩,往河中央走去。

渐渐地,河水漫过他的胸膛。激流之中,大颗大颗的水珠从他浓密的眉宇和睫毛之间滚落,水流如同雕刻出他面上每一道起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其下,一身红袍被河水浸透了,正紧紧贴着他漉湿的身体,隐约可见贲张的肌肉线条和一把劲腰的轮廓。

沈今鸾有几分窘迫,更多的是,忧心。

他一步一步走到河中央水流最急,砂石被湍急的水流刷下来,强大的冲力使得他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晃晃。为了顾及纸人,明显拖累了他的步伐。

一大片喊杀声隐隐从身后的密林里传来,黑压压的一片。

歧山部的人发现陷阱的异动,察觉到他的踪迹,已然追了上来逼近河岸。

冲在最前头的几人,淌水过来,被顾昔潮拔刀击退,滚落河流之中,还有源源不断的人在渡河,想要捉住他。

"顾昔潮,你放我下来罢。”肩头的沈今鸾在他耳边焦急地道。

顾昔潮一手提刀,一手将纸人扛在肩头。没有应声,步履不停。

她从纸人中探出半身魂魄来,劝道:

“他们要追上来了。纸人已经破损,你丢了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解药她已偷偷放入顾昔潮氅衣的内袋,这副裂了一道缝的躯壳对她来说,已然无用,且是拖累,丢弃才是上上之策。

无论她如何劝说,顾昔潮都没有说话,只是托起纸人抬高,臂弯搂紧了些。

他的肩上扛着千斤重的珍宝,一步一步踏破水流,固执地朝对岸走去。

像极了很多年前。

那时候,顾家九郎也是如此让沈十一踏在他肩上,扒去墙头,只为摘一朵无用的花。

“沈十一,摘一朵花为什么那么慢?”

“你再举高点,我要摘上面那朵最好看的……”

河水中,男人面颊的湿意无意中拂过纸人,沈今鸾的心底泛起一阵酥麻,一阵酸涩的感觉。

围在二人身侧河水有如沸腾,有如咆哮,几缕血丝在水面时隐时现。流矢击中的伤口裂开了,血水淌着,被水流冲下又再度漫开。

追兵的踏水声已近耳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九!”

一声呼喊透过激浪传来,像是幻觉一般,在耳边炸响。

河对岸,竟也出现了模糊的人影,在浓雾中时隐时现地飘荡着。

仔细一看,竟有一匹马踏水而来。那马儿看到了人,撒开蹄子,狂奔过来,渐起滔天的浪花。

绝处逢生,沈今鸾愣住,惊愕地瞪大眼睛细看。

牵着马儿的救星,英姿勃发,虬髯粗犷,正是邑都。

他驾马熟练地淌进激流,来到顾昔潮面前。邑都的身后,一大群羌族战士飞奔而至,刀光飞舞,驱赶正朝河道进攻的歧山部追兵。

顾昔潮先将纸人扶上了马,用绳索固定住。而后,他的身体失了力一般,倚在了马背上,犹在颤抖的手轻抚骏马浸湿的鬃毛。

他望向邑都,眼里燃起了星点的光,低声道: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是你。”

马上的邑都咧嘴一笑,神气地道:

“不是我还能是谁?”

“你们,没有走。”顾昔潮扫视一眼邑都的身后,看到了莽机和一众羌族战士,提着从歧山部抢来的大木箱子。

还是当初来歧山部抢亲的那一批人,一个不少。

邑都用拳头拍了拍肩头,不屑道:

“你是我换过刀的兄弟,我已弄丢了你的纸人,更不会临阵脱逃,抛下兄弟不管。再说,我可是向首领立了誓的,不会让你死在歧山部里头。”

莽机无神的双目熠熠如光,低吼道:

“我既娶了哈娜,就算是她的尸体,也要带回去!”

羌人重诺,不计生死,果真如此。

可顾昔潮眼中的光却转瞬黯淡了下来,再也不见有一刻前看到邑都时动容的神色,只冷冷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无需你们相帮。我不欠你们人情。”

邑都扯下一团布,包扎起自己为救他受的伤,不解地嘟囔道:

“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我邑都这辈子没服过什么人。你,是头一个。我救了你,本也不为别的,就是还想和你再打一场呢。”

顾昔潮一跃上马,一群人驾马踏河,水花飞溅,奔驰的身影模糊在密林之中,往王帐疾行。

追至河岸边的歧山部人被迫止步浅滩,不断翻涌的河水打湿了众人的衣袍。

“阿德哥,哈娜的尸体也被他们带走了……”

长久地伫立之后,为首的阿德眼中暗燃着怨毒的火,死死盯着河对岸遥遥远去的身影,终是放下紧绷多时弓箭。他咬了咬牙,高声吼道:

“天羊神在上,歧山部的仇,一定要报!”

“再等,来日。”

他身后一片应和之声,犹如狼群呼嚎,震彻上空终年不散的阴云。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穿过密林,走出数里之后,歧山部人没有追上来,邑都走马,与顾昔潮并辔而行。他抱在胸前的双臂垂落下来,上下打量了一眼身着湿透红袍的男人,又指了指他背后的纸人,打趣道:

“这纸人竟能让你死都不肯丢下,还弄得这般狼狈,连性命都不要了。”

“不会真是你那早死的娘子吧?可这纸人有什么好?不能看也不能用的……”

见顾昔潮沉着脸,邑都凑过去,有手肘抵了抵他的肩头,笑道:

“春天要到了,我们羌族的姑娘也都要找情郎,她们美丽又忠贞,像你这样勇敢的猛士就能得到她们的心,便一辈子对你好。你不考虑下?”

未等邑都说完,顾昔潮便一蹬马腹,马儿撒开蹄子,往前面奔去,将邑都随之而来的骂声甩在身后。

“哼——”

良久,顾昔潮背后响起一嗤声。

“羌族的姑娘美丽又忠贞?”纸人鼻孔出气,冷笑道。

“我可在歧山部遇到一个女鬼,满口谎言,蒙骗害人。某个男的,若无我提点,差点就要死在那艳鬼手下了。”

“她是满口谎言不假,”顾昔潮回道,“但她遵守了诺言,与我们的契约倒是从无违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确实带我们走出了歧山部。”

“也确实让我们见到了弥丽娜。”

……

暗夜降临。暮色如同焚烧后浓重的黑烟笼罩天地之间。

羌王部落里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台,在幽夜里忽闪忽闪。

阿伊勃帐前,雪白的帐布先是晃动一下。

未几,垂帘又剧烈地摆动起来,榻前那一幅绣画随之翻涌不止,如同画上人影幽幽浮现。

“嘎吱”一声,底下一个巨大的木箱不止何时打了开来,细小的灰尘从精美的雕文罅隙漏下。

尘埃之中,一缕黑雾在帘幕前袅袅升起。

雾气当中一道虚影慢慢地幻化成少女的影子,一身银饰如铃声风动,嗡鸣不止,虚无的嫁衣伏地迤逦,缓缓靠近床榻。

瘦小的鬼魂映在雪白的帐布上,阴影犹如一座庞然大物,就要吞噬榻上毡毯所覆下的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阴影铺天盖地一般逼近,一股阴风猛地掀开毡毯。

只见毡毯之下,不过是一个纸人。

头顶一声笑,似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鬼魂惊觉四处张望,再回首,见那纸人已从榻上坐直了,气度雍容不凡。

纸人里的沈今鸾敛起了袖口,凝眸打量着那道虚影,又俯瞰了一眼那幅绣画,轻声道:

“果真是你。”

眼见鬼魂试图穿过帘门出去逃走,沈今鸾好心提醒道:

“我劝你还是不要离开这间帐子。这王帐各处都有天羊神像守护。你我为鬼魂,一旦触犯神明,就会遭天诛。唯有这间帐子里已移除了神像,你若出了走出去,怕是就要被天雷打得灰飞烟灭。”

“你千辛万苦才跟着我们来到王帐,可不要前功尽弃的好。”

沈今鸾端坐榻上,行止从容,笑道:

“你说是不是,弥丽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30章误会小修

狂涌的风声渐渐停息了下来。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少女的鬼魂静止在那里,虚幻得如同水里的倒影,一晃一晃,飘渺迷离。

她的面上如蜕皮的墙纸,露出内里腐朽的骨肉,即便如此,也难掩秀美的容颜,凋败的美丽,渐与绣画上绝色倾城的女子重合起来。

“你怎么猜出我就是弥丽娜?”

鬼魂面容冷酷,已和当时楚楚可怜求他们收殓尸骨的那时截然不同。

沈今鸾轻轻一笑,道:

“弥丽娜,歧山部老首领的女儿,十九年前成亲当夜失踪,不见尸骨。”

少女鬼魂周身幽怨的蓝光变幻莫测,低低地道:

“十五年了,竟然还有你……认识我?”

沈今鸾拂了拂袖口,款步而行,边走边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魂魄所在的大帐,虽然陈旧破败多年,但是曾经也是奢华无比,那是歧山部首领的毡帐。你身上的嫁衣有歧山部的盘蛟,是唯有首领的子女才有资格镶绣的纹样。”

少女鬼魂阴暗的瞳仁里渐渐聚起了光,望着沈今鸾,道:

“你、你到底是谁?”

沈今鸾她拢了拢鬓发,双手覆于前,从容端严地道:

“草原诸族之中,羌人尤擅弓箭,而羌人之中,制弓造箭至强者,出自歧山。当年我阿爹在北疆治军之时,你的父亲、歧山部的老首领瓦克善还曾入帐亲自拜见,向我阿爹献上歧山部皮革鞣制的长弓。”

“那长弓印有歧山部的盘蛇纹路,弓弦百石而不断,坚不可摧,正如羌族歧山部誓与大魏交好,也是我阿爹唯一的配弓,所以我一直记得……”

“若还是当年,不必说你,就算是你阿爹见我,也得行三跪九叩之礼……”

她贵为大魏皇后,本该受天下人叩拜,得天下人供养。

“你这姑娘真是好大的口气。”

弥丽娜笑了一声,冷冷地道:

“难为这世上竟还有人认得我阿爹……可我的阿爹早就在十五年前就被王帐的人害死了!那一年,我成亲当夜,王帐的人血洗了整个歧山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道:

“所以,你千方百计隐瞒身份,诱骗我们带你来到王帐,就是要报仇?”

