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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后宿敌给我烧了十年香 第8节(1 / 2)

不少人早就怕得要死,只想要速速逃离这座义庄,离开凶邪之地。可他们还来不及动作,身后的两扇大门已戛然合拢。院墙上霎时布满了蓄势待发的弓箭手。

底下的军士们步步紧逼,将蓟县民众和那棺椁围堵在了这小院之中。

顾昔潮冷淡地道:

“你们口中的‘鬼相公’,就藏身于此棺之中,顾某请诸位一观。”

算计落空的沈今鸾六神无主,正打算抱头鼠窜找一处躲起来,闻言“啊”了一声。

敢情顾昔潮开棺是要揪出“鬼相公”,不是要将她送入洞房,封入棺中?

沈今鸾舒出一口气,略一沉吟,心头一阵快意油然而生。原来,顾昔潮这是要对付这些人,为她报仇了啊。

被包围的蓟县众人汗毛竖起,大声喝道:

“这、这不妥啊!你这是胁迫啊,放我们出去!”

顾昔潮无动于衷,反问道:

“有何不妥?诸位不也曾胁迫我夫人,还有那么多无辜女子嫁于鬼相公为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一愣,低骂道:

“谁、谁是你夫人?!”

今日顾昔潮显然是为了破除鬼相公的迷信,才娶了她这个纸人。什么夫人不夫人的,问过她同意没?

顾昔潮充耳不闻,只对着人群,漫不经心地道:

“各位且看个清楚,鬼相公到底是人是鬼?”

既是邀请,亦是恐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这才像是当年朝堂上狂傲不羁,与她针锋相对的大将军顾昔潮。

这些坑害无辜女子,将她们魂魄配作阴婚的愚民,虽然无法被世俗的法度惩治,但顾昔潮却为他们定下了自己的刑罚。

今日,胁迫这群愚民看清自己惧怕了数年的“鬼相公”真面目,何尝不是一种酷刑?但就此破除愚昧执念,于他们,又何尝不是一种慈悲?

慌乱后撤的人潮中,顾昔潮逆流而行,从雪地里抽出久候的雁翎刀,一步步走向那座棺椁。

在他凌厉的目光中,四名军士刀尖抵住棺椁四角,齐力一把撬翻了棺材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棺椁一开,深不见底的棺内一片浓黑,半晌无声。

军士正要上前探看,忽有一道黑影从棺中蹦出,一出来便往高处逃窜,却被漫天箭雨一箭射穿了腿股,闷声倒地,最后,被布在院中的大网一下子罩住了。

骆雄飞步上前,狠狠地踩住那人执刀的手掌,咬牙道:

“好一个鬼相公!还想跑?”

那藏于棺中的黑衣人转过身来。只见他身着紧领胡袍,项上戴银圈,一番异族服饰,却是汉人模样。

骆雄一看到他身上的异族穿着,冷笑道:

“怪不得这些年我们一直找不见人,原来是他贪生怕死,乔装成了羌人。”

那男人被网缚得严严实实,目中含恨,唇角胡茬髭须杂乱,眉目深凹,额鬓有一道长长的旧疤。

他在网中挣扎无果,朝着顾昔潮膝行过去跪倒,声嘶力竭地道:

“九郎,这些年我知错了。求求你留我一命,你让我给你做牛做马都行啊……”

顾昔潮目视前方,面色比寒天冻地更为冷肃,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四叔,太迟了。这句忏悔,你晚了十五年。”

他的声音很沉,像是从最深的崖底传来的一声叹息。

可下一刻,叹息落地,化为泡影,声色震摄如电:

“且不论当年之事,如今你为一己之私,装作鬼相公,利用迷信草菅人命,我便不可能再放过你。”

顾四叔手掌抵在雪地上,挠出深深的印子,发出不甘的低吼。

顾昔潮神色漠然,袖手道:

“北疆边防将士素来严查出入边关之人,唯独在蓟县,鬼相公的喜丧行队,都不敢细查,草草放行。从蓟县到崤山,再抄近道入云州,是一条极佳的逃逸路线。”

“近日,你们为了尽快脱身,变本加厉,不惜杀害平民,伪装成鬼相公所为,只为更快逃出关外。”

“你杀了蓟县那么多人,血债需得血偿。”

沈今鸾想起前夜的阴婚,那几名逃犯也是躲藏在棺椁之中,却被顾昔潮识破。

那日,顾昔潮杀了所有潜逃之人,不留一个活口。因此,还留在蓟县的逃犯得不到消息,以为他们已成功逃往云州,今日便又故技重施,暗度陈仓,借喜丧出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却没料到,顾昔潮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一众军士得了令,拔出刀来,向网中的顾四叔围了上去。

眼见夺命的刀光一寸一寸逼近,男人疯一般地拨开网绳,朝着顾昔潮的背影大喊道:

“九郎,你不就是为了你大哥顾辞山才追杀我那么多年?你大哥,就是沈氏害死的!我、我知道他的尸骨在哪儿!”

“顾辞山”这三个字,是沈顾两家,沈今鸾和顾昔潮之间,这一场旷世血海深仇的根源。

一听到那个名字,纸人里的沈今鸾目光骤然一凛。

顾昔潮同时猛地攥紧了手,缓缓地转身,面对着她,素来波澜不惊的的眸底涌起唯有她可见的惊涛骇浪。

这一瞬,沈今鸾感到,顾昔潮是在定定地看着她。

而她,也回望顾昔潮,双目之中,再无遮掩,再无惧色。

这样彼此熟知的目光,只属于当年的皇后和大将军。

光阴如梭,死生如昨,一人一鬼的目光在这一刻交织,不死不休地纠缠在一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07章火烧

顾昔潮的大哥顾辞山,是顾家陇山卫的主将,也曾是她父兄北疆军的同袍。

当年,顾氏和沈氏本是合力抗击北狄大军。到最后,云州被夺,沈氏全军覆没,顾辞山和她父兄的尸骨一道下落不明。

朝中世家大放厥词,说沈氏早已背叛大魏,投奔北狄之前斩草除根,害死了本是前来驰援的顾家大郎。

她的后党反驳,认为北疆军力战云州,顾家大郎却按兵不动,不去救援,本想要独吞战功,却导致北疆一役全线溃败,云州失守。顾辞山自觉难以向天下人交代,干脆畏罪潜逃,销声匿迹。

顾辞山的生死,是当年北疆败局的关键,更是关系到沈氏和顾氏两家的声名荣辱。

双方为此一事相争多年,直至两败俱伤,也一直未有定论。

赵氏祖宅阒寂得可怕。

院中并无风吹,纸新娘的纸皮袖口却不住地颤动,窸窸窣窣作响。

重重刀光之中,沈今鸾的目光死死盯着网缚中的顾四叔。

依他所言,若是顾辞山只剩下一具尸骨,会不会他当年确实驰援了北疆军,最后和她父兄一道死在了云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么,她是不是就可以顺着顾辞山的尸首再找到父兄的遗骨,从此了却执念,得以轮回转世?

沈今鸾仿佛感到有数万条血脉在空荡荡的纸人里流动,沸腾。这一个念头,就像是能让她活活生出了血肉之躯。

她一时忘了自己是鬼魂,无人听得见她说话,忍不住大声道:

“别杀他!……让他说。”

那一头,顾昔潮身形似有一瞬的凝滞,他没有回头,刀尖却缓缓垂落在地。

顾四叔见他停住,心知已然击中他的七寸,顿时目露精光,扬声道:

“你大哥的下落,如今全天下就我一人知道,你若杀了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顾昔潮回身,眸光冷如利刃,从喉底哼出一声冰冷的讥诮:

“你威胁我?”

他侧过身,嗜血的刀尖抵在雪地上,未干的血划出一条长长的撕裂般的红痕,悍然拔刀,直指至亲。

顾四叔见他不为所动,自知不妙,又低声下气地哀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别杀我!我带你去找……”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字吐出,“羌人!是羌人……”

尾音刚落,像是触犯了什么禁忌,院中骤然起了一阵阴风,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好似天降怒火,破山撼地,声震九幽。

就在这时,数十处火杖的焰苗剧烈地摇摆,而后,倏然一下,齐齐湮灭。大片的浓雾骤起,无边黑暗将小小的蓟县尽数包围。

与此同时,一整座破败的赵氏祖宅晃动不止,纸皮糊的灯笼和人形乱飞,满地狼藉,摇摇坠落。

纸新娘若不是被顾昔潮拢在氅衣之中,早就飞去了天边。

沈今鸾感到耳边沙沙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笼罩在半空之中,越来越逼近。混沌之中,她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她的神色一下子就变了。

黑雾弥天,不辨天地,大网中的顾四叔似是惊叫一声,像是在呼救,稍后便也没了声息。

足有一刻,天地阴沉如晦,不辨日月。

待浓雾慢慢散去,云消风停,夜空晴朗,院子里的那几条网绳松散四落,而那网中的顾四叔已然凭空消失,不见了。

“人呢?!”骆雄将那大网翻来覆去地看,气得打颤,道,“怎么就不见了,他还能遁地不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面上如覆寒冰,目带血丝,沉声道:

“追。”

语罢,他一跃上马,出城追去。

人群早已趁乱落荒而逃,骆雄带着余下的军士们在院子四处探看,不肯放过任何一处蛛丝马迹。

赵宅之中,唯有赵羡和纸人里的沈今鸾还呆立在原地。

沈今鸾一脸呆滞,望向同样呆若木鸡的赵羡。他双目翻白,手指颤舞虚空,口中念念有词:

“鬼、鬼相公……”

沈今鸾面色凝重。方才,她所感所闻的,正是鬼气。

人有人的气息,鬼魂自有鬼气。人气温热炽盛,鬼气阴森彻寒,鬼相公这等厉鬼一出现,便让她虚弱的魂魄几近撕裂开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望着恨不得将此地翻个底朝天的军士们,沈今鸾哀叹,上一刻她还在利用鬼相公操弄人心,不成想,下一刻,本尊就真的来了。

顾四叔已被鬼相公捉走,活人又怎能轻易找到?

顾昔潮的亲兵还在院中苦寻,赵羡趔趄着奔入正堂中,他握笔的右手颤抖抑制不住,要在黄纸上画符自保。

一阵风入堂,吹落他面前的黄纸,像是一双手拂开了他在画的符咒。

赵羡抬首,纸人已在太师椅上端庄正坐,出声道:

“敬山道人,你助我找到鬼相公。”

赵羡后退一步,大惊道:

“你在说什么啊?有人假扮鬼相公不假,可方才出现的就是本尊!那可是天地至凶的厉鬼,别的鬼躲还来不及,你一孤魂,再见他一次,怕是就要魂飞魄散了啊……”

沈今鸾面不改色,目光落在了供桌上那樽被顾昔潮劈断的牌位上,了然地道:

“你之前说的那个赠我香火的人,原来就是你么?既然有你供奉我香火,我就不会魂飞魄散了罢。”

赵羡急得慌忙摆手,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怎会是我,你我萍水相逢,既非至亲,亦非挚爱,我这点香火,怕是对你没什么用。再说了,我与你结缘不过三四天,不过也就给你烧了这数日的香火,那个人可是长年累月,从无间断地供奉你啊。”

沈今鸾面露困惑,与她亲近的沈氏族人大多都死绝了,天下间还有这样的念着她的人吗?

赵羡掐指一算道:

“我法力低微,只能大致算出那香火主人应是在你故地,为你焚香。姑娘故乡在何处?那里可还有旧相识?”

沈今鸾失笑。

她生于北疆,长于北疆,又离开北疆十余年,死后故地一切物是人非。没想到,此时,此处,她沈今鸾的旧识,只顾昔潮一人。

他虽在北疆,得知她的死讯应觉大快人心,又怎会为她供奉香火。

赵羡不忍,小声地劝道:

“姑娘啊,我不知你心愿为何,趁那人还在供你香火,你尚有魂魄,快快放下执念,去往生罢。”

沈今鸾扬起头,道:

“鬼相公带走了我要找的人,我只有找到他,才能了却执念,轮回转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寻不见父兄遗骨,她到死也不能瞑目,所以在人世间飘荡,入不了轮回。

难得有了顾四叔这一条线索,她宁愿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也不愿错过,天涯海角也定要找到他。

赵羡惊魂未定,直直看着纸人,只觉先前还真是小看了这缕虚弱至极的魂魄。

即便她附在他扎得破烂纸人身上,然而举止从容,言辞笃定,竟有一种令他不得不洗耳恭听,俯首称臣的气魄。

赵羡汗颜,又道:

“可、可鬼相公是恶鬼啊!他来去无影,又如何能找到他的踪迹?”

沈今鸾不语,只端坐纸人之中,望向正堂最幽暗处,那一方供桌之上,那十九座阴婚女子的灵位。

“我自有办法。”她一一扫过每一座灵位上的名字,目色虔诚。

十九座灵位幽幽矗立,也在无声地凝视着她,香火烟气晃动不止。

“呵——”

一声女子的轻笑从中传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们告诉你鬼相公的下落,你能帮我们报仇吗?”

十余道虚影在火烛中摇曳,形貌各异,音容婉转。

沈今鸾点点头道:

“得我一诺,不论人鬼,此生必践。”

她每问一句,总有一道不同的幽声回应她。

一个时辰过去,沈今鸾细细拼凑着鬼娘子们处得来的线索,终于理清了头绪。

她慢慢阖上眸子,心中稍慰。

已经很近了,依照线索找到鬼相公,抓到顾四,就能问出父兄尸骨的下落。她此生的心愿,就要实现了。

她的魂魄实在太过虚弱,纸皮随风拂动一下,正堂的门忽被猛地打开了。

太师椅倒塌在地,纸人被罩在黑暗之中。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人怎会凭空不见?难道还真见鬼了不成?”

骆雄不死心,率兵将这赵氏祖宅细搜了一遍又一遍,仍是一无所获,连人的毛发都不见一根。

一想到将军苦心孤诣追了这些要犯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逮到手了竟然又凭空消失,他又急又气,心中极为不甘。

骆雄颓然坐在了雪地上,目光落在了正堂里的赵羡身上。

只见那道人畏畏缩缩,目光躲闪,时不时抬眸看着他们这些人,颇有几分心虚。

骆雄心生狐疑,大步走过去,一把拎起那道士得衣襟,将整个人提了起来,喝道:

“这要犯在你院中平白无故失踪,定然和你脱不了干系!”

“你坑蒙拐骗,装神弄鬼也就罢了,若是私藏逃犯,那可是罪加一等!”

赵羡被拎起得双脚离地,声音嘶哑地道出他所知的实情:

“他是被鬼相公带走了啊,不关我事啊……”

“胡说八道,还想糊弄人!”骆雄一愣,只觉是被戏弄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加重了力道,紧绷的道袍在赵羡的颈边勒出一道红痕:

“搜!把他那些糊弄人的鬼东西全搜出来!”

“我今日就要将你这套劳什子全烧了,看你再怎么祸害骗人!”

在骆雄一声令下,军士们捡起枯枝支起来作柴火,燃起了一座篝火。

逼仄的巷尾,熊熊火光照亮了密密麻麻的身影。火堆“噼里啪啦”地燃烧,火焰时而窜起数丈高。

军士们从赵氏祖宅中抱出成堆的纸人,纸皮大宅,纸皮喜轿,喜绸白幡,金元宝红盖头,泄愤似的不住朝火堆里扔掷那些喜丧的用具。

方才灵位上的纸人,一个接着一个扔进了火堆旁,那处的火舌很快吞噬过来。

滚滚浓烟之中,最早着火的纸人们一身血红全都褪去了颜色,形状扭曲,如在挣扎,如感痛苦,在火光中渐渐化作一抔漆黑的焦土。

赵羡惊觉,拼命挣脱骆雄的手,趔趄着向那燃烧的火堆爬去,一向胆怯的面上竟有痛意,斥道:

“你、你们怎能把那纸人也烧了啊!她只剩这一缕魂魄了啊!”

他话音未落,院外传来一声马嘶,惊破夜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将军回来了!”

一道黑影已掠过众人,迅疾如电,不惧烈火一般地踏入熊熊火堆之中,直冲向一个纸人。

“将军!”在场所有人大骇,惊喊出了声。

第08章招魂

顾昔潮一路追杀逃犯一无所获,一回到赵宅,就看到了冲天的火光,还有那个将要被投入火中的纸人。

那一瞬间,他心头无数个念头奔流而过,无数次想过抽身离去。

不要过去,他想。

那不过是幻觉。

先前的幻觉里,她穿着嫁衣,与他拜了堂。

这是他经年终而复始的幻梦,这个梦,十年前常做,十年后也做,做了整整十年。

只这一回的梦境虽无比诡异,却又无比真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既然是梦,他心想,为何不能放肆一回。于是他放任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平静而又癫狂地,和一个纸人拜了堂。

那次还能视作是为了辟谣破案,是情势所迫,那这一次,就不要再陷入幻觉里了。他对自己道。

那个人,早已经死了十年了。

然而,身体已先于他的意志,作出了决断。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冲入火中,。

所有人陷入懵怔之时,顾昔潮翻腾不息的氅衣,已跨入火中,身下骤然燃起了焰光,一下子窜得老高。

可他好似浑然不觉,直冲到那团火芒前面,长腿一跨,猛然踢开了那侧燃烧的柴火,同时双手伸入火中,将其中那个烧得已近蜷曲的纸人一把捞了起来。

所有形貌相同的纸人当中,他偏偏一眼就选中了那一个。

愣在原地的一众军士醒过神来,飞奔过去,替他褪去烧着的氅衣,猛力扑打还在燃烧的火星子。

顾昔潮提着纸人步入正堂,又将纸人放回了太师椅上后,转身离去,留众人在雪地里茫然无措。

夜深雪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没有和军士们一起围着篝火,而是独坐阶前,焦黑的氅衣曳地,覆满皑皑残雪。

茶水沸腾的声音在空寂的院中突突响起,还有一些听不清的人语和鼾鸣。

“要我说,这纸人道士家中遍地都是,烧了便烧了,再让他扎一个便是。将军又是何必?”

“你没看到,那个女纸人是将军之前拜过堂的。这么多年,你何曾见他近过女色?没有啊,这可是头一回!竟还只是个纸人!”

“你胡说些什么,将军只是为了破除迷信,才在大庭广众之下和纸人成亲吧?”

“可我总觉得,将军对那纸人不一般……”

骆雄瞪了窃窃私语的军士们一眼,那几人便不敢再出声了。

他跟了将军十余年,从京都到北疆,哪怕当初接下贬谪北疆的圣旨,将军也不过一笑置之,何时见过他这般反常的模样,活像是见了鬼。

骆雄一面掸去氅衣上烧焦的皮毛,看到被火烧破的箭袖,还有手臂的旧伤,不禁长叹一口气,递上了刚煮好的茶: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近月来北疆雪灾,将军奔驰救灾,不辞辛苦,曾连日不曾合眼。这回才得了那些逃犯的线索,又是马不停蹄追击数夜,还受了伤。”

“这一次,又给那人逃了,将军明日起定是又要昼夜不歇地搜查吧?”

顾昔潮点点头,接过茶,抿了一口,微微皱了皱眉,还是一饮而尽。

边关的粗茶,不比京都浓香馥郁,究竟是苦中带涩,毫无回甘之味。即便他困守北疆十年,也已饮了十年,还未习惯,仍是觉得难以下咽。

然而,此刻这缕苦涩萦绕唇间,倒也令他生出几分清醒来。

她活生生地咒骂于他的样子亦是他脑海中的臆想。因为自从淳平十九年之后,她只会冷冷看着他,不发一言,一出手就是杀招。

顾昔潮举目望去,亲卫已四散,小院寂静无声,只余空空荡荡的雪地,阶前积雪又深几寸。

他从磨得发白的襟口取出一支短箫,缓缓吹起了一支调子。

箫声古朴悠远,如水波澹澹,又如群山静默。

骆雄听到箫声先是一愣,而后摇头轻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将军每有心事,都会吹起这首曲子。他曾问起过,将军说,曲子是一位故人所授。

什么故人,让将军十年如一日这般惦念?

骆雄深知,这个时候不能打扰。他睡眼朦胧,倚在门前打起了瞌睡,头顶传来一声低沉的问:

“我是否仍在身在梦中?”

像是在喃喃自语。

“这……”骆雄惊醒,挠了挠头,以为他在问自己,呆滞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着道,“我想想,我做梦时候,梦中一切都是幻觉,那么打架也不痛,受伤也不疼。”

听到他的回答,箫声戛然而止。

顾昔潮放下了短箫,覆在袖下,置于膝上。

他垂眸,眯起了眼,被火烧着的手臂微微一动。手背上已被火烧出了点点黑色的焦痕。

皮下埋着骨,骨间连着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方才不觉,可是现下,未有一处,不曾生疼。

升腾的热气氤氲了顾昔潮的面容,看不清神情,只见薄韧的唇微微扬起,勾出几许嘲讽的意味。

痛若是真切的,那幻觉,还是幻觉么?

……

灼烧的剧痛渐渐散去,沈今鸾苏醒过来。

身上四处的焰火不见了,纤薄的纸皮被热焰熏得皱了许多,看着更加丑陋扭曲。

方才荒芜的寂静中,飘荡着似有似无的箫声,曲调她有几分熟悉,是她幼时在北疆常听的那一首。

她痛得昏死过去,听着箫声莫名觉得心中很安定。

此时醒来,她的眼帘勉强扯开一道线,看到她身边是赵羡,周围四散着几张符纸,他正在用符纸修补纸人身上的洞眼。

“敬山道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羡一下子惊醒了,看着空空荡荡的正堂,目光最后落在那个纸人上。

她直挺挺地坐在太师椅上,头颅双肩烧穿了好几个洞,两颊胭脂诡异的红,嘴角僵硬地上扬,似是要朝他挤出一个笑容来。

那细细的声音像是从纸人天灵盖里冒出来,礼貌至极,却不怒自威,似含愤意。

赵羡抚了抚心口,生怕她又要害他,先发制人地道:

“哎!你先别动手,是我不顾性命救得你!那些兵真是蛮不讲理,以为我私藏逃犯,就拿你这纸人出了气。幸好我将他们痛斥一顿,才最后救下的你。”

沈今鸾想起,方才被投入火中,魂魄随着纸人焚烧,如万虫噬心,痛苦难耐。在她支撑不住的时候,渐渐闭上的眼缝里好像看到一道身影朝她奔来,紧接着,有双遒劲有力的手紧紧环着她虚无的腰身,将她从一片炽热中捞了出来。

她揉了揉眼,看了一圈这赵宅,家徒四壁,寒风萧瑟。赵羡还在尽心竭力地为她修补纸人,一时间,她被投入火中的愤恨和恐惧顿时泄了气。

赵羡将画好的符咒糊在了纸人头上,补上一个漆黑的窟窿,叹气道:

“你这孤魂存于世间本就不易,若是就此消散,实在可惜。我为了蓟县损了阴德多年,救你也算攒下一些功德罢。能救一个,便是一个。”

“既然这样,你再帮我一回吧。”沈今鸾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羡画符的手一顿,惊异地道:

“你的魂魄本就虚弱,纸人又被烧得这般惨烈,你现在动一下都困难,又如何能追上那来去无踪的鬼相公?你还是死了这条心罢。”

赵羡苦口婆心,沈今鸾却漫不经心,她看了一眼还留在院中的军士们,眉峰一扬,道:

“这不正好有一阵东风么。我正好可借这东风寻人。”

凭她一己之力,茫茫北疆,大海捞针,确实难以寻人。但顾昔潮兵马遍布北疆,一声号令,将整个北疆翻个遍也不过翻手之间,找个人不过探囊取物。

再者,以她这几日来对顾昔潮的观察,就算不为顾辞山,他也会倾尽全力找到那逃犯,斩草除根。

既然目的一致,她略施小计,驱使顾大将军也并非难事。

她虽然极不情愿和顾昔潮合作,但是为了父兄的遗骨,为了早日往生,也只能取这下下之策了。

这边厢,赵羡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好声好气地道:

“顾将军可不是好糊弄的。这几日你也看见了,他摆明了一点都不信鬼神,又怎么会相信人被鬼抓走了这套说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位将军,即便粗衣布服,也有一股凌烈之气,令人凛然不敢逼视。他可不想再去触霉头。

沈今鸾挑了挑眉,轻浅地道:

“就算他不信,我让他信不就成了。道士,你最后助我一次。”

……

“大人们是不是在找那逃犯?

骆雄抬头,又见那窝囊道士畏缩的样子。他腾然起身,按住刀,厉声道:

“你知道人在哪?”

“我不知道,但、但是……”赵羡心一横,豁了出去,大喊道,“她、她们知道。”

所有人下意识地顺着赵羡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正堂之中,昏暗异常,供桌上香火缭绕,十九座灵位,如层峦叠嶂,威严耸立。每一座牌位之后,各自立着一个纸人,身躯僵硬,面目诡谲,却如有生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灵位底下的太师椅上,仍是端坐着那个旧旧的纸新娘。

纸人一身红衣,如血浸染,身侧香火烟云缭绕,气度雍华不俗。

“我能招来她们的魂魄,助各位大人找到鬼相公,追凶寻人。”

“人有人路,鬼有鬼道。大人们又何妨一试呢?”

赵羡一鼓作气,按照剧本念完了台词,深吸一口气。骆雄怔了怔,又要大骂,却见将军穿过了众军士,疾步走进了正堂。

此时无风,堂前一片帘幕却被吹得翻涌不息。

此时无声,三缕香火袅袅却有细语如同幽咽。

此时无光,纸人空洞双眼却如目光炯炯相望。

赵羡小步走到供桌前,点燃了准备好的三支蜡烛。可怪,哪怕燃了三支蜡烛,堂内依旧昏暗无比。

只见他向供桌前正中的纸人叩首,假意恭恭敬敬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贵人在上,若有回音,烛火为信。”

接着,他装模作样地开始做法,唱诵道: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归来,归来!”

忽明忽暗的火光里,骆雄瞄了一眼沉默的将军。

男人立在堂中,双眸沉黑,看不清究竟是在看满堂的神位,还是在看那个诡异的纸人。

不言赞成,不言反对。

骆雄心中惊异,这竟然是默许了,只得退下,再未阻拦。

只见赵羡故作玄虚地烧了一张明黄色的符咒,扔向晦暗的半空,火星子纷纷扬起,散落满地,缓慢地湮灭。

他一面念念有词,一面挥舞着不知哪里来的拂尘,最后大喝一声,问道:

“可曾见过鬼相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啪嗒”一声。

阴风吹来,供桌上第一支蜡烛灭了。其余两支纹丝不动。

一阵烟气袅袅飘散,又缓缓聚拢,簇拥在了纸人身边。

不言不语,胜似言语。

这,便是“见过了。”

最末几名军士紧张地握紧了腰际佩刀,手指不住打颤,刀柄发出一声铁器相击的清脆嗡鸣。

骆雄瞪大了眼睛,抱臂在胸,不屑地道:

“巧合罢了。”

赵羡继续烧了一张青色符纸,又问道:

“鬼相公是否带走了那名逃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二支烛焰轻轻颤抖一下,静止不动。

“呵——”骆雄轻嗤一声。

就在众人要舒出一口气时,第二支烛焰一下子灭尽了。

堂内,又暗了几分。

赵羡拾起最后一张符咒,紫缯为底,黑墨作书。他环视一圈,将符咒投入香炉之中,大声道:

“可知那逃犯身在何处?”

话音刚落,甚至紫缯符还未燃尽,最后一支蜡烛已倏然熄灭,整间正堂再度陷入无边晦色之中。

没有人敢出声,没有人敢动一下。满堂的人,宛若石像一般静止了。

良久,轮到骆雄结巴了,他手指了指虚空,又收了起来,从来洪亮的声线颤了颤,道: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这、这……将军?”

“出去。”

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顾昔潮突然令道。

他的语调波镇定如常,一丝颤意也无,甚至还带着一丝疲惫。

众军士尚在懵怔,杵着不动,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冷厉:

“都出去!”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如蒙大赦一般退出了正堂,噤若寒蝉。

人走后,正堂两页破漏的大门,也在这时戛然合拢,将这座正堂围作一间暗室。

纸人里的沈今鸾心中窃喜。一场戏便能引得顾昔潮上钩,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轻咳几声,坐直了身子,指了指脚下,命令赵羡道:

“你跟他说,我可以帮他找到鬼相公抓回那个逃犯,只要他跪下,在此给我磕三个响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羡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委婉地转述道:

“将军大人,若贵人愿意出手相助,可需小人即刻招魂?”