弥丽娜游移的魂魄在帐子中徘徊,一面回忆道:

“那一夜,他们不仅杀了反抗的男人,将部落里的女人拖去了野地里,最后只留下小孩活口。他们杀人,比围猎还要容易,杀的,都是我至亲的族人……”

“阿爹怕我受伤,让我躲进抢亲的大木箱子里藏起来。谁知道帐子整个坍塌了,将我埋在了地下,过了很久很久,也没人来救我,我动不了,出不来,一直埋在地下那么多年。”

她转身,呆呆地凝望着身后那个破旧的木箱,目光悲恸中暗燃着愤恨,喃喃自语道:

“我被埋在箱子里,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身体被虫子啃食,他们爬满我的脸,咬断我的筋骨,钻开我的肚皮……我尖叫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没有人可以听到我的求救……”

她掩面哭泣,空荡荡的魂体无依飘动。

“我死后,魂魄还被困在那个喜帐里,十五年无法逃脱。”

惨白的阴风吹起弥丽娜血红的嫁衣,如同一道不可磨灭的疤痕。她笑望着沈今鸾,身上银饰轻声作响,道:

“如果是你,这样的仇,该不该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不由望向一旁埋葬弥丽娜的木箱。只一眼,她的脸色全然变了。

里头陈旧的木头断裂了几处,更可怖的是,表面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的划痕,像是被人的手指重复地,狠狠地抓过,一次又一次。

看到箱子里那密密麻麻的划痕,她只莫名觉得头晕目眩,心悸不已,差点就要站不住。

弥丽娜是被活埋的。

四野一片沉寂,少女说着说着,又“咯咯”地放声大笑起来,笑声诡戾,犹如幽咽。

巨大的怨气冲天而上,仿佛整座帐子将要崩塌碎裂,化为一片废墟。

沈今鸾立在无形的风中,凝视着她身上断裂的首饰和残破的衣料,都是她死前绝望挣扎的痕迹。

羌人抢婚的习俗,使得这木箱就是女子的棺椁了。可这世间所有的婚嫁,又岂非女子无形的棺椁?

“这样的血海深仇,自然是要报的。”沈今鸾点点头,道,“我只是好奇,阿伊勃视你为爱人,留着你的画像,九年来看了千千万万遍,还无数次派人来寻你,可你却是要找他报仇?”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爱人?”弥丽娜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词,狂笑一声,尖声道:“他是我的仇人!”

她的身影剧烈飘动,一身银饰狂乱地摆动起来:

“那夜带人来屠杀我族人的,不是别人,就曾是我的新郎,阿伊勃。”

“阿伊勃他人呢?是不是不敢来见我,十五年了,我只想问一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一声一声质问,凄厉的音色悬浮半空,遮天蔽地。

“因为,他快死了。”

一道沉定的声音响起。

“他本该十五年前就死了,却等你至今。”

只见帐帘背后一动,有一小簇灯火亮了起来,映照出一道幽暗的人影。

顾昔潮从帐外进来的,大片雪花覆在肩头,整个人掩盖在阴影里,压抑得连鬼魂都来不及发觉他的存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咚,咚,咚——”

他的身后,一道伛偻的身影,拄着拐杖,迟缓却又焦急地走了进来。

“弥儿,是你吗?”

熟悉的声音,陌生的轮廓,弥丽娜错愕之中,奔涌的嫁衣停息了下来。

火光渐渐近了,亮光所至,出现了阿伊勃枯槁的面容,深刻的皱纹在光下纵横交错,一寸目光都不肯离开眼前错失多年的爱人:

“十五年了,终于能再见到你了……你,一点都没有变,我却老了。”

阿伊勃双眸熠熠,灿若星辰,仿佛有无限光亮从这具早已腐朽的身躯里喷薄而出。

少女一袭嫁衣,颜色依旧,可是当年的模样。

而他却少年白发,沉疴难起,老态龙钟。

阿伊勃凝视着少女的额头,颤巍巍地掏出了那张镶嵌明珠的抹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喜欢的额饰,我当年找到了配得上你的珍珠,本来想成亲当夜送给你……”

“我阿伊勃,没有对弥丽娜食言。”

他笑了笑,干柴一般的手缓缓地伸向少女的鬼魂,想要亲手为她戴上抹额。

弥丽娜虚空的眸中如同弥漫着无尽的大雪,幽蓝色的阴影如同凛冽的薄刃,一寸一寸割在目光所及之处。

她突然飘过去,魂体因多年怨念而浓黑如墨,尖利而破碎的指甲血迹犹然,拂过璀璨的珍珠,一下子被她无声无息地碾碎,化为齑粉,飘散在风中。

下一瞬,她咫尺逼近,墨黑的手一下子掐在了阿伊勃的喉间。

阿伊勃呆呆地望着消散的珍珠,冷若冰霜的爱人,缓缓闭上了眼:

“你定是恨极了我,对不对?当年,我被阿爹欺骗,他说,你阿爹不肯将你嫁给我,而是要把你嫁给北狄可汗。于是,我带了一队兵想去歧山部抢婚。”

“那一队兵,都是我阿爹事先安排,下了军令当夜就是为了夺取整个歧山部,不听我号令。我知道中计,也拦不住他们,只想要带你走,我找遍了整个歧山部,也没有找到你……”

阿伊勃咳嗽不止,痛苦地抱着头,不住地敲打额角,低声垂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年他不眠不休在雪地里找了一月,双手双脚冻伤溃烂,直到坏死,勉强捡回来一条命。之后的十五年,终日卧榻,不能起身。

弥丽娜掐在他咽喉的手没有放开,目色微疑,冷冷地道:

“你是说,灭族一事,你全然不知情?”

阿伊勃抬起胸膛,拳头重击一下肩头,高声道:

“天羊神在上,我阿伊勃若有半句谎言,灵魂消散,不得超生!”

“弥儿,当年的歧山部,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你怨恨我也是理所应当,我只想和你道明实情,歧山部的惨事,绝非我所愿。我阿爹当年,是铁了心要将歧山部铲除……”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突袭,歧山部覆没的命运早已注定,不可更改。

阿伊勃深深地凝望着昔日的爱人,道:

“我今日才知,你被埋在地下,整整十五年……这些年,我从未忘记过你,一直派人去歧山部找你。可最后,没有一个人回来……其余的人都说,你死后已去往生,我没想到,你的魂魄竟然还在……”

弥丽娜抬起昏黑的双眸,空洞无光的眼里像是淬了毒一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本该早已往生……是阿德!他用邪术将我的魂魄困了整整十五年。”

沈今鸾惊道:

“怎会如此!怎会被困十五年?阿德、阿德说他爱你啊……”

“爱?”弥丽娜咯咯笑起来,笑意森然无比。她身上的嫁衣烈烈飞舞,像是一团燃烧的火。

“将我困在他身边十五年是爱?”

“害我满身血腥,人不人,鬼不鬼,是爱?”

沈今鸾明白过来,喃喃道:

“阿德是在以生人的血肉供奉她,以求她的魂魄不灭。”

因此,弥丽娜无法往生,积攒的怨念和戾气一年比之一年深重。

因此,阿德抓了邑都等人不立刻处死,本来打算送到喜帐里让厉鬼吞噬为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因此,喜帐里,才有那么多新鲜的骸骨。阿伊勃派去找她的人,从未归来。

两个声称爱她的男人,一个害得她家破人亡,一个害得她不得超生。

沈今鸾茫然地张了张口,再也说不出话来。

怨念冲天,弥丽娜的魂魄霎时暴躁起来,在帐中倏忽来去,身边黑雾弥漫,无光的眼里尽是深不见底的怨毒。

漫天戾气如刀割喉。阿伊勃追了几步,扔掉了拐杖,想要靠近,可鬼魂周遭环绕的强烈阴风令本就虚弱的他猛咳不止。

他寸步难行,凝视着那一团早已非人的雾气。

少女的颈项,腰际,手腕之间缠着古银,断裂如同长长的蛆虫一般覆满嫁衣,历经了十五年的光阴,唯独摇动间的声响依旧清脆悦耳。

他抬起颤抖不已的手,去抚摩她破碎的脸庞。

想要触碰日思夜想的容颜,可手指却只是穿过了她透明的魂体。

鬼魂的肌肤如雾气一般,空无无物,没有一丝光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望不可及。

阿伊勃僵立在原地,错愕之间,大滴大滴的眼泪滑落眼眶。

爱人成鬼,痛彻心扉。

他一直不知道,那一夜部落里红烛喜绸,其实是他自己的婚礼。他当时满怀愤恨,以为心上人要被强迫嫁给北狄可汗,带兵在歧山部横冲直撞,却自此离心爱的姑娘越离越远。

今日,时隔十五年,生死茫茫,他终于看到了自己当年的新娘。

她残破的衣裳在风中四分五裂,摇摇欲坠。满身贵重的银饰发着阴黑的光,也慢慢支离破碎。

本该是身着最美的嫁衣,女儿家最是幸福的一日,欢天喜地要嫁给心上人,婚礼却被用作阴谋,全族为他所害。

贵重的银饰成了勒死她的白绫,美丽的嫁衣成了她的裹尸布。这一场华美靡丽的婚宴,是她生命尽头的坟冢。

他的新娘阴沉冰冷,魂魄诡谲的雾气在他的咽喉之间,无尽杀意和怨气直冲天际。

天际处黑云密布,已然传来轰隆隆的雷鸣,在帐外一道一道劈下,惊心动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好,她要灰飞烟灭了……”眼前的场景,沈今鸾似曾相识。她的二哥,就是这样魂飞魄散的。

阿伊勃衣袖随风拂动,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三炷清香,香头已蘸上了白色的犀角粉末,用烛火点燃。

“生犀不可燃,燃之有异香,沾之衣带,人与鬼通。”

他默念着这句话。

凄厉阴风之中,电闪雷鸣之间,他向爱人的鬼魂敬上香火。

“你别念了,我不会领你的情,我仍是要杀你报仇!报仇……”

任由厉鬼盘旋,天雷阵阵,阿伊勃枯槁的面上虔诚无比,眼里只有无限怜惜和悲悯。

弥丽娜的鬼魂尖叫着避开香火,可那烟气还在执着地,源源不断地充盈着她残破的魂体。

沈今鸾讶异,望向顾昔潮,蹙了蹙眉道:

“你怎么又用这一套骗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下一瞬,她瞪大了眼睛。

只见经久燃烧的香火之中,烟气缭绕,蔓延的黑雾渐渐散去,少女枯瘦的魂魄变得丰满,面上浑浊脱落的皮肤慢慢地复原如初。

恍若新生。

无穷的爱意经由不散的香火,让弥丽娜这一具枯魂仿佛生出了血肉。

“原来,香火有效,是因为阿伊勃真爱着她呀……她确是他的至亲至爱?”

沈今鸾惊叹。本以为同样这一套供奉之法教给阿德无用,是因为顾昔潮临时杜撰,没想到却实实在在让阿伊勃用上了。

她不由偏过头,疑惑地问道:

“顾昔潮,这是你哪里看来的?了解得如此透彻?”

顾昔潮懒洋洋地倚在帐布前,光下的阴影掠过他的面容,反问道:

“你难道从未给至亲至爱上过香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声淡如烟,好似稀松平常,举手之劳。

沈今鸾气笑了。这厮竟拿她当初暗讽他的话来回敬她。

香火燃烧,魂魄掐在他咽喉的手已有了实感,细腻的手一寸寸划过他皮肤的褶皱。

阿伊勃枯涸的眼中映着少女昔日模样,颤抖着伸出手,触及她不再虚无的面靥。

只一瞬,他似是不敢置信,回过神来,已是泪如雨下:

“今生,是我对不起你。再见你一面,我已心满意足。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死前,我只想再看你一眼,为你焚香祷告,早日往生。”

弥丽娜望着自己暂时恢复了的鲜活肉身,无比震惊。

鬼魂冰冷的指尖轻轻点了点,男人皱纹密布的眼,干涸的唇角,拂过了咽喉,再次体味一番做人时缱绻的触感。

“就凭你一句‘对不起’,就想推脱得一干二净?这十五年来,我曾经只想砍下你的头颅,将你千刀万剐……”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她仰天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目里清光涌动,再无烧灼的怨恨。

“可今日见了你,我只觉得可悲可恨。”

“我该恨的事自己天真,害死了至亲族人。”

“恨自己无能,眼睁睁看着歧山部被灭。”

“更恨自己,因为恨意,煎熬了整整十五年了,太不值得。”

她扼喉的手缓缓垂落下去,只是无言地望着他,深深的怨意渐渐化为了无法言说的倦意。

然而,只因爱人的放下,刚毅的羌族第一勇士阿伊勃却如同沙丘一般崩溃下来,瘫倒在地,泣不成声。

昔日爱侣,反目成仇。他害死了她的家人,却又为了她耗尽一生,矢志不渝。

他究竟是她的仇人,还是她的爱人?