顾昔潮手持长刀,在供桌之前踱着步子。那一寸刀尖抬起,缓缓移至最后的第十九座灵位旁边,那一处空白的缺口。

正是前日被他劈断的,她沈今鸾的灵位所在。

男人声音低哑,唇角微微的弧度犹似嘲讽笑意,淡淡地道:

“此人的魂魄,你也能招来?”

香火摇曳一下,沈今鸾魂魄莫名一颤,茫然之间,男人手中的那一道森寒锋刃已至纸人颈侧,轻柔地拂开乌黑鬓发。

“既是要招魂……”

顾昔潮薄唇微启,气息拂动,每一个字都暗藏杀机:

“顾某,只要她的魂魄。”

第09章入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只需稍稍一动,便能沾染颈上带血的利刃,其上的血腥之息甚至比她的鬼气更为浓烈,擦着她的魂魄尖啸而过。

天知道这些年顾昔潮用这把刀杀了多少人。

她倒是镇定自若,毕竟这辈子没少在顾昔潮之手刀口舔血。

一旁的赵羡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僵笑道:

“将军,那么多鬼娘子都能帮忙,为何独独要招她的魂魄呢?”

沈今鸾屏息以听,感到颈侧那柄刀似是在微微颤动,顾昔潮似有所觉,放下了刀,漫不经心地道:

“她,像是一位我多年未见的故人。既然也同在其中,不如请来一见。”

再见一面,好让他再杀她一回吗?沈今鸾恨得纸人骨架咯吱作响,而后,低低冷笑一声。

所幸,顾昔潮这突如其来的一出试探,早就在她算计之中。

毕竟,她生前和他斗了那么多年。

和赵羡布这一场局的最初,沈今鸾便细细谋划过,预测到顾昔潮会走的每一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每一步,她都让赵羡熟记于心,倒背如流。

“顾昔潮自小由大儒教导,从不信鬼神。但是,你若以逃犯下落诱他,他为了追凶,不得不病急乱投医,暂信你一回。”

沈今鸾依稀记得,当年在顾辞山死后,顾氏内乱,顾昔潮蛰伏多年,手段狠辣,不惜与亲族决裂,屠戮了不少顾家人,最后才成了陇山顾氏的家主,为元泓所器重,从此青云直上。

多年来,逃亡在外的顾家人定是他心头一根刺,必会不惜一切捉回,杀之后快,永绝后患。

“此为第一步。”

第一步,她算到了顾昔潮会步入正堂,抱着不妨一试的心态冷眼赵羡装神弄鬼。

到时,她只需摧动鬼魂之力,略显神通,便会让顾昔潮动摇几分,再多信几分,直至全然落入她的算计。

难得有一回,她算计他,引他入局,不是要他的命,而是要他帮忙。

“第二步,”她对赵羡道,“顾昔潮此人,与我素有仇怨。你曾供奉我的灵位,我亦是鬼相公阴婚的十九位女子之一,招魂之时,他若指名道姓要招来我的魂魄……”

“你便说,我的魂魄太过虚弱,没有香火供奉,阴婚未成,早已魂飞魄散,不存于天地之间了。”

她与顾昔潮的深仇大恨,他毒杀了她还不够,得知她魂魄都已消散,总该不再深究下去,解气了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到了第三步。你就说,招来的是另一位被迫阴婚的女子。到时候我再为他指路追凶,他追凶一无所获,必会入局一试。”

“如此,我的局,便算做成了。”

……

赵氏祖宅的正堂里,香火摇曳,暗光凄迷,像是被一重薄雾笼罩。

赵羡心惊肉跳,默默擦去了额边不断冒出的冷汗。

果如那纸人所料,向来不信鬼神的顾将军为了追凶,走出了第一步,此刻,已到了第二步,点名就要招来她的魂魄。

他脊背僵直,微微屈身,小声道:

“大人,我法力低微,这招来谁的魂魄,可不是我说了算的……”

顾昔潮厉眸轻飘飘扫过去,赵羡慌忙改口道:

“可以一试!我试试!……”

语罢,他含了一口糟糠酒,手举桃木剑向朱雀玄武方位各舞动一下,猛然往剑身喷了一口酒,念念有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天道正法,万念归一。”

“魂兮来归——魂兮来归——”

香烛的火焰倏地摇晃一下,赵羡故意跌倒在地,直摇头道:

“没、没召来啊。将军,招魂一事,全凭缘分。有的鬼魂愿意来,有的不愿来……”

顾昔潮眉头一皱,忽回身望了纸人一眼,打断了赵羡的话:

“她是不愿来?”

岂止是不愿来,她巴不得避得远远的。光看你一眼,都就要折她阴寿好几年。

赵羡把眼一闭,不敢直视男人穿透人心的眸光,直接照本宣科,道:

“有的魂魄可能早已去轮回转世,再有的,或许早已魂飞魄散……”

“让本道人来算算……”赵羡装模作样掐了掐手指,突然顿住,叹息道:

“上穷碧落,下至黄泉,皆无踪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将军,你要找的这个魂魄啊,早就魂飞魄散了。”

万籁俱静。

香火“倏”地一下湮灭几许,烟气袅袅,将顾昔潮环绕其中,再看不清是何表情,不见是悲是喜,只闻衣袖猎猎飞扬。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他拾起一炷燃烧的线香,目光在跳动的光焰里显得有几分空茫:

“魂魄如若魂飞魄散,又是为何?”

听到他这一问,沈今鸾表面声色不动,纸皮的寒毛都要掀起来了,内心暗骂了千百遍。

问得如此精细,这是要确认她魂飞魄散才安心吗?!

赵羡摇了摇头,郑重地道:

“人有三魂七魄。人死后,七魄渐散,三魂之中一魂主轮回,一魂附于灵位,一魂守在坟头,一魂入地府投胎转世。”

“你问的这个人啊,是一个孤魂,无亲无故,寡情寡心,不见坟头,也不俯灵位,更没有至亲至爱的香火供奉,真是凄惨至极。因此,很快魂魄就消散了,没能轮回往生,也不会有来世了。”

沈今鸾心有戚戚,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羡的话术,是她亲口教的,说得无限凄凉也并非谎言。就是为了让顾昔潮知道,她魂魄都没了,也不会有来世,总不至于下一世还要追着她杀,赶紧死了这条心罢。

“擦——”

很细微的一声,却在寂夜里犹为清晰。

是顾昔潮突然折断手中那段燃烧的香火,像是哪一个字眼触及了他的逆鳞。

火星子灼伤了掌心,香灰碎裂,化为齑粉,消散在黑暗中。他的身影也从缭绕的烟气中走出来。

“你又怎知,她无人供奉?”

“非亲族所奉香火,可有用?”

男人冷哼一声,听起来语气冷淡,像是自言自语,字音却咬紧低沉,似是死水下搅动而起的一丝恨意。

沈今鸾怔怔地,不由想起赵羡说过的那个人。仔细想来,应是她幼时认识的哪位不知名的亲属,在北疆十年如一日地烧香供奉她。

因为他,她在这世间,就不再是无人可依的孤魂野鬼。

咦,可顾昔潮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羡也是一愣,正正经经地回道:

“不是亲族的话……若是心头挚爱,也自然是有用的。能在灵前焚香为更佳。”

顾昔潮仰首,眼底发青,黯淡的目光遥望着深邃的静夜,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出神。

趁着他失神的当口,沈今鸾飞速给赵羡使了一个颜色。

按照剧本,该走第三步了。

赵羡一身冷汗浸透了道袍,他闭起了眼,一甩拂尘,口中又念了一段无名的咒语,忽然朝着供桌躬身大拜,道:

“恭喜将军,我已召来另一位鬼娘子的魂魄,她愿助你一臂之力。”

顾昔潮没有作声,只是回应。

他越是沉默,沈今鸾越是看不透。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这短短几息的沉默里,她如坐针毡,透明的手扯了扯一旁赵羡的袖口,小声问道:

“他为什么不说话?”

赵羡自然也不明就里,只得硬着头皮再问一遍:

“大人可需贵人相帮?”

“不必。”

顾昔潮终于开口,却是一句拒绝。

他立在破旧的帘幕之下,纵使身姿英挺如松,总有若有若无的疲态。

听他拒绝,纸人里翘着二郎腿的沈今鸾傻眼了,再也笑不出来。

她和顾昔潮自小相识,那么多年,无论为友为敌,他的秉性脾气,心思手段,她一清二楚。

她缜密布局,谋算他每一步的举动,打消了他的顾虑,甚至都算到了他恨不能让她魂飞魄散。

然而,他却在她精心谋划的最后一步,偏离了她预设的套路。全然出乎她的意料,也并不符合他一向的秉性和习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为什么?”沈今鸾百思不得解,盯着他的背影,小声地自言自语道,“难道不想找到那个逃犯吗?”

晃动的帘幕渐渐停了下来。帘幕一侧,那道高大清瘦的人影转过身来。

顾昔潮开口,声线端严低沉:

“想。哪怕上通神明,下问鬼魂,我也定要找到此人。”

“但……”男人暗沉的视线亮起一丝明光,最后定焦在太师椅上孱弱的纸人,道,“人鬼殊途,此事与你无关,鬼魂理应早日去往生,以免魂飞魄散。”

赵羡瞪大了双眼,最先反应过来,顿时毛骨悚然,凝成霜的冷汗都淌了下来。他不敢再出声,藏于袖中的手拼命地朝沈今鸾做手势,甚至还轻轻扯了扯纸人背后的符纸。

沈今鸾眼皮抬也不抬,忽略了赵羡的拉拉扯扯,自然也没看到他已吓得步步后退,最后干脆躲到帘幕后面的义庄里去了。

只剩一人一鬼的正堂里,她在纸人里直视着顾昔潮,理直气壮,照常怒骂道:

“我魂飞魄散,又关你底事?我现在不好好的吗?”

她一口气把话说完,才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夜色深沉,微弱的烛火轻轻摇晃,男人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冷峻,声色却难得柔和了些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确不关我事。但你看起来,并不好。”

恍惚间,沈今鸾只看到他削薄的唇微微一动,声音如若幻听。她登时如五雷轰顶,不敢置信地道:

“他他他……他是在和我说话?”

一回头,赵羡已不见了,早就吓跑了。

她迫使自己抬起头,空荡荡的目光慢慢往上移。

男人浓黑渊深的目光毫无偏差地落在她眼中,无可奈何之中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忍。

四目相对,沈今鸾猝不及防地一怔。她感到那不存在的心口狂跳不止,心惊魄动,就差要魂飞魄散了。

“你,能看见我?”

顾昔潮垂眸,稍一犹疑,点了点头。

第10章香火

沈今鸾精心谋划的步骤全乱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果先前她能预见到这一刻,她定不会设计一步一步招惹顾昔潮。

此时此刻,她环顾四周,赵羡早已跑得不见踪影,只剩她一人来应对顾昔潮这一尊煞神。

男人正静立在正堂的阴影里,英挺的背影竟像是一座山头,沉沉地向弱不禁风的纸人压了过来。

纸人里的沈今鸾无路可退,无处可遁,紧紧掐住了指尖,攥得纸皮糊的袖口都皱起来。

她不禁低头看了看身下烂稻草一般的纸人。

竹篾扎骨,浆糊连筋,彩纸作皮。一双没有瞳仁的眼,还画得一高一低,一大一小。只勉强有个人样,可谓是长得十分潦草且寒碜。

昔日的大魏皇后沈今鸾眉目如画,珠环翠绕,入主后位之时,容色艳若春桃,冠绝阖宫。

而她此时藏在纸人里的魂魄,蓬头垢面,几绺散乱的乌发掩住惨淡病容。消瘦不堪的身上,是死时病榻所着的寡白罗衣,袖口还不知何时沾染了斑斑血迹。

与生前的沈今鸾,天差地别。

顾昔潮就算看见了她的鬼魂,也不可能认出来她的吧?

如此作想,沈今鸾心中既是悲哀,又稍舒一口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起来,顾昔潮今时今日这副落拓潦倒的模样,完全就是拜她当年的毒计所赐。如果认出是她,怎会如此镇定自若?

这几日她看得分明,顾昔潮对至亲同族都赶尽杀绝,毫不留情,又会如何放过与他半生为敌的她呢。

到底生前是执掌中宫多年的皇后,沈今鸾冷静下来,便试探着问道:

“你,知道我是谁?”

顾昔潮覆手在背,没有再看着她,而是不痛不痒地反问道:

“那你可知我是谁?”

他把问题抛还给她,不透露任何信息。简单一句,问得她一时骑虎难下。

沈今鸾不动声色,脑中在飞快地思索。到底是一问三不知,绝不给他留下把柄,还是答应下来,且进且退,继续套他的话。

决不能露怯。她太熟悉顾昔潮这个人了。一旦她心生退意,被他发现一丝一毫的端倪,她拙劣的谎言在他敏锐的反击之下必将不攻自破。

自十三岁孤身入京,从遥远北疆来到繁华名利场之后,“决不露怯”早已成为刻在她骨子里的习惯。

就算让顾昔潮知道她是谁,又有何妨?她死都死了,一缕魂魄都差点消散,也再没什么好失去的了。他又能拿她的魂魄如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今她连魂飞魄散尚且不惧,还会怕区区一个流落北疆,被折断了羽翼的顾昔潮。

如此作想,沈今鸾肩上沉重之感消弭,她笑了笑,自然而然地回答道:

“民女自然是认得顾将军的。”

闻言,顾昔潮抬眼,瞥了过来,目光深沉难测。

沈今鸾顿了一顿,继续顾自道:

“我是北疆人,一直久仰顾将军战神大名。得知将军在追那要犯,我虽为鬼魂,也想助将军一臂之力。”

这一通马屁,沈今鸾心不甘情不愿,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她给自己安了一个不会出错的身份。她确实认得顾昔潮,也确实是北疆出生,同样也是给鬼相公配过阴婚的十九名女子之一。

半真半假的谎言,最易骗过最毒辣的慧眼。无论顾昔潮再问什么,她都能对答如流。最后,更是巧妙地将话题从她转到了那个要犯身上。

她深信,相比她无关紧要的身份,顾昔潮对那个人的下落定是更为看重。

顾昔潮倒是颇具耐心,静静地听着她一通鬼话连篇,其间,浓眉似乎不易察觉地挑动了一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并未再追问什么,恢复了一贯淡淡的神色,似是接受了她这套说辞,又像是不欲和她再周旋。

这下,轮到沈今鸾气不过,忍不住反诘道:

“呵,你既然一早能看见我,为何不坦诚相告?”

这是讽刺他为人一点也不光明磊落了。一直在暗地里偷听人墙角,算什么英雄好汉。

顾昔潮默然,他沉郁的影子投在破败的墙上,不动如山。他静静地看着她,目光空茫,极为平静且严肃地道:

“我从前,不信鬼神……”

端肃的语气竟有几分犹疑。

沈今鸾嗤了一声,差点笑岔了气。

顾昔潮这人自小奉儒至上,要接受这世间确有鬼魂一事属实不易。

想到这么一个沉闷庄重,一板一眼的人,几经转圜才敢确认,不得不推翻毕生所执信念,才开口与她对话,她顿觉解气不少。

她扬了扬眉,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为鬼魂,可通幽冥,能知晓那名要犯的下落,定会相助将军寻回此人。”

顾昔潮神色不变,眼帘微垂,遮住一半的眸光,显得漠视一切,还有一丝淡淡的疲倦。

“我不需要。”

一抹疏朗月色漏了进来,他一身沉黑,微微拂动的袍角在清辉下旧得发白。

他顿了一顿,又道了一句:

“你早日去往生,不必流连尘世。”

竟像是微微笑着,轻叹了一声。

沈今鸾诧异一怔。

他的话,令她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说不出来。

只是眼睁睁地顾昔潮已背转身,推开了正堂紧闭的大门。寒风苍凉,他的背影在清辉里动了动,像是将要淡入寂寥的夜色之中。

“你就这么放弃了?不追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身旁传来一声轻笑。

“那个逃犯害得我们都要嫁给鬼相公,我们本来还指望着你为我们报仇呢。”

又是一声轻笑。供桌之上,一阵阴风吹来,香火来回晃动,一排排灵位之间,一缕缕烟气熙熙攘攘,像是挤满了人影。

“切,若我的相好能看见我的魂魄,定会想尽办法为我报仇的……”

“方才,我们跟你说了那么多,都白费了么?”

“唉,我死得好惨,报不了仇,都不能去轮回。”

香火缭乱,灵位之间,十九位鬼娘子幽幽飘动,絮絮私语。

沈今鸾心头一振。

追杀逃犯,并非她一人之恨,更是所有被迫阴婚的女子之恨。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她情不自禁朝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喊了一声:

“顾昔潮!”

出乎意料,顾昔潮停了脚步,身影定在门口。她似是看到了一丝希望,只恨自己困在纸人里无法动弹,朝他大喊了一句:

“你可知,蓟县所有阴婚的女子,都是如何被选中的?”

男人这才迟钝地回过头来,目光无声无息地扫过来,像是想听一听她要说什么。

沈今鸾深吸一口气,接着道:

“蓟县数百年来以宗族治家,族老从每家每户的女子中抽签,只要中了签的女子,无论出嫁,无论生死,都要来献给鬼相公作为鬼妻。”

“然而,谁家都不愿意自家女儿媳妇被抽中,于是,就有人拿钱买通,让这个名额不要落在自家头上。那么,最后选中的,大多是家贫无依的孤女。”

“这些孤女,有的是还没死时,就被夫家娘家抛弃,被迫赴死,定下了和鬼相公的亲事!”

这是她方才为了鬼相公一事,求助灵位上的鬼娘子们,她们一一说予她听的。一场场阴婚背后的故事,字字泣血。

从前只听闻人牙子买卖妇女,这阴私勾当现在竟连女子的魂魄都不放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些女子活着不仅要为夫家做牛做马,还未死时都已被家里卖给鬼相公配阴婚。

沈今鸾听得魂魄发颤,不由想到了自己。

当年,她也是一介孤女,虽是为了家族荣辱而嫁给元泓,却也真心实意地为他好,与他共患难,以为夫妻一体。可到头来,她为元泓厌弃,成了孤魂野鬼,连归处都没有。

哪怕曾贵为一国之后,她与蓟县这些女子的命运也并无分别。

此时,沈今鸾银牙咬碎,魂魄径直从太师椅上立了起来。

阵风吹拂她血迹累累的衣袖,红得似要滴血。恍若依旧是当初金銮殿上,那藐视群臣的皇后娘娘。

“我们从无选择,只能走投无路地死去,死后成了孤魂野鬼,有家不得归,尸身下不了葬,没有人供奉,没有香火为食,几近魂飞魄散,何其无辜!……”

“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要借鬼相公逃往关外的那批人。”

她扬起了透明的双臂,仿佛要将身后其余十九座灵位一道揽入其中,成为她最为忠实的拥趸。

这一刻,她眼中再无惧意,盯着顾昔潮,一字一句道:

“若不将他捉拿归案,我等心愿不了,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去轮回转世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还请将军,全我报仇之心。”

一刹那,供桌旁的帘幕大动不止,烛火尽数熄灭。供桌上一排排灵位幽然矗立,虽然不言不语,但不住嗡嗡铮鸣,如同人潮鼎沸,万声附和。

顾昔潮面色无波,底下一只手覆在刀柄上,缓缓握紧起来,青筋且伏且动,骨节暴胀。

他倏然转身,朝供桌走了回来,沉声问道:

“你知道逃犯去了何处?”

男人不怒自威的目光扫过来,正坐在太师椅上的沈今鸾感觉就是被审判一般浑身僵硬,像是少时被教养嬷嬷罚坐姿,脊背笔挺要比直尺都直。

她稳了稳心神,不紧不慢地道:

“鬼相公将他带走了。只要找到鬼相公,便能找到他。”

她早就从鬼娘子们那里打听过了,对答如流:

“城北周家。我知道有过鬼相公的踪迹。”

男人默不作声,投下的阴影在地上渐渐移了过来,直到将太师椅上的纸人全然覆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灯火黯黯,他在纸人身前立定,眼底泛着青灰,有如阴翳,端详着她。

“你方才说,你死后,无香火为食,将要魂飞魄散……”他幽深的目光凝视着纸人,淡淡地道,“倒是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沈今鸾警惕地看向供桌上的香火,又瞥了一眼顾昔潮。

他长久交覆在背后的双手松了开来,缓缓地转动了一下右手的箭袖,手背瘦长有力,蓄势待发。

沈今鸾端坐不语,攥紧了袖口,心中盘算着若是顾昔潮突然发难,识破她的真实身份,她该如何抗衡,抑或是逃跑。

她已在脑海里想象了一番此地供桌掀翻,香炉砸烂的场景。

谁知,顾昔潮抬起手,只是漫不经心地摘去了香炉里已燃尽的香杆。

而后,他从旁取出三炷清香,在烛焰里灼了一下点燃开来,再轻轻甩了甩。

火星子翻飞,来去之间,顾昔潮已熟练地将三炷香供于纸人面前。

沈今鸾睁大了眼,被迫猛吸了一口他所燃的香火,顿感神识充盈,软飘飘的魂体又有了力气。

她惊呆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羡说过,唯有至亲至爱,方能为亡魂供奉香火。

非亲非故,顾昔潮为何可以给她上香?

第11章追凶

沈今鸾恍惚了一下。

顾昔潮敬香之时,举止端雅,还有点少年时贵公子的影子。

记忆里白玉一般的一双手,长年握刀,指茧丛生,青筋历历分明,再往上,护臂粗糙破旧,刀痕犹然,身经百战。

沈今鸾皱紧了眉,把头一扬,偏向另一侧,不去看供桌上丰饶诱人的香火。可耐不住那烟气就是寻着了门道似的往她魂魄里钻。

她轻哼一声,嘟囔道:

“无功不受禄。顾将军的香火,我可受不起。”

搞不好就是一碗断头饭。

男人并不言语,毫无表情的面容在烟气中显得更加难以捉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趁他不注意,沈今鸾又悄悄滴嗅了一口香气,抿了抿唇,暗地里转过头,“呸呸”两声。

她才不要吃顾昔潮的香火呢。

顾昔潮眸光微动,一手覆在背后,指腹摩挲一下,淡淡地道:

“食不果腹,如何有力气寻人?”

沈今鸾一愣,犹疑地确认道:

“你……你这是答应了?”

顾昔潮竟然答应带她追凶了。

“吃饱了,便上路吧。”顾昔潮的声音又低了几分,身上的墨黑大氅一扬。

沈今鸾来不及反应过来,只觉纸人身子一轻。

他将纸人从太师椅上裹了起来,轻轻一提,隔着氅衣将她揽在右手臂弯之中。

“这这这……”沈今鸾吓得结巴,反抗道,“顾将军,我其实自己能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男人腿长步阔,垂眸,瞥了一眼纸人,似笑非笑:

“你走得太慢了。”

更何况这纸人并不能走,至多只能算爬。沈今鸾憋了一肚子气,身上的纸皮一起一伏,只能由着他去了。

躲在帘幕后头的赵羡紧张地盯着一人一鬼,时不时揉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本以为这次这纸人又要遭殃了,像上次那样被投入火中还是轻的。

岂料这位从前不信鬼神的顾将军带着纸人,举止小心翼翼,无限温柔,尤其是那一截小臂紧绷,青筋贲张,似在微微颤动。

没想到这差点没命的孤魂,竟能使得大将军如此关照。

真是鬼不可貌相。

赵羡捋了捋下巴那搓稀疏的胡须,又望向供桌上那莫名鼎盛的香火,若有所思。

……

“城北周家世代务农,这一代人丁稀薄,只剩下周贞一名壮年男子,家在蓟县最北侧的小村庄里,贫困潦倒,吃了上顿没下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自从周家娘子死后被休弃,嫁给鬼相公之后,周家就怪事连连……”

“比如,祖宗的灵位上夜半流下了血迹,擦也擦不干;还有,屋子后忽然出现写着男主人周贞名字的墓碑,过一日又不见了;还有周贞那八十老母,夜里突然发现自己睡进了棺材里……”

一路上,沈今鸾将鬼娘子们告之于她的线索一一说来。

“其余的鬼娘子阴婚前后,都未曾见过鬼相公。我们觉得,定是鬼相公只对周家娘子,才会一直留在周家。”

蓟县北面环山,夜里山路难行,顾昔潮下马,牵着马步行,幽声道:

“你知道的,还不少。”

沈今鸾微微一怔,轻声道:

“我是蓟县人,自然无所不知。”

顾昔潮腕上的缰绳玩儿似的松了又紧,漫不经心地道:

“十九名蓟县新娘之中,你是哪一位,怎么称呼?”

虽是一句轻描淡写,沈今鸾却心头一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初交代赵羡那三步之后,其实还有第四步。

“最后一步,顾昔潮心机深重,未必全信。唯有确有其人,方能打消他的怀疑。”

她的目光随意一扫,看到其中一个灵位上死去女子的名字,道:

“你记住,招来的魂魄,就是我,名叫孟茹。”

……

“孟茹。我叫孟茹。”沈今鸾道。

“孟,茹。”顾昔潮削薄的唇一动,似是在咀嚼这个词,“孟姑娘。”

说多错多,顾昔潮不再开口问,沈今鸾就也不再作声了,唯恐又被他寻了破绽。

二人来到村落最边角的一片荒地里。好几件间石墩围起来的两间茅草屋,是才新砌没几天的墙面,滑溜溜得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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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另一侧倒是堆满了小山似的谷仓和萝卜,在这小村庄里也算大户了。

院子炭火烧得暖烘烘的,中间一口黄铜锅冒着汽儿,里头煮着新鲜的大白菜和带血的上好猪骨,汤汁浓白,香气四溢。

这周家,全然不像那些鬼娘子说的清贫啊。

正中的屋子虚掩着门,里头一星灯火如豆,偶尔传来几声咳嗽,另一间茅屋门窗紧闭,门檐的梁上悬着一条白幡,上头鬼画符一般涂了几个字。

那白幡又细又短,像是被人扯下来过。若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

确实是不久前刚死过人。

屋子门开了,里头走出一个身量不高的中年男子,身躯四肢只剩皮包骨,嶙峋崎岖,却套着簇新的大袄,肚子明显地凸起,皮肉堆叠在腹下,像是刚饱餐一顿出来了,还打着饱嗝,哪有饥寒的样子。

此人定是男主人周贞了。

他见了陌生来人先是一愣,缩了缩脖子,打量着顾昔潮,忽然指着他手里的纸人,大呼道:

“鬼!有鬼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周贞吓得跌坐在地,神志不清,大呼小叫。屋舍里头很快走出了一个年纪轻轻的村妇,赶紧将他扶了起来,轻轻拍他的后背,为他顺气。

那年轻村妇指着纸人,柔声道:

“这只是纸扎的人,不是鬼。你莫怕。”

男人在村妇怀中畏畏缩缩地定睛一看,又很快别过头闭眼,又再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才确认那确实只是个“纸人”。他猛拍心口,呼气道:

“这纸人,吓死我了。我当是、是鬼来了呢……”

“哪来的鬼啊,没有的。”村妇好声好气地哄着。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沈今鸾无语至极,巡视这小小的宅院,没好气地道:

“此地确实有鬼。鬼相公要来索你的命来了。”

一进入这院子,她就感到一股鬼气。可是,却和鬼相公那强劲的气息却全然不同,这更像是一股缠绵哀愁的怨气,若有若无,甚至还有几分温和。

周贞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看见顾昔潮,以为是谁,忽然勃然大怒道:

“你们让我把阿茹休了,去做什么鬼妻给全县人挡灾,我都照办了,你们还来这里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们,走走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北疆守边的顾昔潮,惯常地一身苍青布袍便装,腰悬佩刀,看起来不过是个寻常武人。

那村妇注意到顾昔潮面生,却器宇不凡,只立在那里,冷峻的气势实在强大,并非像是宗族长老派来的人。她不敢得罪,小声问道:

“妾姓梁,敢问这位是?”