沈今鸾发出一声悠长的低叹,喃喃自语:

“如果那一年的婚礼,阿伊勃找到了困在地下的弥丽娜,如果他当时能说清被这一场误会,会不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们只能是仇敌。”

顾昔潮的声音响起,漠然地回应了她。

“因为王帐和歧山部,早已势不两立。王帐所行,阿伊勃如何能置身事外?就算当年没有误会,也终将是仇敌。”

他语气生硬,不见一丝转圜,坚决得好似已在默念了千百遍。

“除非,能证明当年屠尽歧山部的,不是王帐,并非阿伊勃的族人,他们,才能再成爱人。”

沈今鸾微微一怔,回首只见暗光之中,顾昔潮也在看着自己,眼睫微颤,声音像是绷紧的弓弦,随时就要崩断。

随着弥丽娜的怨气消解,震天的雷鸣声渐渐消弭而去,满帐沉重的气势舒缓下来,她的魂魄也变得越来越清晰澄澈。

她的魂魄游移来去,回过头来,端详着同为鬼魂的沈今鸾,幽声道:

“我们歧山部人,有恩必偿,有仇必报,你为我收殓骸骨,使我魂魄脱困,我不妨再送你一句话。”

“我能感到你身上,也有和我一样深深的仇恨,像是一个黑漆漆的洞,找不到出路。你这样的魂魄,和我一样,是注定不会长久的……你好自为之,早日往生。”

弥丽娜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远隔万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要去往生了……让我最后送你一程。”阿伊勃轻声道。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领你的情……”

弥丽娜眯了眯眼,凝视着自己白玉般的手,指了指王帐连绵的白帐,忽然笑道:

“我和阿伊勃的恩怨就算今日了结,可歧山部和王帐的血海深仇,还远远没有结束。你们王帐欠我们歧山部的,总有一日要血债血偿……”

“歧山部人,永不会忘记。”

阿伊勃意识到什么,趔趄着上前,想要追上她:

“今生不堪,你我约定来世,你再做一回我的新娘,好不好?”

虚空之中,少女纤弱的余音袅袅不绝,却一次也没有回头:

“今生,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来世,究竟是做你的爱人,还是仇人,到了地下,我再告诉你罢。”

阿伊勃竭力大喊,可掌心只余一阵微风,如爱人轻轻抚过的指尖,化为一缕烟气,稍纵即逝。

他颓丧跌落在地。从经年缠绕的梦魇里脱身,他已耗尽了所有生命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俄而,阿伊勃低垂的眼底,出现了一双泞泥不堪的靴尖,一角墨色的衣袍没有纹路,如撕裂一般扬止不息,说不出的冷傲和笃定。

将死的阿伊勃抬起头,渐渐模糊的视线里,看到那个黑衣的大魏人和他身边挥之不散的白影。

他听到男人低沉的声音:

“我们带你见到了弥丽娜,你当遵守诺言。”

阿伊勃空洞的眼眸望着鬼魂消散的方向,仿佛一下子苍老了数十年。

“没想到,你真能帮我找到了她……”

“我阿伊勃,言出必践,但……”他回过神来,望着顾昔潮道,“就算我告诉你尸骨的下落也无济于事。”

“为何?”

阿伊勃略一停顿,仿佛下定决心一般,终于道出:

“因为你要找的尸首,远在云州的北狄牙帐。”

顾昔潮皱起了眉,敏锐地问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怎知尸骨在云州?”

“因为,这是我阿爹到死都放不下的事。”

阿伊勃垂着眼,慢慢回忆道:

“阿爹曾说,大魏主将曾与羌族有恩。当年大魏军被北狄人捅穿了,多少人惨死在云州。阿爹恨自己没能将他们战死的尸骨送回,却要被迫依附北狄人,所以,他到死都还在后悔。去世前那一夜,他神志不清,念念不忘的还是这件事……”

“他说他这一辈子对北疆军有愧。当年在云州,大魏那三具主将的尸首很快被北狄人带去了牙帐,他怎么都追不上……三具尸骨,他一具都没带回来……”

此语一出,沈今鸾感到沉寂已久的心好像是跳动,双手袖中越攥越紧,深吸一口气,颤声追问道:

“三具?为什么会有三具尸骨?”

二哥死在了崤山,北疆军主将应还剩大哥和阿爹两具尸骨,那多出来的,还有谁的?

她萌生了一个猜测,感到魂魄都在不寻常地发抖。

“阿伊勃,你会不会记错?”

顾昔潮的声音响起,在空旷之中,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意,甚至有些凄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伊勃撩起已然沉滞的眼皮,莫名地望了一人一鬼一眼,又深思半刻,才答道:

“我记得很清楚,阿爹死前迟迟不肯合眼,念叨了很多遍……大魏人的尸骨确实是有三具。其中两具尸首的盔甲雕有夔牛纹,而另一具尸首,却是鎏金麒麟纹……”

夔牛纹是北疆军的铠甲没错,可听到“麒麟纹”三个字,沈今鸾瞪大了双眸,如遭电击。

她回过神来,猛然飘动在阿伊勃身侧,惊声道:

“你胡说!这不可能……怎么可能有麒麟纹的盔甲?”

阿伊勃眼帘缓缓闭阖,气若游丝地道:

“阿爹死时,一直念着大魏人,我、我不会忘记,他说过的,那金灿灿的麒麟纹盔甲……”

他的声音幽灭下去,僵直的手指朝着那一幅描摹爱人的绣画,却停滞在半空,最终无力垂落。

顾昔潮疾步上前,探了探阿伊勃咽喉,而后对着沈今鸾摇了摇头。

羌族第一勇士阿伊勃,用最后一口残存的气息,见到了爱了一世,等了一世的姑娘,也践行了自己对顾昔潮许过的诺言,最终生命耗尽,追随爱人,往生去了。

沈今鸾久久地呆立在原地,不发一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伊勃口中那鎏金麒麟纹的盔甲,乃大魏开国皇帝御赐之物,为陇山顾氏所独有,天下无双。

而当时在北疆着金麒麟甲的,只有那一位——

顾昔潮的大哥,顾辞山。

难道,顾辞山当年确实驰援了北疆军,也和她父兄一道战死在了云州?

难道,她生前死后这么多年,报错了仇,恨错了人?

第31章算计

阿伊勃的葬礼在月夜之下。

在王帐前,由他的胞弟阿密当主持,举行了隆重而肃穆的仪式。

所有王帐的羌族人都来到了中央,围绕着熊熊燃烧的篝火,男女老少举着火把,熙熙攘攘,来送这位曾经的羌族英雄最后一程。

入棺前,人们给他枯瘦的身躯换上了生前的战甲,覆上上好的皮毛,将追随他四处征战的佩刀放在身侧。

青年战士们将他的尸体抬起,埋入草海之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的双手交叠在前胸,面容安详,甚至唇边还带着残留的笑意,如同跃然的少年,将要去远方面见自己心爱的姑娘。

他为了与爱人的一个诺言,苦苦支撑了十五年,终于得以解脱。作为阿弟的阿密当既是欣慰又是悲痛,举起一壶陈年的烈酒,缓缓地倒在了篝火边缘。

烈焰一触既燃,火星子爆开来。酒水挥洒尽,阿密当砸烂了酒坛,扔进了篝火里,回眸处,泪光闪动。

从他开始,沙哑的嗓音一段一段地唱起族中招魂的曲子。

他身后的族人,双眸含着热泪,虔诚地跟着他们的王齐声相和。

幽长的唱声浩浩荡荡,交织着风里翻飞的灰烬,飘向遥远的天穹。

不远处的山坡前,积雪覆盖,一道孤影立在坡上。

顾昔潮避开了羌族送葬的人群,手扶刀柄,无尽的目光似是笼罩住了整座羌族王帐。,

一个红衣纸人与他并肩在山坡至高处,遥望底下的葬礼。

一人一鬼皆是半晌无言。

阿伊勃死前那段遗言回音不绝,在沈今鸾耳边翻来覆去地响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夜来,她的心绪难收,不知如何和顾昔潮开口。

想起过往种种,她的手心发起颤来,魂魄也在微微抖动。

她终是忍不住问道:

“你可知,若真是找到三具尸骨在一处,这……意味这什么?”

顾昔潮独立漫天纷扬的飞灰中,底下葬礼前一簇簇火把的光将他幽暗的面庞照得微微发亮。

他极为平静地道:

“若真能找到三具尸骨,证明我大哥当年确实去救援了你父兄,和你父兄一道死在了云州。”

“不可能的……”沈今鸾惶然,摇了摇头。

北疆军为大魏巩固边防,由她沈氏历经数十年养成,灌注了多少心血,最后在她父兄手中兵力达到巅峰,是大魏精锐中的精锐。加之顾家的陇山卫,曾也是拱卫京都之师,有从龙之功,骁勇善战。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若是两军并进,根本不可能被北狄人打得惨败成这样。

况且,那一万陇山卫最后是几无损耗地回到了京都,唯独主将顾辞山失踪,下落不明。

“你是想说,我大哥为何会抛下这一万精兵不顾,独自去驰援你父兄。从兵法上说,孤军深入,乃是大忌。除非……”

跳动的火焰在顾昔潮的面庞上流转不明,他顿了顿,毫无波澜地道:

“除非,是他所信之人,要他孤军深入……”

沈今鸾的面色登时大变,阴冷无比。

朝中曾有传言,说她父兄早已背叛大魏,被北狄利用,被顾辞山发现,因此将诱骗他孤军深入,双方争斗至死,以致于云州被夺。

沈今鸾提高音量,冷声打断道:

“无稽之谈。我父兄的北疆军绝无可能背叛大魏!”

她一直断定,顾辞山定是为了躲避天下人的谴责,故意失踪,于是便可将这泼天的脏水泼在了她父兄头上,替顾家洗去了见死不救的罪名。真是顶顶好的谋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家里,除了顾昔潮,她最恨的,便是失踪的顾辞山。这些年,她仗着大权在握,公报私仇,没少行背刺之举。

顾昔潮在朝时,还会维护世家声威,他走后,顾家败落,满盘皆输,顾辞山的生前身后名如同她手里的蝼蚁,随意拿捏。

可她心知肚明,一旦找到了三具尸骨,证据确凿,她既不能说服顾昔潮,更无法说服天下人。

沈氏门楣,一代忠名,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沈今鸾脊背簌簌发抖,掐紧了掌心,几欲将纸皮攥破。

颤动的火光忽明忽灭,顾昔潮扬头,淡淡地道:

“去牙帐找到尸骨,自见分晓。”

若是真到了牙帐,被他找到三具尸骨,公之于众,她又如何能转圜?

沈今鸾眉头一蹙,故意试探道:

“北狄牙帐不是那么好进的,只会比羌族部落更为凶险,顾将军打算用何计进入牙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等。”顾昔潮言简意赅,沉静的目光俯瞰山坡底下。

那里,他的心腹亲卫,正绕开葬礼,披星戴月,趁无人注意时,悄无声息地策马驶离王帐。

沈今鸾追随他的视线也看到了那一队人马。

顾昔潮这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看来是早有计划,已经安排下去了。

不知他计划为何,他也闭口不谈,沈今鸾心中越发没底。

似是瞧见了魂魄黯淡,心有不定,顾昔潮道:

“去牙帐之前,娘娘可否先随我回一趟蓟县,我召回了赵羡,为你修补纸人。”

看似是商量的口吻,在她看来,又是一把交易,与强制无异。

这是不补完纸人,就不带她去牙帐的意思么。

“好。”沈今鸾却难得乖巧地朝他点了点头,笑意盈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转身之际,笑意尽敛,满目森然。

再补完纸人,好让他又一次用符咒困着她,任意施为吗?她目色嘲讽。

留在他身边,只剩下无限被动。

“你在和谁说话?”

身后传来一声粗声粗气的呼喊。是邑都的声音。

他从坡底一跃奔上来,向顾昔潮大步走来。

“就你一个人?”他疑惑地左右看看,终于发现顾昔潮的身旁,只有那个他一直带在身边的纸人。

邑都抱起双臂,打量了一番越来越旧的纸人,摇摇头,笑道:

“顾九,你是有了软肋……你这样的人,最怕有软肋。从此便再也不是战无不胜的了。”

“但是呢,有软肋也好,我看,你最近更像一个活人了。”邑都走过去,和他一起凝视着热焰喷薄的篝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族人悠远的唱声中,邑都沉下声音,道:

“阿伊勃大人,曾是我最崇拜的英雄。”

“我原以为,他会成为我们羌族最伟大的一任羌王。我想着,要成为他一样的战士,总有一日,可以站在他身边。甚至,”邑都垂下头,笑了笑,彪形大汉难得流露出几分涩然,“甚至,和他成为换刀的兄弟。”

沈今鸾好奇,手指隔空戳了戳顾昔潮,看着邑都问道:

“那你怎么会和这厮换刀?”

邑都仿佛能听到她说话似的,继续道:

“你是不是想问,我最后怎么会和你换刀?”

顾昔潮不动,身影沉重。

“因为,最初没有人愿意和我换刀。”

沈今鸾惊讶地抬眸,望向这位既粗犷又有些腼腆的壮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邑都自嘲地笑了笑,道:

“我生来是奴隶的儿子,幼时因为瘦弱差点被丢弃在野外。长大后,没有人会和奴隶换刀。后来等我成了王帐一等一的战士,羌王的近卫,我却也没有找到愿意换刀的兄弟。直到遇到了你……”

邑都真挚地看着他,呵呵一笑道: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顾昔潮目不斜视,没有搭话,邑都哼了一声,继续道:

“我当时想,哪里来的大魏人,敢来云州撒野,不仅能过了我的箭阵,还只身闯入我们首领的大帐。”

邑都摸了摸鼻子,浓密的胡须动了动,道:

“十多年了,我到现在还记得,你当时那个不要命的劲可真是,身上都是血窟窿,衣服都浸透了,从阴沟里拄着刀爬上来,竟还能和我打个平手。”

“不要命的大魏人,你的刀是我见过最为锋利的,像是连鬼神都不怕。我们族人最敬佩你这样的勇士,即便你是个无名的大魏小兵,我能和你换刀,我邑都这一生也不亏。你给我的那把刀我每年都要磨一遍……”

顾昔潮摩挲着刀柄,打断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的刀法,不逊于任何人。”

邑都折下了一段枯枝,雪花簌簌地落地。他一面手执比划了几下,一面道:

“说起来,是当年还是少年的阿密当首领把我从奴隶堆里捞出来,教我刀法武艺,把我们几个奴隶都训练成战士。”

“论打仗,他的战力是不如阿伊勃大人,但是他知道怎么经营牧场,建造防塔,还能找到最茂密的水草地……他会是我们羌族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首领。”

邑都说得有几分激动,目中流露出喜悦和向往。

沈今鸾只觉得顾昔潮面色更沉。他垂着眼,目色黯淡得不见一丝光,微微颔首,轻声道:

“阿密当,确是一个很好的首领。”

邑都说完,又叹气道:

“有他在,我们羌族这一代就能再兴旺起来了。只是……只是,哎,北狄人的胃口越来越大了……”

顾昔潮听着,忽然问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可曾想过,带着你的族人归附大魏?”

邑都显然被他如此发问怔住,摇了摇头,道:

“首领自然有他的道理。他不让我们动,我们就不动。有衣避寒,有食果腹,已经比从前好很多了……”

顾昔潮道:

“比从前好,还是在被人奴役。”

邑都叹了一口气,道:

“顾九,你是大魏人,不懂我们很多部落里的困难。羌族长年在大魏和北狄之间,生存下来本就是不易。族里还有拿不起刀的孩童,行动不便的老人,举族迁移一事,作为一族首领,他要考虑得很多很多……”

顾昔潮不语,远望群山,黑漆漆的眼底不露声色。

邑都摸了摸后颈,继续道:

“但是,我其实想过,再过几年,等阿密当的儿子当了羌王,儿郎们也长大了,从中挑一个最能干的继任我的位置,到了那时候,我或许想去大魏看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直远眺的顾昔潮收回目光,缓缓偏过头,望了一眼邑都。

邑都粗犷的面庞有几分赧然,道:

“都说大魏的风景比这里的草原雪山还要美丽。还有,听你说过,在大魏南边,满月的时候可以听到一种水声,比战鼓更响亮,比雷鸣更震撼,像是千军万马,千里奔袭来……叫什么来着?……”

“是潮信。”顾昔潮接道,目光有了一丝微弱的闪动。

“对对,就是潮信。”邑都拍了拍刀柄,他此生没出过北疆,没见过海潮,却这个大魏兄弟口中听到过。

他垂头笑着,摆摆手道:

“不急,等来日你找到了尸骨,我跟着你去大魏转转,是不是真的像你从前说的那样神奇。”他顿了顿,解释道,“哎,我可不止想看潮信,听说大魏的姑娘也美……云州好多小娘子,可惜,可惜北狄人实在凶残……”

他意识到不对,又道:

“还有啊,你在云州那个屋子,是不是就是大魏南边的式样?我去云州采买的时候特地派人打扫过,你雇的那老头尽会偷懒……”

顾昔潮只是沉默地听着,没头没尾地道一声“多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邑都莫名,问道:

“你谢我什么?”

顾昔潮道:

“歧山部羌族特有的箭阵,若非你当年教过我躲避之法,我怕是不会那么顺利逃脱。”

邑都听了,爽朗地大笑起来:

“你们汉人有个词,叫做‘肝胆相照’。我和你是换过刀的兄弟,我帮你,是理所应当。”他忽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声音沉了下来:

“听说,你要去北狄牙帐寻找尸骨。”

顾昔潮稍一迟疑,点了点头。

邑都叹了一口气,盯了他阴戾的面容,斑白的鬓边,摇了摇头,道: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北狄人近年来在云州守卫森严,城内封得如同铁桶一座。”

他面露忧虑,忍不住继续泼一泼冷水:

“顾九,凭你有通天之能,到了云州已折了半条命,又怎么能近得了北狄牙帐?”

“你是大魏人,大魏人一向是可汗的眼中钉,就算你顺利到了牙帐,你又如何能去到守卫森严的可汗面前,要回尸首?”

顾昔潮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王帐之外的密林。

那里,马蹄声远去,已经没有他派出去的亲卫的足迹。

邑都按奈不住,主动道:

“不如,我亲自带一队兵和你去牙帐。你要找的东西,我一定帮到底,豁出性命也不怕!”

“不必。”顾昔潮一口回绝,看着他道,“你顾好你的族人。”

坡底下传来羌人的叫唤。阿伊勃的葬礼结束,羌王派人来寻邑都回去。

邑都一边走一边朝顾昔潮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春日一到,首领已下了令,要大家把你上回秋收给我们的粮秣种起来。下次,你要记得给我带中原的麦麸,禾黍,菽,稷……我们都来试试,哪个能成活快。”

“今后,我们有了更多的粮食,将来就不会再有瘦弱的婴孩被遗弃,可以养活更多的战士,再种更多的粮食,羌人终有一日可以不再为人奴役……”

邑都如数家珍,眸光熠熠,笑着跟来叫他的人一道走远了。

顾昔潮的面色始终凝重,如同覆着一片挥之不去的阴云。

一直没吱声的沈今鸾冷不丁地道:

“看来,顾大将军‘勾结’羌人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

沈今鸾从邑都的回忆里听出些端倪。她目含讥诮,故作讶异地道:

“你十年前才被贬来北疆守边,邑都却说与你相识已十多年。这么说来,元泓刚登基,你还在朝时,就和这伙羌人勾搭上了?”

元泓荣登大宝一月后,曾派他以柱国大将军的身份去北疆巡视慰军,数月才归,算时间,应该就是那一回顾昔潮和邑都初识。

见顾昔潮也不否认,她面色森冷,笑道:

“你和羌人称兄道弟,竟连潮信都告诉过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的名字是他的生母所取,正是来自钱塘潮。

只因昔年,她和顾老侯爷是在满月的钱塘江边相识。

他的生母曾在钱塘江边的画舫,抱着襁褓中的他,咿呀卖唱。他枕着潮水,听那江南的潮声磅礴又细腻,伴随他入眠,直到天明。

她和他少时,在侯府那株枝叶繁茂的榆树上相对而坐,天地好似只有他和她。那时,顾昔潮曾无不遗憾地对她说过,入京之后,便再也没有听到江南的潮声了。

她出生在北疆,后来到了京城,也从未听过潮声,好奇地听他讲江南的潮,他的名字。

依稀记得,少年英气的面庞在叶影里斑斑驳驳,他粲然的眸光却能穿过影绰的枝叶。他笑着对她说,有朝一日,他定要回到钱塘,在母亲的故地,听着潮声一直到老死。

少年立誓,言之凿凿,直到北疆的大雪埋没了所有的誓言和希冀。

岁月白云苍狗,世事变幻莫测。少时只有他和她二人知晓的隐秘夙愿随风散去,零落在雪地里,再无声息。

她没想到,他的夙愿会从一个把他当做兄弟的异族人口中再度听到。

个中缘由她自是可以料想一二。

顾昔潮远赴北疆之后,众叛亲离,最后只能和蛮夷羌人称友,偶尔说起他记忆中那感念一生的潮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知为何,沈今鸾心下收紧,面有不虞,冷冷地道:

“羌人首鼠两端,他们趁我们战败,失了云州,便转而投靠了北狄。顾大将军却和他们这般要好,甚至还将中原的播种之法教给他们这些蛮夷。”

顾昔潮摇了摇头,道:

“战乱之时,我们既无力保全云州的羌人,那他们又怎会回护我们?”