顾昔潮回道:

“顾某并非宗祠中人。听闻府上怪事频发,或许能帮上忙。”

沈今鸾嗤了一声。还帮忙呢,顾昔潮这煞神的气势,看起来就像是抄家的。

梁氏犹疑片刻,先是安抚了乱吼的男人,哄他进入屋内休息。她敛了敛鬓边的碎发,朝着顾昔潮道:

“阁下想问什么?我刚嫁过来不久,周家的事,知道的也不多。”

沈今鸾眼一瞥,注意到到梁氏鬓边新打的一支银簪。

妻子才死了不久,竟然这么快就娶了新妇进门,也真是急不可耐。她冷笑一声,搭腔道:

“就问她,可有见过鬼魂来索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忽略了她,而是板正地问道:

“所谓的怪事,是指?”

梁氏头垂了下去,低眉道:

“其实,没多大事,大人请跟我来,一看便知。”

她步入右侧茅屋边的一个石铸的小灶前,蹲下身,从柴火里取出一捧黑糊糊的东西,道:

“这一月以来,灶台上总有一碗饭,用的是陈年的米,是馊的,不能吃。许是孩子捣蛋,从别人家偷来的。”

沈今鸾瞄了一眼,挑了挑眉。

有点意思。这种米粒她在赵羡那里见过,分明是供奉死人的那种黏米,饭里还插着三柱香。这梁氏却安之若素,不当回事。

接着,梁氏又将人引去了另一间门窗紧闭的屋子。

屋门一推就开,暗无天日的屋内,霎时扬尘纷纷扬扬。

“这里本是夫君和阿姐的卧房。每日炕上的被子都会被整整齐齐地叠好,但是上面渐渐长出了黑斑,还发臭。是家中贫寒,无闲钱置换新的,年久发霉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门外漏出的光线照亮了沉寂已久的暗处。梁氏随意翻开炕上新买的锦缎棉被,又很快遮了回去。

即便只有短短一瞬,沈今鸾眼尖,一眼看出那簇新的棉絮上斑斑驳驳的黑点。是那种死了很久的人躺过才留下的霉斑,还若有若无地散着一股尸臭。

最后,梁氏指着另一间虚掩着门的屋子,并不邀人入内,而是道:

“我婆母常年卧病,不方便见客。她说,曾看到过阿姐的鬼魂伺候她起夜。我和夫君曾等了一夜都没有看到,都道是夜里她眼花做梦了。”

照这位梁氏的说法,这里所有的怪事,倒也不过是机缘巧合,没什么奇怪的。

顾昔潮扫了一眼破败的宅院,突然问道:

“那据你所知,上一位周夫人去世前,可有异样?”

梁氏被诘问得猝不及防,有些愣神,匆忙答道:

“我所知实在不多。只听闻,阿姐是身体一直不大好。夫君没日没夜地干活撑起整个家,从没让阿姐干过重活。”

梁氏的声音渐渐细如蚊蝇,道:

“后来,她越病越重,什么都吃不下,有天喝了药也没救得回来,夜里就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若是无其他事,妾还有一家老小要照顾,请大人自便。”

语罢,她便掩门进去了。

这破败的屋院还有周家的人,处处透着诡异。尤其是当顾昔潮一问起先夫人,梁氏这是要下逐客令了。

夜色深沉,暗得没有一丝光。

顾昔潮慢悠悠地擦亮了火折子,照见周家四处,鹰视狼顾。沈今鸾眉头微蹙,道:

“梁氏看似坦荡,我总觉得她隐瞒了什么。顾将军是觉得,周家娘子之死有异?”

顾昔潮回头看了纸人一眼,道:

“嫁给鬼相公的女子,尸首都无处下葬,都停放在义庄。”

“当日我查验被鬼相公索命的尸体,看到了那几具女尸,有的面容扭曲,口唇灰白,有的遍布青紫尸斑,死相各异。”

沈今鸾忆起,赵羡曾对她说过,被迫选她做鬼娘子,是因为她“命格特殊”,可以“帮忙”镇一镇鬼相公。

凡是给鬼相公做鬼妻的女子,死相古怪,怨气深重。寻常阳寿已尽之人不会有这般浓烈的怨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沉吟道:

“嫁给鬼相公的女子,都不寻常,大多死于非命。那么,周家娘子也定不是病死的罢?”

顾昔潮垂首,没有再巡视光怪陆离的周家院子,而是缓缓地望向了纸人。

他手里摇曳的火光,映在他素来冷毅的脸上,恍若竟有一种柔和的感觉。

“孟姑娘,那你呢,”他眉眼沉静,定定看着她,问道,“你是怎么死的?”

第12章死因

顾昔潮看似问得轻描淡写,可是他的下颌骨绷紧如弓弦,无形之中渗出来的威压,像是迫她回答。

我不是被你毒死的吗?沈今鸾想起临死前那一碗汤药,差点脱口而出。

可她还是强忍住了。

若此刻和顾昔潮旧事重提,当场露了馅,翻了脸,那接下来,她还怎么找鬼相公,找父兄尸骨?

更何况,她现在的身份,只是蓟县的民女,魂魄还在一个破烂纸人里,她还不能在他面前造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只得忍耐。小不忍则乱大谋。

于是,沈今鸾敛容,挤出一丝僵笑来,和颜悦色地对他道:

“我死得太久了,已不记得了。”

顾昔潮眉峰微皱,眼睫动了一下,沉声道:

“不记得了?”

说不好,顾昔潮就在等她露出破绽,一网打尽。可他若是认出了她来,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动辄杀伐的顾大将军无甚必要与她虚与委蛇。

如此作想,沈今鸾稳了稳心神,故作哀叹一声,道:

“是啊,全忘了。只记得死后成了孤魂野鬼,无人悼我。过去的伤心事,又何必重提?”

最后几个字眼,几乎是牙缝里压出来的。

“如此,忘了甚好。”顾昔潮轻声道,倒是没有再追问,像是陷入沉思之中,一双黑眸更是深不见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轻舒一口气,顿生感慨。

从前曾身居后位,母仪天下,普通人几世都不曾有的荣华富贵不过她眼底烟云。

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成日忧思惊惧,最后无力回天,甚至连父兄的遗骨都没法入土安葬。

如今成了一缕孤魂,在这个身不能动,手不能提的纸人里头,和那几个鬼娘子为伍,她却觉得一身轻松,难得自在。

只要顾昔潮没认出她来。

“谁在那里?”正在此时,男人陡然转身,朝后院一处角落喝道。

行伍之人,耳力一向灵敏异常。沈今鸾心头一惊,却见黑暗的角落里,杂物丛生,先是滚出一个破布团做的小玩偶。

而后,一双满是泥泞的手将小玩偶抓了回去,在暗处站着不动了。

“贵儿,你怎么在这里?”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先前一直在门缝之中窥伺二人的梁氏忽喊了一声,从屋内疾步走了出来,在角落里扯出一个总角年纪的男童。

男童紧紧抱着破布小人,小脸上脏兮兮的满是雪渍,似是刚在雪地里打过滚。大冬天只戴着一顶棉帽,穿了一件短打上衣,打着好大一块补丁,青灰色的棉絮都漏了些许出来。

在这个全然一新的富贵家中,他着实显得寒酸,格格不入。

那便是周家幼子周贵了。

周贵不情不愿地被梁氏硬拖出来,大声道:

“我就要在这里,阿娘会陪我说话。”

梁氏面色骤变,低声斥道:

“小兔崽子你再胡说!”

骂了一句,她收了声警惕地左看右看,才缓下声来:

“你在说些什么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男孩想要挣脱她,干脆大哭了起来:

“你不是我阿娘。我要和我阿娘在一块儿。”

梁氏从怀里掏出一颗白糖,在袖上擦了擦,递给男孩,道:

“这里脏,去外边玩罢。”

男孩见了糖眼前一亮,破涕为笑,接过糖含在嘴里,欢快地跑了出去。

梁氏见人走远了,不好意思地朝顾昔潮笑笑,平淡地道:

“这孩子自阿姐去后太过伤心,经常胡言乱语的,让大人见笑了。”

顾昔潮不语,拎着纸人衣襟走向了木栅栏边玩雪泥的男童。他在男童面前半蹲下来,问道:

“你近日见过你娘?”

男童双眸明澈,点了点头,却又很快将头摇作拨浪鼓似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到底是见没见过啊?沈今鸾蹙着眉,忽然想到,她的魂魄死后回到了故土北疆,而方才在供桌上给她指路的那几个鬼娘子之中,并无周家娘子的鬼魂。

周家娘子的魂魄,去了哪里?

顾昔潮并不心急,从腰间一锦袋里取出一颗饴糖,放在掌心,递给了男童,又问道:

“你在何处见过你娘?”

男童望着芳香诱人的饴糖,舔了舔嘴唇。他眼中流露出渴望,可还是后退一步,摇了摇头,小声道:

“阿娘说过,不能告诉别人她在哪里,会有人将她捉去,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顾昔潮沉默地端详着男童,浓黑的眉眼如染一层阴翳。

他摊开男童的小手,将那一颗饴糖放在他的掌心,握着他的手攥紧。而后他也不再追问什么,便转身离去。

沈今鸾见他无功而返,冷笑一声,得意地略一扬眉,将她猜到的实情说了出来:

“留在此处作祟的,根本并非是鬼相公,而是死去的周家娘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凝视了一会儿许久没生火积了一层灰的灶台,时不时传来咳嗽声的屋内,目光最后落在雪地里天真烂漫的男童身上。

“你可知,她为何没走?”

沈今鸾一怔,没能接得上话。

顾昔潮眸光低垂,淡淡地道:

“她留在此处,便是震慑。”

沈今鸾沉默片刻,道:

“难道她是死前就知道周贞定会再娶?她生怕后母无能,照料不好家中,还会虐待她的幼子。蓟县人迷信,只要她的鬼魂在此,偶有出现,作为震慑,这家人便不敢肆意妄为。”

是了,能出卖死去妻子魂魄的人,还能对他有什么期待呢?只可怜幼子丧母,何其无辜。

阴冷的北风吹动茅草屋,断了一截的白幡柔弱无依,被刮得凌乱飞舞,飘在檐角有如撕裂一般。

白幡所拂动的不远处,似乎传来一声极为微弱的响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似有似无的鬼气稍纵即逝,沈今鸾当即对顾昔潮令道:

“去灶台那头。”

纸人脚不能行,身不能飘,一路全靠男人身高腿长,为她驱使。

顾昔潮没什么表情,似是习以为常,提起了耀武扬威的纸人,往那处走去。

纸人不过才到男人半身高,视线只能平视矮小的灶台。沈今鸾又朝男人令道:

“你,给我举高点,太暗了我看不清。”

顾昔潮:……

纸人被提到了灶台面上。他取出火折子点燃,为她打起了光。

沈今鸾自从困在纸人里之后,尤为怕火,魂魄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没有想象中的炙热,只见那火折子的焰光转瞬已升至高处,仿佛远在夜空天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是顾昔潮将火折子举过了头顶。他身量本就极高,火焰如此便与纸人相隔很远,不会再烧着她,却照亮了整一片灶台。

亮堂堂的火光照耀之下,沈今鸾安下心来,凝神细看,终于在角落里寻到一块碎裂的瓷片。

看起来,这几片瓷片像是一只碗的部分。就是寻常人家用来吃饭喝水那种常见的普通瓷碗。

她伸出透明的手,指尖试探着轻轻触了一下光滑的瓷面,却如灼伤一般缩了回来。

瓷片登时发出震颤的“嗡嗡”声,瓷面折射的光竟像是在抽搐。

沈今鸾叹了口气,低声道:

“周家娘子的三魂七魄,有一魂一魄就在这瓷片之中。”

顾昔潮看了一会儿,转身疾步离开了灶台。不消片刻,他再回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两块相似的碎瓷。

这三块瓷片分别在灶台上,长满尸形霉斑的被窝中,还有男童玩耍的后院墙角里,都是周家发生怪事之处。

沈今鸾凝视着这形状各异的瓷片,灰白的瓷面映出纸人一身妖冶的血红,晕开的微光之中,可见渐渐凝结而成的残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一个人死后的魂魄,怎会四分五裂在瓷片之中呢?

还少最后一片,这只瓷碗便能最终复原。那最后一片,就在那声称在夜里见过周氏魂魄的婆母那儿。

二人的目光同时望向那扇虚掩的门。

……

昏暗的屋里,周贞伏在炕前,一直呢喃着一句话。

五大三粗的男人蜷缩在地,眼泪从浑浊的双目里不住地滚落,打湿了黑瘦的手背。

一只干枯的手从炕上缓缓掉下来,覆在他头上。周贞的老娘唉声叹气:

“儿啊,你也是没办法。她不死,我们哪来的钱活下去,贵儿也还小,总要吃饱饭啊……”

“她要来索命,我这把老骨头就随她去了!”

周贞不再说话,垂着头默默流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里屋的门被“轰然”一声踹开了。

“什么人?”

周贞一吓,放眼望去,是方才在门外的那个男人。

浓眉俊目,又着一身青黑劲袍带刀,整个人深沉如夜,冷峻如山。

他带着一个浑身血红的纸人,单薄的纸衣在风里飘飘荡荡,竟像活了会动一般。有风吹动纸人的嘴唇,那层薄薄的纸皮一开一合,恍若在开口低吟:

“周贞,你还我命来……”

“不是我,不是我……别过来!”周贞伛偻的背抵着炕,双手抱头,时不时用拳头砸自己的头,疯疯癫癫。

男人看了一眼纸人,轻声道:

“不可吓人。”

纸人的纸片唇瘪了瘪,不出声了,只用没有眼珠子的双目幽幽地盯着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周贞吓得牙齿打颤,慌忙和炕上干瘦的母亲抱成一团,死死低着头不敢再看这两人。

男人从门口一步一步走来,高大庞然的黑影将他一点点覆盖包围起来。

可他只在周贞面前一步之遥停住,仿佛再近些就会脏了他的步履。他俯下身去,只是拾起了周贞身边那一枚碎瓷片。

沈今鸾看着顾昔潮拨动最后一块瓷片,放在其余三块当中,最终拼成了一个完整的碗。

碎碗复原,周家娘子的魂魄终于将要再度凝聚起来。

此时已是暗夜将尽,一缕晨曦的光自茅草的缝隙间漏了进来,照进未燃烛火的屋内。狭小的陋室里半明半昧,阴阳相交。

沈今鸾听到了一道微弱女声,像是女人幽怨的抽泣,又像是一声哀叹,是从这拼好的瓷碗里发出来的。

后来越来越清晰,竟是反反复复轻诉着一句话。

伏在炕上的周贞和他老娘仿佛也听到了什么,猛然抬头,浑浊的眼里竟是惊惧万分。

“诶,你有听到什么声音么?”沈今鸾问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神色凝重,点点了头。

在场所有活人都能见到的鬼魂必定非同小可,执念强大,可以超脱人鬼之间。

那破裂后拼凑起来的瓷碗当中,缓缓升起一道黑雾,一个虚影逐渐从模糊到清晰。

黑雾之中,一双透明的、瘦弱无骨的手臂从碎片中伸了出来,一道人影慢慢现了形,飘飘忽忽,有身无足,隐约可见青黑的尸斑,口中重复说着那一句话。

“她是……周家娘子。”沈今鸾愣在原地,喃喃道。

“小心。”顾昔潮将纸人揽在身后,可沈今鸾却呆呆望着那一道凄厉的魂魄。

她终于听清了那句话,茫然的神情转为难以抑制的愤意。

“她是在说……”沈今鸾压下心头汹涌的怨怒,一字字复述出来:“夫君,这药不对,别给娘吃。”

顾昔潮锋利的眉角渐次压紧,藏在阴影中的眼眸倏然抬起。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这一回,沈今鸾再也克制不住。

死前死后诸般怨念痛楚有如滔天洪水涌上天灵,她掀起眼皮直直凝视着他,愤极反笑了一声:

“顾将军不是想问,我是怎么死的吗?”

闻言,顾昔潮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凶戾之气,沉默之中,像是某种多年埋藏在深潭底下的困兽。

沈今鸾死死盯着他的眼,唇角噙着森森笑意,一字字地道,

“我和周家娘子一样,也是病重之时,被人活活毒死的。”

第13章冤魂

沈今鸾对死前的记忆其实已经是非常模糊。

或许是被困棺椁的时光仿佛太过漫长,她几乎是要淡忘了。可周家娘子如此相似的死因又惊醒了她刻意掩埋的记忆。

她想起,在她死前,收到了远在北疆的顾大将军差人送来的那一枝春山桃。

那段时日,皇城下了连日的大雪。她被元泓幽禁永乐宫,病重得下不了榻,孤身躺在昏暗的后殿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看到那一枝远道而来的桃花,她病恹恹的人难得精神一振,不知是因为这是她幼时最喜欢的春山桃,还是得知顾昔潮没死在北疆。

然而,随之而来的那一碗汤药,打碎了她的无限思量。

更不必说,她死后魂魄还困在棺中,长久地不得解脱。

一想起那种无比窒息的感受,她心中便涌起深深的惊恐与愤恨,一腔怨念冲上了脑门,纸皮“哗啦啦”地抖动。

然而,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万一,她假托名讳的这个孟茹姑娘不是毒死的,已在义庄里被顾昔潮验过尸,那她岂不是全露馅了?

沈今鸾心虚地瞥过去。

余光里,顾昔潮的目光不见往日的锐利,甚至似乎有一些异样的呆滞。半张脸完全隐没在了暗处,像是困于一座深不见底的囚笼里。

方才有那么一瞬,她真想问一问他:

顾昔潮,你为何毒杀我?

为何毒杀她时,还要杀人诛心,送来那一枝她少时最喜爱的春山桃。

春山桃之寓意,天知地知,唯他二人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沈今鸾到底忍住了。

顾昔潮要杀她,还需什么理由吗?

火折子的光微弱下去,隐约看到顾昔潮薄韧的唇微泛着暗青色,微微颤动。

似是想说什么,却又始终没有说出口。

少见顾昔潮如此吃瘪的样子,沈今鸾心头莫名舒畅,只想要将此事快速揭过,转而拂袖,问那碗中鬼魂:

“是何人毒杀的你?”

周家娘子的魂魄却不答,只幽幽叹息。

不必猜,也知真凶是何人。

一听到鬼魂的那句话,周贞吓得屁滚尿流,只拼命往炕低下的缝隙里钻。

无论他如何藏身,这一声声幽怨的叹息,轻声细语却又振聋发聩地在他耳边想起,无孔不入。

这一句话仿佛将他带回了一月前,他亲手毒死结发妻子的那一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今岁,北疆大雪,七昼夜方止。积雪平地深五尺,河道冰冻,粮运多阻,霜害麦稼,北疆三州十余郡县冻馁而死者日以百数。

本来只是寻常的一日。天寒地冻,饿了数日的周贞顶着风雪要去地里挖点菜根,给一家老弱病小充饥。

磨磨蹭蹭一个时辰还未出门,等来了从未登门的宗族长老。

他们皮帽厚裘,亲自来他家中,将一锭金子塞入他手中,许诺事成之后会有更多。周贞这辈子从没见过那么大颗金子,闪闪金光晃得他双眼迷离,心头震荡。

人一旦起了贪念,便如疯草般滋长。

那一日,他没去干活,在街巷漫无目的地溜达了几个时辰,回家时,他手里拎着一块甜糕,还有一包草药。

他亲手拾柴烧火,煮了那一碗汤药,呆愣愣地守了一个时辰,直到底下的火苗都熄灭了,汤都快烧光了,才记得端进去。

“药要是太苦,你吃点甜糕就着喝……”他已经许久没正眼瞧过久病憔悴的妻子,违心地哄着,将香腻腻的甜糕放在她身旁。

婆娘像是受宠若惊得落下泪来,又显得格外平静,颤抖的手接过了那碗深褐色的汤药。

当夜,他没有再回屋里,在雪地搓着手,跺着脚,熬了一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后半夜,实在冷得受不住了,他听到里头似乎没动静了,推门进去。

炕上女人一座山似的,僵硬得一动不动,像是没了气息。被窝缝里,露出一只干瘦的手,半耷拉地垂着。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死死掐着掌心的指尖止不住地发颤,既是害怕,又是期待。

刚走到炕前,那只垂落的手忽然抬起,紧紧抓住了他的手,手筋根根分明。

他吓得差点尖叫起来,想要用力甩开。

“夫君……”

妻子身体抽搐着,脸色比纸钱还惨白,唇角溢出白沫。她像是也熬了一夜,垂死吊着一口气,唇口一开一合,想要对他说些什么。

可他只想着扯开她抓着他的手,慌乱之中,他听清了她在说什么:

“夫君,这药不对,别给娘吃。”

他素来柔弱的妻子,被他毒死前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顽强地想要做的事,不是谩骂,不是报仇,而是告诉他这药不对,不要给她婆母吃。

不要再去害他亲娘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完这一句遗言,女子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再也没有动静了。

周贞久久地愣在原地,心中空荡茫然,眼里泪如雨下。

炕头,那甜糕一口未动,香气犹在。

地下,那盛毒药的瓷碗,跌落下去,碎成了四块。

……

此时此刻,碎裂的瓷片拼成了完整的碗,巨大的裂痕如刀割一般刺目惊心。

“这药不对,别给娘吃。”

亲手毒死妻子的周贞已是瘫倒在地,四处乱爬,伸手想要扯住顾昔潮的氅衣下摆,挪着身子想要藏在他背后,一面连声哀求道:

“救救我……”

沈今鸾眼里既是嫌恶又是悲哀,摇头道:

“她并不是来害你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周家娘子被那碗汤药毒死之后,瓷碗碎裂,魂魄也随之四散。她死时手里紧紧攥着瓷碗,她的执念也因此附在了碎片之中。

四块碎片的所在,就是她短暂而平凡的一生。嫁入周家,相夫教子,孝敬婆母,打理家务,叠被煮饭,照料幼子,琐碎之事占据了她所有的光阴。

却从来没有一丝害人的意愿。

周贞自是浑然不信。他害死了妻子得了一笔巨财,这辈子从未这么富裕过,转头盖了新房,还娶了新妇。

他只道她定是回来找他索命的,满屋子抱头鼠窜,最后蜷身躲在了墙角处。

周家娘子的魂魄缓慢地跟着他游移过去,面容平静,不像什么厉鬼。她死前病重,瘦得皮包骨头,显得鬼影极为矮小,撑不起身上破烂的衣衫,飘飘荡荡。

她瞧着丈夫如此疯癫窝囊的模样,叹一口气,目中只剩怜悯,道:

“周贞,你给我那碗药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你的选择了。”

“族老来过之后,你便心神不宁,回来了还给我买了一块甜糕。家里,怎么买得起那东西……”

“本来想着,就这样没了也挺好,家里有钱了,你们都能活得好一些。可那药太苦了,掏心挖肺的苦,我在炕上翻滚了一夜,快天明才断了气。”

说着,女人惨白的脸上竟露出一丝沉湎的笑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想起了我们成亲那一日,你怕我饿着,也是偷偷塞给我一块你舍不得吃的甜糕。那滋味儿,我一直记着。”

周贞呆住了,狠狠敲击着额头,眼泪纵横。

沈今鸾冷笑一声,想起了那一株千里之外送来京都的春山桃。阳光照下,花瓣里纤细的脉络还历历在目。

“真是可恨呢,”她冰寒的目光若有若无地飘向顾昔潮,咬牙道,“毒杀之前,还要假惺惺地送一块甜糕来。”

顾昔潮薄唇微微一扯,没有说话,仿佛毫无生气,无知无觉,只有袖下拧紧的指骨几乎崩裂。

周家娘子居高临下,望着抱头的周贞,闭阖了眼,凄声道:

“甜糕我没动,人都要死了,吃了太浪费了,还是留给贵儿罢。”

“这家里,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贵儿啊。”

果如顾昔潮所料,周家娘子的残魂遗留在周家,偶尔留下骇人的鬼迹,只是担心幼子丧母,无依无靠。

从始至终并非是要害人。而是想着丈夫和继母忌惮冤魂,也会善待她的幼子。

只要她冤魂在一日,周贵便能生活如常,不受苛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望着周家娘子,心中一沉。

她的手臂僵直垂落,露出的尸斑泛着红,透明的皮肤上隐约可见大片青紫,飘移的形态,僵硬得像是尸块横行。

尤其,那魂魄的色泽十分黯淡,甚至都不能维持形体,轻飘得仿佛一阵疾风就能吹走。

沈今鸾想起赵羡对她说过的警告,忍不住道:

“可你这般,也不是长久之计。残魂若不入轮回,终会有一日消散天地之间,再也无法转世了。”

周家娘子枯涸的目光望向了纸人,低了低头,又抬起头,无畏地笑道:

“这一世,只要能护着贵儿,我就满足了。”

她神态温和,不像鬼魂,只是慈母。

沈今鸾垂眸不再言语,手心掐着紧紧的,想要做些什么,却有心无力。她已不是大权在握的皇后,只是一缕自身难保的孤魂。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令郎可入我军中。”

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响起。

到底是惯于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顾昔潮一开口,沈今鸾和周家娘子的魂魄几乎同时一震。

“虽未必能荣华富贵,只要不做逃兵,从今往后必有一口饱饭吃。”

从一开始,顾昔潮就明白周家娘子所念为何,字字落在了实处。

男人神情沉肃,仍是那副不近人情的面容。可他的语调虽然冷淡轻浅,却总有一种让人深信不疑的气势。

即便是沈今鸾也不得不承认,顾大将军从不轻易许诺,但一朝出言,便是千钧不移,此生必践。周贵能入顾昔潮麾下,受他教导,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周家娘子自是感激涕零,连忙点头,俯身屈膝要向二人叩拜:

“只要你们肯收留他,能让他有口饭吃,就是让我来世做牛做马都行。”

沈今鸾挥手止了她行礼,道:

“不必你来世做牛做马。今生事,今生尽,我们不是白白帮你的,是想问你一件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其他鬼娘子们都说你与鬼相公有旧,你可知如何能找到他?”

听到“鬼相公”一词,周家娘子微微一怔,垂着头似是犹疑,道:

“我虽嫁给了他,可我还真从未见过他……”

沈今鸾追问道:

“你的那场喜丧,他没有出现么?”

周家娘子摇摇头,道:

“没有。喜丧的队伍到了尽头就会滑落山崖,我和其他鬼娘子一样,之后魂魄自由来去,连他的影子都从未见过。”

“那便怪了。只有我的喜丧,他来了吗?”沈今鸾眉头紧锁,不由回忆道,“我当时在喜轿里,曾感到一丝鬼气,还看到一道黑影,就在林中,应是鬼相公无误了。我当时以为,他就是来接亲的……”

“不止第一次。第二次我们以阴婚设局抓人,鬼相公也来了。”

既然鬼相公从来不见他的新娘,为何偏偏会在她周围出现呢?

沈今鸾感到头皮发麻,身形一晃,纸人若非被顾昔潮稳稳揽着,怕是已跌进了雪地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暗暗瞥一眼顾昔潮,只见他的脸色也骤然变得十分难看,一双黑眸隐隐腾起血色。

显然和她一样发觉了此事的怪异之处。

她面如死灰,低头沉吟道:

“凡是有我在场之时,鬼相公都会出现……”

再抬眸,她倒吸一口气,道:

“他是冲着我来的。”

周家娘子忽然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纸人里的沈今鸾,问道:

“你,是北疆人?”

“是啊。”

“祖上可是军户?”

“祖父兄三代皆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是嫁过人?”

“没错。”

“夫家在何处?”

“远着呢。”

“小娘子,你、你贵庚啊?”

“死时二十又三。”

周家娘子算了算,忽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

“你不会,就是……鬼相公那个远嫁的心上人吧!”

第14章往生

蓟县传闻,鬼相公出生北疆,生前曾有一位年纪相仿的心上人。二人定了亲,可他却在成亲之前死在了崤山,因此死后阴魂不散,一直心心念念着心上人。

沈今鸾幼时在北疆,恣意潇洒,无拘无束,常和豪族军户的子弟们打成一片。少年一道痛饮,一起纵马,笑声响彻天地,直至天南地北,散落天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二哥来京都看她时曾说过,她走后,北疆那些少年们一直念着她。那时,被困在院中学习女工的她总想着,有生之年总要回去一趟,再见一见故人的吧。

可是,云州那一场史无前例的惨败之后,多少北疆儿郎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万里北疆,故人长绝。

难道,鬼相公是她那时玩伴中的一人?