道理虽然显而易见,可念及旧事,沈今鸾的心中复杂,讽道:

“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羌人已唯北狄马首是瞻。就算你化名顾九在羌人中掩藏身份,若是羌人发现你乃我朝大将军,岂能容你?你肆意妄为,置自己安危于不顾,便是置北疆,乃至整个大魏存亡于不顾!”

言辞犀利,却难掩一丝隐隐的担忧。

顾昔潮看着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淡淡地道:

“此我私事,与大魏无关。”

“况且,臣如今,可有一点大将军的样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微微一怔,望着幽暗中男人拂动的旧袍,半晌无言。

是了,他落魄至此,无论羌人还是北狄人都不曾怀疑,这就是当年杀伐第一,令整个边疆闻风丧胆的大魏战神顾昔潮。

“这些羌人在歧山部还舍命来救你,难道还不算情深义重?你与敌人有私,就是背刺大魏。”

念及他和羌人不清不楚又千丝万缕的关系,她不禁冷笑道:

“如此说来,我当年作局,还真不算冤枉了你。顾大将军落得这副田地,也是咎由自取了。”

顾昔潮并未争辩,只是凝望着底下葬礼的篝火。火焰时不时窜得老高,在他面上明明灭灭。

良久,他垂下双眸,一缕白发在夜风中吹动,他的声音低沉浑厚,似是笑了一声:

“当年是我咎由自取,又如何?”

说得倒是像他心甘情愿入她彀似的。

沈顾两党相争多年,她一力苦苦支撑,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生前最是畅快淋漓之事,是在承平五年,以一局险胜,扳倒世家之首柱国大将军顾昔潮,为父兄报仇,毕其功于一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事情的起因,是后党心腹暗地往各个世家塞侍女姬妾作为眼线。

可唯独柱国大将军不近女色,不谈风月,府上连女侍都不见一个。

朝中一致认为,顾昔潮定是没尝过温柔乡的滋味,怕是连避火图上的女体都未曾见过。

到了最后生死攸关的那一局,她走投无路,被迫以己为饵,设计了顾昔潮,一步一步绝地反杀。

她赌得很大,赢得犹为惊险。

而那一夜,也是顾昔潮算无遗策的一生之中,唯一的失算。

谁又能说,清心冷情的顾大将军不会迷醉在昔年的温柔乡中。

第32章艳局

承平五年伊始,后党和世家相争已有五载,水火不容,分毫不让。

岁末,永乐宫的阶前廊下,琉璃宫灯刚被一盏一盏点上。

满头大汗的内侍奔入永乐宫的时候,沈今鸾正在对镜卸下华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时候,她还未病倒,铜镜里的女子看起来面容明艳,气度雍华,细细勾画的唇角如带血锋刃,掩着隐隐的疲态。

想必也是在那时,她日夜操劳,殚精竭虑,早已如同烹油燃尽,烈火干烧,令她内里亏空,无法转圜。

心腹内侍慌慌张张来报,世家底下的郭侍郎,已搜集到她手下贪墨的罪证,涉及南征南燕的军饷,数额重大,牵扯众多。

郭侍郎已候在宫门外,只等皇帝召见。世家门徒的御史已连夜起草弹劾的折子,明日早朝便要伏阙上奏。

她静静听着,新涂上蔻丹的指甲揉了揉鬓角,缓缓从发髻上卸下一支镶金的白玉簪子。

她手底下的人多了,总有手脚不干净的,毕竟在这宫里进出来往,打点消息,都需要银钱。

然而,去年大魏军三进南燕,几乎耗空了国库,元泓发了好大一通火。

她在朝中暗结党羽对抗世家的行径,元泓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一回涉及军饷,罪证确凿,他恐不会轻轻放下。

世家得了这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或许会将她的后党连根拔起。

宫里烧着地龙,热烘烘的,她的冷汗却浸湿了额鬓。

她一点一点地攥紧了簪子,问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此刻,陛下可还在景明殿?”

内侍回道:

“陛下午后一直在景明殿,与顾将军和一众朝臣商议南燕降臣事宜,还未得空召见郭侍郎。”

她摩挲着玉簪上凹凸不平的纹路,又问:

“明日早朝,南燕受降使臣该入宫觐见了吧。”

“正是明日。”内侍心焦地劝道,“皇后娘娘,不能再等了。若是让郭侍郎入了宫,在陛下面前告了状……”

郭春江是出自潢川郭氏,百年来都是顾氏家臣,唯顾氏马首是瞻。这笔贪墨的案子今日由郭春江首告,很难说不是顾昔潮的授意。

上月,她的手下才翻出多年前顾辞山私自挪用军饷的旧案,要元泓撤了顾辞山的尊谥,顾昔潮就反扑过来,费尽心机借此贪墨案扳倒她,好再为他大哥正名。

中秋夜的毒酒一事之后,她对他留有一线,未再下手,可他却要对她赶尽杀绝。

她猩红的指甲抚过掌中温润的白玉簪子,稍一用力,一把折断了玉簪。

尖锐的碎玉划破了她白嫩的手心,鲜红的血浸染了她名贵的绸衣,宫中侍女惊慌失措,跪倒一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她盯着掌心刺目的鲜血,计上心来。

她一点一点用锦帕擦去了掌纹里深陷的血渍,望着镜中冷艳如霜的女子,道:

“为本宫梳妆。”

……

顾昔潮从景明殿出来的时候,已入了夜。

候在殿门口的小黄门抱着他的大氅,一路小跑,殷勤地要为他披上。

宫门即将下钥,他在长长的宫道上疾步而行,一身朱紫官袍从玄黑的氅衣里漏出几许,灌满瑟瑟夜风。

这一处宫灯犹为昏暗,宫墙阴影笼下,狭隘的小道如漫大雾。

一道屈着身的人影从阴影中碎着步子走出来,手里举着一盏宫灯,照亮这片方寸之地。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顾昔潮一眼认出那是皇后的贴身女官琴音,他脚步一顿,而后漠然回避。

琴音却拦住了他的去路,面色焦急,福了福身,低声道:

“皇后娘娘在御花园中遇险,不知将军能否出手相助。”

外臣与皇后,于理于礼,都应避嫌。

听闻中秋夜之后,那日在洛水边的侍卫,全已不知所踪。

顾昔潮回头看一眼跟在身后的小黄门,淡声令道:

“去叫人。”

“不可。”琴音出声阻拦,略带几分为难,压低声音道,“此事不宜声张。唯有将军是陛下近臣,更是皇后娘娘故旧,应是可信之人……”

语罢,琴音提起宫灯,指向垂拱门里头幽深的花丛。

顾昔潮立在寒风中,抬眸望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隔墙树影婆娑,冬日松柏青翠依旧,一树寒梅初绽,幽香微不可闻。

宫灯浮动的光影里,只见一道人影立在梅花树底下低矮的灌木里,茕茕孑立,凝住不动。

她身上镶绣繁复鸾凤纹的裙摆铺开,鸦云髻鬟没入夜色里,鬓边一支熟悉的灿金步摇在浮光里颤动。

是皇后娘娘。

她稍有一动,灌木外僵立的宫人便惊声阻拦。

原是她的衣摆怀袖被半人高的荆棘勾住,尖锐的倒刺穿破衣料,正不断撕扯开来。露出的一截皙白小臂上,印着数道红痕,触目惊心。

身份贵重的她被困在灌木荆棘之中,无人敢擅动,进退两难。她爱重体面,也确实有失身份,不宜唤更多人来相救。

顾昔潮犹豫片刻,敛衽抬步,走入垂拱门里头。

几个宫人围上来,有模有样地朝他哭诉道:

“园里花开得正好,娘娘非要亲自摘那花,奴婢们怎么拦都拦不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娘娘金尊之身,奴婢不知如何救了娘娘才能不伤及玉体,是真真没有法子了。”

还是和从前一样,相中的花一点要自己亲自摘下来,从不肯假手于人。

顾昔潮举步上前。

沈今鸾僵立在荆棘丛生里,低垂着眼,听到男人一步一步走近的脚步声。朱紫的袍角拂过她面前的荆棘,最后停在几步开外。

她攥在袖口里的手心沁出细密的汗珠。

距离中秋宴不过数月。数月不见,顾昔潮似乎消瘦了不少,下颔也生出了青色的胡茬,越发显得落拓不羁,看不清神容。

他闲庭信步,正慢慢地进入了她精心编织的罗网之中。

照常不对她行礼,嗓音也依旧冷硬:

“能动吗?”

她试图侧身,可袖口一拂开,雪白的腕上也登时被粗糙的灌木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宫人的惊呼之中,她描得尖细的眉微微颦着,面有难色,朝他摇了摇头。

顾昔潮不再犹豫,撩开官袍,长腿迈开,跨入了灌木之中。荆棘被踩到一片,不断地“嘎吱”作响,勾破了他凛凛生风的官袍。

幽黑的荆棘一株一株错综矗立,犹如暗沉的深渊。

他紧握拳头的手在袖中缓缓松开,俯下身,拾起了一角陷落荆棘中的裙摆。

那片裙摆被倒钩般的尖刺卡得太深,勾得太紧,他只稍稍一用力,连带着的整一片裙裾便四散开去。

衣料的锦缎鲜艳如血,被他扯开几许,裂开的大红丝线之间,划过一缕若隐若现的白腻,光晕夺目,宛若悬崖荆棘上无辜的初雪,妩媚地颤动。

薄衫被汗浸透了些,映出的肢体玲珑曼妙,在他眼帘一闪而过,却挥之不去。

在浓重的幽夜里,惊心的艳光几近刺目,还有一股无法名状的幽香向他流淌过来。是梅香,抑或是别的什么……

撕裂的裙摆如涟漪在掌心散开,心底亦有不受控的涟漪在荡开。

陌生的柔软,起伏的轮廓,和很多年前所见所感的她,已全然不一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面前的不是少时要他折花的沈十一娘,而是皇后娘娘。

顾昔潮的手陡然停在荆棘中,不动了。

僵持之际,她朱唇微启,语调微颤,犹如唇缝中幽幽吐露:

“衣裙不足惜,但求脱身。”

顾昔潮起身,低垂着双眼,褪下了身上的氅衣,轻轻一甩,盖在了她身上。

而后,他从革带中取出了一柄通体雕刻蟒纹的金刀。

那一刻,沈今鸾的心跳滞了一滞,眼底差点掩不住亮起的光。

臣子入宫本不可私藏利器。唯有这一柄先帝御赐的短小金刀,元泓特许顾昔潮携带入宫,作为无上圣宠。

多情的顾老侯爷南下之时,送给了顾昔潮的生母,作为定情之物。

因此,这柄金刀除却御赐的金贵身份之外,更是他早逝生母留给他的唯一物件,唯一念想。顾昔潮随身携带,视作珍宝,从不离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得罪。”

男人声音冷淡,抽刀出鞘,正要砍断她身边的荆棘。她的心腹琴音已快步上前,拦在他身前,道:

“请容奴婢来。”

琴音双手举过头顶,作势要接过他的金刀。

他是外臣,她是皇后。

亲自动手,于理于礼,皆为不合。踏入荆棘之中,已是逾矩。

宫人的提醒如警钟在耳边鸣响。

不容他拒绝,由不得他拒绝。

心头的涟漪已全然消散。

顾昔潮垂下双眸,终是将手中的金刀交给了她的宫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琴音低垂着头,接过金刀,越过男人奔到她面前,砍去皇后四周的荆棘。

早已断裂的柔软衣料没了着力点,恹恹地垂落下来。逶迤的氅衣之下,那一缕被他撕扯开的衣裙,底下靡艳的肌肤……

顾昔潮霎时清醒过来,迅速移开目光,背身回避,覆在背后的双手松了松,又握紧。

琴音算准时机,暗地里使了个眼色。

设计好的宫人迅速地蜂拥而上,迅速隔开了两人。一个个忙着一团为她整齐衣摆,梳理发髻,然后,护送脱困的她飞快地坐上轿辇,朝太医院治伤去了。

立在荆棘里的顾昔潮,半刻后才迟钝地退了出来,却见人都已走远了。

他的手里,刚折下一枝那开在最高处开得最好的梅花,空荡荡地在风中摇曳。

一个皇后身边的宫人上前,皮笑肉不笑地对他躬了躬身道:

“当值的侍卫也不知溜去哪了,偷懒必得狠狠地罚!今日,真是有劳将军了。”

语罢,内侍将那件氅衣归还给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将折下的那一枝梅花攥入袖中,接过氅衣,调头离去。

雪夜寒凉,他甩开氅衣要披上之时,一股残余的幽香不可抑制地钻入鼻间,指尖所触,氅衣里还有一丝余温。

他披衣的动作一滞,氅衣在夜风中飘飘荡荡,最终还是被他挽在手臂,没有披在身上。

披衣在身,幽香在心,举心动念,皆是逾矩。

行至宫门前,已下了钥,赶不上出宫。顾昔潮心头一动,惯常地想要摩挲刀柄之时,伸手才发现腰际空空荡荡。

那把用来救她的金刀,也被她的人一并带走了。

黑暗中,他抬起黯淡的双眸,望向无穷无尽的宫墙,

回味过来之后,他僵冷的面上释然一般地笑了笑。

袖间,花瓣在风雪里零落一地。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二日一上朝,南燕的降将入宫觐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向皇帝献上的贡品之中,赫然就有那一柄御赐的金刀。那把顾氏独有的金刀。

朝野大哗。

柱国大将军与南燕降将似有勾连的传言甚嚣尘上,她手下的贪墨案却再无起过一丝波澜。

只因那一夜宫门下钥前,她的人找到了景明殿外手揣证据等着参奏的郭春江,以金刀为示,让他深信是顾昔潮的授意。

郭春江不疑有他,出宫候信,隔月就被跟着贬谪出京,连面圣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一把金刀,一石二鸟。

她一招祸水东引,弹指之间摧毁顾昔潮在朝中的地位,元泓的信任。

当日下朝,元泓屏退所有人,单独将顾昔潮留在景明殿,一连数个时辰,直至夜深都没出来。

门外值夜的内侍隔了老远,曾听到皇帝怒摔茶盏之声。

直至夜半,殿门打开,顾昔潮离开时神容如常。殿内,从来喜怒不形色的皇帝头一次面色铁青,挥袖掀翻了案头如山的奏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十日后,顾昔潮孤身一人去了北疆,此生再也没有回过京都。他走后,顾氏这一百年世家就连带着败落了。

无人再为顾辞山正名,他见死不救叛逃已盖棺定论。

于是,从此也再无人威胁沈氏的门楣,有污北疆军的声名。

沈今鸾长久压抑的一口气,终于能够放下。

……

羌人部落之中,给阿伊勃送葬的篝火已近烧尽,犹有残存的余烬在四野翻飞。

时至今日,沈今鸾每每忆及那一把金刀,仍是心有余悸,惊险万分。

若是顾昔潮袖手旁观,不入她设下的彀,或是不肯拿出金刀,她的谋算落空,那么最后倒台的就是她的后党,倾覆的就是她一生所护的沈氏。

生死局,一招定。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这么多年过去,两人是头一回谈及这桩改变二人一生的金刀毒计。

她当作险胜,他视之为咎由自取。

沈今鸾望着风轻云淡的男人,心中起了困惑,忍不住问道:

“顾昔潮,你知不知道那把金刀最后又落到我手里?”

男人眺望天边层层涌动的雪云,缓缓点了点头。

“你竟一直知道?……那你为何不来取回金刀?”她一怔,拢了拢碎发,故意以挑衅掩盖心虚,道,“不敢来要,是输给了我,再无颜面对么?”

月色火光下,顾昔潮的轮廓半明半暗。

他侧过脸,望着她的目光没有波澜,却有她一直以来始终看不分明的温柔的深意。

“臣,落子无悔。那么,娘娘又收着金刀作甚?”

金刀,对于赢家沈今鸾来说,亦是心中深埋着的一根刺。

后来,南燕向大魏称臣,元泓龙颜大悦,将南燕使臣的贡品作为赏赐,让后宫几名嫔妃挑选,以示恩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为皇后,六宫之首,自是最先挑选。

满目奇珍异宝之中,那柄金刀赫然在其中,暗沉的刀柄在灯下折射着淡淡的金光,无人过问。

没有缘由地,她掠过琳琅珠宝,独独取走了那柄顾昔潮曾最宝贝的金刀。

她将金刀用绸缎裹起来,锁入内殿最里侧的红漆箱中。她想着,他生母遗留之物,他不会甘愿放在国库落满灰尘,更不会任她捏在手里。

于是,她以为他会来找她讨回。

可一直等到她死的那一日,远方再也没有传来故人的消息。昔日作为无上荣宠的金刀也再无人问津。

成于金刀,败于金刀,顾昔潮不再过问那把曾视作珍宝的金刀,既是心灰意冷,想必,也定是恨着她的。

她与他从幼时起相交多年,他自小最在意之物无非那把生母留下的金刀。他从不袒露于外人的心迹,唯独她深知。

曾经最熟悉的挚友,才是最能置其死地的对手。一出手,便是必能扎进心窝鲜血直流的利器。

那一夜同在荆棘里的二人,他每走一步,她和他俱是鲜血淋漓。

如今想来,那夜摇曳的宫灯之下,丛生的荆棘之中,竟是她生前见他的最后一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闭了闭眼,压下心绪,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冷肃,高高在上:

“金刀,自是一件战利品。”

“顾大将军也理应吸取经验教训,不可重蹈覆辙。”

顾昔潮双眸微垂,似笑非笑,有如嘲讽,亦如自嘲。

沈今鸾一字字道:

“羌人不可信任,当年已有先例,教训惨痛。那个邑都,当下视你为兄弟,愿意你不惜性命送你去牙帐。一旦他们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未必不会背刺你一刀,把你交给北狄可汗邀功……”

藏在锋利嘲讽之下的,是鲜血淋漓的往事,亦含她隐秘的忧虑。

“我与羌人之间,不必娘娘费心。”

顾昔潮头也不抬,只是轻描淡写地回她道:

“你说的不错,今朝故友,明日仇敌。”

“人与人之间的情谊,本就向来脆弱得不堪一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望向他,一时之间,不知他在说邑都,还是另有所指。

男人独立山丘,双手覆在身后,背影疲惫又坚忍,皑皑霜雪覆盖他泛着墨青色的氅衣。

他的身影,好像一座落满雪花的孤冢。

……

翌日,沈今鸾终于明白过来,为何顾昔潮会突然说出“今朝仇敌,明日仇敌”这番言论了。

羌族部落的英雄阿伊勃的葬礼连着三日,到了第三日的时候,部落里闯入了不速之客。

一队北狄的黑甲骑兵在黎明之时来到了王帐,沿途踩烂了牧民的帐篷,差点还踏过在草地上玩耍的孩童。人们惊恐地抱起大哭的孩童,躲得远远的。

最前头的骑兵他身上裹着一圈皮毛,高大壮硕,到了王帐前勒住了马,也不下马,面朝着匆匆赶来的阿密当面前,高声道:

“我们奉可汗之命,前来捉拿阿密当!”

邑都等一众战士挡在阿密当之前,龇牙咧嘴,不肯朝北狄人就范。

阿密当忙不迭上前,朝着祖宗大人一般躬身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犯了什么错,可汗要惩罚我?”

那骑兵气势汹汹地扫视一圈羌王和他的战士,冷笑道:

“阿密当,你们羌族人不仅做了我们伟大可汗的逃兵,还妄想背叛可汗,逃到了朔州,要向大魏人投降。可汗很生气,要将你捉回牙帐,让你长长记性!”

阿密当大惊,一头冷汗登时从鬓边沁了出来。

北狄人这是来兴师问罪了。

自那个顾九带来羌人尸首在大魏的消息,还不过十日。当日王帐里只有他身边忠心耿耿的近卫,难道是北狄骑兵已到过了朔州,发现了那些羌人的尸首?

阿密当千思万绪,六神无主,一身汗出如浆。

“你如果不从,我们得了可汗的令,可当下就地砍下你的头颅祭旗!”北狄人磨磨牙,哈哈大笑起来。

正在这时,什么东西弹指间飞过一群人的头顶,“嗖——”地一声,破空而至。

一声惨叫声后,马上的北狄骑兵应声倒地。他的胸口插着一支利箭,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指着茫然的阿密当道:

“你……你竟敢刺杀使臣……可汗不会放过你,还有羌、羌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话音未落,他已没了声息。

他身后的北狄骑兵围了上来,黑目圆睁,又惊又怒,手已握在刀柄处,正要拔刀相向。

然而,刀还未出鞘,紧接着,他们也接连中箭,跌落马背,一击毙命。

羌人回过神来,面上的慌张变为了巨大的惊惧。

北狄可汗本就雷霆一怒,来问罪的使臣还全都死在了部落里,这下更加说不清,完全绝了后路了。

几名近卫战士意识到了什么,向暗箭的方向狂奔去,越过王帐后方的一座山丘,停下了脚步。

连绵的山丘无穷无尽,弥漫的风沙渐渐荡开来。沙丘的尽头,竟然浮现出一抹浅浅的金色。

起初,众人以为是初生日头的反光。直到那金光如鱼鳞灵活地浮动,最后铺天盖地地朝部落涌动而来。

百余面旗帜迎风招展,旗上金色的麒麟盘踞中央,表情狞厉,肃杀冷酷,威慑天地之间。

那是大魏军的战旗。

羌王阿密当和邑都众人都瞪大了眼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遮天蔽日的沙尘中,漫山遍野不知何时都是大魏军的骑兵。数不清有多少人,骑兵在前列阵,弓卫在中张弦以待,如同千军万马的摄人气势,却也并不进攻,只是静立在部落之外。

邑都看到军队中央,一道熟悉的身影骑马立在最高的山丘之上。

男人头戴兜鍪,一身麒麟纹甲胄,身姿高大挺拔,臂挽长弓,只平静地俯视底下众生,无形的威压便扑面而来。

刚才那数支暗箭,是他射来的,箭无虚发,力透脏腑。气焰嚣张的北狄人连逃都来不及就不明不白地死透了。

注意到他的视线,那道人影动了动,驱马缓缓驶向了山丘底下的人。盔甲上冰寒的光如同雪山上经年不化的冰霜,反射出他身后一个红衣纸人。

诡异瞩目,旁若无人。

看到那个纸人,邑都这才认出了来人。

“顾九,是你!”