“不对。”

一直沉默的顾昔潮突然出声。

沈今鸾茫然抬头,一眼看到顾昔潮的目光冷厉似薄刃出鞘,周家娘子都被吓得飘到了纸人后头。

“哪里不对?”她追问。

顾昔潮抱刀在前胸,瞥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道:

“赵羡曾有卜算,鬼相公原本的未婚妻尚在人世,只是不在北疆,和孟姑娘你不符。”

言简意赅,语罢便别过头,不再说话了。

沈今鸾回想了一下,自己在北疆并未和人定过亲,便装模作样地“哦”了一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周家娘子来了兴致,阴沉的脸上笑出纹路,笑呵呵地道:

“那难不成是,鬼相公突然看上你了?”

沈今鸾欲哭无泪,低头看看自己的魂魄蓬头垢面,不辨相貌。

大姐,我这个样子,连我毕生宿敌都没认出来,你倒是看看我浑身上下,哪有值得鬼相公看上的地方。

她内心翻了个白眼,有意无意地瞥过去,只见顾昔潮的面色已是分外难看,手指按在刀上,竟比这鬼魂更为阴沉。

沈今鸾移开目光,轻咳几声,又问周家娘子,道:

“那些鬼娘子都说,鬼相公和你颇有些渊源,我们才特地找上门来。”

周家娘子低垂着头,犹豫了好久,才抬首,下定决心一般地道:

“你们是我和贵儿的恩人……好,我告诉你罢。”

“我阿爹在世时,大约是十多年前,在关外曾无意中挖到他的残骸,为他立下了一处衣冠冢,就在崤山北。或许,你们能在那里找到他。”

她看了眼两人,又小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已经死了十多年了,比我们都久远,执念深重,是个很可怜的人呐……”

沈今鸾目光复杂,轻声道:

“你之前怎么不说?说了,你或许就不必被迫嫁给鬼相公了。”

周家娘子拧了拧眉,透光的魂魄在颤动,暗沉沉的目光坚定起来:

“我怕蓟县的人知道了,会千方百计毁去他的衣冠冢,害他不得超生。阿爹去世前曾说,鬼相公不是什么恶鬼,是一个英雄,阿爹不想有人打搅到他……我答应了阿爹,死都不能说,我这一辈子,算是做到了。”

没想到小小边陲蓟县,竟有如此不计生死守诺的女子。沈今鸾心神震动,望着侃侃而谈的女鬼,不禁问道:

“鬼相公不是厉鬼么,你和你阿爹,还有那些鬼娘子好像都不怕他,也不恨他?”

周家娘子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笑道:

“我是死后才想明白,鬼相公不过是宗族长老们操控人心的手段罢了。他们知道人心怕鬼,便想出这阴招来,这天底下啊,没什么比恐惧更能制住人的了。”

她歪着头看着纸人,又反问道:

“再说了,同为鬼魂,又有什么好怕的,鬼有人可怕吗?你且想一想,害得你我这般惨的,究竟是人还是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一时语塞。

周家娘子不放心,又向顾昔潮询问一些军营中事。

慈母之心,大抵如此。孩儿极为琐碎的日常,都是她们心之所系。

沈今鸾到后来便颇有几分不耐烦。但顾昔潮却全然没有露出一丝烦躁之态,极有耐心地一一解答,声音低沉而温和。

周家娘子问完之后,舒出一口气,像是如释重负,心愿已了,连魂魄的颜色都不再暗沉无光的了。

一道微光破开了无边无际的暗夜,从远处的群山之间穿行而至,普照大地。周氏的魂魄之体开始变得越来越淡,像是一幅年久褪色的画像。

周家娘子朝二人行礼道:

“我要去上路了,幼子就劳烦二位了。今后若有差遣,定然万死不辞。”

沈今鸾颔首回礼。

周家娘子不去投胎,并不像其余被迫阴婚的女子那样心怀愤恨,想要找害她们的人报仇。相反,她赴死时甚至是心甘情愿的。

她如此强大的执念只为周贵一子。如今托付好了幼子,她心愿得偿,就能放心地去轮回转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天上下起了洁净的大雪,飘零大地。

周家娘子作别了一人一鬼,在明亮的光芒中飘向远处,像是游走了一般,倏然不见了。再看,她的影子已在十丈开外了,正飘向茫茫天际,渐渐远去。

空寂之中,忽然传来一声呼喊:

“阿娘!”

沈今鸾回头望去,只见一道瘦小的身影从远处奔来。

是周贵。

他的棉鞋跑几步便拖烂了,他干脆赤着脚在雪地里跑,小小的步子像是竭尽全力追上那道孤影。

天穹庞然,无边无尽。天上那一道飘走的孤影,与地上渺小的孩童横亘开来,遥遥相隔,越离越远,最后化为一道清光,消失不见了。

“阿娘别走……”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稚嫩的童声回荡在冰天雪地之中,呜咽不绝。

飞溅而起的雪水渗入他棉絮破漏的小袄,是阿娘在灯下一针一线给他做的。

手里紧紧握着的破布小人滚落下来,埋进了雪里,是阿娘和他一起捡起别人家的碎布头缝起来的。针脚粗大的是他缝的,针脚细密的是阿娘缝的。

即便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阿娘也总想给他最好的。

他的阿娘不是鬼。他会听她的话,乖乖长大,好好干活,将来还要给阿娘裁新衣,盖大房子,请最好的郎中……

可是,从此,他再也没有阿娘了。

周贵脚步趔趄,一头跌倒在雪地里。

不远处,有人踏雪而来,俯下身,缓缓从雪地上拾起破布小人,掸去雪渍,递到他眼前。

周贵抬起模糊的眼帘,先看到那人的袖口绣着一朵白描花瓣。视线上移,看到一个身姿挺拔,面容严肃的男人。

是给他饴糖的那个男人。

他另一只手的臂弯里,还环着一个滑稽的纸人。方才一直照看着自己的戎装军士,此刻立在他身后,威武恭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周贵紧紧抱住了破布小人,噘着嘴,一脸倔强:

“我哪里也不去,我要去找阿娘。”

男人看着他,冷冷地道:

“你阿娘已经走了。世上其他的人,除了可怜你,只会想再踩你一脚,让你再也爬不起来。”

男人声色虽平和,气势却望之生畏。周贵不说话,泪花在眼底打转,强忍着一滴都不落下来。

顾昔潮负手而立,悠远的目光望向天际处的群峦,平静地说道:

“我阿娘死时,我和你一般大。而我,也和你今日一样,什么都做不了。”

他闭了闭眼,修长的手指握在刀柄处,轻轻摩挲着刀鞘上的纹路。再睁开眼时,他黑眸里的目光深邃而有力:

“我后悔自己不够强大,没能保护得了阿娘。于是我立誓,今后的一生里,不会再让她失望,永远不再那样无力,永远不要那样后悔。”

周贵愕然,抬起头,小小的眼睛里慢慢凝起了光。

“你若不够强大,就会有人欺负你,欺负你阿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抬手,指了指天际处那道清光最后消散的位置,道:

“从今往后,你阿娘会在天上看着你,你也不想她失望,是吧?”

周贵怔了一会儿,用力地点了点头。

小小男子汉,不要人帮,自己从雪地里摸索着爬起来,咬着唇擦去了雪迹,抹干了眼泪,站得身姿笔挺。

不能让阿娘被欺负,也不要让阿娘失望。这一句话像是一颗种子,在他此刻绝望荒芜的心中生了根。

周贵最后望了那间屋子一眼,快步跟上前面一名要领他走的军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良久,风雪停了,顾昔潮还在立在原地。

雪后,天地苍茫,他孤绝的身影和周贵远去的背影渐渐重合起来。

这一次,沈今鸾少见的安静,一直没有说话。

她想起了顾昔潮生母的过往。

据传,当年顾侯爷年轻时在临安游历,曾与一名画舫舞姬相好。那女子产下顾昔潮后,一直没等到侯爷,母子俩穷困潦倒难以为继,只能携子千里上京,却被顾家祖母命人拒之门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女子当即将襁褓中的顾昔潮交给侯府下人,自己则留下一封书信后断然离去。

待侯爷下朝再找人,那女子已投河自尽,只留下昔年二人定情时他所赠的一柄金刀。

为了不拖累儿子,不坏他今后声名,做娘的,唯有一死,为他铺平这一条坦途。

从此,顾昔潮便养在顾家嫡母房中,当作嫡子教养长大,京都上下,从来无人敢轻视分毫。

丧母之痛,无人可言,更不堪说,从不展露人前。可今日看到周贵,顾昔潮当时的心情,她才能稍稍体味一二。

难怪后来顾辞山死后,顾昔潮为夺顾氏家主之位,变得狠戾乖觉,不择手段,不念六亲情缘,时至今日都在追杀顾家人,必是也有这一层缘故吧。

大雪已经停了许久了。

顾昔潮立在皑皑雪地里,身姿高阔,雪满氅衣,说不出的萧肃。

沈今鸾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就算不是为了鬼相公的下落,你也会救下没了娘的周贵,是不是?”

男人长睫翕张,缓缓点了点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果真如此。

沈今鸾会如此问,是因为她没由来地回忆起了少时和顾昔潮的初见。

他救下了那时最无助的她。

……

十三岁那年,她身负家族使命入京,因幼年失恃,被一群世家子弟在宴上当庭取笑。

那是秋日贵族高门的赏菊宴,才从北疆来京都的她亦在列席,因不会使用蟹八件而惶惶不安。

宴席上,几名子弟贵女从头到脚地打量着她,从嘲笑她身上不时兴的罗裙料子,到头上艳俗的金钗银环,到毫不得体的拆蟹手法。

直到最后,他们肆无忌惮地说她没了母亲,所以才无教养。

她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气得浑身发抖,心里死死记着嬷嬷教导的“体面”二字。

为了体面,她不能与他们争执,这么多人看着呢。

“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身后忽传来酒盏碎裂的声响。

“你又算什么东西,把别人的母亲当谈资?”

一道清隽修长的身影从簇拥的人群中走出来,锦袍白氅,墨发玉冠,端的是丰神俊朗,华贵无双。

方才正是他,拂袖之间,随手砸烂了一盏价值连城的红玉杯盏。

金丝革靴踏破地上碎玉,他一步一步逼近那些高门子弟,俊面冷厉,却是淡淡笑着的。

那便是少年时的顾家九郎了。

第15章下葬

喧闹的宴席静了半刻,几个高门子弟见了来人的面,顿时如蔫了一般,为首一人低了声音,道:

“可、可是她,她不过是北边来的土包子……”

“是啊九郎,一个土包子,值得你大动干戈吗?来来来,我们喝酒。”

还有不少人举杯相劝,想要息事宁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少年轻笑一声,玉白的长指摩挲着腰际一块无瑕紫玉,唇角微微一扯,道:

“你们的命,也不比她高贵。”

那群人面上挂不住,轰然站起,不服气地道:

“九郎,你怎么说话的?我们陈家可是自我太爷开始,世代簪缨,岂能是此等军户可比?我母亲可是国公嫡女,长公主伴读……”

他肆意吆喝几句,才意识到不对。

从未有人敢在顾昔潮面前提及母亲二字。

少年缓步走过去,与他们相对而立,身量高得直接露出半个头来,那双黑眸清亮冷冽,如山间结冰的泉。

“既然我的道理你不愿听,”他唇角还噙着温文尔雅的笑,道,“那么,我按你的道理来。”

下一瞬,少年一言不发,径自踹翻了酒桌,将那个最先侮辱她母亲的高门子弟打得门牙断裂,直接趴在地上。

金纹革靴踩在那人背之上,缓慢地碾了几脚,就差要将人脊骨折断,一命呜呼。

“我比你高贵,我打你骂你,你都得受着……”他屈身下去,声音阴沉,笑得嘲讽,“就算我杀你,也是天经地义。不是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场无人敢吱声,无人敢还手,任由少年压着那几人向她跪地求饶。

顾家九郎,是深得圣心的顾侯爷之子,是战无不胜的陇山世子顾辞山最疼爱的弟弟,是连皇族见了都要礼让三分的公子爷。

月前刚在皇宫的演武场里狠狠教训了十皇子,把人鼻子都打歪了,先帝也不过轻拿轻放,一笑置之。

有了京都最是风头无量的顾家九郎为她出头,从此,无人再敢对她指指点点,戳她痛处。

因为,顾昔潮的逆鳞,便是陇山侯府的逆鳞,亦是整个大魏朝的逆鳞。

他打够了,用一块锦帕轻轻拭去手背的血痕,离去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尚在懵怔的她,微微颔首示意,仍是一派儒雅的公子作风。而后,扬了扬眉,潇洒离席。

这便是她和顾昔潮的初见了。

沈今鸾惊觉,她竟然也有和他同病相怜,报团取暖的时日。

可这却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天蒙蒙亮,临近破晓,远山之间浮现出几缕鱼肚白,天穹明净如玉。

昔日那个为她出头的富贵公子,岁月磨砺的轮廓陷在深深的暗影里,阴郁沉敛,没有了少年时的恣睢之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日头的白光正在一点点照亮他轮廓之间的那片暗影,沈今鸾看着看着,却突然愣住了。

前几日赵羡家贫不常点灯,正堂晦暗无比,此刻天光大亮,天地万物澄澈如洗。

顾昔潮的模样从未像现在那样清晰。

目光所至,她可以看到他颈侧凸起的经脉,下颔新生的青茬,鼻梁高起的弧度,还有……还有鬓边的一缕白发?

她这才发觉,他的鬓边并非许久未化的霜雪,而是各有一缕细细的银丝,没入浓密的乌发当中。

她到底死了多少年了,顾昔潮今岁年庚几何?这些年他在北疆是有多辛劳困苦,竟生出了白发?

即便与他一生为敌,沈今鸾却一时不知是喜是悲,浑然生出一股不真实之感。

斗了大半辈子,将军白发,而她做了一缕孤魂。

“将军,人都到齐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骆雄那熟悉的洪亮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今鸾回过神来,瞟了一眼顾昔潮身后数十名军士。他倒是慈心,一直让亲卫看住了周贵,没让孩童看到他阿爹的丑态,更没听到阿娘去世的残酷真相。

直到阿娘魂魄离去之时,母子连心,周贵不顾好吃的饴糖,趁军士不防从屋后奔出来,想要叫阿娘留下来。只可惜,人鬼殊途。

顾昔潮现在又让人将周贵引开带走了,看来他又要有所动作了。

沈今鸾放眼望去,竟看到周家小半亩大的院子里,密密麻麻站满了十余锦衣华服之人。

纸人背倚在男人的臂前,优哉游哉,等着看一场好戏。

……

躲在屋里的周贞睁开紧闭的双眼,眼中浊泪已干,左右张望,确认不见那鬼影,才松一口气,缓缓站了起来。

还没起身,双臂突然被人猛地擒住,提起来,整个人拖曳过门槛,一路挟到了一双革靴面前。

周贞惊恐抬眼。

革靴的主人正是先前那个衣着普通的男人,他的周围身后竟立着数名身着官服,头戴高帽的大人。这些衣冠楚楚的大人们面对正中的男人却无不姿态谦卑,毕恭毕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里再无一刻前的悲悯,周身笼罩着骇人的杀伐之气:

“周贞毒杀发妻,证据确凿。蓟县县令县丞今日皆在,可有异议?”

在场的蓟县诸位官员何时见过这等阵仗。

当年听闻顾昔潮是失了圣心被贬来北疆的,众人再没了攀附孝敬的心思。可顾氏到底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往常只需做一些表面功夫。

所幸顾昔潮自来北疆,行事颇为低调,几不插手民政,也不在官场往来,见他面的机会亦寥寥无几。

蓟县官场素来倚仗宗族势力,往日里这种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从不插手。

没想到此次鬼相公一事,也不知为何触及顾将军的逆鳞了,竟令他一改往日作风,数度亲自带兵露面不说,今日还坐镇监刑。

冷汗从众人的官帽里漏下来,浸透了鬓角。县令不敢怠慢,率先上前一步,大声回道:

“某特来作证,确有此事。”

“某也作证,证据确凿。”

哪有什么“特来”,都是半夜三更被顾将军的亲兵敲开家门,“请”来此地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其余诸人纷纷点头如捣蒜。自己因渎职而被牵连,丢了官帽是小,被顾昔潮这煞神捉住便是不妙。

毕竟,顾大将军手起刀落,不差再多几个他们的人头,就算远在京都的皇帝要治他滥杀官员的罪,他们的尸身也早就凉透了。不值当的。

顾昔潮神色平和如常,轻抚袖口,道:

“按大魏律,罪当如何?”

县丞忙不迭回道:

“当杖责五十。”

虽只是五十杖,可大可小,可生可死,全凭行刑人的心意。

毕竟在官场浸淫多年,众人心里深知顾昔潮这摆明了是要杀一儆百。

如此一来,哪怕势力强如宗族,今后也得忌惮三分。就算若再出了“鬼相公”这档子事,也会因今日之事投鼠忌器。

顾大将军虽已放逐北疆多年,雷霆手段可一点不逊于当年倾轧朝堂之时。

县令擦了擦汗,当即下令“即刻行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周贞膝头一软,跪入雪地,申辩道:

“不能怪我,我也是走投无路啊……是、是鬼相公!要不是那恶鬼,我也下不了手杀阿茹啊……”

骆雄那只碎碗仍在他跟前,冷笑道:

“仵作验过了,碗里残留着砒霜。这毒是你下的,药你是喂的,可无人逼你,关鬼相公什么事?!”

周贞痛哭流涕,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朝顾昔潮跪爬过去,喊道:

“我也去投军!只要将军饶我一命,我做什么都行!”

见男人提步走到他面前,周贞以为有救,又连连磕了几个响头,额头破了皮,在雪地里晕开血块。

顾昔潮扫了脚底的人一眼,冷冷道:

“杀妻之人,也配入我军中?”

他踱着步子,来到周贞的面前,微微屈身,道:

“她嫁你为妇,一生托付于你,你为人夫君,不尊她爱她,还背信弃义,下此毒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某此生,最恨你这等杀害至亲之人。”

周贞大骇,一身皮袄子裹不住肥硕的肚皮,如蛆虫一般瘫倒在地,大喊着“大人饶命啊!”

顾昔潮略一低头,低沉的声音只有周贞能听见:

“你不该来求我。”

“我近日方知,这世间原来真有冤魂,确有地狱。待你下到地狱,面见尊夫人,去求她宽宥罢。”

语罢,便撩袍离去。

周贞瘫倒呜咽,县令挥手致意,衙役围了过去,开始动手。

刑杖高高举起,沉沉落下,惨叫一声盖过一声,直到渐渐微弱下去,再也没声了。

大片大片浓稠的鲜血在新雪里蔓延开去,洗刷肮脏的尘埃,渗透陈旧的冻土。

顾昔潮立在正中,只静静看着,幽黑的双眼如凝深渊。

四面阴风猎猎,鼓动一袭玄青袍衫,他脚踏血海,鬓染霜雪,宛若地府阎罗,人间判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周宅院子里一道蜿蜒的血痕,经由大雪覆盖,浮在雪地上薄薄的一层淡红。

顾昔潮阔大的氅衣迎风飘举,他的身侧一两步开外,几名蓟县的官吏正朝着他点头哈腰,一时与纸人空洞的瞳仁两两相对。

骆雄正在一旁训斥官员:

“那十九名女子的案子,也不必我们将军亲自来查了吧。”

“不用不用,哪敢再劳烦顾将军。下官马上去办,一定秉公处理。事毕整理完卷宗,再誊抄一份呈给将军过目。”

“义庄里那些女子尸首呢?”

“自然是要下葬的。下官已派人寻得一处风水宝地,请大人跟我来。顾将军英名盖世,我等景仰多年……”

沈今鸾朝天翻了个白眼,呛声道:

“顾将军好大的官威,那杀妻的罪人都收拾干净了,总该动身去寻鬼相公了罢。”

“还有一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带着纸人,身后跟着一队铁甲挽弓的亲兵,一道来到了蓟县北面的一座山麓上。

从马上望去,此地积雪方化,松柏屹立,萧萧木叶落于中间一片空旷的土地上。

十九个新挖的土坑,还有十九块墓碑,还有,从义庄里搬来的十九座棺椁,静置雪地。

赵羡挥洒起满袖的纸钱,底下,一丛堆积的金元宝熊熊燃烧,化为缕缕青烟,飘向半空。

棺椁周围的军士们得到顾昔潮的示意,开始抬起棺椁缓缓埋入土坑之中,将这十九名女子下葬。

众人唱起了送葬的哀歌,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抑扬顿挫,婉转动人。

纷飞的纸钱下,飘扬的余烬里,顾昔潮默默扫视了一遍十九座墓,沉声道:

“女子生而为人,不一定要作为谁人的女儿,谁人的妻子,不必非得入谁家的祖坟,才算有归处。我今日替诸位新立坟冢,收敛尸骨于一处,入土为安。”

“从此,己身便是归处。”

语调沉毅,掷地有声。

就算作为孤魂下葬,独立一座孤坟,又有何不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便是我自己的归处。

沈今鸾细细品着这一句话,心神震荡不已。

她的四周,静静飘落的纸钱忽作漫天飞扬,犹如欢欣鼓舞。树影随之婆娑,响振一片枯枝林木。

这些死去的无辜女子,自今日起,脱离了夫家,自己有了坟冢,也有了归处,便可以往生,轮回转世了。

敬山道人赵羡正半蹲在墓碑前,手里捧着一册子,一一为这些碑文描上黑墨。

一如赵氏祖宅供桌上的灵位,写着死去女子的姓氏。

唯独不同的是,这一回,顾昔潮命赵羡单独为这些女子立墓造碑,用的并非是夫家的姓,而是她们原本的姓名。

她们,不再是谁人的妻子,只是她自己。

赵羡手端着黑墨,正在描写最后一块碑上的人名。被军士领来的周贵,朝着那墓碑重重磕了好几个响头,哭得泣不成声。

碑上阴刻的字描完了墨,一个一个全露了出来,

上面赫然是“孟氏讳茹之墓”六个大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嫁入周家之前,她叫孟茹。”顾昔潮望着墓碑,道,“从此,她不再是周家娘子,只是孟茹。”

而后,他的目光缓缓移过来,不动声色地落在她面上。

“孟姑娘,”顾昔潮眉峰微动,缓缓地道,“她是孟茹,你又是谁?”

第16章荒坟

坟前一曲挽歌唱尽了,半空中洋洋洒洒的纸钱寂静无声地落满白茫茫的雪地。

顾昔潮不动声色,也不催促,只等她作答。

“贱名不值一提,恐污了将军尊耳。”沈今鸾咬着牙道。

闻她此言,顾昔潮眉梢一动,似是不悦,修长有力的五指轮流叩动着腰际的刀柄,流露出几分微微躁意。

纸人还被顾昔潮揽在臂下没动,沈今鸾脑中已闪过无数种后路。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下下之策,不过就是魂体破纸而出,自己去往崤山找到鬼相公,大不了就是个魂飞魄散。

“她呀,不过是我在路上偶遇的孤魂野鬼。”

赵羡的声音从后传来。

他撒完最后一把纸钱,急匆匆地来到顾昔潮面前,解释道:

“我遇见她的时候,她魂魄差点要消散,我做了个纸人才留下她的魂魄。正好当时族老们催得紧,我就让她做鬼娘子了。”

“我算过,她的身世也可怜极了,没有至亲,也没有爱人,连坟头都没一个,魂魄差点都要散尽了……就算是在我遇见的孤魂野鬼之中,也是最惨的一个了。”

他一面卖惨,一面还抬袖抹眼,故作垂泪状,眼缝里还直给纸人使眼色。

沈今鸾压下怨怒,也垂下头去,装作黯然难过的样子。

她心道,赵羡这小子能处,竟然还没忘记她教给他的最后一步。

“这最后一步,如果顾将军还是怀疑我的身份,你便如实说来,我是你在路上捡来的魂魄,看我孤苦无依,即将魂飞魄散,便将我封入纸人里,当作鬼娘子,好有个归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只因,赵羡捡她是真人真事,再怎么逼问,都问不出来破绽。

唯有真诚,才是最大的把戏。

赵羡依葫芦画瓢,照她指示一口气说完这一段后,声音怯生生的,还有几分阴阳怪气:

“说来,是将军你强抢了纸人,和她拜了堂成了亲,我只能把她暂时托付给你了。你可要切记,这纸人不可焚烧,不可浸水,避潮避热避利器……她魂魄虚弱,将军可要懂得怜香惜玉……”

本是洋洋得意的沈今鸾笑意凝固在了面上。

没想到赵羡素来畏畏缩缩的窝囊样,这胆子竟然大到虎口拔牙。

“当时不过权宜之计,可不能作数的。”她摆摆手,慌忙矢口否认,“怎能辱没顾将军清誉呢……”

赵羡提了提行囊,捂嘴笑道:

“哎,一日夫妻百日恩!待我此去崂山精进道术,定为你再塑个肉身,到时就可做回真夫妻啦!”

沈今鸾眼前发黑,真想掐会儿人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幸,顾昔潮倒是神色如常,唇角微压,一言不发,再未深究追问。

赵羡离去之后,沈今鸾定了定神,咳了几声,转而推进她的目标:

“依照那个孟茹姑娘所说,她阿爹是在崤山北发现了鬼相公的尸骨,可是,那里已靠近云州……”

她熟悉云朔二州地理,深知之前喜丧最远不过崤山南,而崤山北已是云州地界。

当年一战之后,云州已为北狄人占据,常派游骑在四处巡逻。顾昔潮亲去寻访鬼相公的衣冠冢,万一遇到北狄人,必是一场恶战。

顾昔潮为北疆戍边主帅,若是不慎遇险,定会累及边防。

即便她一心要寻尸骨,即便她对顾昔潮恨之入骨,也不愿拿大魏边境安稳冒险。

“我欲探云州。”

她讶异回首,只见顾昔潮已从树间折下一株枯枝作笔,在雪地上画起了什么。一旁的众将士很快围拢了上来,都是他身边执掌一营的千骑长,一个个神情严肃。

沈今鸾轻扫了一眼他所画,顿时眉目一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虽然只是寥寥数笔,她一眼看出,这是北疆边防的舆图。

他早已事先谋划好了布防,以防北狄突袭。即便无他坐镇,他麾下边军也能抵御攻势。

顾昔潮一面在舆图上比划,一面对众人道:

“此去崤山北,凶险难料,朔州三镇,托付于诸位。”

沈今鸾瞧着他肃穆的神容,轻哼道:

“这架势,怎么这倒像是安排后事了呀。”

她望着顾昔潮指挥若定的样子,想到当年她父兄在北疆,也是如此排兵布阵的。她歪头看了看他画在雪地上的布防图,随口说:

“朔州东多林木,地势复杂,才一队轻骑巡逻太少了。”

顾昔潮颔首,道

“朔州东加一队巡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又瞟了一眼,继续道:

“此处本有条河阻断,可寒冬河面结冰,北狄人或许也能过河。”

顾昔潮略一沉吟,回道:

“派斥候,日夜探冰面深浅。”

一道道军令下去,众将士各自领命,带兵驾马离去。最后余下的,都是一直在顾昔潮身边的亲兵,不过二三十人,皆是轻装简行。

出发之时,顾昔潮向自己的坐骑走去,不经意地道:

“你对朔州三镇的边防,甚是熟悉。”

沈今鸾轻咳一声。

能不熟悉么,云朔二州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她幼时待得最久的故乡。

在她才刚会爬的时候,阿爹就抱着她上沙盘,让她拿军旗当小玩意儿耍了。父兄与部下商讨重要军情之时,也从不避着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却并不心虚,反倒有几分骄傲。

北疆男子多有从军,家家皆是军户,并不足为奇。她的阿爹大哥二哥,都是北疆最厉害的将星。

于是,她便正气凛然地回道:

“家父曾是行伍出身,我不过略知一二。”

一副嘲弄他少见多怪的样子。

顾昔潮在马上仰首远眺,面色无波,鬓边一缕白发在风中温柔拂动。

从前,只能在梦里见到的人,又看见了,恍如初见时灵动。

只静静听她说话,他便轻轻莞尔。

跟在顾昔潮身后的几名亲兵睁大了眼。一人实在没忍住,一踢马镫上前,扯了扯骆雄的袍边,小声道:

“刚才,将军是不是对那纸人笑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几日,将军一直带着那纸人,跟宝贝似的,怪瘆人的……”

骆雄举起马鞭拍了拍那几个咂舌的军士,斥道:

“什么纸人?那是夫人!没看见那天将军和她拜堂了吗?”

“再敢胡言乱语,对夫人不敬,仔细你们的皮!”

“可是,那天要烧了夫人的人,不是你吗?”

“你可闭嘴罢!将军都走远了,还不快跟上……”

……

从蓟县北进入崤山腹地,翻山越岭,最后来到崤山北山麓,疾行了半日有余。

入夜以后,崤山以北朔风凛冽,一片寒壁清野。漫天的雪地少见草木,枯叶凋敝,大地裸露似的不着寸缕。

一弯弓月渐上山头,练练月色如缟素一般照满山间,映在众人的甲胄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月下夜雾弥漫,四野影影绰绰。骆雄下了马先探,指了指雾气深处,自语道:

“前面这一个个土馒包似的,不知是什么?”

沈今鸾抬眼轻瞥。这人怎地这么没眼力见儿。她没好气地回道:

“这不是馒包,这是坟头。”

一到此地,她就感到阴气凛人,细看,这处尽是荒坟,骸骨遍地,了无人迹,却有鬼气。

大夜弥天,雾霭重重。黑黢黢的荒坟一丛接着一丛,在浓重夜幕下,好似没有尽头。

顾昔潮面无波澜,不见惧色,带头继续往里深处走去。

纸人在男人臂下低垂着头,一具具面目全非的尸骨在她面前划过。直到一道破碎的寒光闪过她的眼。

“等一下。”

闻言,顾昔潮停了脚步,他屈身,手执雁翎刀挑开了脚底那一寸的冻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片反光的锈铁从乌黑的雪里露了出来,晶亮如霜华熠熠。

与四周普通人的尸骨全然不同,这倒像是碎裂的盔甲。盔甲的正中,隐隐可见雕刻着一面巨大的夔牛纹。纹路四周,插着数支折断的箭镞,入甲三分。

这便是鬼相公的衣冠冢了。

沈今鸾感到疾风扑倒在脸上,耳边似有嗡名声不断。

她认出来,这一角残片,是当年北疆军的甲胄。

夔牛纹正是当年北疆军的甲纹。

顾昔潮也无声地凝视着她所见,刀尖拄地,半蹲下来,缓缓将甲胄的残片翻了过来。

一角褪色的布料在箭镞尖头游离飘动。可想而知,当年甲胄的主人拔出箭矢的力道之大,连带甲胄和里衣一道撕裂。

箭镞和布料上黏连的血肉早已风化,已与泥土融为一处,只可见凝结成团块的绛色痕迹。

虽然布片残破不堪,血污已作沉黑,还能隐约能看出镶绣的纹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是一株并蒂莲。

历经岁月磨砺,仍可见左侧的花叶细密精巧,右侧的却针脚粗大,也不齐整。

这一刻,沈今鸾脑中轰然一声炸响,魂魄颤动不止。

风声呜咽,她意识混沌,仿佛又回到了旧日京都,那处她客居的宅院里。

庭前榴花如火,翠叶似云。她绾着少女时的双环髻,膝上铺着一件簇新的男子劲袍,面前坐着一名素雅端秀的女子。

她听到自己对那女子撒娇道:

“栖竹姐姐,嬷嬷又让我做女工,先给二哥出征的袍子绣纹样练练手。正好你来了,你绣一半,我绣一半,可好?”

面前的女子螓首低垂,耳珰轻摇,颊边涌上一抹薄红,轻轻摇头道:

“如此不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沈今鸾摆动她的手,嬉笑道:

“有何不妥?等我二哥这次从北疆回来,你就要做我嫂子啦。以后我二哥的外衣中衣,都是你来绣了。”

“栖竹姐姐,你绣工好,我帮你赶在二哥出征前送给他,他定会欢喜得不得了。”

她一抬手,从面带娇羞的少女手里取出一块纹样,比了比,笑道:

“我瞧,你选的这朵并蒂莲就极好,绣成一双,佑我二哥二嫂永结同心,百年好合……哎哎,好姐姐,我不说了,你别挠我呀。”

少女的欢声笑语渐渐消散在了寒风里。阒静之中,响起沉闷的雷鸣,一声接着一声,断断续续。

那不是雷鸣。沈今鸾发现是自己强忍着的哽咽之声。

她已是鬼魂了,连眼泪都没有一滴。

这一块破布上的并蒂莲,是当年她和二哥未过门的嫂子李栖竹一起绣的。

她犹然记得,二哥出征前一日,收到这身新制的袍子时,毫不掩饰地眉眼俱笑,目中焰光灼灼。

满心欢喜的少年一刻等不及,很快换了新袍出来,身姿英挺如青松,蹀躞带勒出一把劲腰,难掩得意洋洋之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跑过去,扯着他的袍袖道:

“快些打完仗回来,我要喝二哥的喜酒呢!”

“姑娘家的,不知羞,”二哥轻刮她的鼻梁,故作嫌弃道,“去去去,别弄脏我的新衣。”

一向严肃不苟言笑的大哥在旁看着二人嬉闹,也难得含笑,一本正经地道:

“十一娘也要及笄了,可有看中的郎君?大哥给你做媒。”

她跺了跺脚,一头埋进阿爹怀里,闷闷地道:

“阿爹,今天连大哥也取笑我!”

沈家英武的男人们一齐爽朗地放声大笑。

可后来,宠她的阿爹大哥,还有明亮如朝阳的二哥俱都战死在了云州,至今不见尸骨。

此地是鬼相公的衣冠冢,为何会有她二哥的旧衣?

“将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声惊呼,沈今鸾思绪骤断,回首望去。

骆雄在不远处飞奔而来,语气微颤:

“这儿的坟头在、在动!”

第17章破绽

阴恻恻的风从破碎的坟头涌出来。

众将士紧握着刀,面色且惊且惧,只围在那处坟头几步开外,一动不敢动。

坟头闪过阴森的银芒,顾昔潮视若无物,阴沉着脸疾步过去,两侧的军士迅速为他让开一条道来。

那坟头背后的土包里,雪屑冻土之中,隐隐露出羊头纹的胡袍一角。

只见顾昔潮举起雁翎刀,在坟头轻轻一挑,土块松动一下,接着整片坟头轰然瓦解。

里头竟是一个空荡荡的土坑。

顾昔潮臂挽长刀,接过亲卫的火杖,径直往坑底探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火光深入黑暗,照见一道人影蜷缩在乌漆墨黑的坑中角落,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了双目,以手掩面,额上的疤痕在光下狰狞显现。

骆雄眼睛一亮,纵身一跃,一把将人从土坑里拎了起来,冷笑道:

“可算找到你了。”

不是别人,果然正是那日消失的顾四叔,还穿着那日的紧领胡袍,浑身灰扑扑的沾满尘土污雪,已是瘦得两颊凹陷。

沈今鸾冷眼笑看。真是自作自受,这顾四叔被鬼相公抓来此地,惶惶不可终日,不饮不食,活生生在坟坑里躲了两日。

“将军真是料事如神!”众人此行兵行险着,没想到终有所获。

那顾四叔一改当日的嚣张气焰,浑身颤抖,低声不停念叨:

“别、别杀我……”

他瞳仁涣散,神志不清,手舞足蹈,状若疯癫,时有呼声一惊一乍,望着眼前一面墙似的军士们,指尖虚虚地指着众人,如醉酒一般呓语道:

“阴曹地府……这里是阴曹地府,厉鬼索命来了!”

他的手定在顾昔潮面前,指了指众人,忽嗤嗤地笑出声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今日你们都要死在这里!”

骆雄便命人用绳索将顾四叔五花大绑,牢牢将他缚住,摇了摇头:

“他好像已经疯了。”

顾昔潮俯下身,将火杖举到那人面前,冷冷唤了一声:

“四叔。”

听到“四叔”的字音时,男人突然清醒过来一般,双眼睁大,指着前方的大雾之中,喊道:

“九郎,你大哥的尸骨,就在前面!我带你过去,你快救救我,别让我死在这里……”

沈今鸾神情一动。

既然在此地发现了二哥的旧衣,还有顾辞山的尸骨,会不会也是她父兄的埋骨之处?

她心中激荡,再也按奈不住,忍不住直直地看向顾昔潮,等他行动。

可顾昔潮只是远望眼前的浓雾,浓眉微蹙,面上暗沉沉的。他手握着刀柄,拇指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凹凸不平的纹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知道,他每每深思熟虑之时,总是不由自主地做这个动作。

若非顾忌暴露身份,她定然已开口胁迫他前进。

沈今鸾欲言又止,僵持之际,顾昔潮忽然下定决心,朝骆雄颔首示意。

骆雄抓紧绑着顾四叔的绳索,在小臂上卷了几圈勒紧,再有刀尖指在他背上,推搡着人往雾气深处走去:

“走,带路罢。敢耍花样,一刀毙了你。”

崤山岿巍,草盛荆深。

山里阴寒,枯枝尚有积雪,惊鸟腾飞而起,抖落霜雪簌簌。

越往山里走,林深雾重,月色被云雾遮掩,越来越暗,身旁的人影都看不分明。

忽有风起于莽野,穿林而来,顾昔潮突然停下,猛然抬臂,示意身后众人止步不前。

下一瞬,几支箭矢“倏倏”落在一行人左右,深深刺入雪地之中。

“有埋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众人拔刀躲避,骆雄猛地拽起手中的绳索,却感到力道轻飘,再拉来绳子一看,另一头已然断裂。

“中计了!”

那人不知何时借由浓雾掩护,割断了绑腰的绳索,逃走不见了。

顾昔潮眼角促狭了片刻,独身往前走去,扫了一眼地上的箭矢数量,又拾起一支看了看。

而后,他取出一根新的绳索,环在纸人的肩头腰际,绑了起来。

“哎!你做什么?”沈今鸾惊呼之时,已从他臂下旋到了他背后。

绑着纸人的绳索两端,他系在了自己腰间,利落地打了个死结,淡淡地朝她道:

“得罪了。”

沈今鸾来不及说什么,只见他一下子抽紧了绳索,她在纸人里的魂魄便被迫趴在了他脊背上,寸寸贴紧他带着体温的衣袍。

“你!”她凝在舌尖的“大胆”二字出不了口,只见他已空出来的一双手,从箭囊里取出一支箭来,在火杖上的烈焰处来回炙烤。

沈今鸾明白过来,他将她绑在背后,是要腾出一只手来射箭探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箭镞上燃起来了一小团火,顾昔潮一手搭弓,一手张弦,射向前方的浓雾深处。

这一道利箭破空而出,点燃了夜空,所过之处,明光照耀,穿过大片浓重的黑暗,几道人影在焰光之中一闪而过。

前面有埋伏!约莫是一支百余人的队伍。

顾昔潮唇角浮起一丝阴冷的笑,令道:

“如此甚好,一网打尽。”

顾四叔那是装疯卖傻,以顾辞山的尸骨为诱饵,与同伙一道设伏在此地,意欲将他们这行人引入陷阱一一绞杀。而顾昔潮,早料到顾四叔诡计多端,正是要深入虎穴,将计就计,将所有逃出关外的罪人一并捉拿。

虽然对方人数远胜他们,但这群人不过散兵游勇,岂是顾昔潮营中精锐可比。

众军士神情振奋。终于可将那群追了数年的人全部抓回来,一时士气大振,在静夜之中嘶吼着向前。

走了半刻有余,趴在顾昔潮背上的沈今鸾忽觉身下一轻,纸人像是在微微晃动。

她发现,晃动的不是她的纸人,而是顾昔潮整个人似乎在颤抖。

他不知为何屈了身,右手紧握着雁翎刀拄在地上借力,刀身因主人发颤而嗡鸣不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骆雄最先发现异样,冲了过去,低声道:

“将军……”

火光照下,沈今鸾这才看清,这数日来,顾昔潮面色的苍白不是雪光所映,发青的唇瓣也不是光线太暗,而是真的毫无血色。

她的目光在他周身上下游走,最后落在他大臂那道伤口上。

她依稀记得,这是她与顾昔潮重逢的那一场喜丧,他突然现身,是为了护住喜轿里的纸人,才挨了那些藏身棺椁的刺客一刀。

那些贼人,竟然在刀上涂了毒。

他连日奔波,一刻未停,支撑到了今日,已是毒性发作。

众人面面相觑,茫然无措。主将负伤,他们的战力便损了大半,如何应对数以两倍的敌人?

“无妨。”顾昔潮原地停了片刻,已迅速做出了决断,指向前方,“走。”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他奋然拔刀,起身继续往前,众人紧跟上了他。

疾行之中,脚下踩过的几粒碎石往前掉落下去,几声清脆的响动之后,最后再也了无声息。

顾昔潮骤然停步,举起刀拦住了紧跟着前行的众人。

骆雄举起火杖往前照去,只见脚底的嶙峋怪石一片一片地低下去,再往深处竟是一处不见底的深渊。

那人竟将他们带到了绝路。

身后不断有箭矢纷至沓来,密集如阵雨,处处杀招,是要置他们于死地。顾昔潮的亲卫虽皆是好手,拔刀斩箭,且战且退,也渐渐被逼至崖边。

顾昔潮脚踏崖石,将手中的火杖掷了下去,火光倏忽而逝,化作一点微渺的火星子,最后才渐渐湮灭。

他望了一眼底下隐隐可见的火光,从容不迫地令道:

“此崖不陡,下去。”

前是深渊,后有虎狼。走投无路,两害相权取其轻。眼见将军已作了指示,众人毫不犹豫地跟着他攀岩而下。

沈今鸾绑在他背上,可以看到他因中毒而泛青的唇瓣,紧绷的下颔线,青筋贲张的手腕,坚实有力的大臂肌腱,沿着山石一块块地攀下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嗖——”

崖顶数支利箭击碎积雪,直向攀崖的众人刺来。

尖锐的箭矢不断擦着纸人手臂而过,沈今鸾的魂魄甚至都感到箭镞的寒意。

即便赵羡走前对顾昔潮千叮咛万嘱咐,说她这纸人如何脆弱,魂魄如何虚弱,但是,事实上,确没什么能伤到她的。

顾昔潮却用氅衣将纸人紧紧包裹住,迅速下行。

避箭之时,他踩上了一块裂石。沉积了许久的力量终于溃散,如同绷直的弦骤然断裂,失力滑了下去。

男人已下意识地将纸人从背后环至身前,自己背靠大地,才倒下去。

轻飘飘的纸人被他抱在怀中,一道下沉,直至滑落到了崖底。

身后是男人如此熟悉又熟练的动作,沈今鸾浑身一僵,陷入了巨大的懵怔之中。

她感到纸人空乏的心好像在跳。

只不过,是在回忆里跳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少时在京都的上元节,一夜鱼龙舞,顾家九郎也曾背着走不动路的她回家。

“沈十一,快醒醒,我还是带你翻墙进去,不然被嬷嬷看见,又要罚你闭门抄书了。”

“又要翻墙啊,这次别再摔了。”

“信我,这次我们爬树上去。”

她困得不行,趴在他背上经由墙边的杨柳,翻上了围墙,长袍锦边拂过墙上瓦片,婆娑轻响。

这一回,是细弱的杨柳枝受不住两人的重量,“嘎吱一声”折断了。

少年劲臂一收,熟练地将她护在身前,滚落墙下。

二人一道摔在墙内的草垫上。那块草垫地因被压过太多次而凹陷下去。

她又一次摔在他胸膛,毫发无伤,听到他落地时闷哼一声,还照旧问她道:

“沈十一,你没事吧?……”

那个时候,顾昔潮只会唤她“沈十一”,而非后来的“皇后娘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待她惺忪睁眼,还来不及嗔怪,少年已纵身一跃,攀上了树,在墙顶上回眸,看她一眼,眉眼含笑,锦袍翻飞。

一眨眼便跳下不见了。

崖石被箭矢击碎的积雪还在身旁簌簌落下,少时的回忆转瞬即逝。

沈今鸾听到粗重的气息,回首,只见身后的顾昔潮背倚岩壁,已是力竭。

方才,他护着纸人重重落地之时,她倚在他身前,感到他因毒性发作整个人动作迟缓,意识浑噩,不似寻常清明。

纵使顾昔潮平日里身如金刚,无坚不摧,到底也只是一副血肉之躯。

而此刻毫发无损的她,连气息都无,只是一缕鬼魂罢了。

沈今鸾垂眸,轻轻叹息。面对他突然的舍命相互,她颇是费解。

身后的男人似是低喃了一声。

听到他的声音,沈今鸾恍惚了一下,倏然抬眸,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鬼使神差一般地,她的魂魄微微凑近,凝神听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崖底昏暗,男人眼帘微阖,昏昏沉沉,浓睫在眼下投下一道促狭的阴影,像是一丝难得的破绽。

“沈十一,你没事吧……”

他无意识地道。

第18章惊觉

“顾昔潮,你唤我什么?”

沈今鸾如堕幻梦,颤栗地吐出一句。

男人似是昏了过去,再没开口,只有越发沉重的血腥气在周遭弥漫。

大地忽然一阵震动。

地面一阵飞沙走石,密集的箭雨自崖顶袭来,每一寸寒芒都带着致死的杀机。

军士们紧紧贴着岩壁作为掩体,透过石缝之间举目凝望着十余丈高的崖顶,辨别着敌人的动静。

月黑风高,原本空无一物的黢黑崖边,乍现几道火光,人影幢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漫天箭雨就从那重重光晕里袭来,尖啸声惊破夜空。

流矢零落的间隙,一道黑影迅雷之速穿过纷急的流矢,如暗夜里的一道孤星,横扫箭雨。

弹指之间,敌人射落数支箭矢已被挽在他的弓弦之上。

“是将军……”众人惊叹。

跌落悬崖的顾昔潮突然只身站了起来,收刀在侧,劲臂挽起身后长弓,张弓搭弦,五指勒紧。

黑暗之中,众人屏息,只能听到弓弦一寸一寸绷紧的声息。

“嗖嗖嗖——”

数道利箭在他手中如流星穿破云雾,从底下直直射向崖边高处的那团火光。

火光登时灭了一处。

箭无虚发,一击即中,光晕里的人影倒地,崖顶传来几声怒骂。

紧接着,像是领头之人中了箭,阵阵箭雨便渐渐弱了下来,为底下的人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放下了长弓,又缓缓地后倚在岩壁支撑着身体,沉声道:

“那几人曾在我军中号令弓箭营。他们中了箭,暂时不会再进攻了。”

他瘦削的下颔绷紧如弦,面色沉定冷静,一声令下:

“你们,先走……”

男人双眸垂着,气息越来越微弱:

“我,再歇片刻……”

话音刚落,他眼帘一阖,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如一座高山一般,直直地倒了下去。

顾昔潮像是拼尽了仅剩的力气,为自己的亲兵杀出了一条生机血路。

“将军!”众军士冲过去搀扶浑身是血的将军。

“将军在发热!这般死战使得气血上涌,毒性发作更快了。”

“方才将军拔刀帮我挡了不少箭,是我太没用了,没能随将军突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骆雄等人面色沉痛,只恨自己技不如人,若能和将军一般悍勇就好了。

顾昔潮摇摇头,薄唇紧抿:

“若我撑不住了,你们便自己去找出路。性命可贵,不可、不可轻言放弃……”

唇色发青,语如梦呓,再度陷入了昏迷。

众军士们面面相觑,起先没有人动,后来不知不觉散了开去。

听着男人沉沉的呼吸,沈今鸾极力平复下心绪,恍惚之感才渐渐消去。

无论是生前与他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还是北疆再逢他落魄得大不如前,在她眼里顾昔潮就算是只剩一把断刀,也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他的身躯像是生铁浇铸,因为冷漠而坚硬无比,无法被摧毁。当年相斗,她时常嘲讽他是一个没有心的死人。

可她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顾昔潮这般模样。

即便死前恨毒了顾昔潮,也曾无数次想过亲手将他千刀万剐,可此时此刻,她却希望他不要就这样毒发死在这里。

至少,不是在这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攥紧了手,魂魄因意念大动,使得纸人近乎站了起来。她平视四处,忽然看到一块岩石底下压着一条眼熟的红绸。

沿着蜿蜒的红绸望向不远处,她又看到一抬坍塌的喜轿,杠上残留的白幡迎风飘扬。珠帘背后,十余个嫁衣纸人横斜其中,身体碎烂坍塌,空洞的眉眼阴气森森。

冥冥之中,不知是机缘还是巧合,这处竟然就是喜丧队伍最后坠落崤山的那处崖底。

粉身碎骨的棺椁和喜轿之间,落满烧了一半的金元宝和纸钱。此地无风,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像是树叶婆娑的沙沙响声,更像是老鼠啃噬谷仓的细声。

同时,她嗅到几丝异样的气息。

“谁在那里!”

到底是做了多年皇后,沈今鸾即便心中惧怕,仍然声色端严。

喜轿的珠帘被她的阴风拂开,露出一截打颤的枯骨。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四个正在偷食纸钱的小鬼,听到声音,绿幽幽的目光向她望去。

他们的身形乃是一具瘦小的干柴骷髅,气息却是一缕青绿色的魂烟。一个断手一个断脚,一个伛偻着背,一个歪着头颈,正呆滞地望着她。

沈今鸾念头一转,计上心来,故作震怒道:

“大胆小鬼,竟敢偷拿本宫的冥钱?”

小鬼见了那纸人说话皆是一惊,壮着胆气抗辩道:

“这冥钱撒在这里好久了,怎么会是你的?”

“就是啊,你说这纸钱是你的,你叫一声,它们会应你么?”

沈今鸾冷笑不语,袖下轻轻一挥。

一刹那,阴风大作,喜绸白幡狂卷不止,地上瘫倒的十余个纸人为她所驱动,在风中突然直立了起来,缓缓地向四个小鬼围拢,逼近。

小鬼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连滚带爬,骷髅喀嚓直响,抱头痛哭道:

“呜呜呜,娘子别打散我。我们四个都是四岁时失足摔死在这里,只能靠捡点纸钱吃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些冥钱,本宫皆可赏赐于你们,”沈今鸾收了阴风,微微一笑道,“但本宫不养闲人,收了我的钱,便是与我结了契,就得为我所用。”

四个小鬼听了她的要求,愁眉苦脸道:

“我们连饭都吃不饱,还没靠近人就会被灼伤。只有那种冤死的厉鬼,最是厉害了。若正好让他们找到仇家,杀人都不在话下。”

冤死的厉鬼……沈今鸾沉吟片刻,想起了赵氏祖宅那一排灵位里的鬼娘子们。

今日围袭顾昔潮的敌人,正是假借鬼相公之名逃出关外,害得那么多女子魂魄流离失所的仇人。

虽为孤魂,力量微茫,但她从不是孤身一人。

沈今鸾在纸人里站直了身,魂魄抬头,仰面向着四面八方,一字字地道:

“仇人在此,请娘子们前来。”

天地之间,静默了一刻,然后隐约传来幽怨的风声。渐渐地,四处风声陡然更烈。

沈今鸾面色苍白,凝神定气,平静的眸光如暗潮汹涌,杀意初显:

“请娘子们现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声音喑哑,掀起喜绸席卷,万千白幡大动,十余个残破的纸人迎风直立,每一个,都是一个冤死女子的幻影。

孤魂所召,万里鬼哭。

如有嘈杂人语,如有嫣然笑声,又似阵雷轰隆隆地滚过,响彻天地之间。

“阴兵借道,诸鬼避让——”

四个小鬼吆喝一声,抬起喜轿,枯骨离地,灵活地攀岩飘动,大红喜轿在暗夜中化为猩红的一点,往那至高处的崖顶飞去。

黑雾之中,沈今鸾端坐喜轿里,最后望了一眼底下垂死顽抗的军士们,还有昏迷的顾昔潮。

纸人纤薄的唇瓣翕动,朝那男人轻声道了一句。

……

只一句,声如雷音轰鸣。

顾昔潮从短暂的昏迷中骤然惊醒,动魄惊心。

“将军醒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身旁传来骆雄等人喜极而泣的呼声。

“你们都没走……”顾昔潮目光微动,一个一个望过身边追随自己多年的亲卫。

骆雄扬臂抹去面上汗水,道:

“箭都用完了,带的水粮只够一两日。说不好,这次就要交代在这里了,是我们拖累了将军……我们,与将军同生共死!”

敌军此时占据崖边高地,就算不再以箭矢相迫,只等他们苟延残喘,将他们困死在崖底,一网打尽。

一声轻笑传来。

“顾昔潮,你若是死了,你在乎的这些人都只能困死在这里,不会有一点活路。”

声音空蒙,不知何处传来。而身边众人却如若未闻。

像是幻觉,却清晰如在他耳边。

顾昔潮神色一顿,缓慢地支起了身子:

“我既带你们出了关,便一定会把你们活着带回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活着,带回去……”

他喃喃自语,像是想起了什么,拄刀强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既如此……”

他黯淡的目光扫过殊死搏斗的一众亲卫,陡然变得凛冽如霜:

“我此生所执之事未成,绝不会死在此地。再战便是!”

“诸位与我出生入死,今日若信得过我,我尚有最后一计,定不会让诸位丧命于此。”

闻言,本是颓丧的众将士双眼发亮,慷慨激昂,好像只要是将军所言,每一个字都能作数。

顾昔潮收刀入鞘,挽起长弓,照常往身边望去。

空空如也。

掀开身下氅衣之时,他神色一凛,懵怔之中带有一丝慌乱。

“人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声平静的,却压抑着怒意的低问。

“什么人?”众军士四望,自从将军一举击落了那几个弓箭手,他们躲避掩体之中,再无伤亡,他在找的又是谁呢。

气氛陷入凝滞,顾昔潮目带血色,鹰视狼顾,声音犹如从喉底发出:

“纸人去了何处?”

方才,他惊醒前,他分明听到她对他说了些什么。

“纸人……纸人刚才还在你身上的啊。”众人茫然无措,声色惊恐。纸人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怎么能被将军说成“去了何处”?

顾昔潮疾步四巡,猝然立住。

他闭了闭眼,眉头紧皱,抬手扶住了额头,竭力地在回忆。

死一般的寂静中,良久良久,他一动不动凝视着深渊,沉黑的眸底血色浓烈,渐渐暗燃出一丝光亮来。

终于想起,那一句足以让他从昏迷中惊醒的话。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只突如其来的大掌,深入他尘封已久的心脏,一把捏个粉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钝痛之中,他却犹然生出一股荒谬的快意来。

熟悉的语调,与十年前于金銮殿上分毫不差——

“顾昔潮,你可别死在这里,当年的血海深仇,我还要找你一一算来。”

第19章相见

崖顶高地之上,阴风拂过,几匹马不安地刨了刨地,打了一声响鼻。

其中一名黑衣男子,不耐地牵了牵马绳,朝立在崖边那男人走过去,担忧地禀告道:

“老四,他们都中了箭,伤得很重……”

他指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同伴,他们身上各有一支利箭贯穿心口。

被唤作“老四”的男人正是逃逸的顾四叔顾单钧。他眯了眯眼,眼尾巨大的疤痕皱起来像是整只右眼都变了形,狰狞如兽:

“我就不信这都困不死顾昔潮。”

他猛地踩烂了弓箭,刀疤之下阴骇的眼望着崖底,忽然高声喊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九郎,我劝你快些束手就擒。同族一场,我等也会赐你全尸,保不齐你还真能同你大哥葬在一处。”

底下毫无回音。

顾单钧从鼻孔哼出一声。

顾家九郎向来敏锐,心思极重,无论他们如何激将都不肯出现,也不作声,让他们找不准位置射杀,还白白浪费了不少箭矢,折损了好几位善弓箭的弟兄。

就算他今日不死,可崖底无水无粮,围困他几日,不愁杀不了他。

他目光淬了毒一般望向深不见底的深渊。

当年一朝行差踏错,这十年东躲西藏,竟被顾昔潮这个小辈足足追杀了十年!今日终于眼见他气数将尽,好久未有过如此畅快的心情了。

“老四,来喝酒,顾昔潮逃不出来的。”

崖顶逃亡多年的顾家人,围拢在火堆旁磨牙吮血,招呼一直守在崖边的顾单钧。

他们早已扮作羌人,只等杀了顾昔潮永绝后患,便可逃去云州的部落里,从此高枕无忧。

“顾昔潮那小子中了羌人的剧毒,定是撑不了多久了。明日便可下去收他的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还是多亏那个什么鬼相公。若非我们利用他娶亲,这数月来我们怎能一个个顺利逃出关外。”

“是那些人愚蠢无知,天底下哪有什么冤魂索命,多亏老四老谋深算!”