邑都面上的惊讶慢慢转为了愤意,握刀奋力狂奔,直冲上了沙丘,沙尘四散。

他朝着那熟悉又陌生至极的男人,怒吼道:

“顾九,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在这里杀了北狄人,是要害死我们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邑都放眼望去,看到了他身后气势凛然的兵马,目光又落在男人的身上。

他已褪下了寻常所见的粗麻胡袍,盔甲上雕有冰冷狰狞的兽纹,那不是大魏小兵该有的甲胄。

连同他身后的亲卫,都换上了雄浑的甲胄,每一件都比他身上任何东西还要精贵。

“你……你不是顾九!”他后退一步,突然拔刀指向男人,惊呼道。

看到邑都竟敢对主将拔刀相向,一旁的将军亲卫骆雄不悦皱眉,拉弓张弦,正准备一箭射落了他手里的刀。

马上的男人微一抬手,骆雄便放下了弓箭。

邑都握了握汗湿的刀柄,死死盯着男人,沉声道:

“你究竟是谁?”

万里尘烟之中,顾昔潮缓缓摘去头上的兜鍪,露出铁甲下的冷峻面容,如同恶鬼显现了本来面目。

“吾名顾昔潮,大魏柱国将军,督北疆三州军事。”

“十年前,羌族背叛大魏,转投北狄,今,特来讨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33章决裂

朝阳缓缓升起,天穹漫开无尽的金红色,刺目的光晕照耀下来,大地上的羌族战士们眼前一阵眩晕。

巨大的错愕擒住了邑都。他掠过山丘上林立的铁甲骑兵,死死盯着正中一身麒麟铠甲的男人,道:

“你……你是大魏军的首领?我把你当作兄弟,你竟然骗我?”

顾昔潮马上睥睨,淡淡地道:

“我从未对你们言明身份,又谈何欺骗?”

“咣当——”

邑都手里的刀掉落在沙地上。

他怎么会没想到,这个人高超的身手,隐秘的身份,过人的心智,怎会只是大魏边疆一个小小的兵卒。是他太过天真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邑都指着他身后蓄势待发的兵马,愤声道:

“你带你的兵来,是要为大魏进攻羌族吗?你别忘了,向我们宣战,就是向北狄宣战!”

顾昔潮冷笑道:

“北狄可汗已知羌族战士叛逃大魏一事,而今他所遣使臣也死在羌族,北狄为了巩固北疆各族统治,定会拿羌族开刀,杀鸡儆猴。”

“你们以为,还能再依附北狄吗?”

方才他那一把暗箭,杀了北狄使臣,就是断了羌人的后路。

羌人的兵马,这么多年他都探得一清二楚。与他相交,他就是豢养了一只豺狼!

“你,你好狠毒。”邑都咬了咬牙,拾起了地上的刀,刀尖直指马上的男人。

一双青筋遍布的手按住了邑都明晃晃的刀身,猛地收回了刀鞘之中。

羌王阿密当缓步上前,在千军万马前独立,高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知道大魏恨我们羌族当年投靠了北狄。可这是上一代羌王的决定,我族人皆是无知无辜。如果可以平息将军怒火,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求你放过我们族人的性命。”

顾昔潮扯动缰绳,平淡地道:

“我对你族人的性命,并无兴趣。”

他微微从马上俯身,漠然的目光俯瞰一圈底下的人,独独与阿密当对视:

“若要计较你们当年背叛之罪,确有一事,你可为我办到。”

语罢,顾昔潮拔出腰间佩刀,劲臂一扬,直接挥刀掷在阿密当脚步前。

“阿密当,我要你的头颅。”

“你!——”邑都瞪大了眼睛,络腮胡气得一抖一抖,大声道,“首领,我们大不了去牙帐向可汗请罪。哪怕让他杀了我!”

一群战士拔刀而起,刀指山丘上的大魏军,愤声道:

“首领,我们和大魏人打,就算全战死了也值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片义愤填膺的嘈杂声中,顾昔潮静静地道:

“羌人射杀北狄使臣,形同背叛。北狄可汗得知消息,不出三日,大军便会来袭,现在可以救你们羌族的,唯有大魏。”

“再与我相争,羌族的后路就全断了。孰轻孰重,你们自能分辨。”

他散漫的目光掠过暴起的人群,最终落在羌王身上:

“阿密当,羌人一族覆灭与否,全在你一人决断。”

话语如同锋刃,一刀刀割在在场人的心上。

大风吹扬,百余旌旗猎猎作响,阿密当的衣袍在山头翻飞不息。

从大魏人发现叛逃的羌族武士开始,今日之局便已注定了。

如今,舍自己一条命,保全整个歧山部,是唯一的解法。

早年听闻大魏北疆来了一位煞神主将,生杀予夺,犹如地狱恶鬼,没想到此人,就近在眼前,悄无声息地在他眼皮子底下了十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个人,一出手便是杀招,不留一点余地。

漫天的风沙里,年轻的羌王扬起头,终是应道:

“好。我的头颅,你拿去。”

天地之间,静了一刻,而后是哭天抢地的叫喊声。

“首领,不可啊!”

一群战士跪倒在广受爱带的羌王脚底,扯着他的衣摆不肯放手。

阿密当朝底下的人摇了摇头,他一人行至顾昔潮的马前,躬身一拜,厉声道:

“你们汉人有句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果真不错。”

他的眼眸变得锐利起来,流露出草原雄主后裔的气魄来:

“你要我的人头,我也要你一诺!你如果不答应,大不了今日我们全族就和你鱼死网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眯了眯眼,似有所料,静静听着。

阿密当指了指北狄人的尸首,又指了指山丘上绵延百里的白色毡帐:

“如今你杀了北狄人,我们已经没了后路,只能投靠大魏。你要我死,可以,但我要你立下誓言……”

作出决断的羌王一撩袍角,膝盖沉沉地跪了下去,碾碎底下的砂砾,一字一字道:

“我羌族,愿意重归大魏,请大将军不计前嫌,保护我的族人。”

“可。”

顾昔潮应得很快,声音平淡而清朗。

他神色冷峻,郑重地向阿密当许诺道:

“你死后,我会派兵护送整个歧山部往朔州安顿,全你遗愿。有我在一日,羌人受我之荫蔽,必不再受奴役。”

一语正中心怀,阿密当褐色的双目里清光涌动,他点头连叹几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好!好!得你一诺,我死也值了。请再给我十日时间,料理族中后事。”

顾昔潮微一颔首,许了。阿密当回头,大步往王帐走去,一声令下,身后悲戚万分的近卫默默跟上了他。

唯有邑都还立在沙丘上,迟迟不动。他紧握着刀的手不曾放松,指骨压得苍白,臂上一大条青筋暴胀,犹如平地而起的山峦。

顾昔潮屏退了严阵以待的亲卫,纵身下了马,独身朝他走去。

“邑都,你曾帮我寻找尸骨,相助良多。我不会忘记。”

邑都忽然丢下了刀,猛地上前一步,声嘶力竭地吼道:

“你要尸骨的下落,我们首领也告诉你了,你马上就能找到你要的尸骨!你还要杀他,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啊!”

“如果你还要继续找尸骨,天涯海角我可以帮你再去找。可你,你怎么能这样害我们?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邑都悲愤欲绝地看着他,骤然明白过来,眼底窜起一抹血红,声音似是从喉底一字字咬出来:

“我知道了……原来是这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杀了北狄使臣,是要坐实我们羌族背叛了北狄,可汗定会下令通缉我们一族。然后你就正好可以带着首领的头颅去牙帐邀功。那么,你便能顺利出入北狄牙帐寻找尸骨。这就是你的计划,是不是?”

“你这般利用我们,你真的,好狠毒啊……”

顾昔潮没有否认,透在风沙里的声音犹为低沉:

“弱肉强食,法天则地。只能怪你们,不够强大,只能依附别人生存。”

邑都仰天,呵呵冷笑了一声,重重摇头道:

“我当初,就不该认识你,更后悔帮了你……首领是我邑都的恩人,你害死了他,我这一辈子不会放过你!”

顾昔潮看着他,忽也笑了一声,道:

“那就变得更强。我等着你,要打要杀,随时奉陪。”

邑都立在原地,握紧了刀柄,目眦欲裂。

“邑都,首领叫你不要乱来,快回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底下传来焦急的呼声。

邑都咬了咬牙,最后深深看了顾昔潮一眼,掉头狂奔下了山丘。

进入王帐之前,里头的一片哭嚎声已隐隐传来出来。

邑都停下脚步,抹去眼角一滴眼泪,掀开帘帐入内。

长长的毡毯上匍匐着向王叩拜的臣子。

毡帐尽头,王位上的阿密当神色十分平静,将几个儿子和信任的亲随召到跟前,事无巨细地交待部落之事,也作最后的告别。

邑都紧握着刀,恨恨道:

“北狄人是豺狼,大魏人也是虎豹,我们这是引狼入室!首领,是我信错了人,害了你啊……”

老羌王看着他,低斥一声道:

“目光短浅!你们以为没有他,就不会有人去告密吗?部落里只要有人叛逃,巡逻的北狄人迟早会发现,捅到可汗那里去。只要我们在云州一日,就不是长久之计。坐以待毙,只会被一网打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们早该重归大魏了,只怪我自己犹豫再三。如今,有个大魏人护着你们,也算了全一桩心愿。”

他的儿子桑多才十岁,伏在他膝头痛哭流涕,咬牙道:

“那个大魏人如此狠毒,等我长大了,定要杀了他为阿爹报仇!”

“杀了他报仇!杀了他报仇!”一时群情激愤。

阿密当低吼了一声,暴怒的人声便停息了下来。他看着在场所有人,最后目光落在邑都身上:

“邑都,你是我们中最勇猛的战士,我最信任的近卫。我儿子桑多年幼,我先就把部落交给你了。切记不可为我报私仇,一定要团结所有部落,投靠大魏,我们羌人在北疆,才能和雪山一样长久地活下去……”

“可是……”邑都咬着牙不肯应下。

阿密当跺脚,怒声道:

“我要你以天羊神的名义起誓!”

邑都咬牙,下颌紧绷,不甘地低下头去,在硕大的羊头面前跪地,一声一声立下了誓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邑都……不找大魏人报仇,投靠大魏,护好族人,一生一世,如果违背誓言,不得好死!”

见他立誓之后,阿密当松下一口气,而后颤抖的手拂去小儿子桑多面上的泪珠,语重心长地道:

“我的孩子,阿爹最后教你一句,看人不能看表面,不能看他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

“那个大魏人已得到了尸骨的下落,又带了大魏精兵,完全可以不顾我们所有人的命,直接夷平我们一族,杀了我再可取我首级。可他偏偏愿意负担起我们整个部落的重担,成全了我的心愿。看似不留情面,依我看,还是心慈了些。”

“他虽行事狠辣,却也算光明磊落。你们在这样的人护下,我也算放心了。”

阿密当长叹一口气,心怀悲悯。

为了几寸骸骨,十年如一日,不论艰险,不计生死。他从未见过如此执着之人。

由他带着自己的族人回归大魏,他再没有遗憾了。

最后,阿密当王站起身来,看了一圈族人,闭了闭眼,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像是自言自语道: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阿兄死前曾说,是我们对不起大魏军,所以才会被残暴的北狄人当作奴隶。我平生的愿望,就是能带着族人重回大魏。我这一死,就能换来歧山部在大魏安居乐业,我阿密当虽死犹荣,死而无憾!”