众人齐声笑了起来,顾单钧却面色一沉,想起死里逃生的经历,打断道:

“鬼相公专杀羌人,但我们不过扮作羌人,与他无冤无仇,他来了也奈何不了我们。”

众人并不相信,继续饮酒作乐。其中一人爬起来,醉醺醺地去崖边小解,摸黑看着什么东西在碎石堆里一闪一闪。

竟是一只镶绣金纹的绣花鞋,不过他手掌大小,娇小可怜。

男人淫念一动,腹下勾火,心道这荒郊野外,正愁长夜漫漫,无处消解。

他来回把玩这绣鞋,爱不释手,然而再定睛一看,手里的绣花鞋竟化作了一枚惨白的纸钱。

他如烫着了一般,慌忙将那纸钱扔了出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纸钱悠悠散在了黑暗无边的夜色里。他的背后一阵阴风吹来,像是有女声在低低吟唱。

他屏息听着,竟恍惚听到一首歌谣:

“新嫁娘,画红妆,红妆背后哭断肠。”

“新嫁娘,铺喜床,喜床立在坟头旁。”

“新嫁娘,见新郎,新郎埋在乱葬岗……”

这歌谣越往后,越不对劲了。他听得脊背发凉,汗毛倒竖,连裤带都来不及系上,逃也似地跑回了火堆处,将这怪事告之同伴。

众人酒酣饭饱,嘲笑他屁滚尿流的模样。

但很快,所有人的笑容便凝在面上。

目之所及,夜空之中不知何时飘起了凄白的纸钱,如大雪一般纷纷扬扬地落下来,精准无误地覆在几人的面上。

一阵急促又诡异的声响从空无一人的背后传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咯吱咯吱——”

声响所到之处,一眨眼,离火堆最远的一人竟然凭空消失不见了。只剩下雪地里两道拖曳的血痕,在雾气里赫然出现。

众人登时起身,握紧了腰刀,睁大双眼,顺着血迹朝前看去。

若隐若现的雾气之中,竟赫然出现了一座喜轿。

血腥的大红之色在无边暗夜里犹为清晰刺目。

众人慌忙背靠着背,拔刀乱舞,倏然就被带走,死寂之中只剩远处偶尔传来的惨叫声。

眼看着身边活生生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消失不见,顾单钧浑身发抖,壮胆大吼:

“什么人?”

话音未落,他一只腿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吊起,在雪地上被拖曳了数十步,丢盔弃甲,强行带到了那一座喜轿面前。

一个嫁衣纸人,正坐在喜轿中,没有瞳仁的双目望着他,笑得温婉端庄,又邪气阴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茫茫大雾之中,纸钱漫天飘散,底下人鬼厮杀,尸横遍野,直到人声渐渐湮灭在风中。

沈今鸾静在喜轿里幽然矗立,纸皮糊的赤红怀袖迎风吹动。

就像当年在后位上,她一身金玉翟衣,看着与她作对的朝臣流尽万滴鲜血,染红白玉宫砖。

她生前为大魏皇后,母仪天下,曾受天下女子叩拜,死后成了一缕孤魂,也可召来女子冤魂听她号令。

这些鬼娘子们皆是含冤而死,成了戾气所化的厉鬼,怨气深重,杀人于无形。

来去之间,面目可憎的精壮男人们,空挥着刀,一个个倒在了浓雾之中,喉骨破裂,七窍流血,最后抽搐着咽了气。

血花溅起,落在喜轿之间。沈今鸾漫不经心地撩起袖口,避开血流的痕迹。

她心中生出了无限快意。

这些人不仅是害鬼娘子冤死的恶人,也都是逃亡的顾家人。多一个顾家人死于她手,她便多慰一分昔年北疆无辜战死的亡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别、别杀我……”

沈今鸾循声望过去,只见雪地上垂死挣扎的男人,眼角一道黑疤,正是顾四叔。

她示意鬼娘子先别动手。

阒静了片刻,顾单钧以为有救,匍匐在雪地上四处挣扎,慌乱中抓住了喜轿前的一把珠帘。

珠帘惊慌一般地晃动不止,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他看见了喜轿上坐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嫁衣纸人。

她一露面,四野飘荡的鬼魂全部静止下来,只低低地呜咽着,围在他四周,止步不前。

顾单钧一怔,看不出这普普通通的纸人有何神通。但他已是恐惧到了极点,只得朝着纸人猛磕了好几个头:

“救命!救命啊……”

“哼——”

一声低笑过后,一道尖细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个罪人,凭何要我饶命?”

一股寒颤从脊椎底下窜起,顾单钧茫然四顾,再回首,只见轿中纸人分毫不动,如同一个死物,并未开口。

另一个女声从一旁传来:

“说,你根本不知道顾辞山的尸首在何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诓骗顾昔潮,设下埋伏杀他,是不是?”

听到顾辞山这一名字,顾单钧明显愣住,屈身大拜道:

“九郎他追杀了我那么多年,我只是想用他大哥的尸首活命而已啊!”

垂头的瞬间,他似乎听到纸人的骨架在咯吱咯吱地响,好像是愤怒不已的颤动,散发着一股杀意。

“你竟敢骗我?”“罪该万死!”

不同的女声,都在说同一事,惊悚之感登峰造极。顾单钧霎时明白,这些截然不同的女声,或年轻或垂老,或娇弱或蛮横,竟然皆是这位轿中贵人的传音。

此地厉鬼,皆唯她马首是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惊扰了贵人,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他把头垂得更低,瘫倒在地。

预料中的发难并未直冲着他而来,一道和颜悦色的声音传来:

“你们的刀上涂了毒,是想杀了顾昔潮?”

“是!正是!”他如同抓到一线生机,仰头道,“贵人也恨他吗?我可为贵人除害!那毒药,不出三月必然毒发身亡,全身溃烂而死!”

“我是恨他,但……”那声音轻柔如烟,却转而陡然变厉,“但毒杀顾昔潮,你还不配。”

“顾昔潮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手上……”

“杀他,你不配……”“你不配!”

似是有一片又一片的女鬼飘过他左右身侧,一道道女声在他耳边回荡开去,震耳欲聋。

顾单钧后槽牙几乎要咬碎,哪能料到顾昔潮那小子竟然还有鬼神相助。今次他不仅杀不了他,还要把自己的小命给搭上了。

然而顾昔潮,却是他此刻唯一能活命的理由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只得对着喜轿磕得头破血流,不住地求饶道:

“我知错了,我即刻交出解药救他,贵人饶我一命罢!”

他的冷汗一滴一滴落下来,如同生命的倒数。

静默了不知几刻,才听到又一个娇俏的女声笑道:

“可。交出解药,饶你不死。”

顾单钧哆哆嗦嗦地从襟口取出一颗药丸,双手捧上,谄媚一般递向了一动不动的嫁衣纸人:

“解药在此,只需服下便可无事。”

一阵阴风吹过,手中的药丸已然消失不见。

他一抬眸,只见纸人袖口似是的微微拂动了一下。

顾单钧耸动的双肩沉了下来,轻舒一口气,再大拜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谢、谢贵人不杀之恩!”

话音未落,他感到喉间猛然涌出一股腥热,他失措地抬手一摸,只看见满手鲜血横流。

他的双耳,双眼,鼻孔,嘴角等七窍正在慢慢地流出血来。

顾单钧身体僵硬,只能看着浑身的血汩汩地从没有伤口的身体里涌出,在青白的雪地上积起一个个血洼。

惊骇之中,他面色惨白如纸,失力倒了下去,颤抖的手指了指纸人:

“你,你出尔反尔!……”

女鬼们畅快无比,咯吱咯吱地大笑起来,为口不能言的纸人传音:

“兵者,诡道也,对付你这种小人,只需用计,何需守诺。就为告诉你,这天底下还有报应二字。”

“你害她们做了冤魂,就算顾昔潮奈何不了你,我也不会放过你,必要你血债血偿!”

“放心,你暂时还死不了。这样死了,未免太便宜了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单钧早已吓得屎尿皆流,仍不死心,仍想活命,在厉鬼的尖啸声中,他竭力往外爬去,妄图逃离。

沈今鸾冷眼看着男人如蝼蚁一般无望地逃命,任由他垂死挣扎。

她死过一回,知道最难受的时候,就是知道自己要死了,却还没死,只能等死的那段无比漫长的时日。

半空中有几团雾气朝她飘了过来,落到她身前,幻化成女子透明的裙裾,肆意飞扬。

众鬼娘子齐声向沈今鸾拜别道:

“我们手刃了仇人,大仇得报,心愿得偿,终于可以去轮回往生了。”

沈今鸾眼望欣然雀跃的鬼娘子,神容有几分黯然。

顾四叔最为可恨之处,是利用顾辞山的尸骨下落,引诱了顾昔潮的同时也让她看到了一丝希望,以为可以顺着找到父兄遗骨,以为可以了却执念,前去往生。

现下,唯一的线索,只剩下鬼相公那处衣冠冢里,他二哥的旧衣了。

想到她英年早逝的二哥,北疆战死的父兄,她今日凄惨的境遇,全拜当年的顾家人所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有那么一瞬,沈今鸾真想毁了这颗解药,全然断了顾昔潮的生机。让他也尝尝她毒发死时痛彻五脏的滋味。

她透明的手在袖中摩挲着药丸,迟迟不决。

“我们可先走了,因为啊,你那个拜过堂的活人相公,寻不见你心急了,已找过来了。”

鬼娘子们衣裙摆动,掩嘴偷笑,对着她指了指远处的崖口。

沈今鸾凝眸,望向大雾的尽头,隐隐可见一道修长的轮廓,被月色勾了银边,灼灼发亮。

虽只是一道黑色的剪影,面容全陷在阴暗里,沈今鸾却一眼认了出来。

还真小瞧了顾昔潮,中毒后行路都艰难的人竟能只身从那崖底脱困。看来,她离去前那一句激将之语起了作用。

要是统领北疆的顾大将军就这么死了,未必太过可惜。

沈今鸾骤然收拢手心,将那一颗救命的解药藏于袖中。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将顾昔潮的性命握在手中的滋味,真不可谓不美妙。

回到北疆这数日来,她在纸人里做低伏小,忍气吞声,被迫陪他演这出戏,已是厌烦至极。

也该是时候图穷现匕了。

第20章穷途

墨云蔽月。

陡崖上的衰草在阴风中瑟瑟发抖。草丛被风吹得低伏下去,隐约露出几人兜鍪上的红缨,随风拂动。

顾昔潮和身后的亲卫,将红缨衔在嘴中,避免暴露。

他们一行人躲在崖边一处嶙峋怪石底下。方才为了从崖底紧贴岩壁攀爬上来,全都卸了甲,毫无防备。此刻衣袍被峭壁未化的积雪浸湿,浑身寒凉,尚在滴水。

若一不小心滑下去,必是粉身碎骨。那也总好过永远被困死在下面。

行山险峻,上头竟也再无箭矢偷袭。太过顺利,令人生疑。

现在又实在太静了,更是不同寻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骆雄忍不住压低声音,问身后的军士们:

“你们可有听到什么动静?”

远眺崖上,原本明亮的火把一个接着一个熄灭了。像是被狂风扑灭,再也没有燃起来。

顾昔潮望着那湮下去的火光,眼眸促狭了一瞬,向众人示意噤声。

他攀上怪石,纵身一跃,跳上了崖边。余下众人训练有素,虎跃猫行,一个接着一个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崖边大雾一直未散,地上霜雪斑斑。沿着衰草一路潜行,草丛分拨的尽头处,赫然显现一道长长的血痕。

顾昔潮屈身,以刀柄蘸了些许。

血迹犹温。

众人脚步一滞,再循着血迹探去,发现草丛深处躺着两具尸首。

“难道是北狄人?”众人拔出了悬在腰际的长刀,严阵以待。

若是北狄从云州来犯,不仅他们生机全无,边防更是危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按在革带的手指缓缓落在刀柄处握紧,凝眸细看,认出是熟悉的面孔,道:

“是那一帮逃犯。”

骆雄将两具尸体翻开,借着微弱的光上下查看。

“这两人都是七窍流血而死,身上并无刀剑痕迹。”他嘀咕道,“难道又什么是鬼相公?”

越往前走,又一具具顾家逃犯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两旁,也是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众人越走越心惊,没想到死了那么多人。

这些逃犯若还活着守在此地,就算他们有惊无险从崖底攀了上来,也免不了一场恶战,生死犹未可知。

前面茂密的草丛抖动一下,一声微弱的呼声传来:

“有鬼……救、救我!”

顾昔潮快步过去,拨开草丛,见一人卧倒在地,双腿在草间拖出两道猩红的血痕,似是要逃去悬崖边。那道疤痕,撕裂一般,长至染血的眼尾,在夜色下显得犹为可怖。

正是在崖顶设伏截杀他们的顾单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一回,他见了顾昔潮恍若是见到救星一般,面上只剩惧意,声嘶力竭:

“九郎,救我!鬼、鬼要杀我!”

“哼,还想骗人?”骆雄拿刀抵在他咽喉。

刀尖一触及,便有一道殷红的血流从他眼角、鼻间、双耳、唇口里缓缓溢出。整个人像是从血水中捞出来,毫无活气。

众人皆惊,顾昔潮身后一名精通医术的亲兵疾步上前,开始救治。

顾昔潮面无表情,屈膝半蹲,道了一声“四叔。”

顾单钧听到他这一声“四叔”,惊恐的眸光陷入一瞬的沉湎,流露出一丝伤怀,一丝释怀。

他被这小子追杀了十五年,好不容易设下毒计,以为终于可以将他困死崖底,永绝后患。

没想到他竟还能死里逃生,带人攀着岩壁上来了。

到底没什么能困住顾家九郎的。他素来擅长以命相搏。当初是,今夕亦是。

顾单钧稍稍恢复了清明神志,自知时间不多,看着顾昔潮自嘲一笑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九郎,此局还是你赢了。我才智手段皆不如你,陇山顾家的家主,还是你当得……”

顾单钧扯了扯血染嘴角,忽露出一丝诡谲的笑:

“只可惜,纵使九郎你英明一世,机关算尽,可天下之大,你大哥的尸首,你怕是这辈子都找不到了。”

顾昔潮淡薄如水的眸光凛然似刀,衣袂迎风猎猎。

“四叔不肯说也罢,”他眺望云州的方向,淡淡道,“事在人为,天底下并无一定办不到之事。终有一日,我会找到大哥的尸骨,也会查明当年的真相。”

顾单钧伸手拽住了他的袍角,指甲用力得泛白,像是拼尽毕生力气一般唤道:

“九郎!”

他仰头望着顾昔潮,回光返照一般,眼底的光像是被点燃了,灼灼地烧过来:

“当年,我不是要害大郎才不发兵救援,但实在是天命难违,天命难违啊!”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他重重说了两声“天命难违”,顾昔潮蓦地转身,俊面威严,漆黑冰冷的黑眸里波澜翻涌,一字字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四叔,你若当时肯发兵,大哥和沈氏父子就不会战死,云州也不会陷落敌手整整十年。”

他和她,也本来不是仇敌,更不该是如今这样的结局。

顾昔潮负手而立,闭了闭眼,任由漫天纸钱落下,再睁眼时,眼底的波澜已凝结成冰:

“一句天命难违,四叔就想把罪孽撇得一干二净?”

他冷眼看着脚底挣扎的血亲,甩开被攥住的袍角,道:

“四叔还是到了九泉之下,亲自与死去的兄弟们谢罪吧。”

顾单钧忽地嗤嗤笑了起来,身躯痉挛,咳了一声,唇边血花涌出。

流亡这么多年来,他早就看明白了。凡是亲历当年那件事的人,要么死绝了,死在了云州,或是后来被顾昔潮杀得挫骨扬灰……

要么,没死的,就是变成了他和顾昔潮这样的恶鬼。

“九郎,你以为杀光我们就是在赎罪?”他眼神阴冷,指尖死死戳着顾昔潮的背影,“你身上流着顾家的血,我们的罪孽,你也有一份,你这辈子也永远是罪人!”

“你,你甚至都不算个人……你就是只恶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字字刺心。可顾昔潮的面容却始终平静而淡漠,甚至还有一丝戏谑的笑意。

此话说得也不错。因为顾家九郎,早就死在了十年前,活下来的,本来就是只无法瞑目的恶鬼。

寒风里,顾昔潮伸出手去,拂去垂死之人眼角的血痕,真心实意地道:

“罪人也好,恶鬼也罢。待我此生事毕,自会下到地狱,届时,于顾家列祖列宗之前,自有判词。”

顾单钧在地上如同蛆虫在地上扭曲着,呕血不止。

身旁的亲卫尝试救治多时,无力回天,只对顾昔潮摇了摇头:

“将军,此人四肢筋脉尽断,五脏六腑像是像是被千军万马踏过一般。看似还活着,只不过承受无妄痛楚,其实、其实人早就……”

“这、这到底是什么杀人之法?”

饶是征战沙场多年见惯生死的军士们都心惊不已。

顾昔潮看着底下痛苦的顾四叔,手指攥入掌心。

是“尸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名思义,是一种刑罚,犯人看似还是活人,其实早就是一具尸体。与尸体不同的是,那人还有痛感,最后只能鲜血流尽,绝望地慢慢死去。

这样残忍的手法,他十多年前就见过了。

当年,顾家的陇山卫从云州归来,军中没有去驰援沈氏而活下来的人,一个一个都莫名获罪,抓入大牢,最后,都以“尸人”之法处决了。

唯有那个死了十年的人,才会对顾家人有如此深的恨意。

顾昔潮举目四望,遍地都是逃亡顾家人早已死绝的“尸人”,唯独眼前之人还有一口气在。

他面色青黑,目光一凛,突然扶住那垂死之人的肩头,沉声道:

“她留着你,可是有话要你带给我?”

“九郎,那个纸人,她、她拿走了你的解药,在那里等你……”他指了指远处大雾弥漫的深处,“她让我带话,对你说一声……”

顾单钧的声音低不可闻,战栗着一字一字吐出:

“顾大将军,别来无恙。”

闻言,顾昔潮倏然抬眸,望向大雾的尽头,深深的眸底闪过一丝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九郎,你别去,她、她引你过去,是要杀了你啊!……”顾四叔最后呜咽一声,在男人的冰冷的注视下倒了下去,双眼睁着,已流尽了血,没了气息。

众军士茫然不解,望向一动不动的将军。

顾昔潮一身浴血,忽然大步向前走去,一身毫无纹饰的黑袍在暗昧的夜色中翻涌。

远处雾气如泼墨浓烈,时不时传来令人胆战心惊的低嚎,像是有人状若疯癫,惊惧至死。

“将军……”亲卫低声唤,不敢再上前。

这一队逃犯他们追击多年,个个都是行伍出身,狡猾多诈,身手极好,如今竟都这样死于非命,不恐惧是不可能的。

可顾昔潮如若未闻。

他举着火杖,孤身一人信步踏过遍野横尸。仿佛前面是刀山火海,烹油炼狱,都乐于笑往。

耳边有边城的金柝声在回荡,他的衣袍被寒风撕扯着翻飞不息,在空寂中猎猎作响,手中火杖忽明忽灭。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漫天的纸钱如落雪,模糊了他的视线。

连日奔波未眠,加之毒性已深入,血腥气萦绕在周身,他不免神志昏沉,脚步有虚浮之感。

举目望去,此地已是大雾最浓烈之处,他一来,雾气便从他身边幽幽散去,连头顶飘落的纸钱也静止下来。

悬崖的尽头,一座熟悉的大红喜轿静静矗立,庄严肃穆,像是已等了他好久。

喜轿四周,云霭沉沉。那一个失踪的嫁衣纸人,端坐喜轿之上,居高临下,周身血污斑斑,纸袖迎风拂动。

宛若昔日金銮凤位之上,宛若凤冠翟衣加身。

狂涌的风息之中,顾昔潮停下脚步,伫立在轿前,鬓边一缕白发随风拂动。

然后,他后退一步,五指缓缓攥入箭袖,用一种如同叹息的语气,轻声道:

“臣,参见皇后娘娘。”

第21章鬼皇后

上一回听到顾昔潮这一句“臣参见,皇后娘娘”,是在京都皇宫里的洛水池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承平五年的中秋夜,元泓于御花园中设宴,顾昔潮入宫伴驾。她趁元泓与大臣们同饮酒醉,单独传唤了顾昔潮。

彼时,他的心腹方被她的人捏造罪名扣押。她知他为了救人,哪怕刀山火海也定会赴约。

那一次,她对他存了杀心。

她精心挑选了数十名最是得力的侍卫,携一壶鸩酒,前去赴约。

洛水池畔,草盛亭幽,点点孤萤,携光飞舞。

顾昔潮未带随从,孤身一人坐于畔石之上,长腿支颐,身旁放着一壶酒。一身月华,清冷落拓。

可那时,她已几乎认不出他来了。

曾经锦衣玉带,宝剑貂裘的少年,完全褪去了少年人的热烈张扬。一袭暗色的玄青劲袍,无雕纹镶绣,无佩玉饰金,整个人像是堕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他独饮了不少酒,面泛薄红,唯独一双黑眸亮得惊人。见了她也不避退,只起身,道了一句:

“臣,参见皇后娘娘。”

说是参见,一点行礼的架势都没有,都不曾弯一下腰,低下头。顾昔潮是大儒教出来的子弟,一向行止端方,唯独面对她时,一点君臣尊卑礼仪都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后来,她便懂了,她这个北疆军户出身的皇后,世家高门向来是不认的。

毒杀在即,她也懒得同他计较礼法了。

“你要如何肯放过陈侍郎。”

顾昔潮突然开口,单刀直入。

她从旁端起备好的毒酒,款步向他走去的时候,迎上他的目光。

即便下一刻就要毒杀他,她仍然觉得他那双映着水波的双眸,当真俊美无双,摄人心魄。

她敛袖,将酒盏递到他面前:

“只要顾大将军饮下此酒,不仅陈侍郎可归家,你我恩怨也可从此一笔勾销。”

他垂眸,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酒盏,又望向她,淡淡地道:

“臣尚有未竟之事,不能饮此酒。”

她袖手一扬,正要按计令侍卫上前将人制住灌酒。才转过身,手腕却忽然被扣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场侍卫,无人敢擅动,无人敢出声。

一个是执掌凤印的皇后娘娘,一个是简在帝心的柱国大将军。

皓月当空,宫灯下的洛水波光粼粼,二人相对而立的影子在荡漾的涟漪里,稍一分离又交织起来。

顾昔潮钳着她的手腕,迫使她将酒盏一横,毒酒漏下,尽数倒入洛水之中。

而后,他劲臂一收,将她拽至身前,贴近自己。

幽暗里,她纤薄的纱衣在风中肆意拂动,扯露出一抹柔白肩线,被迫抵在男人深色暗纹的襟口,潋滟游动。

太近了。男人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压抑的呼吸声历历可闻。她猝不及防,一抬头,正对上他的双眸。

两两相望,他幽深的眼底映着她发髻上的金步摇,久久地颤动不已。

哪怕时至今日,她仍记得他那一刻的目光,清冷得近乎漠然,却暗涌着一丝炙热的血色。

“你,放肆!”她许久才缓过神来,出声低斥。

他定是醉得疯了,她心想,尖利的指甲划破了他的虎口,溢出的血丝都带着无法言喻的靡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始终没有松手,只是定定地看着她,臂弯紧绷,一言不发,用自己酒壶中的酒重新倒入她手里已空的酒盏。

而后,他把着她的手,仰首,缓缓将酒盏倾倒入口中,喉结滚动一下,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一滴不剩。

饮罢,他松开了她,抬手抹去唇角残酒,轻描淡写地道:

“臣,谢皇后赐酒。”

她手中倏然一空,心中也一空,回过神来,本想令侍卫再将人扣住,元泓已派人来寻了。她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顾昔潮拎着酒壶遥遥远去,再度没入黑暗之中。

只右腕被他紧握过的那一寸肌肤,烧灼一般的滚烫。

洛水池中,涟漪散去,过往前尘也都散尽。

北疆远阔万里,同一轮皓月升至中天,遥隔生死,当年洛水对峙的沈今鸾与顾昔潮又相对而立。

再闻他这一声“参见”,他依旧连微微屈身的动作都没有。和当初在洛水池畔一样,只是静静立着,不减昔日的俊朗。

可当年权倾天下的狂傲将军,乌发凌乱,朝看青丝暮成白发,散落的银丝掩住了如刻风霜的侧脸。方经历过一场生死血战,一身浴血,如地狱归来。虽是活人,却更像是恶鬼。

而昔日凤鸾座上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成了孤魂野鬼,流离失所,靠一个破烂纸人苟延残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殊途却也同归。

如此,昔日宿敌正式相见,她也不算落了下风。

沈今鸾坐在喜轿顶上,敛了敛衣袖,从容坦荡,俯视眼底下的男人:

“顾大将军,别来无恙。”

无垠的夜穹之下,雾气氤氲,纸钱挥洒,而顾昔潮只是微微仰首望着她,一动不动,半晌无言。

沈今鸾便径直问道:

“你究竟是何时开始认出我的?”

“那一日,我追捕逃犯,路遇一场喜丧,见轿中藏着一位故人。”

他声音徐徐,却一语惊动了沈今鸾的心魄。

她眼眸微微一虚,掩住目光中的愕然,淡淡道:

“你竟然从一开始就认出了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原来,顾昔潮所有古怪的反应早就有迹可循。

他对她似是而非的回应,对她身份的反复试探,还有盘桓在纸人身上若有若无的目光……只为了等她自己承认,露出真实面目。

她的每一步算计,在他眼里,都是昭然若揭的破绽。

可赵羡不是说,活人见鬼只有万分之一的机缘,为什么其他人都看不到,唯有顾昔潮偏偏能见她的魂魄?

一时,恼怒,不甘,羞愤,诸多复杂的情绪凝于心头,她冷哼道:

“顾大将军既认出了我,却故作视而不见,究竟是何居心?”

冷寂之中,她看到一缕白茫茫的烟气从他口中呼出。顾昔潮似是轻叹了一声,而后开口,声音幽茫:

“臣原以为,是夜里发梦。”

他语调平常且冷静,不见丝毫调笑之意,可沈今鸾闻言,反倒冷笑着再讽道:

“难道说,我常入将军的梦么?”

顾昔潮没有回答,只是望向满地霜雪,久久不语,眸光暗沉如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十年前,他的探子自京都回到北疆,报“皇后病重幽禁”,他以为又是她算计他的阴诡伎俩,但仍是心念一动,费尽心力送去了一枝春山桃。

后来,再收到那张白纸黑字的邸报已是她死后三月,上书“皇后沈氏薨逝”六个大字,他还以为是在做梦。

只要梦醒了,她仍然会活蹦乱跳地起来,再来和他斗一回。

后来,他花了整整十年,风霜刻骨,才清醒过来,自己原来一直是在自欺欺人。天底下哪有这般漫长又沉痛的梦。

以致于十年之后,亲眼见到她的魂魄,他仍以为是她又入了梦中。

十年生死,幻梦一场。

漫目纸钱犹如萎败的花瓣在二人之间缓缓飘落,融入深厚的积雪之中。

沈今鸾同他一道,望着满目积雪上的新血,唇角一勾,忽然轻笑道:

“我若是真能入你梦中,大概只会先屠尽你顾家人,再杀了你来泄愤。”

此语虽仍在谈笑,可叙旧之意早已悄然过去。

顾昔潮回首,望了一眼整片崖边,一众至亲的尸体死相惨烈。他手里握着的刀柄一一指向四周的血迹,问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人,全是你杀的?”

霜雪映照使得纸人一身红嫁衣泛着惨白的光。沈今鸾敛了敛袖口,遮不去衣上触目惊心的血痕,不悦地蹙了蹙眉。

她苍白的笑容故意流露出几分俏丽,几分讥讽:

“死在我手里的顾家人,还少吗?”

顾昔潮垂下的五指缓缓紧握成拳。

自她登上后位的那一年起,凡是当年在云州参战的顾家人都被她杀尽了,无论老少,一个都没有放过。

起初,是顾家的陇山军中,将士接二连三地以各种古怪的罪名下了诏狱。等他查明,赶去地牢之时,只剩下最后一个“尸人”还未气绝。

他犹然记得,那人本是他出了三服的远房堂哥,在诏狱里一身腥臭的血迹未干,已完全没了人样,气若游丝,仍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告诉他:

“北疆军覆灭,沈氏一门战死,那沈氏女早就将整个顾家视作仇敌。如今她上了位,只要是当年去过云州的顾家人,就罗织罪名,不留一个活口。”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九郎,你不能心慈手软,你若不杀她,她就定会来杀你。”

最后,男人痛得身躯扭成麻绳一般,求他道:

“九郎,你给我个痛快罢……”

他闭了眼,一刀终结了那个“尸人”所有的痛楚。

鲜血汩汩流过,他呆立地牢,凝视着脚下的血河,直至干涸之后,凝成心底一道挥之不去的疤痕。

自此开启了他和她为了家族相争的年岁。

时隔多年,顾昔潮又凝视着同样遍地的血污,箭袖里的手攥紧了刀柄,青筋分明。

她似是注意到他紧握刀柄的手,轻笑了一声。

“怎么,接下来,你还想为他们报仇么?”

她巧笑倩兮的神色骤然变得阴冷无比,轻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难道,顾大将军还想再杀我一回吗?”

“这一回,是再下毒杀我,还是用你手里的刀,一刀毙命?”

她的魂魄颤动不已,透出了纸人的边缘,俯下身来,对着他低语道:

“可我都已经死了……死了呀……”

她重复着“死”字,面上作出一丝委屈的笑意,低垂的唇甚至凑近了他额鬓的银丝。

顾昔潮退开一步,与她拉开距离,皱眉道:

“皇后娘娘,这是何意?”

“呵,”沈今鸾把头偏去一侧,“顾大将军趁我病重失势,买通了我的医官,在我每日必饮的汤药之中下了毒。”

“就因我当年一念之仁,没将你赶尽杀绝,最后竟死于你手……”

她没有说下去,只觉胸前剧烈地起伏,一股怨气直冲天灵,纸皮哗啦直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面沉如水,唇色青白,双眸忽地抬起,直直望向她:

“娘娘以为,是我杀的你?”

“顾大将军竟还会敢做不敢认么?”沈今鸾摇了摇头,哼道,“我真是看错了你了。”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他嘴角牵动了一下,脸色竟比夜色更为阴沉。

“娘娘口口声声说我下毒,有何证据?”他蓦地朝她走近一步,沈今鸾不由往后退一步,纸人摇摇欲坠。

男人强大的威压直逼纸人,沈今鸾既是惊异又是震怒。

“证据?”她冷笑道,“你杀我,还需证据么?难道就因我死后无证据,你就想把毒杀一事推得一干二净?顾大将军,你是当我做了鬼,便愚昧好欺吗?”

纸人气得发颤,略一失衡,从轿顶倒向雪地的时候,一只劲臂将她稳稳扶住,一触即离。

“既无证据,那么臣,不妨为娘娘回忆一番。”

顾昔潮声色冰冷如霜,唯独握住纸人的手尚有一丝温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可还记得孟茹,被丈夫毒杀的那位娘子。”

“她是中毒而死,一身尸斑呈鲜红色,皮肤大片青紫,四肢僵硬,几不可动。”

沈今鸾回忆起在周家见到的孟茹的魂魄,还有下葬时她的尸体。

无论是魂魄还是尸体,她身上的尸斑泛着鲜红色,露出的手臂僵直垂落,尤其身子沉沉的,飘动困难,更不能像她这般自如。

她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她的魂魄苍白无色,不见青紫,显然和孟茹的死相全然不一样。

难道,她真的不是被那一碗药毒死的?顾昔潮没对她下手?

沈今鸾冷静下来,瞥了一眼身旁冷眼相望的男人。

难得在他这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看到一丝难言的愤意。

当年,顾昔潮中了她的毒计,远去北疆,自此杳无音讯,顾氏党羽尽散,早在宫中掀不起风浪。安插人在她身边下毒的可能,微乎其微。

况且,顾昔潮虽然杀人如麻,但行事素来光明磊落。以他的为人,就算他真毒杀了她,此刻见到她逼问,只会以胜者姿态大方承认,更不屑于对她一缕孤魂这般扯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臣与娘娘为敌多年,当初,臣并非全无机会。”

顾昔潮的声音静如死水,道:

“若真要动手,我必是在朝堂之上,光明正大地置你于死地。”

此一句唤起了沈今鸾久违的记忆。

当年沈顾二家朝堂相争,动魄惊心,曾被顾氏一党压制的苦痛卷土重来。

而此时此刻,她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顾昔潮已是穷途落魄。尤其,她注意到,他的面庞血色全无,隐在袖下的指尖微微发颤。

她不禁扬了扬唇角。

这一回,她手里可是有唯一的解药,可拿捏顾昔潮的命门。

“顾大将军莫要动气,免得气急攻心,毒性又要发作了。”

沈今鸾笑意盈盈,满是正气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能给你解毒的那个人我方才已经帮你杀了。”

顾昔潮抬眸,目中讽意昭然:

“你这一路是早就算计好了。十年不见,我未杀你,皇后娘娘仍是想要杀我么?”

“既是误会一场。”她轻抚了一下鬓发,扬眉道,“我自然也不忍看着将军毒发受苦。”

纸人飘动的袖口一触及他泛青的唇角。顾昔潮猛然侧身避开,微一趔趄,屈膝以雁翎刀拄地才勉强维持身形。

沈今鸾收了手,神情自若地道:

“我杀人前,可是好好审问了一番,才得知解毒的秘方。”

“这天底下,如今就我知道如何解毒。我愿不计前嫌救你一命,只要你肯帮我一个小忙。”

说来可笑,他的至亲千方百计给他下的剧毒,到头来却只有她这一仇家来解。顾昔潮的境遇,与她也是半斤八两。

只见男人眉峰稍动,掌心缓缓摇动着手下的雁翎刀,虚了虚眼,嘲弄一般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娘娘这是威胁我?”

“我不过是想和将军谈个交易。”

她可不能直接告诉他,解药就藏在她纸人的袖中。她一孤魂势单力薄,面对顾昔潮只能智取,不可硬来。

沈今鸾立在崖口,望向雪夜北疆辽阔的天地,又转而看向顾昔潮,眼中烟波浩渺,道:

“顾大将军统领北疆,只需助我找到父兄当年的遗骨,我便将解药送上,救你性命。”

“如此,可算公平。”

闻言,顾昔潮似是微微一怔,抬眼,望向她的一双黑眸锐如利刃,犹带讽意:

“且不说,你父兄都死了这么多年,就算还有尸骨也早就化作烂泥。你沈氏一族杀了我那么多人,让我帮你找沈家人的尸骨,不怕我找到了,反而将之挫骨扬灰泄愤吗?”

沈今鸾看了他一会儿,也不恼,摊手道:

“我是杀了那么多顾家人不假,可你顾家不也害得我父兄北疆军覆没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再者,你中的毒,药石罔效,三月无解,便会全身溃烂而死。我留你一线生机,与你做这一场交易,已是法外开恩。”

二人虽是仇敌,但她今日所求之事也并非有损顾家利益。

她无不惋惜,方才看着他率兵突破重围,舍生忘死,不惜一切也要搏出一线生机来,求生欲是如此之强,始终不肯咽下一口气放弃,好像活下去有什么值得他拼尽全力的事情,不可撼动。

她以为,他定会为了活下去,答应她这场交易。

“我是生是死,不牢皇后娘娘费心。”

顾昔潮冷漠的声音响起。

沈今鸾讶异回首。

凄迷的月色透着地上雪光,顾昔潮背转身去,拄刀而行,像是要就此离去。

实在始料未及,沈今鸾面露不快,反问道:

“顾昔潮,你既一早认出我来,当日我要与你一道追凶,你找你大哥,我找我父兄,你为何就能答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脚步一顿,回身望向她,目光隐忍,薄韧的唇微微一动,道:

“当日你说你是民女孟茹,我便当你是。”

“可如今你我已不能再装作互不相识,那么,当年之事,血海深仇,你不能忘,我亦不能。”

是了,当她假扮民女孟茹之时,她和顾昔潮确实可以暂时放下仇恨,一道查案,联手对敌。

可此刻,这一层薄如蝉翼的伪装捅破了,她仍然只能是沈今鸾。

顾家害得北疆军全军覆没,沈氏杀了顾家那么多人,她和顾昔潮的旧账血债,如何能抛诸脑后,一笔勾销。

“好一个‘你不能,我亦不能’。”

沈今鸾眼底流过一丝怅然,很快又恢复了如初的漠然:

“既然你不顾惜自己性命,我也从来不会勉强于人。”

“天大地大,能帮我的人,又不止你一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双手一拂袖,阴风拂过,纸人重回喜轿之中,珠帘又闭阖起来。

一直静候在侧的四个小鬼便现了身,嬉笑着抬轿起身。大红喜轿凭空浮在半空中,四面飘着幽幽鬼火,倏然远去。

沈今鸾端坐轿中,呆呆地凝望着外头。

窗纸不住地扬起,又垂落,起伏之间,不出片刻,外头出现了一道墨黑的身影,就在一步之外。

“顾将军跟着我作甚,莫非转变了心意?”沈今鸾好整以暇,目不斜视。

“我心意已决。”顾昔潮的声音从窗外传来,“不过,暂与娘娘一路,同往崤山北。”

崤山北,就是那处荒坟。

沈今鸾略一思忖,此处悬崖确实只一条回头路,顾昔潮和众军士的马匹也还在那处荒坟。他要回去崤山北,与她同路,确实不足为奇。

“我和将军不是一路人。”她双手平放膝上,淡淡地道,“我寻父兄,走的可是鬼道。我在鬼相公的衣冠冢中,看到了我那战死的二哥的旧衣。”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何来旧衣?”顾昔潮声音似是一滞。

沈今鸾莫名,音色有几分急切:

“你可记得,当时你用刀挖开了一片甲胄,底下那绣着并蒂莲的衣料,是我当年亲手绣给二哥的,我绝不会错认。”

轿外静了片刻,顾昔潮忽然停下了脚步。

“那片甲胄我确有看到。”他的声音幽茫,缓缓地道,“可是,甲胄之下,什么都没有。”

……

一人一轿疾行回到那处荒坟之时,山里又下了一场大雪。

白茫茫的积雪更深厚一层,将荒芜的衣冠冢掩埋在雪下,凝作冰霜,结成冻土。之前的那片甲胄难觅踪迹,只能一处一处地找。

顾昔潮一声不响,亲自挖开了好几处荒坟,踏遍此地的腐尸烂骨。

想当年,顾昔潮也是京都盛名在外的矜贵公子,十指从来都是蘸徽州墨,握狼毫笔,掌雁翎刀的,怎么到了北疆净干些挖尸盗坟的破事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心头既是焦急,又是艰涩,终于看到厚雪底下掩着的那一块甲胄,污渍斑斑。

顾昔潮蹲身半跪,亲手用雁翎刀一下一下又将那整一块的甲胄从冻土里挖了出来。

岁月磨砺,甲胄黯淡无光,上面凶猛的夔牛纹却依稀可辨,仿佛依旧在战场上呼啸呐喊。

甲胄银光凛凛,他抬起手,慢慢地将它翻了过来。

沈今鸾的面色骤然变了。

甲胄底下空无一物,并无当初那角绣着并蒂莲的衣料。

“不可能,我明明看到了。现在怎么不见了?”她心中既是惊异,又是犹疑。

难道,鬼也会眼花吗?还是她执念深重而生的幻觉。

“将军!”“将军……羌人!这里,到处是羌人……”

正在这时,空寂的山谷之中忽然传来骆雄等人惊恐的呼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崤山北已是关外,游牧各部复杂,多方盘踞,若是羌人此时来犯,定是要危及北疆边防。

顾昔潮目色一凛,飞速起身回望,最后看着她道:

“当年北疆军皆战死云州,马革裹尸,令兄又怎会在崤山之中?”

“北疆三万里,你父兄的遗骨已无处可寻,何必如此执迷?”

即便顾昔潮此言合情合理,她仍是心有不甘。沈今鸾漠然地看着他,回敬道:

“顾将军既不愿帮忙,还是自求多福,毒发前寻块好地,不要被仇家掘了坟头,沦为和我一般的孤魂野鬼。”

顾昔潮无言,转身往前面呼救的方向疾驰而去,身影转瞬没入了浓雾之中。

举目四望,荒坟之间的这一场大雾还是经久不退。

甲胄再无半点光亮,四处哪里还有那块衣料的踪迹。沈今鸾找了许久,心渐渐沉了下来,纸人坍塌在雪地上。

夜空中连绵的阴云缓缓向她涌来,大片的浓雾盘旋,降临,霎时笼罩住这一方小小的喜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树影婆娑,沙沙作响。沈今鸾静坐在黑暗之中,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包围着。

她忽然感到一丝气息,魂魄一动。

是鬼气。这鬼气她很熟悉。

是鬼相公。

云雾最浓黑之处,飘荡着一道暗灰的影子。那影子陷在黑暗里,轮廓的周身却泛着凄寒的银芒,在她的眼前一闪而过。

那银芒,像是铠甲所折射的光。光晕之中,似有一缕衣袍迎风拂动。

强劲的鬼气令她周身发麻,眼皮沉重,勉强睁开一道罅隙,极力想要看清。

黑影缓缓抬起脸。往日俊秀的面庞阴郁骇人,如同得了痨病一般黯淡无光。曾经英挺结实的身姿不过一阵虚无的暗影,触之即散。

沈今鸾认出了他,喉间止不住地发涩,呜咽唤道:

“二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鬼相公只是无言地望着她。

那身衣袍破旧发白,薄如纸皮,被吹得七零八落,随着雾气消散又聚拢。衣袍的下摆,一朵形态迥异的并蒂莲,历历在目。

确是她二哥沈霆舟。

沈今鸾终于恍然,当时,她二哥的魂魄是在衣冠冢的积雪里沉眠。

那时,她看到的绣有并蒂莲的衣料,是他的鬼衣,所以活人顾昔潮看不见。而方才,那衣料在雪地里她不见了,是因为二哥看到她来了,魂魄一直默默在她身后。

沈今鸾难忍悲痛,一声一声地唤道:

“二哥!二哥……”

然而,她心心念念的二哥,只相隔她一丈之远,任她如何呼唤,却只浑然陌生地看着她。

唯独那她亲手缝制的衣袍闻声大动,在风里剧烈地翻滚,如有感念,如在激烈地回应着她。

她记起,赵羡曾说过,人有三魂七魄,七魄承载人的七情六欲。而鬼相公作为徘徊世间多年的鬼魂,大多七魄散尽,不再具有人的情感和记忆,最后长久存在的,不过一股执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望着日思夜想的面容,眼眶一酸。

所以,蓟县人为鬼相公所办的十九场阴婚,他从未现身,除了她魂魄初回北疆的那一场喜丧。

即便他沦为鬼魂那么多年,即便他记忆早已消亡,只要能感应到她的所在,听到她的声音,他就会不自觉地出现。

纵然他没了人的意识和记忆,却还记得她的气息,记得要护着她。

沈今鸾浑身发抖,就像是溺入了水中,想要恸哭却无声亦无泪。

轻飘飘的纸人飞了起来,单薄的魂魄不由自主朝黑暗中的那道影子伸出手去,想要如从前般攥紧二哥的袍袖,可手心抓住的,不过是一道稍纵即逝的雾气。

沈霆舟像是毫无神志,游魂一般来去,略带狂躁地一直重复着:

“不是叛军。北疆军,没有叛国……”

她对着他的背影大声道:

“二哥,你在说什么?什么叛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背影忽然立在那里,不动了。

一刹那,那鬼魂倏然转身,空茫无光的双目似是迸射出熊熊火光,像是见到了敌人一般仇视着她,万般愤恨,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咆哮道:

“不是,叛军!”

话音随着风声骤起,转瞬已是天昏地暗,雷声隆隆。漫天的雾气越发浓烈,如墨泼洒,又像是惊涛骇浪朝她席卷而来。

鬼魂此时不知为何怨气大增,凭她这一将散的魂魄,遇上他本是凶上加凶,强烈的鬼气似是要将她吞没。

弥漫的大雾像是一下子压了下来,将周遭残余的光线尽数吞噬殆尽。

她的魂魄越来越摇曳不定,纸人纤薄的骨架也随之剧烈颤动,纸皮被阴风吹得膨胀起来。

她的意识模糊起来,隐约望见有一星点微弱的光在向她奔来。

像是一盏孤灯,微茫如尘埃,飘摇如萤火,却固执地亮着,映出一道颀长的身姿。

暗无天日,听不到一丝声息。沈今鸾魂魄紧绷,无望地挣扎,剧烈的疼痛蔓延周身,越来越透明,似是在被什么撕裂着,即将破碎开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全黑的视野里,只余那盏孤灯。

仅存的一股血气凝在咽喉,她无意识地发出最后几个字音:

“顾,昔,潮。”

那盏缥缈的孤灯转瞬已至,柔黄的光晕所照之处,围绕在她周身的漫天阴云在弹指间隐入晦色之中。

来人高大修长的人影疾步至她身边,深沉夜华作袍,如练月色勾边,英姿勃发,孤傲清冷。

男人熟悉的气息扑洒在她身上,急促且炙热,却不难受。那身熟悉的氅衣如常展开,将纸人包裹起来。

她好似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沈今鸾睁开眼,一眼看到的,是顾昔潮沉毅的脸,幽深的眼。

他是一直没走,还是去而复返。

她眸光低垂,落在他襟口处,看到了一支藏在怀中的那一支短箫。久经岁月,上面鸾凤的纹路磨淡了些许,箫身却锃亮如新,像是时时擦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没想到,这一支短箫,他还一直带在身上。

幸好他带着。

她全然忘却了身处何地,是何身份,身旁是何人,心头只挂念着二哥的魂魄,虚弱地朝他道:

“顾昔潮,我二哥……箫……”

他从怀中取出了短箫,置于掌心,递到她面前。

沈今鸾抬袖,摧动阴风,气息在短箫之中流转开去,一曲温和而悠远的小调缓缓在空中蔓延开去。

这首北疆的小调,是他们早逝的娘亲常常吹奏,兄妹三人,从小听到大,都极为熟悉。

孤身入京之后,她和顾昔潮少时相伴,也曾以短箫相赠,将曲子教给过他,作为深情厚谊的见证。后来,北疆那一场巨变之后,她再没见过这支短箫,也不曾听过这首小调了。

可惜,此刻她的气息十分微弱,很快耗尽了气力,再也摧动不了风,那曲声便渐悄了下去。她无力地微阖着眼。

只片刻,那曲子又响了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睁眼,看到顾昔潮已吹起了短箫。曲调哀而不伤,如流水铮铮淙淙。熟练地浑然天成。那么多年了,他竟分毫未有忘却。

如泣如诉的音律,似乎唤起了谁人共同的久远记忆。渐渐地,浓雾淡了下去,鬼气不再如刀割一般侵蚀着她。

沈今鸾看到二哥的影子停留下来,朝她望过来。他眼中灼灼的怨怒之火平息下来,神志像是恢复了为人时的清明。

“小十一,”那一缕破碎的魂魄来到她身边,如幼时一般唤她,声音悬浮,却字字有力,“我们力战至最后一刻,从来不曾叛国。”

沈今鸾茫然不解,着急地大喊:

“沈氏当然没有叛国!阿爹阿兄是大魏功臣良将,名垂青史!”

她入宫为后,苦心孤诣维护沈氏声名,在她生前力挽狂澜之下,沈氏一族彪炳千秋,北疆军万世传颂。

可她的二哥只是看着她,目光悲恸,而后摇了摇头,悠长地叹了一声,飘然远去。

沈今鸾追上去,疾声问道: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二哥,你为什么会在崤山?阿爹大哥的尸骨在何处?”

远处传来的回应比雷音更加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羌人!……”

此语一出,她骤然感到身旁似是有无穷无尽的怨气,如浓烈的潮水一般再度涌向了她。

茫茫夜空之中,乍然劈下一道道惊雷。

汹涌的怨气直达穹窿,似是惊扰了神明,一时间电闪雷鸣,如山崩地裂,天穹倾塌,宇宙洪荒,尽数摧毁。

一道闪电当头劈下,银光闪过,她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二哥,黑雾弥漫的魂魄被电光击中了一般,破碎开去。

“小十一……”他最后唤了她一声,抬起越来越透明的手,想要轻刮她的鼻尖。

一如从前。

将要触碰之时,那苍白的手指在她面前,如灰烬一般,扬散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二哥!”

沈今鸾崩溃地看着沈霆舟的魂魄灰飞烟灭,消散于天地之间。

“别过去。”顾昔潮的身影疾奔过来,炙热的胸膛将她护在氅衣里,盖住了她。

下一瞬,又有一道天雷劈下,在他们身边轰然炸响。

……

氅衣散开的时候,天地之间的黑雾全然消散了。星月清朗,夜穹明澈,唯余她凄厉的哀鸣回荡在枯寂的天地,久久不绝。

沈今鸾再也没了力气,纸人跌倒在雪里,纤薄纸皮逶迤在地。

从前阴阳相隔,最常入她的梦的,是少时明朗开怀的二哥。今夕再见之时,他魂魄黯淡无光,转瞬就灰飞烟灭了。

她的二哥就是鬼相公。鬼相公死了十多年,二哥也已……死了十多年了么?

淳平十九年的云州惨败,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巨大的空茫袭来,她不禁喃喃自语道:

“那我究竟死了多久了?”

“十年。”

笃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而今,已是承平十五年。”顾昔潮的声音比夜色更沉,鬓边那一缕白发幽然拂动:

“皇后娘娘,已死了十年。”

一语道破。

十年生死,沧海桑田,雨霁为云,雪化成河,春山桃开,瞬间花落……十年光阴,弹指灰飞,如一道利箭飞逝而过,亦如利箭狠狠地刺穿她的胸膛。

所以,她的魂魄在世间已是游荡了十年,阴寿将尽,才会即将魂飞魄散;所以,赵羡和蓟县诸人早已不知大魏皇后的名讳;所以,顾昔潮已生了白发……

唯独她,还留在十年前,仍心念着父兄的遗骨是否安葬,北疆的亡灵是否安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四野阒寂,连风声都幽不可闻。

时光不再回头,而被长留在光阴罅隙里的沈今鸾蓦然回首,身后只有顾昔潮一人。

她回过神来,低头苦笑了一声,轻轻地道:

“我终于明白,为何我阿爹大哥战死云州,而二哥会死在云州和朔州之间的崤山。”

听到此言,顾昔潮五指缓缓蜷起,攥入掌心,臂上青筋隐隐伏动。

行军打仗半生,云州崤山往来百次,他又怎会看不透。

“是要他去求援。”他回道。

她摇了摇头,道:

“阿爹和大哥在云州深陷敌阵,定是已预料到了死局。他们让二哥去朔州求援,其实早已不作他想,只是想让我二哥活命。沈氏儿郎,总有一人要活下来……”

“二郎,你速回朔州求世家增援。我们就在此地等你回来。”她模仿着父兄的语气,又加重几分,厉声道,“军令如山,你敢不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闭了眼,声音因哽咽而断断续续:

“若非以搬救兵为名,我二哥是绝对不肯抛下大哥阿爹一个人逃走的。”

她望着那片甲胄上一个个凹陷的窟窿,如同凝视深渊。密密麻麻,都是箭镞的痕迹,都曾深深刺入她二哥的血肉里,断骨裂筋。

“从云州到崤山,二哥中了那么多的箭,还奔了那么多里路。他想要去求救,可是还是死在距离蓟县十里之外的崤山里。”

她无形的手一一拂过那些幽深的箭孔,仿佛看到当年插满箭杆的甲胄,能听到二哥血肉分离的撕声,和中箭时发出的闷响。

不知最后哪一支命中了要害,令他就此倒了下去,再也没能起来。

沈今鸾喉头哽住,只空洞的目光里,渐渐燃起了炽盛的悲与怨:

“当时,如果你顾家有人来救,哪怕只有一小队兵马……”

她那个勇敢天真的二哥或许就不会死在崤山里头。断箭为碑,旧衣为棺,残雪为冢。

“没有如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漆黑的眼眸里目光微动,像是夜色下的微澜。他语气漠然,道:

“而今已是承平十五年,当年之事,青史成灰。你死后既为魂魄,理应去投胎往生,早日转世为人。”

他的声音沉肃有力,让人无端觉得是发自内心。

沈今鸾喉间一滞。

上一回在赵氏祖宅,她装神弄鬼被他识破,他也是劝她早日去往生,不要流连人间。

她一缕孤魂残留人间整整十年,无人在意她生死,最是亲近之人害她成了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

却唯独顾昔潮这十年未见的旧日死敌,想要她早日往生,转世为人。

无名的哀恸之中,她心底尚有一丝难言的愤慨,如枯草生火,在心底无声无息地烧了起来。

“早日转世为人?”沈今鸾一字字重复他的话,忽然笑了,“你以为,我不想早日转世为人?”

一刹那,纸人一身纸皮猛烈地狂飞而起,突然涌起的强大鬼气令她透明的魂魄径直穿透了纸人,现出了魂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魂魄周身,雾霭浓重,地上的纸钱四散开去。

沈今鸾身着死时那血迹斑斑的寡白罗衣,未绾的青丝飞扬散落,幽然浮现于雾中,凄艳又诡谲。

她一步一步飘荡至他面前,衣袖上斑白的血痕拂过他拄地的刀锋:

“当年,是你顾家作壁上观,不肯驰援,害我父兄战死云州,死不见尸骨,令我死不瞑目!”

“如今,你竟还想让我心安理得地忘却前尘,早日转世为人?”

她无光的眼盯着他,冷笑道:

“顾昔潮,你不觉得,这话太过可笑了么?”

风声大作有如鬼嚎,哑涩地回荡在上空。风中,男人鬓角一绺白发吹落又扬起。

顾昔潮望着半空中飘荡的魂魄,黯淡的双眸腾起一丝戾气:

“方才,你二哥魂魄灰飞烟灭,你已亲眼所见。你既为残魂,不去往生,难道要像他一样消散于天地之间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一回,是沈今鸾不说话了。

顾昔潮薄唇轻扯,悍然拔刀,撼动一地积雪飞溅。他忽提了声量,重重地道:

“你若不愿,我便请来天下道士为你作法超度。一个赵羡不行,我便请十个百个千万个,直到你不得不去往生为止!”

听他这番狠话,沈今鸾一怔。这样子的气魄,他似乎还是当年锋芒毕露,气吞山河的顾九郎。

可从前那个不信鬼神的顾昔潮,如今竟要不择手段要为她超度。

看着他这副难得霸烈的模样,她觉得好笑,却着实笑不出来。不仅笑不出来,甚至还有落泪的涩意。

沈今鸾看着他,平静地道:

“顾昔潮,你就算请遍全天下的道士来为我超度,我都往不了生了。”

在他沉沉的目光里,她望向远处,淡然地道:

“你难道忘了孟茹,忘了那十九命无辜惨死的女子?我们这样的孤魂,执念深重,无法往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阴风拂过,男人掩在白发下的那双眼,似要灼烧起来:

“你当如何?继续找我报仇,杀了我,再杀光天下顾家人报仇么?”