众人悲痛不已,纷纷落下泪来。

帐中炉火,一夜静静燃烧。

……

雪山脚下,经过数月隆冬,雪水融化,河岸上水汽充沛,塞上水草丰美。

这一年,因为收到羌王的命令,羌族各个部落都要准备迁居朔州。四处的羌人都云集王帐前,收拾行装。

浑然无知的人群嬉嬉闹闹,还不知道发生了怎样惊心动魄的博弈,为了族人的前程,羌王做出了怎样的牺牲。

人流如织,人声鼎沸,吆喝声此起彼伏,如同盛大的集市。

顾昔潮黑巾覆面,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眸子,样貌也看起来像外族人。

有羌人有把刚制好的奶茶捧到他面前请他品尝,还有人献上新制的刀具,请他赏玩。他时而用羌语和人交谈几句,又不露声色地离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路过卖花的摊位,有羌族少女笑嘻嘻地把刚采下的石榴花往顾昔潮身上掷,红艳艳的落花散落一地。

几个羌人孩童围绕着中间巨大的篝火跑来跑去,路过顾昔潮时会停下脚步,好奇地张望他背上那个滑稽的纸人,然后咯咯地笑着跑开。

沈今鸾望着一切如旧的热闹人潮,道:

“阿密当真是个聪明人。向他的族人隐瞒了你二人的交易,没有让羌人恨上你。毕竟他族人世世代代的平安,自此系于你一身。”

顾昔潮的面色在日光下有几分苍白,略带病容,他举目望向热闹繁华的集市,目中不见情绪,波澜不惊,好似这集市万般繁华都不入他的眼底:

“他们一旦知道羌王是因我而死,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善意了。他们,都会像邑都一般。”

她见他这般淡漠不惊的模样,道:

“被人记恨,你倒是很无所谓?”

顾昔潮偏过头看她一眼,极为无所谓的样子:

“他们恨我本就是理所应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想起在邑都说起阿密当时有史以来最好的首领之时,顾昔潮面上隐忍的表情。

他这个心硬如铁的人,也偶有一丝寻常的情绪。

沈今鸾挑起了眉,问道:

“至少,这一趟你大获全胜,得了羌族归附,还有了尸骨线索,却还是满脸不高兴?”

顾昔潮拂开面上的雪花,没有回头,问道:

“你在意我高不高兴?”

她轻嗤一声,一副早已看透他的表情,道:

“我还不知道你?你带那么多兵,根本不是来向羌族开战来的,你本就是来送羌族部落回大魏的。”

“我说你,真是无聊透顶。他全族人的命都在你手上了,你明明可以随随便便就砍下阿密当的头颅,你还非要得他同意,把这一切装成是一个交易,从北狄人手里救下这些羌人。”

“杀了他们的首领,却又给他们一方乐土,也不要人感恩戴德。真不知你到底是他们的仇人,还是恩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举步慢慢离开了人群,道:

“羌人归大魏,北狄痛失一臂,云州守卫少一道,于北疆有百利而无一害。”

沈今鸾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不远处正在巡查安顿族人的邑都。

顾昔潮是故意避开了邑都的路线,昔日旧友就这样形同陌路,心怀无限恨意。

邑都曾帮他们进入歧山部找尸骨,不惜性命在渡河时来搭救,还说,愿意陪他们去凶险异常的北狄牙帐。

任是她做了多年皇后早已炼成铁石心肠,可还是觉得遗憾。这种感觉,像是盛开的花瓣被无妄的风碾了个粉碎。

“历来,羌族中忠心的近卫会在羌王死后殉身。”

“你这般说话激他,也是想让他凭借这份仇恨活下去。哪怕他恨毒了你,是不是?”

集市的欢声里,顾昔潮默默远离,越走越远,沈今鸾摇摇头,道:

“有时候,真不知你是残酷,还是仁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为了拿下羌人多年布局,顾大将军心机手段,还是不逊于当年。我只是好奇……”她狡黠地牵了牵嘴角,“你怎么就没看出来当年的金刀计呢?”

顾昔潮脚步稍稍一顿。

恍惚间,被他撕烂的衣裙,露骨的肌肤,微湿的香汗流入眼底,渗入五感。十年过去,依旧清晰如昨,引起不可为人道的遐思。

虽知她不过照常调笑挑衅于他,他心下收紧,继续往前走,没有作声。

他的回避,沈今鸾看在眼中,越发起疑。

十年后再一次回味金刀计,这一回,她总觉得破绽重重。

他是不肯再提起金刀一事,每每言及,不像是被刺痛,而是像是被戳穿一般不再说下去。

可是一时从顾昔潮身上也看不出端倪来。也许是她多心了。

沈今鸾倒是更关心眼下的局势。她覆手在背,明知故问地道:

“我还有一个疑问未解。北狄可汗是如何这么快就知晓朔州出现了羌人逃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只淡淡扫了纸人一眼,心知肚明她早已看出来了。

无论为敌为友,他们都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如今,唯有说起兵事时,他们才可以像故友一样,侃侃而谈,默契如旧。

他难得扬了扬唇角,仰面迎着飞雪,道:

“娘娘洞若观火,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慧眼。”

大雪纷飞中,顾昔潮声音沉定有力:

“我无意于世人如何看我,至亲如何恨我,挚友如何谬我,我所行之事,无论如何,必要达成。想必,娘娘也是如此作想的罢?”

沈今鸾垂下了目光,无声赞许。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她和顾昔潮其实是一类人。同样地,为达一个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可以背弃所有。

只可惜,他是为维护他的顾家,他的大哥,而她,要为沈氏,为她的父兄算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注定对立,注定背道而驰。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最后确认心底的猜测,问他道:

“你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此不择手段取了羌王头颅,是着急去牙帐,确认你大哥的尸骨吧。”

顾昔潮目光扫过来,不温不火地道:

“你不也是急着找你父兄的遗骨?”

若有若无的对峙之意,在二人周遭悄无声息地酝酿。沈今鸾心下一沉,无言冷笑。

果真如此。顾昔潮是迫不及待要找到尸骨,洗清一直笼罩在他大哥身上的污名。

若真让他找到顾辞山的尸骨,她父兄的声名如何说得清?

这几日来,此事盘桓在她心中百转千回,如此最后一缕隐秘的希冀骤然消散。

沈今鸾仍是笑着,忽然指着地上一朵淡粉的桃花瓣,轻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咦,竟是春山桃。”

沿着落花的轨迹朝不远处的山头望去,那里有几树粉艳艳的桃花开得正好,花枝在风中招展。

飞扬的花瓣减弱了大雪的肃杀。

顾昔潮点点头:

“是春山桃。此地已近云州。”

云州的春山桃,天下无双,春日里漫山遍野尽是。越近云州,桃花越是常见。

沈今鸾指着那山头几株桃树,道:

“你,去折一枝春山桃来,要刚开的。”

没头没尾,突如其来的要求,顾昔潮有几分讶异,微微皱眉,看着她,似是不解,止步不前。

她倒是忘得快。上一回在荆棘丛中为她折花,几乎把性命都交到她手上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指了指烂糟糟的纸人,垂头丧气地道:

“纸人破了你也看到了,我这几日浑身都没有力气,怕是快要魂飞魄散了……”

“即刻随我回蓟县。”顾昔潮严肃起来,正要召来身后的亲卫备马。

她的声息轻微,像是已经十分虚弱:

“我在宫里那么多年,都看不到春山桃……万一这就魂飞魄散了,下一辈子都看不到了……”

“你等着。”

于是,他还是纵容一般地,将纸人放在一处有树荫的岩石上,独自朝那山头走去。

他逆着人流穿梭过去,示意身后的亲卫不必跟来。

行至坡上,大雪弥漫,野桃林杳无人迹。一树桃花正开得烂漫。

顾昔潮攀上最高的树梢上,折下一枝开得最好的桃花,飞身从树上跃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落地之时,他的背后袍角飞扬,大片的花瓣随着摇晃的树枝簌簌往下落,与周遭的大雪连绵一片。

身手不如少时了,征战四处时落下不少伤病,如今连折一枝桃花都比旧时慢了许多。

他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手中鲜嫩的桃花,雪白之中透着浅浅的粉,可以看到细细的脉络。

有时候,他忆及从前,神思恍惚,会记不起当日自己走进那处暗昧丛生的荆棘里,到底是为了解救被困住的她,还是为她折下一枝花。

良久,他的视线穿过眼前垂落的白发,他感到后颈一片冰寒。

那不是雪花,是一把刀刃,正架在他的颈侧。

此地远离人群,他孤身一人,被劫杀也无人知晓。

顾昔潮看到那一张熟悉的胡茬脸,皱了皱眉:

“这就是你报仇的法子?”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邑都面无表情,架在他颈上的刀微微发颤:

“我问你,北狄人怎会无缘无故知道逃兵?事关羌族存亡生死,当时在场我那些族人肯定不会透露半个字。”

“泄密的,没有别人,只有……只有你!”

邑都说着说着突然怒吼起来,声音喑哑,满眼尽是愤恨:

“顾九,我曾敬你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没想到你耍得一手好计谋,要逼死我们首领。”

顾昔潮叹道:

“邑都,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阿密当拿命救下来的族人,竟然如此愚不可及。”

“你就算在此地杀了我,情势不会有丝毫改变。我的人照样会砍下阿密当的头颅,送去牙帐换取我要的尸骨。羌族,依旧需要依附大魏,你杀了我,又置你余下的族人于何地?”

邑都笑了笑,森然的面容模糊在刀割一般的寒风里。

“我知你一点不怕死,所以,我不是冲你来的。”

他扬手,指了指不远处,热闹的王帐中央,那一处巨大篝火之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手里的桃花枝掉落在地,他覆满霜雪的手刹那间握上了刀柄。

他的面上方才因折花流露出的少许温柔,已渐次化作寒冰般的冷肃。

那篝火的焰光里,方才落了单的嫁衣纸人已被捆在一根粗壮的木桩上。

底下熊熊烈火往上窜起,时有拂过纸人艳红色的裙摆,化作他眼里猩红的血色。

“我说过,你这样的人,是不能有软肋的。”

邑都笑得嘲讽又狰狞:

“一旦有了软肋,就是自寻死路。”

第34章梦耶

风雪潇潇,顾昔潮的容色太过平静。

平静得像是暴风雨来临前一片死寂的水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只是信步朝着那篝火走去。任由邑都身后的羌人武士卸下他的腰刀和身上武器。任由架在他颈上的刀划出一道血口子。

邑都不敢松开刀,也只得跟着他走向篝火,一面握紧了拳头,质问道:

“你退兵,放过首领,我会带族人避退雪山北面,从此和大魏北狄两不干涉!”

“无可能。”顾昔潮目不斜视,边走边道。

“你不肯?……”邑都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箭镞上包了浸了滚油的绢布,在火杖上一烤便燃起了火。

他威胁道:

“马上,烈火就会把你最宝贝的纸人就烧成灰烬了。”

顾昔潮连一寸目光都未曾分予他,只是底下脚步不停:

“不过一个纸人,你烧了又如何?我大不了再做一个,还是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么一个纸人?”

邑都冷笑一声,道:

“你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在岐山部我都看到了,你宁肯自己负伤也要带护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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