她身后狂涌的长发慢慢地落下来,静止在她纤薄的后背。她叹一口气,心绪渐收,云淡风轻地道:

“我如今所执只有一事,找到父兄的遗骨,和他们葬在一处。”

顾昔潮没有说话,拇指摩挲着刀柄,下颔绷直,并未答应,亦未拒绝,只是沉默。

她不再直视他的眼,目光低垂下去,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所有的勇气才能说出这一段话:

“我只是还记得,当年曾有人答应过我,定会助我父兄旗开得胜,平安归来……我深知,那人素来一言九鼎,曾对我说过的话,无论生死,都会作数……”

这一回,顾昔潮沉默更久。

他阖上了眼,黑暗的视线里,仿佛能看到记忆里的那一日,春阳暖融,春山桃的花瓣随风飘落。

一双柔白的素手拾起凋落的花瓣,来回拈在指间。少女捻着花,心事重重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九,我不知怎么的,这一次很担心我阿爹和阿兄……尤其是我二哥,他第一次上战场,我怕……”

少年坐在她身旁,拍了拍胸脯,豪言壮语:

“我答应你,我就是战死,也会把他们平安带回来的。”

少女满眼嗔怪,跳起来,骂他说话不吉利,作势起身要打他,腰间环佩轻鸣,灵动巧倩。

少年也不躲,只是暗自护好袖中藏着的一卷婚书。

他立定,轻轻拂去她发顶的落花,有几分忐忑地道:

“沈十一,等我回来,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件事?”

少女好看的杏眸好奇地睁大,等他开口。

“就这么说定了。”他折下横在二人之间那枝春山桃,递给了她,郑重地道: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我们以春山桃为盟,等我回来,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春山桃花灼灼,少女双颊被花映得绯红,梨涡浅浅,笑着点了点头:

“好,就以春山桃为盟。”

她接过他手中的桃花,他才松一口气,手心攥出了一把热汗,微微沾湿袖中那卷婚书的金漆边缘。

可下一瞬,眼前少女的影子幽幽散去,变得如同雾气,几近透明。

耳边骤然响起她的声音:

“顾昔潮,我的父兄在何处?你把他们带回来了吗?”

声音喑哑,震耳欲聋。

当年,她的父兄,他的大哥,全死在了北疆。唯独他一人没有死,苟活至今。

“顾昔潮,这件事,难道不是你欠我的吗?”

顾昔潮陡然睁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此时此刻,记忆中纷飞的桃花已尽数化作了纸钱,在满地的积雪中散着凄白的光。

眼前,同一个人已成了一缕幽魂,没有一丝活气,仍是静静望着他,往日笑意变为森森寒意。

他胸内顿生一阵绞痛,像是有一株在地下生长十年的粗长荆棘,在这一刻破土而出,贯穿他的心口。

静立了许久,顾昔潮紧握刀柄的手,终于垂了下来。他忽然屈膝下去,用雁翎刀一刀一刀刨开地下的积雪。

“你做什么?”

她莫名其妙,他充耳不闻,干脆扔了刀,徒手深入结霜的冻土,雪泥飞溅,沾湿了衣袍。

未几,甲胄所在的地下三尺,几片残破的骸骨零落埋在土中。

看到那风化的尸骨,呆愣良久的沈今鸾失了声。

二哥的甲胄旧衣之下,只剩下三两骸骨。

她忍不住想要去抚去尸骨上的雪泥,可透明的手只是穿了过去,触不到,摸不着。

顾昔潮默不作声,收敛起残破的尸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此为其一。之后再找到你阿爹和大哥的尸骨,你便去往生。”

沈今鸾头一抬,愣了一愣,没想到顾昔潮竟真转变了心意。她望见了他唇角的乌血,应道:

“一言为定,事成之后,我定将解药奉上。”

顾昔潮只淡淡“嗯”了一声。骸骨上满是浸了雪的污泥,他从怀中取出一条干净的锦帕。

沈今鸾一看到那锦帕的绣纹,顿时满眼错愕,怔在原地。

帕子一角,镶绣的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春山桃,淡粉的花瓣磨旧,有些许发白。

“顾昔潮。”她忽然唤了一声。

男人没有抬头,汗湿的鬓发垂落一缕,看不清神容,一双瘦长的手不断拭去尸骨上的污泥,簌簌作响。

沈今鸾便也低下了头,犹疑地道:

“我死前,好像收到了你从北疆送来的一枝春山桃……”

簌簌声戛然而止,顾昔潮双手停滞,缓缓地攥住锦帕,指骨泛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的声音难得的期期艾艾,空茫之中轻如烟絮,却一字字撞入他心底:

“既不为杀我,你送来那一枝春山桃是何意?”

“呲——”

一根骨刺划破了指腹,他浑然不觉,任由血迹涌出,泅染帕上那一瓣斑白的桃花,黑暗中灼灼发亮,栩栩如生。

“我们以桃花为盟,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记忆里的声音不断回荡,轰轰烈烈,如同一头幽禁十年的困兽咆哮着,将要呼之欲出。

“娘娘记错了。”

心底叫嚣的声音倏然收束,顾昔潮面色冷漠,望向别处,淡淡道:

“我不曾送过桃花。”

第22章恩人

沈今鸾认得这条锦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大概是落魄至此的顾昔潮曾是富贵公子的唯一凭证了。

这个人,爱干净,少时起他就一直带着一条蜀锦帕子,熏了松木香,平日里只用来擦手。

当年初见,他帮她教训了一帮高门子弟后,也是用锦帕擦拭手上的血污。

别的世家公子不舍得裁衣的名贵蜀锦,他每隔数日便要换一条不重样的,赠予朋友,弄脏了也毫不可惜。

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他一贯如此。

此时,他也毫不可惜地用锦帕擦去尸骨上黏腻的雪泥,仍是当年的做派。

只锦帕已是旧得发白,春山桃的花纹起了线头,不复当年清贵模样。而她,早已非他旧友,而是仇敌。

十年太长,岁月如云烟骎骎逝去,沈今鸾作为魂魄的记忆渐渐空茫,诸多事也已忘却。可那一枝死前见到的春山桃,哪怕开近荼蘼,仍是她记忆里不可磨灭的印记。

她不禁急切地想知道,既然顾昔潮不曾毒杀她,那他送来那一枝春山桃,不是为了杀人诛心,那是做什么?

顾昔潮漠然否认,转眼已将最后一块尸骨敛起,裹入锦帕中收好,不再言语。

沈今鸾“咦”了一声。她当时卧病在榻,恍惚听到侍女琴思说起,顾将军差人送来一枝春山桃,还带了一句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难道是十年太远,她魂魄飘荡太久,她记岔了么?

“不对啊,我明明记得……”

“将军!——”

一声惊呼传来,顾昔潮腾地起身,逃逸一般地走开了。

“这里羌人的尸骨都挖出来了,请将军过目。”

骆雄带着一众军士来报:

“将军,我等查过了。这处羌人的尸体跟义庄里那些极为相像,看衣着也是同一批人,死法一致,都看不出致命伤。”

顾昔潮缓慢地踱着步子,忽然在一具死法惨烈的尸首前止步。查验之后,他眸色微沉,道:

“这些尸骨所附着的衣料虽都是汉制。但和义庄里起初一批尸首一样,他们都不是汉人。”

骆雄又带人查验了几具较新的尸体,眼神一亮道:

“我想起来了,当时义庄那些死人的额上,也有这样的羊头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点了点头,手握刀柄,拂开其中一名死者的衣襟,道:

“外貌装饰,生活习俗可汉化,但是信仰却不会改变。”

只见那尸体胸口赫然出现一羊头图腾。而后,亲卫在其余尸首探看,也都有各种羊头图腾。

北疆唯有羌人一族素来信奉羊神,以羊头为图腾。鬼相公荒坟里的尸体,竟然都是塞外的羌族。

骆雄惊道:

“难道,这些羌人难道从关外逃难来的蓟县?”

顾昔潮目光深沉,如覆严霜,又道:

“而且,这些人并不是普通的羌人。”

他以刀柄掰开腐尸的指关节,道:

“右手手指第一关节内皆有老茧,必是精于骑射的羌人。”

众将士皆已守边多年,顿感此事非同小可,面色多了几分复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骆雄上前一步,思忖道:

“这一批羌人战士逃来蓟县,隐姓埋名那么多年……会不会是羌族的逃兵?”

顾昔潮掸去了袖上尘土,负手而立,遥望苍穹,深暗的眸色被日头照得微微发亮:

“这十年来,诸多羌人部落一直为北狄人所控,今日得知有羌人叛逃,这或是我们的契机。”

“契机”二字一出,一众灰头土脸的将士面上瞬时扬起了光,一个个气喘如牛,皆是目光如炬。

骆雄不解道:

“可这鬼相公,为何滥杀了那么多羌人?”

沈今鸾惊起回头,大声呵斥道:

“你胡说!”

可此处除了沉默的顾昔潮,无人听得见她奋声的反驳。

她不敢置信,细细凝望着遍地那些腐烂的尸骨,想要辨别出破绽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然而,此地的尸首分明和她和那群女鬼下手之法雷同,皆是七窍流血而亡,确实并非人为,而是厉鬼所致。

顾昔潮似是看出了她的茫然与愤恨,屏退了一众亲兵,低声道:

“鬼已非人,不必执迷。”

之前她想见鬼相公也被赵羡断然阻拦,他曾说,鬼相公是在人间徘徊多年的厉鬼,已全无作为人的记忆,会伤到她。

她两次见他,在他强劲的鬼气之下,也差点魂魄散尽。

可沈今鸾仍是决然地摇了摇头,回忆道:

“我自小与二哥一起长大,十分亲近。大哥是长子,幼时起就被阿爹亲自带在军中训练培养,养成了严肃板正的性子,对我也十分严厉……”

“而二哥他,一直是一个温和的人,待人宽厚,从不伤人。甚至于,我从前在田里捕了萤虫在网中玩,都会被他偷偷放生,隔日再还我一盏漂亮的花灯。”

她的眼中,恍若浮现出他旧日的影子。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与当年顾家九郎外放的豪气不同,她的二哥沉稳内敛,带着一丝少年人的腼腆,像是朝阳初生的光,照在身间温柔和煦,不会炙热滚烫。

旧日温暖的记忆散去,眼前只剩下满目疮痍,漆黑尸骸堆砌的荒坟。

那个连萤虫都不愿伤害的二哥,如何就成了杀人如麻的鬼相公?

她心中像是有座山沉沉压着,道:

“就算他成了鬼魂记忆全完,我也不相信,他会在十年之间杀了那么多人。”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望向顾昔潮,寻求解答:

“是不是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才令他性情大变?”

见他迟迟不不语,她的面容变得森冷,唇瓣发颤,重复道:

“十年前,是承平五年,正是我死的那一年。我死后究竟发生了何事?”

头顶一直没有传来顾昔潮的响动,连呼吸声都似乎沉滞而渺然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不由抬首望去。

男人一向锐利的眼神变得悠远苍茫,目光空空荡荡,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发怔。

沈今鸾凝视那块衣料上的并蒂莲,冷笑道:

“你不肯说也罢。我猜测其中一事,便是元泓废了我,改立李栖竹为后了吧。”

顾昔潮抬起双眼。

她冷哼一声,语气怅惘:

“所有人都说鬼相公是因死在娶亲前,心上人另嫁而执念深重。我那傻二哥呀,自小就喜欢李栖竹,本来那年从北疆回来后就要成婚的,想有了军功,给她挣个诰命。可你告诉我,李栖竹最后去了哪里?”

顾昔潮面色更沉,没有回答。

她自知这个答案他心知肚明,笑了一声,便自顾自答道:

“我二哥死了,李栖竹退了婚,最后入宫为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到死都念着的人,从不稀罕他拿命换来的诰命,转头入了宫,步步高升,封了贵妃,更是与我争宠……所以,我二哥才会性情大变的吧?”

李栖竹出身世家名门,乃当朝中书令嫡次女,元泓为了掌控世家,对她向来多几分宠爱。

这个女人温柔贤淑,永远语笑盈盈,永远笑意不达眼底。在争奇斗艳的后宫,她沈今鸾珠环玉绕,行事奢靡,而她虽为贵妃,穿着却十年如一日的素净白洁,元泓赞之曰“俭德”,堪为后宫表率。

她被元泓收走凤印,幽禁凤仪宫重病将死之时,想必李栖竹那边厢已收到了立后的诏书。

那位出身名门的李贵妃心里定是欣喜若狂,还要装出一番贤良淑德的样貌,有礼有节地淡淡谢恩。

即便她的容貌在脑海中已有几分模糊,沈今鸾仍能想象出她一代贤后的端庄形态来。一想到那个画面,她狠狠地攥紧了腕上那朵的并蒂莲。

耳边传来顾昔潮的回音:

“你猜错了。”

他看着她,声音很沉:

“时至今日,李氏仍是贵妃。圣上亦不曾废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今鸾愣住,半晌无言。

元泓连死后的体面都不给她,竟然十年了还没有废掉她的后位?

她垂眸,面色很快恢复了淡然。

他要废谁,要立谁,都和她无甚关系了。

她已回到了北疆,不再是困居后宫的大魏皇后,只是沈家十一娘。

而沈家十一娘,而今只有一愿,就是找到父兄的遗骨。

自崤山北望,云州的关城巍峨高耸,仿佛能看到群峦之间的凛凛雪色,甚至还有守城北狄人手中兵器反射的寒光。

沈今鸾看了许久,陷入沉思。

二哥这七年所杀的都是羌人,他每次出现也都是因为听到了有关羌人之事。那顾四叔也是因为扮作羌人,才被他当场抓走。

他最后魂魄消散前,她追问阿爹和大哥的尸骨在何处,他给的回应也是“羌人”二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要寻父兄的遗骨,羌人是二哥留给她最后的线索了。

“此处崤山北,已是云州地界,再往西,便是羌王王帐所在。”

顾昔潮沉定的声音响起。他指着西北向的一处群山:

“此番启程,便是去羌王王帐。如今你要找你父兄遗骨,我要换得解药,唯有羌人这一条道。”

顾昔潮不动声色,早已洞悉了她所有的想法。到底是交手多年,彼此什么心思,一目了然,这是二人独有的默契。

沈今鸾也不再藏着掖着,径直问道:

“顾将军以为,为何尸首会在羌人那处?”

顾昔潮道:

“羌人一族,虽有羌王统领,但部落纷杂,族中男子大多为战士,能征善战,素来因我大魏强盛,与我们交好。自淳平十九年战败,云州失守,羌人部落与大魏断了交,羌族自此为北狄所控……”

沈今鸾恍然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羌人游牧北疆各处,或是当年在云州附近的羌人碰巧发现了我父兄的尸骨,因畏惧北狄可汗,不敢擅自归还……怪不得,我派人在北疆找了多年未曾找到,定是早就被羌人收走了。”

她心中既是激荡又是担忧,眼望四周,见顾昔潮这一队军士不过十余人。

且不说此处是北狄人严防死守的地盘,这附近一路上的敌军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就算顾昔潮一行人单枪匹马,可以一敌十,但当下他中了羌毒,武力大减,如何能敌得过北狄人的精锐。

“娘娘不必忧心,就算这一条道走到黑,我也会舍命作陪。”

男人正在马背上配鞍,似是看出了她的忧虑,神色从容,好像去云州如归家一般易如反掌。

沈今鸾见马背两侧除了箭袋,还带着几日的干粮和水囊。

她回想起来,终于明白在顾昔潮当时在十九座新墓前,大费周章画了北疆舆图,排兵布阵了一个时辰的用意。

那时她还嘲讽他像在料理后事,岂知他是早已下定决心要去云州了。

也对,都冒险来到崤山北,都到云州大门口了,不更进一步探一探云州附近,哪像那个豪纵骁勇的顾家九郎。

沈今鸾正等着顾昔潮整装出发,却见他岿然不动,忽转身对她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带你去羌人部落,有一个条件。”

是了,不提要求就不是顾昔潮了。

沈今鸾翻了个白眼,忽见他氅衣一拂动,递过来那个她曾寄居的嫁衣纸人。

这下,轮到她吓了一跳,差点真的魂飞魄散。

顾昔潮一直带着她的纸人做什么。

“敬山道人说过,你魂魄虚弱,需得在这纸人之中,以免魂飞魄散……”他看着她,冰冷的面上不见一丝情绪,“若你魂飞魄散了,我的解药该找谁去取?”

“烦请娘娘,入内吧。”

沈今鸾无语,她的魂魄好不容易出来舒展松快了些,但是见顾昔潮全然不可说动的样子,也就懒得跟他白费口舌了。

她倏地钻入纸人之中,气鼓鼓地藏好了。

还想抱怨一句,身子一轻,纸人已被抱上了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跟你说,我有手下抬轿,不需要你……”

顾昔潮锋锐的目光扫过空无一物的喜轿,轿旁那四个小鬼早就吓得倏忽消散,遁入地底不见了。

沈今鸾继续据理力争:

“我北疆出身,自己会骑马,你别……”

她来不及说完,顾昔潮已不由分说将她绳索一捆绑在了鞍上,他收紧绳头固定,道:

“一路或有北狄游骑,凶险异常,娘娘可要坐稳了。”

形同扣押犯人的屈辱沈今鸾闷哼了一声,嘴撅得老高,双手抱膝,寡白罗衣覆住全身,不与纸人上的绳索相触。

顾昔潮看到她的魂魄蜷成一团,姿态别捏,便沉下声,问道:

“可有不适?”

如此作弄大将军的良机,她自是不会轻易放过。沈今鸾从眼底睁开一道缝,故意先指了指脖子,再撩了撩背后,最后卡了卡手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左也喊疼,右也叫痛,上也太硌,下也过紧。顾昔潮沉着脸,一一给她松绑调整。

直到最后,顾昔潮停了手,退了一步立在马旁,抱臂在胸,冷冷道:

“娘娘既不愿绑在鞍上,不如再绑在臣背上如何?”

顾昔潮少有在她面前自称“臣”,此刻称臣了必是已到极限,要撂担子了。沈今鸾见好就收,摆摆手道:

“行了。顾大将军受累了。”

一旁的军士们训练有素,其实早已给各自的坐骑安好了辔头,系紧了缰绳,就等将军一人。

往常动作迅速,风驰电掣的将军此时眉头紧皱,显然已是不悦,可手上还是小心温吞地在给那纸人固定马鞍,他口中一开一合,似乎还在对那纸人低语什么。

从他们的角度看来,倒像是,好声好气地哄着。

众人还是低头装模作样继续侍弄马匹,目光不住地往那边瞥,心中大为震撼。

这天底下,有谁竟能让将军如此吃瘪,俯首帖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总觉得,我们将军今后一定是个怕老婆的。”

“都不必今后,现在不就是吗?”

“都说了,那已经是拜了堂的夫人了……”

“可、可是,那就是个纸人啊?”

“纸人怎么了?你还小,懂什么?总比没有好吧,你难道要看着我们将军打一辈子光棍,孤独终老吗?”

……

北疆天日短,行军数十里,已从白昼至入夜。

视野之中,茫茫雪原,杳无人烟,连绵的空寂像是要将人吞噬。活人在这苍茫大地之中,也如孤魂一般渺小无依。

路上奔马疾驰的顾昔潮见身后的魂魄一直没传来声响,突然开口问道: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敬山道人说你魂魄虚弱,你今日如何可以超脱纸人?”

沈今鸾心中知晓答案。

之前,她的魂魄在京都吃不到香火,日益虚弱,到了北疆,有一位十年如一日供奉她的恩人,她的残魂才得到滋养。

她的魂魄有了香火,正在渐渐复苏,有朝一日不仅可以从纸人脱身,召唤天地间的鬼魂亦非难事。

想到如此,她不由洋洋得意起来,瞥他一眼,道:

“关你什么事?”

顾昔潮面无表情地道:

“此去云州,找到你父兄尸骨,你便速速去投胎,以免魂飞魄散。”

“只要你能帮我找到尸骨,我就算魂飞魄散,都会交出解药救你的。”沈今鸾没好气地道,他这么在意她的魂魄做什么。

她在他身后看过去,他面上月色斑驳,鬓边银丝散着微弱的光,眼下的阴翳微微发青。

定是为了她手中的解药了。顾昔潮如此惜命,正好为她所用,多提几个条件想必也不过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能拿捏顾昔潮,她心头又愉悦了几分,在马上微微昂首挺胸。

他好似看出了她的心思,也像是不放心她会信守约定,再确认道:

“你执念未了,不得往生,只为你父兄遗骨一事?”

沈今鸾挑了挑眉,狡黠地道:

“还有一事。”

顾昔潮心中早有所料,回首望向身后的她,皱起了眉,等着她又要对他提什么无理的条件。

可这一回,他却没有听到她大放厥词。

那惨淡的魂魄先是低头笑了笑,乌黑的鬓发在风中飞扬,如漫扬的春日柳絮一般轻柔地拂过他的肩头。

她稍稍凑近他,低语道:

“顾大将军,你再帮我找个人罢。”

顾昔潮松了松手中的缰绳,声音低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什么人?”

她苍白的面上浮现出一丝少见的鲜活,轻声道:

“我要找的,是一位供奉了我十年香火的恩人。”

“恩人?”顾昔潮目光空茫,迟缓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咀嚼着这两个生涩的字眼,薄唇微微抿着,有如嘲弄。

沈今鸾有几分莫名,点头应道:

“对啊,我死后一直为我供奉香火的,不是恩人是什么?”

“十年了,这世上只有他一人,从未忘记我。我回到北疆后,正是因为受了他的香火,今日才能从暂时从纸人脱身,维持魂魄不散。”

她的眸光柔和下来,且喜且怯,像是记忆中那个娇蛮可怜的沈十一娘:

“赵羡说过,唯有至亲至爱的香火,才能供奉我这样的孤魂,我在京都已经没有这样的亲人爱人了……我想知道,他到底是谁。”

“我往生前,定要见他一面。”

第23章缠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北疆千里冰封。隆冬将过,草原上劲草积雪,在南面潮湿的春风吹拂下已开始消融,化为汩汩春水,流经莽莽四野。

暮色之下,顾昔潮的面色却比冰霜更冷。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怔住了,又像是冷漠听她一番言语,不予赞同,不予反对。良久,终是嘲讽一般地,低声道了一句:

“天下之大,你找不到他的。”

沈今鸾不解,望着他的眸光晶莹清亮,志得意满地道:

“赵羡帮我算过了,那个人就在北疆。”

“再说了,顾大将军威名赫赫,顾氏家臣遍布天下,远至极北之地都有人马驻守,不过动动手指替我找一个人,并非难事吧?”

“你我之约,并无这一条。”

没想到顾昔潮竟一口回绝,态度冷硬,毫无余地。

“哼——”沈今鸾不甘地撇了撇嘴。

连寻找十年前的尸骨那么难的事他都答应了。只不过再加一件芝麻大的小事,他却沉下脸闭口不谈。真是个小气鬼,一点都不肯吃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策马不语,眼里流淌的光只稍纵即逝,面色冷峻得近乎漠然。

至亲至爱?他算她什么至亲至爱,早就在十五年前就失之交臂了。

若是再被她发现什么恩人,他便连为她焚香的资格都没有了。

……

日头渐渐隐去,顾昔潮带人驾轻就熟地进入一片密林。他似乎对云州此处的路线十分熟悉,左拐右绕,一连避开了好几个草叶掩埋的坑洞陷阱。

野地传来几声狼嚎,回荡在沉寂的山岭之中,显得更为幽静。

行至一处密林,顾昔潮扫视四周,似是确定了方位,下令原地休整。

众将士得令下马,从行囊中取出粮秣喂马,在不远处的溪流处补水。

顾昔潮命人从四周找来马粪,就地燃起了火堆。

沈今鸾朝远处望去。

已近云州城了,甚至可以望见关城上星点般的火杖,遥遥听到部落里远远传来的呼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一路行军极为谨慎,不点火把,怎么反倒了云州,危机四伏,竟点起了火堆?万一引来人怎么办?并不像是顾昔潮一贯行事慎之又慎的作风。

沈今鸾正生疑,篝火里的火焰一晃,倏然湮灭下去。

顾昔潮已踩灭余下跳动的火星,氅衣一扬,盖住了马背上的纸人和她身旁一个兽皮袋子。

俄而,四野阒寂,大地忽然响起一阵震动。

夜色浓得伸手不见五指,北面的林中深处突然隐隐亮起了几点星光。

那不是星光,是火光。

紧接着,火光密集起来,汇集起来,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在黑夜中降临,正朝着他们缓缓靠近。

正是方才用马粪点燃的篝火,引来了这一帮人。

她还没看清人影,一阵流矢倏然从暗处“嗖嗖”破空射来。

顾昔潮身后一众亲卫训练有素,分散开来,一面勒紧缰绳护住马匹,以免马嘶再引来人,一面熟练地躲避密密麻麻的箭矢,游刃有余。

只消片刻,流矢便停了下来。这箭矢看起来势头刚猛,其实意不在杀人,只在震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林子那头暗影重重,当中一道人影慢条斯理地放下弓箭,用羌语朝他们喝道:

“来的是什么人?”

顾昔潮上前一步,同样以羌语高声回道:

“顾九。”

听到这个称呼,沈今鸾下意识地眉头一皱。

那头又传来一声高喊:

“顾九,你来是有什么事?”

顾昔潮回道:

“有要事见你们首领。”

那头先是传来窸窸窣窣交头接耳的声响,而后,几道人马的影子从前面的密林中走出,飞快地将篝火旁的一行人团团包围起来。

为首之人,马背上的身躯高大魁梧,眉眼生得粗犷浓密,居高临下,目带审视。可一见了顾昔潮,他眼里涌起笑意,纵身一跃下马走向他,扬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九,还真是你。”

这个羌人年纪与顾昔潮相仿,白色头巾,身上一条硕大青灰皮毛从左肩裹至右腰。他与顾昔潮相识,两人关系看起来十分密切。

沈今鸾眉头皱得更紧。

顾昔潮以流利的羌语对他道:

“邑都,带我去见你们首领。”

那名唤作邑都的羌人转身四望,看到了他马背上被氅衣盖住的东西,鼓囊囊的一团,正要上前探看,顾昔潮一横身,阻拦了他的窥视。

邑都浓眉一竖,掌心轻轻贴过腰刀,他身后一众羌人战士便如得令一般猛地拔出了腰刀,一片白花花的寒芒照亮四野暗处。

见状,顾昔潮周围的亲卫也将手按在刀柄之上,蓄势待发。

剑拔弩张之际,顾昔潮分毫不动,没有退让,只看着邑都,目光沉静,带着压迫之气。

邑都手指摩挲了下唇须,笑道:

“顾九,我和你可是换过刀的兄弟,这是什么好东西,连我都要藏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顾昔潮回道:

“见了你首领便知。”

邑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摆了摆手,身后的战士立刻收了刀。

顾昔潮牵着马步行,纸人被他的氅衣盖得严严实实。沈今鸾在里头闭目养神,耳听八方。

邑都领着一行人入林,与顾昔潮并肩走着,一面攀谈:

“顾九,你胆子真大,北狄人近日四处扫荡,你竟只带这么一些人来。这是不是你们汉人说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顾昔潮言简意赅地道:

“人越多,越易暴露。”

邑都细细一想,觉得甚是有理,不由面露钦佩之色,凑近他道: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你这次来是有什么事?你交代我的……”

“噤声。有人来了。”顾昔潮突然止步,他一停,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邑都面色也全然变了。

马蹄声震耳欲聋,回响在密林上空,脚下的雪地都似乎在颤动。

沈今鸾细细听着。与羌人来时的响动不同,这种铿锵有力的马蹄声,她很熟悉,来自马蹄烙铁的骑兵。

羌人的火把在疾风中摇晃,火光乱飞,闪烁不断。

一股杀气从四面八方向着这林中的数十人扑来。

此时翻身上马逃离已来不及了。邑都暗骂一声,后退一步,竟也不敢撤退,和顾昔潮一道立在原地,按兵不动。

几声骏马的嘶鸣声过后,一队巡逻的北狄骑兵骇然出现,气势汹汹,看见陌生的面孔目露凶光,拔刀相向。

北狄骑兵在马上扫视一圈地上的众人,望向邑都,吼了一声,刀尖指着他问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邑都,这些都是什么人?”

邑都心道不妙,右手握拳抵在左肩处,俯身屈膝,朝来人行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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